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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田晴在前边招呼道,他知王越是贵客,也猜其身份为公室公子,但毕竟是亡家破国的公室王裔,虽身世显赫,却因无领地也无实际名位,所以不知该如何称呼王越,最后只一句大人,这总是没错。
王越微微颔首,说道:“我也已听着,丝竹之声已起,此音乃是燕燕宴前之奏。”
燕燕,乃是邺风中的诗歌曲目,所叙邻国邺国国君送妹出嫁之情之景,其情感人至深,故一经流传,以至各国诸侯、大夫们但有嫁女事,无不引用。
昔时渚氏君女备嫁时,渚氏家中也有仆人乐师排演,王越自阿木记忆中自有获得,还十分熟悉。
听着丝竹之音,王越于马车上也打量这座尹阴城邑。
这是除却阿木记忆中渚邑,他来此世见过的第一座城邑。
之前,他曾与子敬交谈,曾闻成礼中关乎筑城之礼。
其中有言,三里为城,七里为郭,意思是一座城市的营建规制中,一地大夫及其吏员所居及办公之内城为郭城,城墙周长三里,其外是外城为国人所居,外城周长七里。
但此座城邑,其大小早已超过规制,尤其是外城,甚至超过数倍,以成礼而论,已是僭越,而一地大夫都可如此僭越,就可见昔日的大成王朝,到此时已经衰落到何等地步。
另一方面,也反应出时代的发展。
大成王朝以成礼规制天下,却是在五六百年前因时而设,那时候的天下,人口远不及今日,整个文明区域仅是西成当时所在中原一隅,而今六百年过去,西成已是历史,当时被分封至周围蛮荒的各路诸侯的封地,也不复蛮荒之态,不提国都,仅个中国内大城,无论人口繁华,甚或都超国昔时大成国都。
人口既多,城市也自发展,诸多不合时宜的礼制,也自被时代淘汰,这,仅是时代变迁的一个小方面。
“大人,您且稍后,鄙人这便进去面见小君子,亲手为大人呈上名帖。”
正大略浏览着城市风貌,马车不觉已穿过内城,到达尹阴城邑中心之地尹阴大夫府邸所在,当下武士田晴去送名帖,王越也自下车,而后尹府家仆过来,引领蛇大去将马车停好,他们便在门口等待。
王越看那停车之地,马车数量,就见得今日客人之多,而不时还有人过来,都是些商人、以及本地士人官吏之流,他们都受了请,自无须在外等待,径自入了门庭。
此刻,尹阴大夫府邸内,正大的厅堂华美广洁,皎木地板被刷的明净透亮,漆黑纹有华丽火焰纹饰的几案被有序的分成主、客,中左右的排开着,上面摆满了漆碗、漆碟,盛放着各色丰美食物。
五尊青铜大鼎被列在中间,熊熊油火下,烹着各色肉食,散的肉香四溢。
青铜融制的树型灯具,在各处华丽撑开,枝干上燃烧着火烛,将这厅内照的通明。
尹阴小君子居于厅堂之中,正随着家冢四下查看。
往往所见有不足处,他就一番指点,家冢立刻招来家仆往来进行修正,其实这一场宴,自有下人布置的妥当,他只是关心重视,唯怕有所不足,叫吕里小君子以及其家臣看轻。
武士田晴就在这时在家仆引领下,匆匆入了大厅。
“是武士田晴啊。”小君子疑惑的看着他,不悦道:“你不在外边候宴,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小君子,今日我请到了一位贵客。”
田晴微微躬身,随即将王越的名帖呈上。
小君子不以为然,平民游历武士出身的武士田晴,能请到何贵客,但一见名帖,却眼前一亮。
“这是诸侯王室才有的烫金名帖。”
小君子的眼光,自不是田晴可比,武士田晴眼中的金牌,实际上是烫金,广为诸国王室所用,乃是以秘法将金液烫于铜牌表面,说白了就是镀金,在地球现代很普通,但在此世,这个时代,就不一般了。
烫金的工艺,历来只在诸侯王室工匠中流传。
“蛇余国?”
小君子看着帖上纹章及字,当即读出上面含义。
“应是数百年前为西方妖戎所灭的蛇余国,但传说,此国当时王族公室及人民,都为妖戎的妖民杀死。”
“难道这王越竟是假冒。”
尹阴小君子想着或有此可能,可是这烫金名帖如何来?
嗯,这数百年间诸侯争霸,不知多少小国被灭,个中不少小国也是有此术,或有流传出来也未可知。
今日若真请了一位假冒王族公室公子者来参与宴会,到时候一看现了形,那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此类事情,又也不是没有过,百年前就有个百戏者,竟胆大包天,伙同几位游历武士,冒充公室,可怜蔡国一位大夫,识人不明,结果天下各国大夫耻笑至今,叫后人都为之蒙羞。
而若是真的,则又不同,虽其已失国,但公族血统高贵,能请到宴上,那就是增光添彩了。
这么想着,他就问:“田晴,你见的那位贵客,是何等风姿?”
田晴不明其意,但还是回想了下,说:“那位贵客,身姿仪容不凡,周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叫人望而低头,心生敬畏,另随行有六位随从,无一不是实力高强的武士。”
“武士,你确定都是?不是游历武士?”
“小人确定,昔日小人也曾游历,经历过许多危险搏杀,对危险有着感应,这位贵客麾下的武士,每一位都叫我心中本能惊惧,必定是武士,而且还是武士中的好手。”
“小君子,如今他们就在门口等候,小君子一出去就可见之。”
尹阴小君子想了想也是,王室公族之气质底蕴,又岂是寻常人能装出?
以他之眼,再作交谈,若是假冒,定叫其原形毕露。
但再仔细一想,自己阅历其实也少,万一错看了呢?
当下又对一旁家冢说:“你去请申到大人过来。”
他口中的申到,也是他的贵客,乃是本国公室子弟,故以国氏为姓,其又是当代法家名门高弟,学识丰厚,见识广博,有他陪同,当不至于看走了眼。
安排人去请申到,因其也是今夜酒宴重要宾客,已在厅外,很快,一位白衣君子就被请了进来。
进来后,两人各自见礼,接着,小君子就说起此事。
“申兄,我见识浅薄,还请为我把此关,不然,若真漏了位假冒公室公子者请进来,我尹阴氏就也如当年蔡国那位大夫般,要沦为笑柄了。”
白衣君子笑道:“小君子之事,却是简单,稍后我与小君子出门见他,小君子可隐一旁,我先去一试,若是假冒,管叫他原形毕露,小君子只须命武士拿下此等胆大包天之徒,若是真的,小君子再行迎接便是。”
“那就多谢申兄了。”
“这不过是小事,何须谢,再说,天下之间唯有法度,上至天子、下至国君、大夫、黎民都依法度而行,则世间才能太平,此等胆大包天之徒,却实乃世间祸乱之源。”
“我申到不见则罢,见则必将其绳之以法。”
“哈哈,好一个绳之以法,那我就在一旁观申兄行事了。”尹阴小君子大笑,又将烫金名帖拿出来,交给申到:“申兄,这是之前来人送来的名帖。”
申到接过名帖一看,随即大笑:“小君子且去安排人手,我见此名帖,就知其十之八九是冒充。
第四章 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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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阴大夫府外,王越在门前并未等多久,府内便传来动静,只见武士田晴在前,引着一行人自内而来,这行人为首是两位穿着仪态不凡的年轻人,其中一人,除了相貌,诸般倒与他远远见过的渚氏小君子极似,另一人,却是一位白衣君子,更具气象。
两位年轻人,行在前方,其后,则是十几个武士。
两人行至门前,目光扫过王越周围的武士,只听其中一人大喝道:“二三子听令,一齐上前将这些胆敢假冒公室的狂徒与我围住拿下,切不可叫其跑去一个。”
他一声令下,身后武士利剑出鞘,如风般奔行,散向各处,将王越以及六位蛇纹武士团团围住。
“刷!”
蛇大等人,齐齐拔剑,护住王越周身。
这些蛇纹武士,此时,只待他一言,就要搏杀,无形的杀机,森然连成一片。
周围十三位武士,本欲进击擒拿,但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杀机,一时就不敢轻动,只是围着。
人群中间,王越从容负手而立,淡淡瞧着两位年轻人。
“这便是尹阴大夫家的待客之道吗?王越今日,倒真是领教了。”
尹阴小君子与申到一看到王越,就心中微讶,十几位武士刀剑出鞘,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竟还能如此从容,此等风姿,实乃不凡,更叫他们感到惊奇的是,王越竟还能反过来质问他们?
“申君,莫非你看错了,他不是冒充?”
尹阴小君子有些迟疑了,但申到却肯定道:“我怎会看错?”
“蛇余国虽灭国数百年,但是其相关一些东西还有流传记载,我只说蛇余家纹,虽文字记载是奇怪的盘蛇,可是却非这样一条蛇咬尾的徽记。”
“此人胆大包天的冒充蛇余公室公子,却将最基本的家纹都搞错,实是令人感到好笑。”
他正解释,王越却又冷声说话。
“两位若是有话且好好说自是,便是要拿人,也要讲出个道理,才能叫人心服口服,竟如此作为。”说着,他环视左右,大喝道:“还不叫左右退散,尔等难道要将送亲喜宴之所,化为杀场吗?”
蛇大等人配合他,身上神情尽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蛇大大笑若狂,蛇二脸带微笑,蛇三憨憨傻笑,蛇四忽的泣涕如雨,蛇五大眼怒睁,蛇六连连打呵欠。
一瞬间,看着场中六位蛇纹武士,包括申到和尹阴小君子在内,浑身都产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周围环绕的武士,更是本能的就往后退开一圈。
这时候,蛇大忽的猛喝。
“杀!”
蛇二等人齐齐跟上,齐声大喝:“杀!”
如此接连三声“杀”“杀”“杀”,杀声震天,引得整个尹阴府邸内外齐齐震动,许多客商、宾客猝不及防,都被吓得为之一颤,均不知发生了何事,注意力尽被引了过来。
远处尚且如此,近处包围着王越等人的武士更加不堪,他们面色苍白退至更远,一些武士腿都在打颤。
尹阴小君子和申到,都被冲的有些心神摇曳。
此等杀气,简直前所未见,叫人匪夷所思。
“申君。”
尹阴小君子颤声说,但还未开口,一股更大的压力,已犹若一座冰山横压而来。
蛇大等人本就借三声杀,将他们堪称非人的变态杀意、杀势联成一片提至巅峰,此时王越再次出手,借着蛇纹沟连,借势于身,以己为干,以其为枝,将其势,再次催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无形的杀机,弥漫犹如实质,好似一座冰山横空天降,令人身体感觉气温陡降。
“小君子。”
王越面无表情看着尹阴小君子。
尹阴小君子承不住这股压力:“散开,都散开,且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王越又问申到:“这位先生,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王越,又何须冒充谁人。”
“倒是要请教先生是何道理。”
申到半步不退,冷笑道:“先生好一番道理,我又不是说你冒充王越,我只说你冒充蛇余公室直裔。”
他拿出王越的名帖:“可笑你冒充也就罢了,竟将家纹都搞错,反倒是有理了?”
“哈哈哈!”
王越笑道:“原来先生是说这个,我家家纹原本是盘蛇,但谁说家纹就不会变了呢?且不言数百年过去了,事实上,我蛇余家破国亡后,家纹就已是此纹,其意为生生不息,毕竟我们可还未死绝呢。”
“只是,此家纹之更改,未至东成太史处去入册罢了。”
“依成礼,王族公室家纹更改,姓氏变换及改宗,都须东成太史处入册,大夫家纹更改,姓氏变化及改宗,须至一国太史处入册,蛇余公室家纹,未去东成太史入册,岂可更改?”
申到义正辞严,道出成礼,对王越喝问。
王越却冷声道:“哦?当初西成立国时,成礼分封,天下有六十四大国,一百二十五小国,如今大小仅存二十又三,我问你,依成礼,何许天下兼并若斯?”
“再依成礼,国虽灭,但存亡继绝,我蛇余国现在在哪里?昔日国土,已是雍国之地,还有,那些被兼并消灭的国家又在哪里?”
“这些都是远了的,便就近处说,我才入城时,所见尹阴城邑,按依成礼营建,内城三里,外城七里,超出了便是僭越,是逾制,先生怎不按照成礼来处置尹阴大夫和尹阴小君子?”
王越看向尹阴小君子道。
“小君子,你这位朋友,处处依成礼行事,且当心他依成礼则你逾制僭越,将你破家灭族。”
他又回头又道:“再依成礼,昔日申庄公陌野与天子争,那等谋逆事,当灭其家破其国,怎不见庄公被破家灭国呢?数百年之后,申国可依然是以千乘之国而存在的好好的呢。”
“最后我再说此家纹事,我问你,你可知荆国家纹事?”
申到顿时语塞,王越说的却是昔年蔡荆两国争霸旧事。
数百年前,蔡国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借助当时东成天子的权威会盟诸侯,外攘诸夷,内惩乱臣,破国灭家,存亡继绝好不威风,实乃当时诸国霸主。
但当时荆国强盛,就并不怎么理会他,在面临蔡国派使者代天子前来向他问责时,索性抛出一句话。
“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礼。”
摆明了就自认自己是蛮夷,既是蛮夷,还守什么成礼,你的规矩管不了我。
而后,当时荆国国君还扯起性子,针对成礼家纹一项对着干,在自家地盘上玩出了三易其纹,最后又变回原样的戏码,甚至还仿效成天子分封,在其国内将其三子皆封为王,其势俨然要与成天子并肩。
结果又如何呢?荆国乃是大国,蔡国并不能如何,成天子也只能干瞪眼。
礼法规制,说到底还是看实力,没有实力,就不能谈礼法规制,当今东成天子连几百乘兵车都拿不出来,所谓成礼,多数就成了笑料,随便个小国哪个大夫都能随意逾越,而若是拿得出万乘之兵,再会盟诸侯,又有谁敢违他之礼?
而天下事,需要看力量的又何止是礼法规制?
就今日王越今日敢到此,并且敢堂而皇之的假冒蛇余国公室之后,也是仰仗着实力,不然,就刚才申到与尹阴小君子出来的时候,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与他,就将他擒杀了。
他有实力在此闹此喜宴,所以能在此发此堂堂之言,还能巧言令色来解决自身身份悬疑。
而今日往来各国宾客之多,又有淮上五国中景国小君子一行人也在场,刚才这一番事情他又闹的大,必然广为人所知,由此,此处过关,他便可毫无疑问的以蛇余公室的身份登上舞台了。
此等身份,虽不是大夫名位,但因血统高贵,极得各国上层社会认同,有此,虽无名位,也非武士,更非平民,尊贵能与大夫同列,诸项行事都能轻松许多,这也是他假冒公室的根本原因。
再以他行事之能,胆敢假冒公室,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