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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偏要你从命,不舍得打你。”马氏也来相帮,扯袴揿腿,强要奸他。怎当得陈氏乱颠乱滚,两个人用力,只好捉得他身子住,那里有闲空凑得道儿行淫?原来世间强奸之说,原是说不通的。落得马氏费坏了些气力,恨毒不过,狠打了一场才罢。陈氏受这一番作践,气忿不过,跑回到自己家里,哭诉父亲陈东阳。那陈东阳是个市井小人,不晓道理的。不指望帮助女儿,反说道:“不该逆着婆婆,凡事随顺些,自不讨打。”陈氏晓得分理不清的,走了转来,一心只要自尽。家里还有一个太婆,年纪八十五了,最是疼他的。陈氏对太婆道:“媳妇做不得这样狗彘的事,寻一条死路罢。不得伏侍你老人家了,却是我决不空死,我决来要两个同去。”太婆道:
“我晓得你是个守志的女子,不肯跟他们胡做。却是人身难得,快不要起这样念头!”陈氏主意已定,恐怕太婆老人家婆儿气,又或者来防闲着他,假意道:“既是太婆劝我,我只得且忍着过去。”是夜在房竟自缢死。死得两日,马氏晚间取汤澡牝,正要上床与紫凤鸣快活,忽然一阵冷风过处,见陈氏拖出舌头尺余,当面走来。叫声:“不好了!媳妇来了!”蓦然倒地,叫唤不醒。蔡凤鸣看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夜逃走英山地方,思要躲过。不想心慌不择路,走脱了力,次日发寒发热,口发谵语,不上几日也死了。眼见得必是陈氏活拿了去,此时是六月天气,起初陈氏死时,婆婆恨他,不曾收殓。今见显报如此,邻里喧传,争到周家来看。那陈氏停尸在低檐草屋中,烈日炎蒸,面色如生,毫不变动。说起他死得可怜,无不垂涕。又见恶姑奸夫俱死,又无不拍手称快。有许多好事儒生,为文的为文,作传的作传,备了牲礼,多来祭奠。呈明上司,替他立起祠堂。后来察院采风,奏知朝廷,建坊旌表为烈妇。果应着马氏独造牌坊之谶。这个缢死可不是死得有用的了。
莲花出水,不染泥淤。
均之一死,唾骂在姑。
湖广又有承天府景陵县一个人家,有姑嫂两人。姑未嫁出,嫂也未成房,尚多是女子,共居一个小楼上。楼后有别家房屋一所,被火焚过,余下一块老大空地,积久为人堆聚粪秽之场。因此楼墙后窗,直见街道。二女闲空,就到窗边看街上行人往来光景。有邻家一个学生,朝夕在这街上经过,貌甚韶秀。二女年俱二八,情欲已动,见了多次,未免妄想起来。便两个私语道:“这个标致小官,不知是那一家的?若得与他同宿一晚,死也甘心。”正说话间,恰好有个卖糖的小厮,唤做四儿,敲着锣在那里后头走来。姑嫂两人多是与他卖糖厮熟的,楼窗内把手一招,四儿就挑着担走转向前门来,叫道:“姑娘们买糖。”姑嫂多走下楼来,与他买了些糖,便对他道:“我问你一句说话,方才在你前头走的小官,是那一家的?”四儿道:“可是那生的齐整的么?”二女道:“正是。”
四儿道:“这个是钱朝奉家哥子。”二女道:“为何日日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四儿道:“他到学堂中去读书,姑娘问他怎的?”二女笑道:“不怎的,我们看见,问问着。”四儿年纪虽小,到是点头会意的人,晓得二女有些心动。便道:“姑娘喜欢这个哥子,我替你们传情,叫他来耍耍何如?”二女有些羞缩,多红了脸,半晌方才道:“你怎么叫得他来?”四儿道:
“这哥子在书房中,我时常挑担去卖糖,极是熟的。他心性好不风月,说了两位姑娘好情,他巴不得在里头的。只是门前不好来得,却怎么处?”二女笑道:“只他肯来,我自有处。”
四儿道:“包管我去约得来。”二女就在汗巾里解下一串钱来,传与四儿道:“与你买果子吃。烦你去约他一约,只叫他在后边粪场上走到楼窗下来,我们在楼上窗里,抛下一个布兜,兜他上来就是。”四儿道:“这等我去说与他知道了,讨了回音,来复两位姑娘。”三个多是孩子家,不知什么利害。欢欢喜喜,各自散去。四儿走到书房来寻钱小官,撞着他不在书房,不曾说得,走来回复。把锣敲得响,二女即出来问,四儿便说未得见他的话。二女苦央他再去一番,千万等个回信。四儿去了一会,又走来道:“偏生今日他不在书房中,待走到他家里去与他说。”二女又千叮万嘱道:“不可忘了。”似此来去了两番。对门有一个老儿姓程,年纪七十来岁,终日坐在门前一只凳上,朦胧着双眼,看人往来。见那卖糖的四儿,在对门这家去了又来,频敲糖锣。那里头两个女人,但是敲锣,就走出来与他交头接耳。想道:“若只是买糖,一次便了,为何这等藤缠?里头必有缘故。”跟着四儿到僻净处,便一把扯住问道:“对门这两个女儿,托你做些什么私事?你实对我说了,我与你果儿吃。”四儿道:“不做什么事。”程老儿道:“你不说,我只不放你。”四儿道:“老人家休缠我,我自要去寻钱家小哥。”程老儿道:“想是他两个与那小官有情?故此叫你去么?”四儿被缠不过,只得把实情说了。程老儿带着笑说道:
“这等今夜若来,就成事了。”四儿道:“却不怎的。”程老儿笑嘻嘻的扯着四儿道:“我对你说,作成了我罢。”四儿拍手大笑道:“他是女儿家,喜欢他小官,要你老人家做什么?”程老儿道:“我老则老,兴趣还高。我黑夜里坐在布兜内上去了,不怕他们推了我出来,那时临老入花丛,我之愿也。”四儿道:
“这是我哄他两个了,我做不得这事。”程老儿道:“你若依着我,我明日与你一件衣服穿;若不依我,我去对他家家主说了,还要拿你这小猴子去摆布哩。”四儿有些着忙了道:“老爹爹果有此意,只要重赏我。我便假说是钱小官,送了你上楼罢。”程老儿便伸手腰间钱袋内,摸出一块银子来,约有一钱五六分重,递与四儿道:“你且先拿了这些须去,明日再与你衣服。”四儿千欢万喜,果然不到钱家去,竟诌一个谎,走来回复二女道:“说与钱小官了,等天黑就来。”二女喜之不胜,停当了布匹等他,一团春兴。谁知程老儿不识死,想要剪绺。四儿走来,回了他话。他就呆呆等着日晚,家里人叫他进去吃晚饭,他回说:“我今夜有夜宵主人,不来吃了。”磕磕撞撞,撞到粪场边来,走至楼窗下面,咳嗽一声。时已天黑不辨色了,两女人听得人声,向窗外一看,但见黑魆魆一个人影,料道是那话来了。急把布来,每人捏紧了一头,放将中段下去。程老儿见布下来了,即兜在屁股上坐好。楼上见布中已重,知是有人,扯将起来。那程老儿老年的人,身体干枯,苦不甚重。二女趁着兴高,同力一扯,扯到窗边,正要伸手扶他,楼中火光照出窗外,却是一个白头老人,吃了一惊。手臂索软,布扯不牢,一个失手,程老儿早已头轻脚重,跌下去了。二女慌忙把布收进,颤笃笃的关了楼窗,一场扫兴,不在话下。
次日程老儿家,见家主夜晚不回,又不知在那一家宿了,分头去亲眷家问,没个踪迹。所见粪场墙边,一个人死在那里,认着衣服,正是程翁。报至家里儿子每来看看,不知其由。只道是老人家脚磋,自跌死了的,一齐哭着,扛抬回去。
一面开丧入殓,家里嚷做一堆。那卖糖的四儿,还不晓得缘故,指望讨夜来信息,希冀衣服。莽莽走来,听见里面声喧。
进去看看,只见程老儿直挺挺的,躺在板上。心里明知是昨夜做出来的,不胜伤感,点头叹息。程家人看见了道:“昨晚上请吃晚饭时,正见主翁同这个小厮,在那里唧哝些什么,想是牵他到那处去。今日却死在墙边,那厢又不是街路,死得跷蹊,这小厮必定知情。”众人齐来一把拿住道:“你不实说,活活打死你才住。”四儿慌了,只得把昨日的事,一一说了,道:“我只晓得这些缘故,以后去到那里,怎么死了?我实不知。”程家儿子们听了这话道:“虽是我家老子,老没志气,牵头是你。这条性命,断送在你身上,干休不得。”就把四儿缚住,送到官司告理。四儿到官,把首尾一十一五说了,事情干连着二女,免不得出牌行提。二女见说,晓得要出丑了,双双缢死楼上。只为一时没正经,不曾做得一点事,葬送了三条性命。这个缢死,可不是死得没用的了?
二美属目,腃腃娈童。
老翁夙孽,彼此凶终。
小子而今说一个缢死的,只因一吊,倒吊出许多妙事来。
正是:
失马未为祸,其间自有缘。
不因俱错认,怎得两团圆?
话说吴淞地方有一个小官人,姓孙,也是儒家子弟,年方十七,姿容甚美。隔邻三四家,有一寡妇姓方,嫁与贾家。
先年其夫亡故,止生得一个女儿,名唤闰娘,也是十七岁,貌美出群。只因家无男子,止是娘女两个过活,顾得一个秃小厮使唤。无人少力,免不得出头露面。邻舍家个个看见的,人人称美。孙小官自是读书之人,又年纪相当,时时撞着,两下眉来眼去,各自有心。只是方妈妈做人刁钻,心性凶暴,不是好惹的人,拘管女儿甚是严紧。日里只在面前,未晚就收拾女儿到房里去了。虽是贾闰娘有这个孙郎在肚里,只好空自咽唾。孙小官恰像经布一般,不时往来他门首,只弄得个眼熟,再无便处下手。幸喜得方妈妈见了孙小官,心里也自爱他一分的,时常留他吃茶,与他闲话,算做通家子弟,还得频来走走,捉空与闰娘说得句把话。闰娘恐怕娘疑心,也不敢十分兜揽。似此多时,孙小官心痒难熬,没个计策。
一日贾闰娘穿了淡红褂子在窗前刺绣。孙小官走来看见无人,便又把语言挑他。贾闰娘提防娘瞧着,只不答应。孙小官不离左右的,踅了好两次,贾闰娘只怕露出破绽,轻轻的道:“青天白日,只管人面前来晃做什么?”孙小官听得只得走了去。思量道:“适间所言,甚为有意。教我青天白日不要来晃,敢是要我夜晚些来?或有个机会也不见得。”等到傍晚,又踅来贾家门首呆呆立着。见贾家门已闭了,忽听得呀的一响,开将出来。孙小官未知是那个,且略把身子退后,望把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影影看去,正是着淡红褂子的。孙小官喜得了不得,连忙尾来,只见走入坑厕里去了。孙小官也跳进去,拦腰抱住道:“亲亲姐姐,我被你想杀了!你叫我‘日里不要来’,今已晚了,你怎生打发我?”那个人啐了一口道:“小入娘贼,你认做那个哩?”原来不是贾闰娘,是他母亲方妈妈,为晚了到坑厕上收拾马子,因是女儿换下褂子在那里,他就穿了出来。孙小官一心想着贾闰娘,又见衣服是日里的打扮,娘女们身分必定有些厮像,眼花撩乱认错了。直等听得声音,方知是差讹,打个失惊,不要命的一道烟跑了去。方妈妈吃了一场没意思,气得颤抖抖的,提了马子回来。
想着道:“适才小猢狲的言语,甚有跷蹊。必是女儿与他做下了有什么约会,认错了我,故作此行径,不必说得。”一忿之气,走进房来,对女儿道:“孙家小猢狲在外头叫你,快出去!”
贾闰娘不知一些清头,说道:“什么孙家李家,却来叫我?”方妈妈道:“你这臭淫妇约他来的!还要假撇清?”贾闰娘叫起屈来道:“那里说起!我好耽耽坐在这里,却与谁有约来?把这等话赃污我!”方妈妈道:“方才我走出去,那小猢狲急急赶来,口口叫姐姐,不是认做了你这臭淫妇么?做了这样龌龊人,不如死了罢。”贾闰娘没口得分剖,大哭道:“可不是冤杀我,我那里知他这些事体来?”方妈妈道:“你浑身是口,也洗不清。平日不调得喉惯,没些事体,他怎敢来动手动脚!”
方妈妈平日本是难相处的人,就碎聒得一个不了不休。贾闰娘欲待辨来,往常心里,本是有他的虚心病,说不出强话;欲待不辨来,其实不曾与他有勾当,委是冤屈。思量一转,泪如泉涌,道:“以此一番防范越严,他走来也无面目,这因缘料不能够了。况我当不得这擦刮,受不得这腌臜,不如死了,与他结个来生缘罢。”哭了半夜,趁着方妈妈炒骂兴阑,精神疲倦,昏昏熟睡,轻轻床上起来,将束腰的汗巾,悬梁高吊。
正是:
未得野鸳交颈,且做羚羊挂角。
且说方妈妈一觉睡醒,天已大明,口里还唠唠叨叨,说昨夜的事,带着骂道:“只会引老公招汉子,这时候还不起来,挺着尸做什么?”一头碎聒,一头穿衣服。静悄悄不见有人声响,嚷道:“索性不见则声,还嫌我做娘的多嘴哩!”夹着气盅,跳下床来。抬头一看,正见女儿挂着,好似打秋千的模样,叫声不好了。连忙解了下来,早已满口白沫,鼻下无气了。方妈妈又惊,又苦,又懊悔。一面抱来,放倒在床上,捶胸跌脚的哭起来。哭了一会,狠的一声道:“这多是孙家那小入娘贼,害了他性命。更待干罢,必要寻他来抵偿,出这口气。”又想道:“若是小入娘贼得知了这个消息,必定躲过我。
且趁着未张扬时,去赚得他来,留住了,当官告他,不怕他飞到天外去。”忙叫秃小厮来,不与他说明,只教去请孙小官来讲话。孙小官正想着昨夜之事,好生没意思。闻知方妈妈请他,一发心里缩缩朒朒起来,道:“怎倒反来请我?敢怕要发作我么?”却又是平日往来的,不好推辞得,只得含着羞惭之色,随着秃小厮来到,见了方妈妈。方妈妈撮起笑容来道:
“小哥夜来好莽撞!敢是认做我小女么?”孙小官面孔通红,半晌不敢答应。方妈妈道:“吾家与你家,门当户对,你若喜欢着我女儿,只消明对我说,一丝为定,便可成事,何必做那鼠窃狗偷没道理的勾当?”孙小官听了这一片好言,不知是甚。
喜之不胜道:“多蒙妈妈厚情!待小子去备些薄意,央个媒人来说。”方妈妈道:“这个且从容,我既以口许了你,你且进房来,与小女相会一相会,再去央媒也未迟。”孙小官正像尼姑庵里卖卵袋,巴不得要的。欢天喜地,随了方妈妈进去。方妈妈到得房门边,推他一把道:“在这里头,你自进去。”孙小官冒冒失失,踹脚进了房。方妈妈随把房门拽上了,铿的一声下了锁,隔着板障大声骂道:“孙家小猢狲听着,你害我女儿吊死了,今挺尸在床上,交付你看守着。我到官去告你因奸致死,看你活得成活不成?”孙小官初时见关了门,正有些慌忙道不知何意。及听得这些说话,方晓得是方妈妈因女儿死了,赚他来讨命。看那床上,果有个死人躺着,老大惊惶。却是门儿已锁,要出去又无别路,在里头哀告道:“妈妈,是我不是,且不要经官,放我出来再商量着。”门外悄没人应。
原来方妈妈叫秃小厮跟着,已去告诉了地方,到县间递状去了。
孙小官自是小小年纪,不曾经过什么事体,见了这个光景,岂不慌怕?思量道:“弄出这人命事来,非同小可!我这番定是死了。”叹口气道:“就死也罢,只是我虽承姐姐顾盼好情,不曾沾得半分实味,今却为我而死,我免不得一死偿他。无端的两条性命,可不是前缘前世欠下的业债么?”看着贾闰娘尸骸,不觉伤心大哭道:“我的姐姐,昨日还是活泼泼与我说话的,怎今日就是这样了,却害着我?”正伤感间,一眼觑那贾闰娘时:
双眸虽闭,一貌犹生。溺溺腰肢,如不舞的迎风杨柳;亭亭体态,像不动的出水芙蓉。宛然美女独眠时,只少才郎同伴宿。
孙小官见贾闰娘颜面如生,可怜可爱。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