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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后武工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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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到河北黄庄据点报告“平安无事”的小黄庄联络员,因有闲事进了趟保定城,直到过晌午才回来。他到家就找保长黄玉文报告:“河那边的外堤坡又有了砍草的生人。”黄玉文急忙将这个消息偷偷地告诉给魏强,魏强立刻把小秃派了出去。
小秃今天的打扮,更像个地地道道的庄稼小子:剃得光秃秃的脑袋,顶着个耍了圈的麦葶草帽子;上身穿件褪色的绿背心;下身穿着一条将过膝盖、又脏又旧的紫花裤衩;污泥沾满了两腿,两脚登着一双撮缝后跟崩开鲇鱼嘴的纳帮鞋。他肩膀背上个空草筐,手里拿着一张飞快的镰刃,颠颠颠地走出小黄庄,照直奔金线河走来。他左右望望河套里溜腰深的麦子,蹚过了河,抛开大道又跳到麦海里。
时间不允许小秃作更多的逗留,任务要他尽快地将堤那边的情况侦察清楚。他蹚出麦田,爬上了大堤。在堤顶上,用犀利的眼睛,扇子面地搜寻起来,只见堤下面有三个砍草的庄稼人。‘难道小黄庄的联络员就是指他们说的?”小秃想,“既来了就得弄个究竟。”他光着两只脚丫子走下了堤,筐子一撂,腰一猫,小镰刀一挥,芦草锥、马辫芽……一墩墩一撮撮地砍起来,一会儿一满把,一会儿一满把,不到吃两顿饭的工夫,他屁股后头一把一把地撂下一大溜。他越砍越离草作远,越砍越离三个砍草的庄稼人近。别看他低头猫腰砍着草,眼角却不住地偷扫那三个人。‘嘿!砍草的庄稼人怎么舍得抽这么贵的烟卷?”小秃见一个人拿出盒绿炮台烟卷,三个人抽起来,心里暗自捉摸。他又连续砍了几把,将小镰朝背后的腰间一别,一把把地朝回敛起草来。
“来来来,到这儿歇歇!”那个掏出绿炮台烟的家伙朝小秃招手吆唤。“瞧,你这小孩比俺们大人都干得棒!俺们刚砍了一筐头,你就砍了那么多,真行。哪村的?”
“马池的!”小秃歪着脑袋回答。
“马池的,怎么到这砍草来?”因为小秃是个孩子,他们没经心地随便问起来。
“干脆凑到你们跟前,看看你们到底是个什么玩艺变的吧!”小秃把怀里的草就地一撂,满不在乎地朝那三人走来。“家是马池,我这是到亲戚家‘撺忙’来啦!”
“那你家里呢?”另一个吸烟的家伙问。
“我家?”小秃在他仨对面一坐,小镰子抽出,拿在手里,低头剜着土坑胡编起来。他知道黄庄炮楼里有他个远房哥哥当警备队的中士,是前年城里要兵抓丁时抓去的。他就指着这中士哥哥的名字说:“家里就是弟兄俩,我哥在警备队上混事,剩我一个人在家,有时我也到炮楼里住上个十天半月,有时在亲威家呆个半月二十天的,没有个准头!”他嘻嘻哈哈地跟他仨说着,眼睛老是偷瞧他们的手和脸,观察他们的腰间。从他们那青黄紫皂的脸上看,个个都像是大烟鬼、白面客,手儿又细又干巴,根本就没做过庄稼活。再看看他们的腰间,虽说都用肥大的褂子盖着,照旧还显得鼓囊囊的。
“你哥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炮楼上当警备队?”第三个家伙将少半截烟头朝远处一扔,斜眼咧嘴地问。小秃眼望着扔出去的那少半截烟,心里说:“真他妈的大方!”就凭这一下,他也看出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什么东西。“我哥叫庆生啊,早先在张登驻防,从去年秋天才拨到这儿来。”他说着用手里的小镰朝西面黄庄炮楼指指。“怎么,你们跟我上楼瞧瞧我哥去?他大小是个官,保准错待不了!”
“到炮楼找你哥去?那真是王麻子的膏药,没病找病。我可不去!”吆唤小秃来歇着的家伙,装做好人的样子说,“你俩谁去?”
“不去!不去!”“我更不去!”仨人挤挤眉,弄弄眼,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小秃从心里起腻。“妈的,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哪?”
小秃心里自问自。他正要想法探探,忽听见麦地里传来几声布谷鸟“布谷布谷”的连续叫唤。一听叫声,和小秃坐在一起的三个家伙,爬起来,草筐一背,说了声:“走!砍草去!”头也不回地朝麦地中间的坟地里走去了。
小秃望着他仨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哪国的布谷鸟在他妈地里叫唤,见鬼!”他敛巴敛巴砍倒的青草,装了多半筐,背上就朝回返。一想:“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郭小秃,转身朝麦地里走去。他一瞅麦田都是南北垅,心想:“你就是变成兔子、地老鼠藏在麦垅里,我也能看得见!”他唰唰地横穿麦地走着,朝左一看,一个家伙像狗似地顺麦垅横趴着。“妈的,一个!”跟着,又发现一个!发现一个!一个……再望望右边坟圈里,也有五六个人。他快走近黄庄,看到的敌人也不过十几多个。
小秃把敌人看到眼里,记在心上。他像个出征凯旋的勇士,背上给自己当护身皮的多半筐青草,高兴得三蹿两蹦地绕道返回了小黄庄。二
小秃浑身流汗,嘴喘粗气地赶到住地,太阳已经溜到了大西边。他将看到的情况,从根到梢源源本本地一学说,魏强心里就思前想后地盘算开了:“可以肯定,就是夜袭队。这两天,他们老不离黄庄渡口左右,是想干什么?想在这里逮人?能不能逮住,那就是两方面的事。一是看我们警惕性怎么样,再就是他们的行动是否诡秘?不过,从小秃的报告和这两天的情况看,敌人把戏演漏了。”搞军事工作的人,多会儿都是掐摸敌人,衡量自己,遇到力量弱于自己的敌人,马上就捉摸吃一块还是全吃掉的法门。他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要是敌人黄昏时不走,就可以过河上堤设伏,再派两三个人绕到背后去轰他,即便吃不掉,把他赶跑了也有好处。他将意见和刘文彬一商量,刘文彬一百个赞成。
事情决定,立刻执行。在汪霞离开范村的时候,魏强他们也走出了小黄庄。当打扮成新媳妇模样的汪霞刚来到堤顶上,用眼朝河套里张望时,魏强他们正装成砍草的、看地的,疏散着朝堤坡上运动。以往,虽说都是在一个锅里抡马杓,今天,由于事前没联系,再加上彼此化装化得特别好,距离也远些,一边当成是走道串亲的年轻妇女,一边当成看地砍草的庄稼人,谁也没把谁看出来。等汪霞在堤上当地放了一枪,魏强这才悟察到堤上的妇女是自家人,同时也联想到十有八九是汪霞。他一挥左臂,喊了声:“上!”就纵身上了堤顶。就在敌人爬上堤顶庆幸自己获得胜利,准备捕捉汪霞的一刹那,魏强在堤顶上的“土牛”①后面,大吼了一声:“开火!”顿时响起不分点的、急剧的枪声。枪弹扫得敌人互不相顾,乱滚乱爬,各自奔逃了。魏强带领赵庆田、贾正,还有怀抱歪把子机枪的常景春,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和汪霞撕打的那个敌人松开手,刚扭头撒腿跑出三五步,魏强吆唤了一声:“你朝哪儿走!”一甩驳壳枪,把他打了个嘴啃地。
①河堤顶上预备堵口的土疙瘩。
经过一场紧张的搏斗,搞得精疲力尽的汪霞,在猛烈的枪声里,忽地听到个最熟悉的声音在呐喊。喊声给了她无限的力量,她不管身体的疲劳,不顾伤口的疼痛,挣扎着抬起头来,在仅有的一丝丝光亮里,睁大眼睛寻找呐喊的人。当一个最熟悉的身形跳近她跟前时,她三挣两扎地爬坐起来;当那人蹲下刚要用手去搀扶她时,她已把对方的手儿紧紧攥住了,两只眼睛透出了欢快的光泽,瞅着对方欣慰地叫了声:“小魏!”由于过度的兴奋,她一头倒在魏强的怀里,二目一闭,晕厥过去。三
几场渗地雨下过,春苗像气吹似地长起来,不几日,一年一度的青纱帐又出现了。这时,魏强他们像鱼得了水,在保定跟前,在公路附近翻江倒海地活动起来。他们时聚时散,时东时西,时而据点里,时而公路上。上午,才在大冉村村东卡下几十车鬼子抢来的小麦,把抢麦的鬼子打了个落荒而逃;傍黑,又在高保公路上截住一辆去高阳给鬼子运送军需物资的卡车,连车带人一并押下公路,朝东南方向开了去:闹得鬼子眼跳耳鸣,弄得特务胆战心惊。炮楼的吊桥高离吊挂起;公路两旁的沟壕又深挖好几尺。老松田曾调集些日本兵,带领着夜袭队,再加上警备队、“治安军”配合,大片大片地清剿、扫荡过几次,几次都是闹了个瞎子点灯白费蜡,受的累不小,走的村不少,拉网似的也把青纱帐趟了几个遍,就是没见到武工队的影儿。武工队到底哪里去了?中国人说:武工队准是怕皇军的威力,早吓得远走高飞了;日本鬼子思摸:在河南,汤恩伯的正规军都被追得唏哩哗啦,小小的游击队还能经住几锤打?没吃过黄连的人,很难知道它的苦味道;没和武工队交过锋,当然不知道武工队的厉害。对武工队,老松田和刘魁胜知道得最清楚。尽管刘魁胜嘴帮子挺硬,可是,什么时候率领夜袭队外出都心惊肉跳;老松田不管腰板挺得多么直,在黄庄村东渡口,要不是哈叭狗紧忙带人掩护接走,他那一百大几十斤,十有八九得撂在那里。在每次进行拉网清剿中,他俩都盼望一下找到武工队,一举把武工队歼灭掉。但是事情总不随心愿:腿跑细了,腰累弯了,费力巴结地翻遍了村庄,蹚遍了青纱帐,始终也没望到武工队个影儿。在松田、刘魁胜的眼睛里,已经把魏强他们看成一伙子极神秘的人物了。
难道武工队的人都会奇门遁甲?都能七十二变?不是!就在老松田领着一班庞大的人马进行拉网式的清剿时,魏强他们不但没离开松田他们的家门——保定城附近,反倒闯进大门,和敌人来了个大换防,到保定南关歇腿来了。
今天,他们又在保定南关铁路工人金汉生家中住下了。他们驻扎的这一家房子的后面,隔条不窄的胡同就是警备队城关第七防卫中队的中队部。中队部房上的四个抱角炮楼,像四根粗大的橛子,揳进房子的四个犄角,矗立在天空里。住在这里,只要不暴露,真是万无一失的保险地;可是,一旦出了事,就是个大的。所以每次从来到走,大家都像趴在打伏击的阵地里,聚精会神地准备应付突来的情况。
天色接近黄昏,屋里光线逐渐暗下来。关闭了一天的窗户、门子都打开,西南风飗飗地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燥热的空气,人们的心房也稍稍得到了宽松。赵庆田从瓮里舀了盆凉水,轻轻地撂在炕上;贾正怀抱枪,一声不吭地拿出带来的干巴饼子吃起来;其他人也都不声不响地喝着凉水、啃吃着饼子。吃得真香啊!
哒哒哒!嘀哒哒!嘀嘀哒!……一阵尖利、凄怆的号音,在屋子的后面——第七防卫警备中队部的一个抱角楼顶上吹响了。人们听到号声,神经不由得紧张了一下。不知谁蹲在炕旮旯里骂了句:“他妈的,蛤蟆蹦在脚面上,咬不咬倒吓一家伙!”
魏强隔窗户望着黑暗蒙盖起来的院落,侧耳听着敌人的阵阵号音在沉思。
吱吜!大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跟着挤进两条模糊的人影儿。不言不语地朝屋子走来。
“老刘,小黄庄来人啦!”声不大,嗓音洪亮。这是房子的主人——金汉生,后面是小黄庄的保长黄玉文。
“别看小秃人小,心里可灵啦,十个大人也比不了,真是秤砣小,能吊千斤!”黄玉文一进门先把小秃夸了一通,跟着就一五一十地念叨起来。
原来,近些日子,魏强给了小秃一个极特殊的任务。小秃按照魏强的指示,离队来到黄庄据点里。
凭他的年岁小,个儿矬,鬼头蛤蟆眼的精灵劲,又是保定城边上的人,再经他当家子哥哥——在据点里担任中士班长的郭庆生一保荐,立刻补了个吃饭不领饷的名,干起斟茶倒水、划火点烟的打杂勾当来。
小秃自从成了武工队的一员,事事都留心学,可是和别人比起来,事事都觉得自己差得远。步枪、手枪自己都会使了,但等到一遇上事,就不如别人沉得住气;提到张嘴作宣传,就更不如别人。如今,魏强把小秃派到这里来,要小秃完成这个特殊任务,在小秃说来,还是大姑娘嫁人,头一遭的事。所以从来到据点里,他处处加小心,生怕自己漏了馅。头两天,他光低着头做这干那不说话地乱忙活;两天过后,跟警备队员们混熟了,也就随便乱串地活动开了。
小秃知道他的远当家子哥哥郭庆生,是去年头麦熟在张保公路上,黑夜押运民伕叫武工队俘虏后释放出来的一个人,就准备按魏强的指示对他做工作,争取他,以便来个里应外合,活擒哈叭狗和警备队长王一瓶。——王一瓶是去年在侯扒皮被敲死后的两月,从大冉村调来黄庄据点的。——哪知道,经几天的观察了解,他觉得他这个远房哥哥郭庆生不像魏强说的那个样,他太靠近哈叭狗和警备队长王一瓶了。说话、做事都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已经成了哈叭狗和王一瓶的一条胳膊、一只眼。要想通过他去活擒哈叭狗,缴掉王一瓶的枪,毁掉这个黄庄据点,根本就没个指望。小秃了解到情况变了,就想告诉给魏强,让魏强再想新的办法。小黄庄保长黄玉文是每天进据点明送东西暗和他取联系的。小秃将情况告诉他,他却说:“外面鬼子正组织拉网式的清剿,咱们的人不知到哪里去了!”
小秃乍一听到了这个消息,好像失去了主心骨,真是急得抓耳挠腮。这里的一切他看够了,他恨不得一下离开这伙子牲口般的人们,走出这座囚笼似的据点。转头一想,自己是八路军的战士,八路军的战士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头一条就是它。凡是上级要自己呆在什么地方,不管上级在不在面前,都应该踏踏实实地工作,一直呆他个钉糟木烂。“是,不能随便离开!”小秃告诫着自己。他再也不朝离开的道上想了。
“嗯?难道我就呆在这里老侍候敌人?我侍候他们一阵子是为了什么?”小秃总觉得没有目的地侍候敌人,和敌人在一堆鬼混,是件丢人的事,所以这阵子他不论是吃饭喝水,总是围着这个题目转来转去。当魏强平常说的“一个武工队员,一定得有单独作战的本事,不管情况变化得多么快,都不能叫情况的变化迷惑住、束缚住……”几句话在他脑子里转起来时,他的心地又豁亮了。他心想:“我现在就是单独作战的武工队员了,我得自己想办法拿主意,办上级要我办的事。”他相信自己能想起个好办法。一天,他的当家子哥哥郭庆生背支步枪,晃摇着肩膀来找他时,小秃两眼凝望着郭庆生,心里想:“看我不用你这鸡蛋能作成槽子糕不?”
“秃子,这回可该你走运啦!苟所长和王队长都觉得你聪明、勤快,愿意叫你给他俩当个不离身的随从,叫我问问你,看愿意不?要愿意,一个月七块联合票,黑夜成局打麻将的头钱也都归你。哥一听这是好事,就一口应下了!”郭庆生挤眉弄眼地咧嘴说。小秃觉得要是这么着,到给工作带来很多便当,心里虽然很高兴,脸上却显出难为情的样子说:“哥给我找这么门差事,我是乐不得的。谁知我能干得好吗?”“能干得好!有哥我的面子,即便有个小小的差错,他们也会担待。你尽管放心好了!可是有了好处,也别把你傻生哥丢在脑勺后头。”郭庆生小弯下腰,一会儿拍拍小秃的肩膀,一会儿摸摸小秃的头,真把小秃当成个百事不知道的小孩子。小秃懂得他末后两句话的意思,也就尽力装做憨厚的样子朝郭庆生嘴里填糖抹蜜:“看生哥你说的,在这,除了你是我的亲人那还有谁,至死我也不能忘了你呀!”
自从小秃当上了哈叭狗和王一瓶的贴身随从,在据点里可真够神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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