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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月下的老人()
马蹄如雪,鬃毛甩开,罕见的白色马蹄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出清脆的塔塔声。
顾派间睥睨众生,高昂着的马头向着天空,如棉般的云层犹如喜拉雅的雪顶。仰起的马蹄仿佛随时都会踏着云层而去,曾经被斯罗兰人誉为“奔跑在云层之上”的伯德纹马,套上了缰绳,走下“天马”的神坛,尽职地为烈金雷诺特家的罗秀小姐代步。
伯德纹马毫无疑问是血统最高贵,奔跑度最快,体型最庞大的纯血马,并不是每个贵族都有足够的实力在喜拉雅雪顶上捕获伯德纹马,而且这种生性高傲,有些桀骜不驯的纯血马,需要最优秀的驯马师来降服。
伦德能够驾驭伯德纹马的职业驯马师不过五个,烈金雷诺特家并没有这样一位驯马师,但陆斯恩却能轻松地甩着马鞭,让身高过八尺的伯德纹马温顺如羊。
如果罗秀单独外出,陆斯恩就会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优雅地抬起手肘,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压低着帽檐,笔直的上身在马车的起伏间纹丝不动,犹如古拉西时代最着名的雕塑家索罗伦斯刻刀下的名作《众神狩猎》中,驾驭天马瞄准猎物的天神普罗米修斯。
“陆斯恩,心情如何?”罗秀掀开车帘,微带稚气的脸蛋,已经很有祸害众生的味道,柔顺的丝垂过眼角,仿佛是不适应车帘外刺眼的光线,她的眼睛眯起,嘴角露出莫测的笑意。
“小姐,你现在的态度很不合适。一个合格的淑女,不会总将心思放在这种暧昧的尴尬中,她应该学会很快遗忘,好像从来没有生过这种事情一样。”陆斯恩不轻不重地扬起马鞭,虽然在空气中甩起漂亮的“噼啪”声,但实际上并不会让骄傲的伯德纹马感到不适。
罗秀左右瞟了一眼目光呆滞的路人,伯德纹马吸引目光的能力绝不亚于一个贵族的全套仪仗出行,八尺高的高头大马,甚至可以轻易踹飞一个重装骑兵,人类或者是万物之灵,但面对犹如神物的伯德纹马,那种因为怯弱的**而产生的自卑和崇拜可很难压抑的住。
“只要你以后以这些平民看着伯德纹马的眼神看着我,我就不再提起这件事情……并且保证一向诚实的我,也可以为了你在父亲面前隐瞒一下这件绝对会让他冒火的事情。”抓住了陆斯恩的把柄,罗秀胸有成竹地说道。
陆斯恩似乎没有理由不惧怕安德烈公爵,即使是强硬的宫廷剑士,在面对这位手刃上百大海盗头领的硬汉面前,握剑的手都会颤抖不已。
罗秀的侍从长虽然身手敏捷,但怎么看都是那种会被安德烈公爵一巴掌拍飞的纤细身形,陆斯恩一定很害怕父亲吧,罗秀很有把握,觉得陆斯恩没有理由不答应。
一想想,这个可恶的斯罗兰小子,再也不能含着笑用看着孩子的眼神面对自己,心头的阴影似乎都已经扩散去了。
伦德的天空四季湛蓝,云淡风轻的模样很衬罗秀现在的心情。
陆斯恩哑然失笑,真是被宠坏的孩子,甚至连母亲的尊严都不怎么在乎了。
“你笑什么?”陆斯恩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让她十分愤怒。
“**裸的威胁,可不是一个淑女会做的事情。你应该用自己的修养,风度,气质来折服我。如果某天你能够如克莉丝汀夫人一样,将骄傲内敛,温润如玉,却又能像水晶般耀眼,在万千人群中也无法迷茫她的风姿,睥睨众生,却又能带着怜悯地让跪倒的人们亲吻指尖……我就会像所有人一样,在接触到你的眼神时,心存敬畏和感激。”陆斯恩回头一弹指,仿佛不经意地碰了碰车帘,光洁的饰珠弹起,准确地叩在了罗秀的额头上。
“你故意的!”罗秀摸了摸额头,眉头微皱,委屈不已。
陆斯恩当然不会承认,好心地提醒罗秀,“伯德纹马的步子迈的比较大,而这辆马车原本是为塞尔塔马设计,所以会有些颠簸,还请小姐小心坐回车厢。”
父亲伟岸的身影,高耸如山,为孩子弯下骄傲的躯体,让孩子站在自己的肩头,看的更高更远。
罗秀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却像深不可测的海洋,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又可以用滔天巨浪摧毁一切,但罗秀怎么也看不清楚那阳光照射不到的海底。
克莉丝汀·欧德修凡克·烈金雷诺特,伦德男人们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原来陆斯恩心中也是这样。
在陆斯恩的马鞭下,伯德纹马十分温顺,车厢并没有大幅度的起伏,罗秀的心情却起伏不定。
“陆斯恩,你怎么看待那些清教徒。”
清教徒?陆斯恩微微冷笑,只是背后的罗秀依然能听到他温和的声音:“能够恪守圣徒格吉尔一千二百四十三条守则的清教徒,只存在于教皇国的苦修士中。他们甚至认为,一生之中只要有一次违背了其中的一条守则,就失去了成为清教徒的资格。这种小心恭谨自律的精神,我十分钦佩。”
“我说的是像母亲这样,并非苦修士,只是因为出身欧德修凡克这样的家族,不得不遵守一些陈旧腐朽的守则。”罗秀在晨间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眼泪,却让她更觉得自己的恶作剧似乎带来了想要的结果。
女神怎么会流泪?罗秀更需要一个在身边温暖的母亲,而不是目光慈祥,却高居神坛之上的圣母。
“赞美圣徒格吉尔,神辉依然闪耀在欧德修凡克的姓氏之上。小姐,陈旧腐朽这样的词汇不适合用来形容这个伟大的家族。”陆斯恩虔诚地劝诫,似乎还有一点对欧德修凡克的敬畏。
“陆斯恩!”罗秀的声音提高了一个调子,“我不希望母亲去遵守那些毫无意义的守则,我更想看到母亲和父亲恩爱一些,而不是在婚后十七年依然矜持如初见。”
“这算是命令吗?”
“如果你需要这样理解,才能领悟到我的意思,你就这样认为吧。”
陆斯恩有些头疼,“太让人为难了,我甚至可以用看着伯德纹马的眼神看着你,可是要干预夫人和公爵之间的感情,我可没有月下的那个老人这么专业。”
“这话怎么感觉有些不对?什么叫看着伯德纹马的眼神看着我,我是这样要求的吗?还有,月下的那个老人是谁?他非常擅长解决感情问题?你给我把他找来。”罗秀期待地看着陆斯恩,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斯罗兰小子确实很能干。
陆斯恩苦笑,这位月下的老人,可不是烈金雷诺特家的某个仆人。
尽管在伦德贵族的眼中,公爵夫妇堪称夫妻恩爱的楷模,但陆斯恩却对此持保留意见,安德烈公爵自然是用他持己自律的精神证明了他对克莉丝汀夫人的爱,可那位无可挑剔的夫人,是单纯地恪守清教徒的夫妻守则,还是将爱置于守则之后才显得守礼疏淡,陆斯恩无法准确地分辨。
第十四章 效忠()
安德烈公爵的行程日期,已经出现在了克莉丝汀夫人书房的案头上,陆斯恩答应了罗秀,自己充当“月下的老人”的角色。
迈着轻巧的步子,在宁静的辛西娅区,马蹄声由清脆的踢踏声变成了踩在枫叶上的沙沙声。
经过湘夏丽舍时,戴着白天鹅绒边淑女帽的雅兰斯夫人正走出门外,黑白相间的套裙,修长的美腿裹在柔丝之下,腋下夹着几本课案,她的目光迷离,白色的伯德纹马,在她的小说里,这可是英雄希罗的坐骑。
“雅兰斯夫人,是否有荣幸与你同去多明尼卡神学院?”陆斯恩礼貌地出了邀请。
雅兰斯夫人压了压帽檐,有些忿恨于驾驭伯德纹马的居然是昨天被自己视为恶魔的男人。
现实就是如此荒谬,只有英雄才能驾驭的天马,却不得不因为烈金雷诺特家的光辉,屈尊于一个仆人的马鞭之下。
美丽的处*女学者别过头去,一只小仓鼠正背着小块的苏夫利从铁罗莉花从间仓促跑过,她矜持微笑着拒绝:“马车里是格利沙尔塔小姐吧,今天我是她的考官,不方便同车。”
尽管听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罗秀并没有出来见礼的意思,安静地坐在马车里,闻着辛西娅区枫叶与墨香混合的气味。
陆斯恩摊手表示遗憾和理解,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扬鞭,伯德纹马低嘶一声,甩着白色的长尾,径直跑向枫林大道的尽头。
“我从神之左手取得钥匙,打开真相的箱子,看到的却是多明尼卡。”
墨色大字潦草地出现在枫林大道上,在道路的尽头,是广阔的梅林广场。显而易见,这座广场是以着名的魔法大师梅林。佛朗索瓦斯。露。布朗。拉。瓦里艾尔之名命名。
为了表示对这位大师的敬仰之情,梅林广场从不允许除加布里尔三世陛下以外的马车踏足干净整齐的广场。
广场上遍布着各种魔法符号,古朴繁琐的奇异符号似乎蕴含着让人敬畏的力量,每个踏足其上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
始祖雕像端正立于广场左,眼睛似睁实闭,右手抚于左胸前祈祷,脚下却踩着一个欧几里德空间魔法模型。
“每次看到始祖的雕像,我都心怀感激,感谢他让我们重新获得神的眷顾,获得抵抗恶魔之力的神术。”陆斯恩躬身叩拜,动作和所有虔诚的信徒一样标准。
而罗秀却只是用食指在额头和胸口点了一下,这是一个简化了的手势,所表达的敬仰和虔诚远不如陆斯恩的动作。
“陆斯恩,魔法也有足够的力量吧?如果你对始祖心怀感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传授世人神术,你更应该感谢梅林大师,这位大魔法师让魔法走下神坛,每个人都可以学习,而不像神术那样只有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才能学习。”不是罗秀喜欢挑陆斯恩的毛病,只是她总觉得,陆斯恩对始祖的感激和敬仰,貌似虔诚,实则不屑。
踏着脚下的魔法符箓,陆斯恩落后于罗秀半步,他并不同意罗秀的观点,在他看来梅林根本无法和这个始祖比较:“魔法原本就隶属于神术,只是梅林率先现有这么一种神术,只要符合某种规则,无需祈祷,无关信仰,都可以为使用者服务,他将这种和神无关的神术从浩瀚的神术中一一找出来,分门别类,取了一个新名字——魔法。开宗立派固然伟大,但不管怎么样,神术也好,魔法也好,都只是始祖从神之左手取得的钥匙,丢弃在人间。”
“梅林太狂妄了,神之左手怎么可能向一介……”陆斯恩有些含糊地道,“作为神的儿子,始祖远远过梅林,小姐你就算再崇拜梅林大师,也不可将他的地位放到和始祖同等的位置上。在信徒的心里,始祖的地位应该仅次于神,余者无可比肩。”
“所以这个雕像的含义,就是代表着神术凌驾于魔法之上?”罗秀缓缓走过巍峨高耸的巨大雕像,修长高挑的她,甚至没有雕像脚下鞋帮的高度。
陆斯恩没有回答,尽管在梅林消失之后的几百年,教会终于将那些无关信仰和祈祷的魔法从神术的范围里剔除,承认了魔法的独立地位。但标准的神术师,面对魔法师时依然有一种正宗看偏门的优越感,这甚至影响到了许多艺术家们的作品风格。
“小姐你在多明尼卡需要学习的,可不是这种无聊的争执,谁凌驾于谁之上并不重要。神术也好,魔法也好,终究只是一种力量。你甚至不需要具备这种力量,只需要学会去掌控拥有这些力量的人就够了。”再强大的神术,也抵挡不住教皇权杖代表的神权,再强大的魔法,面对飘扬着淡金色马蹄形旗帜的大军时,不过是璀璨的烟花。
罗秀就是无法接受陆斯恩说话的方式,仿佛总是站在更高的角度,以一个长者的姿态,告诉罗秀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罗秀撅着嘴,旋即收敛了这个小儿女怄气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我连你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能去掌控那些强大的神术师和魔法师?”
身着乡村风格的草绿色长裙,像骄傲的天鹅一般的罗秀,双手执于小腹前,转身看着突然沉默的陆斯恩。
“小姐,你希望我做你手里的剑吗?”
“不。”罗秀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为什么?”
“历史上有无数的着名骑士,最后却可笑地死在自己的剑下。如果你是我手里的剑,我却无法掌握,最后受伤的会是我自己。”罗秀的语气很淡,不愧是克莉丝汀夫人的女儿,她多少也继承了一点母亲淡定的气度。
陆斯恩突然觉得,罗秀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十六岁的少女,应该正出于心理叛逆的年龄吧。
“你想掌控我,自己又不受伤?”
“当然,不过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你作为烈金雷诺特家的仆人,我都无法掌控你,说出去未免太丢人了。”罗秀转过身去,她总觉得自己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她不想让陆斯恩看到她颤抖的睫毛。
陆斯恩却走到了罗秀的身前,在始祖如神般伟岸的雕像下,半蹲着身体,握住了罗秀白皙细嫩的指尖,轻轻地亲吻着,“我认可陆斯恩·夏尔·欧德修凡克·烈金雷诺特这个名字,我以此名向格利沙尔塔小姐宣誓效忠,我有生之年,你都是我唯一的主人,如有背叛伤害主人之事,愿以灵魂世代不能得以解脱作为代价,洗清我的罪恶。”
一抹淡红在罗秀的手指上渲染开来,如优香花般美丽的罗秀,红润的小嘴微微惊讶地张开,她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在四年前,陆斯恩成为夏洛特庄园的侍从长后,每年的祷告日,庄园里的仆从都会在陆斯恩的带领下,念着这样一段宣誓词,只是宣誓的对象都是克莉丝汀夫人。
今天,有些不一样,“唯一”这个词以前没有的,宣誓对象也从母亲换成了自己,罗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如母亲那般地优雅,将手掌贴在陆斯恩的左胸前,温和而不失威严地说:“我接受你的效忠,我最值得信任的仆人。”
第十五章 借口()
即使光辉伟岸如始祖的雕像,也会在背对阳光的角度留下阴影。
始祖手中高举着圆环钥匙,阳光透过圆环,形成璀璨的光柱,光柱明亮耀眼,犹如无上威能的圣光。
罗秀站在光柱的边缘,她的仆人陆斯恩,半蹲在相邻的黯淡影子中,罗秀的手指渡过光与暗的边沿,感觉着仆人唇间温热的湿气。
“你的借口真烂!”罗秀将手指挣脱,加快步子朝多明尼卡神学院的巨拱形大门走去。
多明尼卡神学院主楼,堪称樱兰罗建筑史上的丰碑。
这栋见证了无数伟大人物求学经历的建筑,第一次将美学需求凌驾于实用之上,抛弃了美观兼实用的雅迪圆柱体支架结构,取而代之的是唯美的环扣结构,一环扣一环,将建筑的高度叠加到七百年前令人无法想象的三百余尺。
历代建筑学爱好者总想数清楚主楼到底有多少个环,官方建筑资料显示是一万零三百个,可是却有人数出了两万四千的夸张数目,有魔法师利用魔法方程,通过光环的光柱长短数列求证,却显示只有五千余个环,多余的环只是人们的视觉误差。
像蜂巢一般,让人头晕,这是抬头仰望的陆斯恩唯一的感受,七百年,历史长河中的一小段波浪,再七百年,七百年之后又七百年,再伟大的建筑也会变成尘土。
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永远,无论是建筑还是人心。
罗秀拒绝了陆斯恩的效忠,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陆斯恩倒也没有觉得太奇怪。
罗秀之所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