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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是我差。不是我的女儿,原不该乔做主张。”沉吟了半晌,只得去请原媒僧官来,把这话告诉他。僧官道:“便是何相公,两日也不瞅不睬,好像有甚不乐的光景,不知何故?大约婚姻须要两愿。老翁要还他的聘物,若难于启齿,待小僧陪去,代为宛转,何如?”郗公道:“如此甚好。”便袖了双鱼珮,同着僧官,来到嗣薪寓中,相见了,动问道:“足下可曾回乡?怎生来得恁快?”嗣薪道:“未曾返舍,只到富阳城中去走了一遭。”郗公道:“尊驾到富阳,曾见过家姊丈么?”嗣薪道:“曾见来。”郗公道:“既见过家姊丈,这头姻事足下以为何如?”嗣薪沉吟道:“婚姻大事,原非仓卒可定。”郗公道:
“老夫有句不识进退的话,不好说得……”僧官便从旁代说道:
“近日随老员外有书来,说他家止有一女,要在本处择婿,不愿与远客联姻,谨将原聘璧还在此。郗老爷一时主过了婚,不便反悔,故事在两难。”嗣薪欣然笑道:“这也何难,竟将原聘见还便了。”郗公听说,便向袖中取出双鱼珮来,递与嗣薪道:“不是老夫孟浪,只因家姊丈主意不定,前后语言不合,以致老夫失信于足下。”嗣薪接了聘物,便也把金凤钗取出,送还郗公。正是:
鱼珮送还来,凤钗仍璧去。
和尚做媒人,到底不吉利。
郗公自解了这头姻事,闷闷不乐。想道:“不知珠川怎生见了何郎,便要璧还聘物?又不知何郎怎生见了珠川,便欣然情愿退婚?”心中疑惑,随即收拾行囊,回家面询随员外去了。
且说那个何自新,自被瑶姿小姐难倒,没兴娶妾续弦,竟到临安打点会场关节。他的举人原是夤缘来的,今会试怕笔下来不得,既买字眼,又买题目,要预先央人做下文字,以便入场抄写,却急切少个代笔的。也是合当的事,恰好寻着了宗坦。原来宗坦自前番请嗣薪在家时抄袭得他所选的许多刻文,后竟说做自己选的,另行发刻,封面上大书“宗山明先生评选”,又料得本处没人相信,托人向远处发卖。为此,远方之人在半错认他是有意思的。他又专一打听远方游客,到来便去钻刺,故得与何自新相知。
那年会场知贡举的是同平章事赵鼎,其副是中书侍郎汤思退。那汤思退为人贪污,暗使人在外贿卖科场题目。何自新买了这个关节,议价五千两,就是宗坦居间说合。立议之日,汤府要先取现银,何自新不肯。宗坦奉承汤府,一力担当,劝何自新将现银尽数付与。何自新付足了银,讨得题止字眼,便教宗坦打点文字。宗坦抄些刻文,胡乱凑集了当。何自新不管好歹,记诵熟了。到进场时,浑在里边。汤思退闱中阅卷,寻着何自新卷子,勉强批“好取”,放中式卷内。却被赵鼎一笔涂抹倒了。汤思退怀恨,也把赵鼎取中的第一名卷子乱笔涂坏。赵公大怒,到放榜后拆开落卷查看,那被汤思退涂坏的,却是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赵公素闻嗣薪是个少年才子,今无端被屈,十分懊恨。便上一疏道:“同官怀私挟恨,摈弃真才事……”圣旨批道:“主考设立正副,本欲公同较阅。据奏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虽有文名,必须彼此共赏,方堪中式,赵鼎不必争论,致失和衷之雅。”赵公见了这旨意,一发闷闷。乃令人邀请嗣薪到来相会,用好言抚慰,将银三百两送与作读书之费。嗣薪拜谢辞归,赵公又亲自送到舟中,珍重而别。
且说那个何自新,因关节不灵,甚是烦恼。拉着宗坦到汤府索取原银,却被门役屡次拦阻。宗坦情知这银子有些难讨,遂托个事故躲开去了。再寻他时,只推不在家。何自新无奈,只得自往汤府取索。走了几次,竟没人出来应承。何自新发极起来,在门首乱嚷道:“既不中我进士,如何赖我银子?”门役喝道:“我老爷那里收你什么银子?你自被撞太岁的哄了么,却来这里放屁!”正闹间,门里走出几个家人,大喝道:“什么人敢在我在爷门首放刁!”何自新道:“倒说我放刁!你主人贿卖科场关节,诓骗人的银子,当得何罪?你家现有议单在我处,若不还我原银,我就到官府首告去。”众家人骂道:“好光棍!凭你去首告,便到御前背本,我老爷也不怕你!”何自新再要说时,里面赶出一群短衣尖帽的军牢,持棍乱打,何自新立脚不住,一径往前跑奔。奔不上一二里,听得路旁人道:“御驾经过,闲人回避!”何自新抬头看时,早见旗旌招飐,绣盖飘扬,御驾来了。原来那日驾幸洞霄宫进香,仪伏无金,朝臣都不曾侍驾。当下何自新正恨着气,恰遇驾到,便闪在一边,等驾将近,伏地大喊道:“福建闽清县举人何自新有科场冤事控告!”天子在銮舆上听了,只道说是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便传谕道:“何嗣薪已有旨了,又复拦驾称冤。好生可恶!着革去举人,拿赴朝门外,打二十棍,发回原籍。”何自新有屈无伸,被校尉押至朝门,受责了二十。
汤思退闻知,晓得朝廷认错了。恐怕何自新说出真情,立刻使人递解他起身。正是:
御棍打了何自新,举人退了何嗣薪。
不是文章偏变幻,世事稀奇真骇闻。
却说赵鼎在朝房中闻了这事,吃惊道:“何嗣薪已别我而去,如何又在这里弄出事来?”连忙使人探听,方知是闽清县何自新为汤府赖银事来叫冤的。赵公便令将何自新留下,具疏题明此系闽清县何自新,非闽县何嗣薪,乞敕部明审。朝廷准奏,着刑部会同礼部勘问。刑部奉旨将何自新监禁候审。
汤思退着了急,令人密唤原居间人宗坦到府中计议。宗坦自念议单上有名,恐连累他,便献一计道:“如今莫若买嘱何自新,教他竟推在闽县何嗣薪身上,只说名字相类,央他来代告御状的。如此便好脱卸在。”汤思退大喜。随令家人同着宗坦,私到刑部狱中,把这话对何自新说了。许他:“事平之后,还你银子,又不碍你前程。”宗坦又私嘱道:“你若说出贿买进士,也要问个大罪,不如脱卸在何嗣薪身上为妙。”正是:
冒文冒名,厥罪犹薄。
欺师背师,穷凶极恶。
何自新听了宗坦言语,到刑部会审时,便依着他所教,竟说是闽县何嗣薪指使。刑部录了口词,奏闻朝廷,奉旨着拿闽县何嗣薪赴部质对。刑部正欲差人到彼提拿,恰好嗣薪在路上接得赵公手书,闻知此事,复转临安,具揭向礼部诉辨。礼部移送刑部,即日会审。两人对质之下,一个一口咬定,一个再三折辨,彼此争执了一回。问官一时断决不得,且教都把来收监,另日再审。嗣薪到狱中对何自新说道:“我与兄素昧平生,初无仇隙。何故劈空诬陷,定是被人哄了。兄必自有冤愤欲申,只因名字相类,朝廷误认是我,故致责革。兄若说出自己心事,或不至如此,也未可知。”何自新被他道着了,只得把实情一一说明。嗣薪道:“兄差矣,夤缘被骗,罪不至死。若代告御状,拦驾叫喊,须要问个死罪。汤思退希图卸祻,却把兄的性命为儿戏。”何自新听说,方才省悟,谢道:“小弟多有得罪,今后只从实供招罢了。”过了一日,第三番会审。何自新招出汤思退贿卖关节,诓去银子,反又授旨诬陷他人,都有宗坦为证,并将原议单呈上。问官看了,立拿宗坦并汤府家人到来,每人一夹棍,各各招认。勘问明白,具疏奏闻。有旨:汤思退革了职,谪戍边方,赃银入官。何自新革去举人,杖六十,发原籍为民。宗坦及汤家从人各杖一百,流三千里。何嗣薪无罪,准复举人。礼、刑二部奉旨断决毕,次日又传出一道旨意:将会场中式试卷并落卷俱付礼部,会齐本部各官公同复阅,重定去取。于是礼部将汤思退取中的大半都复落,复于落卷中取中多人,拔何嗣薪为第一。天子亲自殿试,嗣薪状元及第。正是:
但有磨勘举人,不闻再中落卷。
朝廷破格翻新,文运立时救转。
话分两头。且说郗少伯回到富阳,细问随员外,方知错认何郎是何自新,十分怅恨。乃将何郎才貌细说了一遍,又将他诗文付与瑶姿观看。瑶姿甚是叹赏,珠川悔之无及。后闻嗣薪中了状元,珠川欲求郗公再往作伐,重联此姻。郗公道:“你当时既教我还了他聘物,我今有何面目再对他说。”珠川笑道:“算来当初老舅也有些不是。”郗公道:“如何倒是我不是?”珠川道:“尊翰但云何郎,并未说出名字,故致有误。
今还求大力始终玉成。”郗公被他央恳不过,沉吟道:“我自无颜见他,除非央他座师赵公转对他说。幸喜赵公是我同年,待我去与他商议。”珠川大喜。
郗公即日赴临安,具柬往拜赵公,说知其事。赵公允诺。
次日,便去请嗣薪来,告以郗公所言,并说与前番随员外误认何自新,以致姻事联而忽解的缘故。嗣薪道:“翁择婿,婿亦择女。门生访得随家小姐有名无实,恐他的诗词不是自做的。若欲重联此姻,必待门生面试此女一番,方可准信。”说罢,起身作别而去。
赵公即日答拜郗公,述嗣薪之意。郗公道:“舍甥女文才千真万真,如何疑他是假。真才原不怕面试,但女孩儿家怎肯听郎君面试?”赵公道:“这不难。年翁与我既系通家,我有别业在西湖,年翁可接取令甥女来,只以西湖游玩为名,暂寓别业。竟等老夫面试何如?”郗公道:“容与家姊丈商议奉复。”便连夜回到富阳,把这话与珠川说知。珠川道:“只怕女儿不肯。”遂教绿鬟将此言述与小姐,看他主意如何。绿鬟去不多时,来回复道:“小姐说,既非伪才,何愁面试。但去不妨。”珠川听说大喜,遂与郗公买舟送瑶姿到临安。
郗公先引珠川与赵公相见了。赵公请郗公与珠川同着瑶姿在西湖别业住下。次日即治酒于别业前堂,邀何嗣薪到来,指与珠川道:“门下今日可仔细认着这个何郎。”珠川见嗣薪丰姿俊秀,器宇轩昂,与前番所见的何自新不啻霄壤,心甚爱慕。郗公问嗣薪道:“前日殿元云曾会过家姊丈,及问家姊丈说,从未识荆,却是为何?”嗣薪道:“当时原不曾趋谒,只在门首望见颜色耳。”赵公对郗公道:“令甥女高才,若止是老夫面试,还恐殿元不信。今老夫已设一纱橱于后堂之西,可请令甥女坐于其中,殿元却坐于东边,年翁与老夫并令姊丈居中而坐。老夫做个监场,殿元做个房考,此法何如?”郗公与珠川俱拱手道:“悉依尊命。”
当下赵公先请三人入席饮酒。酒过数巡,便邀入后堂。只见后堂已排设停当,碧纱橱中安放香几笔砚,瑶姿小姐已在橱中坐着,侍儿绿鬟侍立橱外伺候。赵公与三人各依次坐定。
嗣薪偷眼遥望纱橱中,见瑶姿丰神绰约,翩翩可爱,与前园中所见大不相同,心里又喜又疑。赵公道:“若是老夫出题,恐殿元疑是预先打点。可就请殿元出题。”便教把文房四宝送到嗣薪面前。嗣薪取过笔来,向赵公道:“承老师之命,门生斗胆了。即以纱橱美人为题,门生先自咏一首,求小姐和之。”
说罢,便写道:
绮罗春倩碧纱笼,彩袖摇摇间杏红。
疑是嫦娥羞露面,轻烟围绕广寒宫。
写毕,送与郗公。郗公且不展看,即付侍儿绿鬟送入纱橱内。
瑶姿看了,提起笔来,不假思索,立和一首道:
碧纱权倩作帘笼,未许人窥彩袖红。
不是裴航来捣药,仙娃肯降蕊珠宫?
和毕,传付绿鬟,送到嗣薪桌上。嗣薪见他字画柔妍,诗词清丽,点头赞赏道:“小姐恁般酬和得快,待我再咏一首,更求小姐一和。”便取花笺,再题一绝。付与绿鬟,送入纱橱内。
瑶姿展开看时,上写道:
前望巫山烟雾笼,仙裙未认石榴红。
今朝得奏《霓裳曲》,仿佛三郎梦月宫。
瑶姿看了,见诗中有称赞他和诗之意,微微冷笑,即援笔再和道:
自爱轻云把月笼,隔纱深护一枝红。
聊随彩笔追唐律,岂学新妆斗汉宫。
写毕,绿鬟依先传送到嗣薪面前。嗣薪看了,大赞道:“两番酬和,具见捷才。但我欲再咏一首索和,取三场考试之意。未识小姐肯俯从否?”说罢,又题一绝道:
碧纱争似绛帏笼,花影宜分烛影红。
此日云英相见后,裴航愿得托瑶宫。
书讫,仍付绿鬟送入纱橱。瑶姿见这诗中,明明说出洞房花烛,愿谐秦晋之意。却怪他从前故意作难,强求面试,便就花笺后和诗一首道:
珠玉今为翠幕笼,休夸十里杏花红。
春闱若许裙钗入,肯让仙郎占月宫?
瑶姿和过第三首诗,更不令侍儿传送,便放笔起身,唤着绿鬟,从纱橱后冉冉的步入内厢去了。郗公便起身走入纱橱,取出那幅花笺来。赵公笑道:“三场试卷,可许老监场一看否?”
郗公将诗笺展放桌上,与赵公从头看起,赵公啧啧称赞不止。
嗣薪看到第三首,避席向郗公称谢道:“小姐才思敏妙如此,若使应试春闱,晚生自当让一头地。”赵公笑道:“朝廷如作女开科,小姐当作女状元。老夫今日监临考试,又收了一个第一门生,可谓男女双学士,夫妻两状元矣。”郗公大笑。珠川亦满心欢喜。赵公便令嗣薪再把双鱼珮送与郗公。郗公亦教珠川再用金凤钗回送嗣薪。赵公复邀三人到前堂饮酒,尽欢而散。
次日,嗣薪即上疏告假完婚。珠川谢了赵公,仍与郗公领女儿回家,择定吉期,入赘嗣薪。嗣薪将行,只见灵隐寺僧官云闲前来作贺,捧着个金笺轴子,求嗣薪将前日贺他的诗写在上边,落正了款,嗣薪随即挥就,后书“状元何嗣薪题赠”,僧官欢喜拜谢而去。嗣薪即日到富阳,入赘随家,与瑶姿小姐成其夫妇。
毕姻过了三朝,恰好郗家的娇枝小姐遣青衣小婢送贺礼至。嗣薪见了,认得是前番园中所见的小婢。便问瑶姿道:
“此婢何来?”瑶姿道:“这是郗家表妹的侍儿。”嗣薪因把前日园中窥觑,遇着此婢随着个小姐在那里闲耍,因而错认是瑶姿的话说了一遍。瑶姿道:“郎君错认表妹是我了。”那小婢听罢,笑起来道:“我说何老爷有些面熟,原来就是前日园里见的这个人。”嗣薪指着小婢笑道:“你前日如何哄我。”小婢道:“我不曾哄甚么。”嗣薪道:“我那日问你说,你家小姐可唤做瑶姿?你说‘正是瑶姿小姐’。”小婢道:“我只道说可是唤娇枝,我应道‘正是娇枝小姐’。”嗣薪点头笑道:“声音相混,正如我与何自新一般。今日方才省悟。”正是:
当时混着鲢和鲤,此日方明李与桃。
嗣薪假满之后,携了家眷,还朝候选。初授馆职,不上数年,直做到礼部尚书。瑶姿诰封夫人。夫妻偕老。生二子,俱贵显。郗公与珠川亦皆臻上寿。此是后话。
看官听说,天下才人与天下才女作合如此之难,一番受钗,又一番回钗,一番还珮,又一番纳珮。小姐并非势利状元,状元亦并不是曲从座主,各各以文见赏,以才契合。此一段风流佳话,真可垂之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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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卷 崔俊臣巧会芙蓉屏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若是遗珠还合浦,却教拂拭更生辉。
话说宋朝汴梁有个王从事,同了夫人到临安调官,赁一民房。居住数日,嫌他窄小不便,王公自到大街坊上寻得一所宅子,宽敞洁净,十分像意,当把房钱赁下了。归来与夫人说:“房子甚是好住,我明日先搬东西去了。临完,我雇轿来接你。”次日,并叠箱笼,整顿齐备,王公押了行李,先去收拾,临出门,又对夫人道:“我先去,你在此少待,轿便到来。”王公吩咐罢,到新居安顿了,就唤一乘轿,到旧寓迎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