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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罗林特真正感到了一种呼吸着共同未来与命运的庞大使命感,那是一种令人感到灵魂战栗的长远目光,它将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来完成这一切。
一个有关于王国的未来,甚至文明与秩序世界未来的长远布置,它仅仅是托尼格尔的小小一步,但却像是为人们推开了一扇广阔世界的大门:埃鲁因人在狭小的土地上的内斗,甚至整个沃恩德纷呈的矛盾,在这扇门背后,都显得可笑至极。
罗林特好像重新认识了哈因夫一样:“哈因夫,我没想到你这家伙竟也关心这个。”
“这并不深奥,只是有些人堵上耳朵闭上眼睛不愿意去了解而已。”哈因夫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一条绵延的山脊,一边答道。
“既然你也看到了这一切,”罗林特沉声答道:“我相信你一定也是有心改变它的,而这正是我们所在做的,当伯爵大人离开之后公主殿下的种种作为,无一不是在侵蚀这个王国内部最为强大的势力。如果托尼格尔因此而土崩瓦解,这片黑森林中我们所看到的一切,终有一日都将成为泡影。”
他停了停:“如果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感到介意,我可以为此向你致歉,哈因夫,我认为我们志同道合,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加入王党?”
哈因夫回过头来,戏谑地看着他,开口道:“你当真以为王党可以改变埃鲁因吗,罗林特?王党只不过希望将埃鲁因变回过去的那个埃鲁因,他们沉湎于寒霜之乱时代以前所谓的中兴时期,王室与贵族的共治,但在那个所谓的最好的时代,埃鲁因又有多大改变呢?”
“并没有改变,”哈因夫回答道:“因为贵族们其实内心中并不希望改变,他们想要的仅仅是维持现状,在那个时代,我们有剑圣达鲁斯于图拉曼这样杰出的人物,但事实上,所谓的中兴也不过是因人而起,也因人而败。”
“罗林特,今天同样如此,在一个贵族分治的埃鲁因之中,托尼格尔的奇迹才真正只会是昙花一现,图拉曼大人与达鲁斯大人的教训,被某些人刻意地忽视了。”
“荒谬,无稽之谈。”少年紧皱着眉头,内心中却挣扎至极,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哈因夫的话是对的,但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一切、他的阶级、他的家族与出身却让他同样对那个贵族分治的埃鲁因抱有好感。
“你心中清楚的,罗林特,伯爵大人已经留给了我们答案。”
“……?”
第四百五十三幕 归途()
“让王国继承伯爵大人的理想,这个理想将作为整个埃鲁因,而非托尼格尔、或者任何一个贵族分治下的领地单打独斗的计划,你应当明白那些人的短视,只有王国的目光才会是长远的,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每一个人都是伯爵大人,但每一个埃鲁因人,都明白强大与尊严的含义。”
罗林特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头一次认识对方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同学的兄长,并下意识地沉默了。
“可伯爵大人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但他的意志还在,而且我们还有王子殿下,我相信哈鲁泽王子一定了解伯爵大人的志向。”
“你想做什么?”
“王党已经成为过去了,但埃鲁因的确需要一个新的信念,罗林特,我们有的是志同道合的人,何必要与过去同流合污。”哈因夫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那里面仿佛有一团火焰。
漫天星斗的光芒洒落在这片漆黑的林间。
黑暗仿佛可以让布兰多的感知向着四面八方扩张开来,心之眼注视着整片森林,落叶、虫鸣、夜枭轻盈的挥翼、窃窃私语、黑暗角落之中任何小微的细节,无一不倒映在他心中。
他停下脚步,置身于森林之中,仿佛自身就是这寂静无声的自然的一部分。虽然在与停滞之界与阿肯图一战时身受重伤差点没命,但自从玛莎大人治愈了他的伤势,返回沃恩德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法则的接近。实力仿佛每一刻都在增长,距离那道他曾经熟悉的关卡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人心情不好?”茜也跟着停了下来,略有些愧疚地说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信风之环耽搁了太久的时间?”
她低下头:“若不是我太不小心惹上那些布加人的话……”
“没什么。萨萨尔德人罪有应得,”布兰多摇了摇头,他的思绪其实并不在这件事上。他自然听到了远处木屋之中的交谈,看起来自己对于埃鲁因的影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广,但究竟是好是坏,却难以说得清楚。
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制止。
埃鲁因需要的当然不仅仅是某一个人。这个古老的王国还有它的未来,它的下一代。至少这些人已经与他们的父辈产生了不同的想法,犹如一潭死水之中,荡漾起了新的涟漪。
“茜?”
布兰多忽然开口道。
“恩?”
“我能邀请我的护卫队长,陪我走走吗?”
山民少女愣了愣:“大人,我们不正在走吗?”
“当然不是了,”布兰多答道:“虽然我邀请的是我的护卫队长,但要占用的却是她休息的时间,你总不能每时每刻都保持着这样的面孔吧?”
茜露出些不解的神色。
布兰多微微一笑。伸出手道:“到我身边来,不要在总后面亦步亦趋,难道我看起来很可怕?”
茜呆呆地看着布兰多伸过来的手,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当布兰多握住她的手时,少女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柔软了下来。
布兰多看着茜别扭的走路动作。不由得有些好笑:“难道说我的护卫队长其实是个木偶人吗?”
在皎洁的月光下,茜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低着头一言不发。
布兰多笑着摇了摇头,心思却有些捉摸不定。
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做梦。
梦到过去,梦到布契的夜色,梦到罗曼,也梦到学姐与公主殿下,梦到黑暗之中的厮杀与逃亡。梦中光怪陆离。有些真实,有些却荒诞,每一个梦境中仿佛都有人在试图与他交谈,告诉他过去与未来的一切。
他不由得想到了萨萨尔德人的联盟。
那几个巫师已经被被秘密关押了起来,不过他们在信风之环中失踪。萨萨尔德人调查起来可能会有一些麻烦。因此他将那些人交给了德鲁伊们,世界之环的力量可是一点也不逊色银色联盟,德鲁伊们在信风之环的事情上欠他一个人情,而且两者一直以来都合作良好,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他从那些人身上审问出了很多东西,萨萨尔德人对于战争石板的觊觎,这并不足为奇,毕竟他们曾经是这些禁忌知识的‘所有者’。有一些野心家妄想借此恢复白银之民曾经的地位,复现天空之上的帝国,让布加人重新流淌着银色的血脉自从‘tiamat’法则变迁,地位的落差,这样狂妄的想法在银色联盟内部便愈加有市场了。
他听说布加人匆忙从四境之野会议中退席,想来便是内部出现了分歧与不同的声音,弗拉基米尔和萨尔德男巫一直在分裂银色联邦,眼下正是最有利于他们的契机。
这本来是白银之民内部的事务,但萨萨尔德人向埃鲁因伸手,让布兰多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灰法师们表现出的对于格里菲因公主若有若无的敌意,显然不止是夺取石板那么简单。
他在梦境中正是看到这样一个未来,他不知道那个未来是真是假,但却令他感到迷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抓住这个世界,月光穿过他的指间,显得有些朦胧。
远处的森林仍旧沉浸在黑暗之下,影影憧憧,但并不难看见格拉哈尔山脉起伏的山影;有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穿过山林,让卵石在月光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有几头幼鹿,正从森林中一闪而过。
出了撒尔南,就踏上了冷杉领的土地。这条黑森林之中的商路可以说正是由他所开辟,但走在这条路上,他却有一种奇特的近乡情怯。
到底哪里才是他的故乡呢?
托尼格尔,亦或是布拉格斯,还是布契,是过去还是现在?
“茜,你觉得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布兰多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太大了,山民少女沉默了片刻,才沉默着摇了摇头。
布兰多笑了笑,他其实本也不期望得到答案,或者说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人们心中的世界,在人们心中拥有各自不同的含义,它随人心变得光明或者是灰暗,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本就没有固定的答案。
他想要的世界是什么呢?
布兰多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同样的问题似乎触动了山民少女心中的某些想法。
布兰多忽然感到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自己,他感到茜紧张的心跳声,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仿佛没有一丁点距离,传递到他的心中。
“怎么了,茜?”
茜一言不发。
“你在害怕?”
“我听老人们说过,神只们会变成天上的星辰,照耀着他们地上的子民,我害怕有一天,领主大人也会离开我们而去。”
布兰多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傻姑娘他按住茜放威自己胸前的双手:“哪来的什么神只,我们不过都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茜却默然不语。
布兰多忽然也止住了笑声。
他感到无边无际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于群山共同回响,松林沙沙作响,化作一片涛声,那仿佛是他的心跳声,天与地,在此一刻都于他共同化为一个整体。
布兰多闭上眼睛,竟感到自己的心灵微微共鸣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血脉中仿佛回响着金石锤锻之音,那隆隆作响的,就是银色的法则之线的回响。
法则构成了他的身躯,魔力构成了他的血液,他睁眼时犹如升起晨曦,闭眼时如同皎月当空,呼出凛冽的北风,说出的字化作法则与符号,他踏出的每一步,生命都从脚印之中诞生,他的心脏搏动时,与大地的脉搏化而为一。
布兰多叹了一口气。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圣贤的终点,在那里,玛莎似乎正在光中等待着他。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他对茜轻声说道:“我发誓。”
距离家已经很近了。
越过这片森林,就是冷杉领的原野,黑森林的月光,想必也同样清冷地挥洒于那片土地之上。
……
清晨。
绿村的原址与黑森林的交界处自从冷杉领从沙夫伦德的方向开辟了一条新的进入黑森林的通道之后,这里便冷清了下来。灌木丛生的废墟之中少有人迹经过,只偶有冒险者会途径此地,或短暂在此停留。
森林中的断墙残垣见证着此地的没落,在村落的东方,托尼格尔人在此建立了一座哨塔。哨兵哈德站在塔顶,几里远之外的森林皆在他视野范围之内,而他正不可思议地看到,一行人正从绿村方向走来。
队长正愁眉苦脸地用一口水壶煮着茶叶,北方传来的消息一日紧张过一日,听说白狮卫队已经和叛军见了仗,但风声封锁得很紧,一会儿传闻叛军已经打到了弗拉达—佩斯,一会儿又风闻叛乱者已经抵达了帕拉斯要塞。
不过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坏消息居多,至少来自北方的大军已经攻下了安培瑟尔,这是确确实实地消息,连海运都时断时续了,来到冷杉领的商人们明显减少了。
第四百五十四幕 冷杉领()
这据说是和克鲁兹帝国境内发生的变故有关,从黑月坠亡以来,贸易就开始大幅度减少。但还好有娜迦们的帮助,至少保证了通往艾尔兰塔与那泽尔的航线仍旧是畅通的。
但这也不算什么好消息,冷杉领的军队已经开赴了北方,听家里来信说,敏泰与奥尔德都已经开始向南撤离,越过了格尔斯河,如今难民们在冷杉领聚集,有一些汇聚到格里斯,严冬未过,仿佛又回到了繁花与夏叶之年前的那些时候。
每当这些时候,队长就忍不住特别怀念起领主大人还在领地之中的时候。
最近领地内开始流传有关于公主殿下与幕僚小姐不好的流言,绘声绘色地描绘这两个女人篡夺了伯爵大人的位置,虽然队长对此感到十分无稽,任人都看得出来安蒂缇娜小姐对领主大人的忠心耿耿。
不过他也感到自从领主大人离开之后,托尼格尔的日子的确一天比一天难过,这或许和南境的动荡有关,但却让人难以对那位长公主殿下的能力产生信任。
这样的日子令他感到忧心匆匆,虽然贵族与王室的争权夺利与他们这些埃鲁因的底层没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任何一个托尼格尔人愿意回到过去。
“队长,我听说北方的那支大军都是怪物呢?”哨塔里年纪最小的哨兵盯着黑暗中暗红色的火苗,黑沉沉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一团火光,他看着咕咚咕咚响的茶壶盖子,忽然说道。
“别瞎说,哪来的什么怪物?”
“我听一个商人说的,他从北方来的,听说北方的那些贵族老爷们勾结魔物,杀死了王长子,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打到这里来?王长子明明已经和我们讲和了。”
队长瞪了他一眼:“无稽之谈。”
不过他内心中同样感到不安,安培瑟尔似乎确实发生了屠杀,许多从北方来到这里避难的商人们都惶惶不安。他们中有些人绘声绘色地讲起那场战斗,场面惨烈不堪。
但这样的流言也加重了托尼格尔的紧张气氛。
小哨兵加了一根树枝到灶中,火焰里爆出一团火花,他又问道:“队长。你说尼玫西丝大人能不能赢?”
“当然,你在说什么屁话!”队长没好气地答道:“我们有白狮卫队,有穴居人,还有布加人的舰队,埃鲁因有谁是我们的对手?”
“可大家心里都没底呢。你听说了吗,队长,听说叛军们也有布加人撑腰呢。”
“布加人也分很多支,尼玫西丝女士不说过了吗,参与叛乱的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支而已,等到其他布加人反应过来,他们就完蛋了。”
“万一其他布加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就先输了呢?”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队长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暴栗:“输了就输了,天又不会塌下来,再说领主大人还没回来。等领主大人回来,这些家伙都算个屁!”
小哨兵‘哎哟’一声,连忙抱住头。不过队长的话却让哨塔中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停下交谈,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是啊,领主大人还没有回来。
但他一定会回来的。
托尼格尔的每一个人都还记得帕拉斯的奇迹,记得安培瑟尔的力挽狂澜,那是一个改变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任何困难在他面前仿佛都是坦途。
那是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心。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从楼顶上传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哈德良屁滚尿流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入下面的柴草堆中。
“队、队长,有人!”
“什么人?”队长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提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倒在火堆上。‘嗤’一声火星飞舞,烟雾升腾而起。外面的人马上关上了门,有几个哨兵已经从架子上取下了十字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