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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类民兵,都是黑胡裹挟的国野青壮,过去是国野平民,后来到得黑胡营中,只因不是核心老兄弟,非是主力,自是边缘,黑胡又不事生产,全靠劫掠,物资粮食也就不充沛,都集中供应老兄弟,他们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是不错,如今也难怪对这据说可以放口吃饱的“新生宴”满是期待了。
王越此之“新生宴”的目的之一,也在于此,正是要他们在第一天就最直观感受到“新生”与旧生的不同,甚至比之过往他们为民时还要好,由此全心融入到以他为核心的集体中来。
“公子,膳厨那边已回话,可以开宴了。”
王越微微颔首,示意织瑶:“起丝竹。”
“诺!”织瑶微微一礼,纤纤玉指按下,随即琴音渐起,四位侍女手中瑟、笙等乐器随之而起,正是昔日尹阴大夫府中宴乐前奏,此前奏一起,下方原本还有些喧哗的民兵为之一静。
此等雅乐,从来只是大夫和武士,又或大商人能够享用,他们中只是少数人在大夫家仆从或武士口中吹嘘时才听说,今日竟可以得闻,无不感到震动。
“想不到我一介平头,还为过盗,竟能闻听传说中大夫和武士们才可享用的雅乐。”一个中年民兵感叹道:“现在就是叫我去死都值了。”
“不要说话,还不用心听,这声音真是好听啊。”只因丝竹之音太小,这时又没有扩音设备之类,中年民兵稍一感叹,就影响旁人倾听,立刻招致一群人制止。
稍后,只听台上又唱起来,不含任何杂质清丽女声,恍若天籁: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此音一起,更叫这群民兵为之沉醉,他们虽听不懂歌词内容,但仅是声音就是从未感受过的极美。
随着宴乐奏响,新生宴就开始了。
上百位民兵作厨役打扮,端着酒水、已烹饪好的腊肉、粟饭和菽浆,自营后穿了出来,不断穿行到席地而坐的民兵中间。
早就等待此刻多时的民兵,几乎是用抢的,将属于自己那份食物酒水夺到手中,警惕的看着四周,立即狼吞虎咽起来,生怕吃得慢些,手中食物就被人抢了去。
“都不要急,不要抢,今夜公子准备的食物很丰盛,够你们能吃个饱了。”
送食的民兵忍不住好笑,但一想若自己坐于此,恐怕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便不说话了,自己也有多久没有吃饱过了?哪怕是在昔日为国野平民时候,也是难得啊,更何况今日还有酒有肉。
下方民兵正狼吞虎咽间,忽然高台处雅乐稍息,又响起鼓乐。
“猴老三,台上发生何事?雅乐怎么停了?”鼓乐一起,正吃食的民兵们又是一番议论,有白日没听清,不知情的民兵与旁人问道。
一旁猴老三叹了口气,羡慕看向台上:“白日里敢上队前杀人者,被公子安排出官任职,都是民士,最差的都是伍长,一些有勇力被武士大人看上的,就不止是什长,甚至还当上了可管什伍的戎长。’
“但据说那时候只是仓促任命,今晚公子是要为他们补上任职封士的仪式呢。”
“唉,早知道杀那些人有这样的好处,还能这般荣耀的成为人上人,老子也上去杀人了。”猴老三后悔的说着,但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快看,麻石头那小子上台了。”一位少年民兵惊呼,又是感叹道:“想不到,就麻石头那样只有一身蛮力的蠢汉,竟然还能当上民士。”
“你小子还喊什么麻石,以后我们都得喊他麻石大人了。”
被旁边民兵呼喝,少年顿时语塞,不过是一日之间,昔日看似蠢笨的同伴,竟与他已是两个阶层了。
但他们还来不及感叹,紧接着随“民士”们一一上台后,又一个消息自高台上传来。
只听王越在高台上当众宣布:“今日所封之民士,以及今日之后,有足够功勋者,皆可自各连武士处,学习武士之技,若有谁能开化力量成为武士者,本公子不吝武士之封。”
“武士之技?武士之封?”
下方民兵,乃至才下台的民士顿时一片哗然,紧接着就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他们身为国野之民时,平日里能见最高者为武士,当然知道武士意味着什么了,真正令他们兴奋的是,这可不仅是今日上台得民士者有机会啊。
“公子,此民兵,已是可用了。”
听着下方民兵们种种振奋和欢呼,一旁蛇大与王越说道。
王越点点头,民兵士气可用,他又能通过民士,将其彻底掌控,这支民兵只须稍加调~教,就可成为不下与地方大夫领主麾下常备武卒的那等的精锐。
此等所谓精锐,虽不在他眼中,但来日若到淮上,好好整治一番,那时就又会不同。
这些昔日为盗者,将会是他在此世安身立命乃至纵横之本。
稍后,雅乐再起,新生宴继续进行,于下方民兵,宴回才刚刚开始,但于王越已结束,他夜宴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他招呼了蛇大,教其安排接下来诸事。
吕里小君子那边,庆功宴也将开始,他也是个中主角,却也须参与一下。
这番安排之后,王越就随便带了几位蛇纹武士和武卒出了寨门,往吕里小君子营寨去,但才出寨门,他就听不远处似有人在争论什么,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原来是一队车队,正停在镇邑大门前。
此世各城各邑,都有夜晚关门宵禁之制,南鄙镇邑也不例外。
这只车队,许是深夜至此,吃了个闭门羹,这时正与值夜武卒交涉,但不知是何原因吵了起来。
王越本不以为意,但借着月色,目光扫过车队,心中就微微讶异。
“竟是成室卿士(成天子封的官职地位等同卿大夫却无封邑领地的士)到此。”
随即,他心下升起一种感叹,昔日天下之共主,仅在这车队和其遭遇,就可见其已势衰至何等了。
换成普通千乘之国,不说一国国君公卿出行,仅是像吕里家这等地方实力强劲的大夫,随便都能拉出五乘、十乘兵车,如今这位卿士竟连一乘兵车人员都不甚齐备,看起来拼凑的都极是勉强啊。
但他仔细一想,却也不奇怪。
上月他与子敬交谈,子敬就言过当今成天子事,说当今成天子,据说因兵事,在许多商人和臣下处欠下大笔债务,时限一至,却无力偿还,被寨主们追的只能躲在一处建在高台上比较隐蔽的馆驿内,传出“债台高筑”之名,为天下诸侯笑。
天子落魄如此,其下卿士寒酸若斯,也是正常。
他略微打量,心中暗自计较,稍稍招呼身后武士武卒,就往镇门车队处去,然后在车队不远处停下。
“蛇四,拿一张本公子的名帖递交过去。”
第二十八章 南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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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鄙镇外,一行百余人的车队停在镇门前。
车队的主人,一位穿着紫衣的中年人,正满皱着眉头,更强压着怒火,车队前武士竹玉正与镇邑值守武卒交涉,一开始还是正常交涉,却不想到后来,还争论对骂起来。
个中乡间不堪言语,句句从武卒口中吐出,竟将武士竹玉压的连口都还不了。
“唉!”他有心发作,但若是去向尹阴大夫告这南鄙镇邑值守武卒一状,叫其知成室卿士,竟为一普通武卒拦住,将事情传出去,岂不是为人笑,叫成室都要因他蒙羞。
如此竟发作不出来,只能忍着,最后在心底化为一声叹息。
“国势艰难,外事难为啊。”
这时再想着不远处吕里小君子接亲随便就是兵车五乘随行,蛇余公子不过是亡国公子,也是千人营盘阵仗,之前路过时,竟还有丝竹雅乐奏起了小雅,显然是随身还有乐师歌姬随行,又想想自己,堂堂成室外事春官次卿,持天子之旌节出使淮上,竟连一乘兵车都才勉强凑齐,心中就更是郁郁了。
心中正郁郁不快间,有武卒来报:“大人,车队不远处有位武士递过来一张名帖。”
“武士,名帖?”借着月色,他看向不远处,正对上几位武士武卒众星捧月般环绕下、一位英姿威仪不凡的少年公子看过来的目光,但仅是稍一碰触,他就忍不住避开了。
那少年公子的目光,乍看并不凌厉,甚至有几分温和,但不自然间,善于观人的他就从中读出了一种与天地间高山流云汇成的无匹锋锐,感受到其中自然显出的一股磅礴气势。
好一位不凡的少年,紫衣中年人暗赞,无须看名帖,他就知来人是谁了。
接过名帖一看,果然是烫金名帖,名帖上还有着蛇余二字,下方则是名帖主人之名王越,在看到衔尾蛇家纹时,他眉头微皱,但随即似是想通了什么也就释然。
“速速有请。”
稍后,王越就自远处行来,他知此时成室暗弱,但毕竟还是天下正朔,心下又有计较,及至车前,就与他躬身大礼,将头深深低下。
“想不到在此等边鄙之处,竟能遇到如此高贵的大人,蛇余王越有礼了。
已经快习惯被人慢怠的紫衣中年人心中微微一惊,自深处升起一种久违的喜悦,不由对眼前少年满是好感,连忙朝前两步,将他扶起,道:“我不过是天子所封的次卿之士,怎能当公子如此大礼。”
“大人持天子旌节,等同天子亲至,乃是天使,如何当不得?”
王越顺势起身,温和笑着,又看了看前方镇邑大门处:“边鄙粗野武卒,不识威严,却是有些怠慢,大人旅途劳顿,只要不嫌我麾下武卒粗鄙不堪,不如到我营中夜营如何?”
接着看了看左右,又道:“大人和贵属下想必还未用过晚食吧,正好我营中宴饮有酒有肉还有歌舞。”
“这。”紫衣中年人微微迟疑,却见王越已令武士招呼他麾下武卒,将兵车往他营寨中开了,见王越如此盛情之下,并非客套作伪,难却之下,他招呼竹玉再不要与镇邑武卒争执,一齐随王越入了营。
“公子,您不是要去吕里小君子那吗?”蛇四在一旁提醒,正好叫紫衣中年人听及。
却听王越道:“吕里小君子那,容后再去也是无妨,这位大人却不可慢怠。”
又问:“还不知大人之名呢。”
“蛇余公子之盛情,真叫人受宠若惊啊。”紫衣中年人感叹道,又听王越问起,连声道:“我是当今天子次卿士、外事春官南仲礼文。”
王越听之暗暗点头,所谓春官乃是成室所设六官之一,也就是礼官。
此官掌管礼制、祭祀、历法诸事,礼官又分内事与外事,内事负责成室国内,外事则应对国外天下列国诸侯,用现代语来讲,这位紫衣中年人是一位外交官。
卿一级就是部一级,次卿就是为副,所以他仅是外事官,而非主管内外诸事的大司礼,理解而论,他的级别是成室的外交部副部长,可称得上大官,当然这得是成室鼎盛之时。
待听到他叫南仲礼文,王越又想起大雅中有一篇描述成天子率诸侯伐西方妖戎的得胜乐《出车》,内里就有南仲氏先人的描述,他面上就正色肃然了。
“原来大人竟是昔日持成天子之命,调率天下诸侯西却妖戎千里的南仲子之后。”
闻王越竟知自家先祖,南仲礼文脸上更是高兴,只是种种感慨更多,此中感受实不足为外人道。
就这样,王越引着南仲礼文入营,而后又上得高台,以上宾之礼接待,一番安顿好之后,才作告退,复往吕里小君子营寨去。
他离开后,南仲礼文在高台上享用食物酒水,欣赏歌舞丝竹,又往下看周围民兵。
时常出使列国,南仲礼文见多识广,眼力极佳,立时就认出下方武卒并非国师,也非地方大夫领中军师,看他们的形象,以及在地上打出地窝子以为营棚,就知是盗匪之类。
于是心下暗惊,与旁人问:“这位武士,我听闻昨日贵公子率武士计十七人,大破黑胡,收编了其麾下黑胡盗,难道下方武卒,都是贵公子所收编的黑胡盗?”
“那是自然。”蛇大面上自得,于有荣焉:“下方都是昔日的黑胡盗,如今我家公子的民兵。”
南仲礼文大惊失色,他之前之惊,是有感好似入了贼窝,此时之惊,却惊的是之前与王越一同入营时候,路过一旁左右民兵,无不对王越满怀敬意,还不时欢呼,其士气军容也不下常备武卒精锐。
这如何可能呢?这些所谓民兵本是黑胡盗,蛇余公子袭黑胡,恐怕所造杀戮不少,其中难道就没有他们的亲人?而且盗匪脱了礼法约束,不是常民出了名的难治啊。
蛇余公子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能将这群盗匪一日之间就收服至斯?
“蛇余公子,蛇余公子!”
这时,吕里小君子营寨中,又传出吕里武士、武卒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王越才入营中,吕里小君子面上就是苦笑,又无奈道:“蛇余公子,今夜之风头可被你一人抢尽了。”
“今夜蛇余公子又何须抢?”申到指着营中武士、武卒:“小君子,且看那些武卒面上神情?”
小君子顺着申到所指一看,所见武卒,看向王越尽是崇拜的目光,面上无不是只恨不能与之一齐去夜袭黑胡、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那些武士,正听着满是兴奋与自得的横吾与诸武士说起夜袭事,又与普通武卒又有何两样?
申到说的对,今夜王越又何须抢什么风头?
他只得叹息一声:“只恨无有蛇余公子之智计勇武啊。”
随即就道:“既是今夜庆功宴的主人蛇余公子已至,还等什么呢?”
在王越到来后,小君子的庆功宴也作开始,主角无疑是王越与横吾等吕里武士。
而至赏功环节,小君子将王越交割出的部分财物物资,尽数分给参与武士,更将宴会推向了高峰。
横吾等吕里武士,早就想过会有赏功,却不想王越与吕里小君子,竟能如此大方,所拿出来的财物、和物资数量,竟远超他们想象,所有其他武士、武卒见之,都是无比眼热。
此役,他们随王越夜袭一行,当真说得上是名利双收了。
正待宴会达至高~潮,却忽有一位武士来报。
“小君子,营寨外,有一自称巢有的武士,声称有重要事,须面见小君子。”
第二十九章 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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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有,他来做什么?”武士横吾皱眉道,吕里小君子对巢有是无比欣赏,但无论是他还是其他吕里家的武士,都对这个吕里小君子愿以数座镇邑招揽的武士极看不顺眼。
他又极不客气的说:“莫不是黑胡覆灭之后,无处安身,所以来投小公子了。”
旁边立即有武士接道:“黑胡欲对小君子不利,却被蛇余公子与我等大败,巢有莫不是想混入小君子身边,欲对小君子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