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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堂内阁深处的那盏红纸大灯笼倾洒而下的烛光始终维持着不变,照着剑画的大墙,照着木梯旁的书架,照着屋里任何一处细微的角落,清楚平和。
时间正在慢慢流去。
两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
坐在最前的那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身体遮住部分烛光,在宽大的墙面上暂时留下了一道黑影。
一些目光随着高欢的起身而微微睁开,看着他离开内阁、向剑堂外走去,然后又慢慢闭上了。春酒难学,因此每个来到剑堂里的人都是争分夺秒,甚至是不顾吃喝,日夜在此修炼,以期能在有限的修道生涯里真正的学会这一门剑法,百年后能够接过城主的重担,继续守卫着这座古老的大城。
木梯旁。
陈曳将视线从春酒的大墙上收了回来,继续翻开了怀里的一本厚书,接着昨日看过的部分继续,剑堂里有些目光偶尔会注意到他,但大多都是看了几眼之后便就走了。
剑堂里关于一些师兄谋划的那件事目前还处于最初的阶段,毕竟廖白已经明确表达过了自己的意愿,而在将他刨除后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另外一位境界合适且胜算要高的弟子也并不容易。
至少,数日的平静想是有的。
。。。。。。
。。。。。。
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剑堂呆着,除却学习春酒,便是看那些剑堂的书。大城典册已经看到了将近一百年前,对于寒歌城的历史,至少陈曳已经有了一些其他的认知,至于春酒的剑元,倒是还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办法。
当然,办法指的并不是按部就班的修炼过程,而是在掌控剑元方面能够切实起到作用的一些行之更为有效的办法。
窗外没有什么吵闹的声音,大抵是因为已经入夜的缘故,但寒歌城里很快便就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也不密,淅淅沥沥地,很是静人心。
幽州的雾气能够阻挡大部分的天光,却无法拦住从天而降的亿万滴雨。没有见过月亮的幽州人或许无法明白什么是月色如水,但至少这些落在街道上的无数小水潭都与月光近距离的接触过。
陈曳没有入睡,也没有运转道法打坐吐纳,推开窗户,窗外的景色正好是一条静谧、幽深的小巷,雨夜里朦胧的烛火未必能够照亮所有的街道,但引人前进总是无错的。
他站在窗边,看着小巷外的微弱烛光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烛光下像是有道极为瘦小的黑影,忽地一下便就蹿了过去,或许是猫狗,或许是老鼠,大小瞧不清楚,自然便无法判断。
陈曳嘴角忽然生出了一抹笑意,下一刻神识漫出,在黑夜里捕捉着那道不断奔跑的灵活身影,在一处屋檐下,看到了。
是一只猫。
在屋檐下很快就蹲着不动。
像是在避雨。
又像是在看着什么。
黑夜里的目光,目光里的黑夜。
究竟在看什么?
神识继续扩散,来到了屋檐前不远的一排土沟,那里已经积了些雨水。
一只融入到夜色里的老鼠闪着幽幽的目光,正在土沟里快速地穿梭前进,蹭着肮脏的泥水,探出到了沟外的世界。
猫扑了过去。
鼠目只是寸光,但迎面而来的大抵会是一副狰狞、贪婪的面孔。
只是落在某个人的眼里倒像是有些憨态可掬。
很快,猫扑空了,老鼠龇牙叫了一声,蹿去了更远的地方,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夜色里消失。
陈曳收回了神识,那抹笑意接着扩散,然后——
他翻出了窗户,在夜色中也离开了这座小院。
。。。。。。
。。。。。。
修行大概是很有意思的。
不仅仅是与解那些字谜、怪题一样,在探知到真正的答案之前有着充满无穷妙趣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它能够让人明目、静心、醒神、开窍,还能够帮助一个人认清自身。
陈曳在夜色里慢行,情绪很快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是已经很久都不再有过的孩童时期的欢欣,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一个难题,是剑堂里的那堵大墙。
春酒的剑元开始自动运转。
他开始在雨夜里奔行。
前者很快,后者也很快。
耳中慢慢传来了流水声,逐渐清晰,之后便是雨水击打在水面上溅起的哗啦声。
那株熟悉的槐树在视线尽头越来越清晰,这条临着柳河岸畔的长街却几乎没有多少屋檐下的烛光,但陈曳很快就在槐树下那座棋盘的旁边看到了一道身影。
老人在树下静静站着,因为下雨的缘故看不清面容,只能够看见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暗青色的皮袄。
“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吗?”
陈曳来到了槐树底下,看着那位老人轻声说道。
透过茂密树枝的雨水像是串联成线的珠子,哗哗地不断落下,老人慢慢转过了身来,微微笑着:“这座城便是我的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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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对话,一字静,大城夜雨()
陈曳微微一怔,流转在体内的那股剑元突然速度变快,开始变得躁动、难控,先前心头生出的微妙情绪慢慢在雨水击打的声音下散去,但是春酒的剑元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转化了体内灵力的极大一部分,就像是要将全身上下所有经脉都肆意冲破一样。
夜色幽深,老人站在树下,雨水落下的珠帘散在他佝偻着的身躯四周。剑元的波动自然是熟悉的,毕竟会这剑、传这剑的人曾经也在这树下见过他。
“静。”
一滴清澈的雨珠落在了地上,毫无声息,但溅起了极小、极小的一朵水花。
陈曳感受到了四旁无穷无尽的微风在吹来,带着湿润的冰凉气息,在那清楚、平静的一个字下,似乎包裹住了全身,然后在慢慢渗透进去。
神田与经脉里已经转化成春酒剑元的灵力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躁动的同时开始停滞,然后渐渐平息了下来,最终在接下去的数十次流转过程里又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灵力。
陈曳先前有些变白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红润,看着这位树下的老者,收敛了心神,正色、躬身、行礼,说道:“多谢柳老。”
春酒的剑元先前自动运转,很快就超出了经脉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在心境微妙时,陈曳尚还能够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控制着剑元的运转,但是在心境解开,那股微妙的感觉离去之后,体内所遗留下的春酒剑元便就成为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物。
如果不是奔行来到树下,看见这位老者,或许此刻陈曳的神田都已经在剑元的疯狂运转下被摧毁了。
而能够简简单单就镇住一位修行人体内灵力运转的,自然不会是一位寻常的老者,至少在这寒歌城里,应该只有一人能够满足这个条件。
穿着皮袄的老者神情很是平静,没有因为先前的那两个字而产生什么波动,雨水从槐树的枝叶中落下,又在他的头上分开,就像是在身前挂起了无数串细小的珠帘。这一幕仔细看着似乎并不值得惊奇,但是先前的那一字‘静’却还停留在陈曳的心里。
“你的棋下得不错。”
柳老微微笑了一声。
陈曳想了想,似乎没能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您,见过?”
柳老继续笑着,轻点头说道:“我一直在这儿,自然便见过。你的布局和中盘的变手都算不错,也很有趣,在这些年里,即便是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棋局。”
“你在寒山是谁的弟子?”
寒山弟子在烧出神魂、进境灵韵之后便能走上山道,挑选一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这是在来幽州之前陈曳便已经知晓的事情,也算是寒山强于剑堂的一大方面。
毕竟剑堂的道法藏书虽然也多,春酒和千里对于年轻弟子的帮助也极大,但终归不像寒山有数千年的底蕴,山道上的师长们究竟藏着多少人,就连所有的寒山弟子们都无法说清。
陈曳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幽州时方破的境,月余之前还是清弄。”
听着这番回答,柳老又看了陈曳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破境虽快,但寒山道法对你接下去的修炼并无益,回去之后不必急于寻师,认真看阵初、立井、秋葵三书就好。”
阵初、立井、秋葵。
陈曳默默念着这三册书名,识海里在不断涌动,但却没有丝毫的印象,应该是藏书阁里少有弟子问津的道法典册。
柳老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说道:“与修行算不上太大关系,但是能够帮助你加深对阵法的理解,寒山的藏书阁里就这三册关于阵法的书册写得最好,或许摆放的位置有些偏僻,不过卢定自然是会知道的,你回去后问他便清楚。”
陈曳点了点头,先谢了一声柳老,只是神情大抵还是有些古怪的,毕竟关于阵法,自己现在真的算是一窍不通,就算看这三本书应该也很难加深什么对阵法的理解。而对于柳老的这番善意,他自然还是心怀感激的,更何况,如果没有方才的那个‘静’字,恐怕此刻自己也就重伤甚至是死去了。
对于陈曳藏在心里的疑惑,柳老很快又给出了解答——
“你的破境走的是天地灵火的道路,寻到的那道灵火又太过强大,虽然最终还是顺利地烧出了神魂,但是你的识海里还残留着很多的灵火气息。随着你的境界不断提升,这些灵火气息会与你本身的神识发生冲突、碰撞,最终将识海烧的什么都不剩。”
“如果想要继续修行,阵道是解决此事的最直接办法。”
陈曳没有想到自己识海里的情况已经全部落入到了柳老的眼里,更没有想到识海中的那些火苗会隐藏着这么巨大的危险,其实在之前几次的战斗之中,识海里的异样便已经有些许发生的趋势,不过最后都被强压下来了。
关于这件事,他一直埋在心里,准备等到回到寒山之后再去请教境界高深的那些师长,甚至还未同高欢、采也说过。柳老提出的解决之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稍微安了安他此刻的心,至少这个难题并非是无法可解。
陈曳又躬身行了一礼,尊敬说道:“多谢柳老的指点。”
受着这礼,柳老很快就从树下慢慢走了过来,微微颤巍的身躯以及手臂都在说明着这位老者悠久的修道年龄,还有本身不太乐观的境况。
陈曳目光微微一变,连忙上前,准备搀扶着老人的手臂。
“无妨。”
柳老笑了笑,又开始慢慢说着话,“虽是老了,但总归境界还在,不会摔一跤就死在这些水坑里的。那日见你下完棋后,我便觉得有些意思,后来你又赢了遇安,他其实受我教导多年,天赋不错,只是性子差了些。这么一输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只是……和寒山比起来,幽州的年轻人还是有所不及。”
“那位叫作柳凄的小女孩想来是应该发现了我一直在树下,所以常来看看,她的道法现在看起来好像驳杂,但其实野心很大,诸般道法如果能够融会贯通,等她将来进境解意,自身就会强于天下的九成人。剑堂这么多年来,像这样有野心的弟子并非没有,但最终都慢慢变了。”
“高浊太强,春酒太快,以至于他们的心里开始敬畏,就算修道资质再如何出众,最后至多也就像高浊一样了。”
“不过,我似乎是有些过于贪心了?”
柳老的笑容慢慢散去,长叹了一声,“像高浊这样的修行人,幽州若是能再多出几个自然会是一件好事。”
陈曳能够感受到老人的言语里藏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深意,不仅仅只是在悠久的生命最后一段路程里所发出的唏嘘与感慨,想了想,说道:“至少,高欢是不错的。”
听到这个名字,柳老又生出了些笑容,无比感慨的说道:“是啊,只有他想要做得比他父亲更好,变得比他父亲更强,所以才会让你来找我吧。”
陈曳默默说道:“原来您知道。”
柳老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夜色里的飞檐,说道:“老了,但并非什么都看不到。至少,他在城里我是知晓的。不过我也很好奇,像你这样不太一样的年轻人又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陈曳停了下来,目光好奇地随着他望去,轻声问道:“您是指?”
柳老收回远去的目光,转头看着陈曳,慢慢说道:“大阵之力无处不在,就算他有阵牙,又能怎么做?”
陈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道:“如果只是一人,即便他是易崖,应该也很难行事,但毕竟就算是您,也很难说清楚他的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人,寒歌城的大阵倘若无处不在,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城里的各处或许会有无数道修行人的身影在异动,大阵之力很容易便被分散,在尚且不知晓那件事的前提下,或许柳半月前辈也会被引动离开剑堂,城里诸多的大修行人站在明面上都能够被算计,那么他得手的可能性将会很高。”
雨夜里,听着这番大胆的猜想,柳老又慢慢向前走去,说出了一句让陈曳有些沉默的话,“是啊,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寒歌城里究竟藏着多少鬼?而如果真的有无数只鬼在城里生事,那么,那根剑堂里的鹅毛又是否最重?”
时间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两道在雨中前行的身影来到了剑堂所在的那条长街上,陈曳的声音突然开始响起——
“您认为易崖拿到羽毛也不会是一件坏事吗?”
柳老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之前,或许我会有些犹豫,但是在高欢进城后,我便已经改变了想法。大鹅的羽毛既然只剩唯一的一根,那么窦落和易崖都不会放过这唯一的机会。只是千宝阁成功的可能要比易崖更高一些,而一位远在天南的经世境修行人是不会对幽州产生任何影响的。”
“但这番推论,其实柳老您也并不确定吧?”
“是的,任何事情的可能性都会有,但既然我是主大阵的柳家人,那么轻重缓急便需要分得清楚一些。寒歌城最重要的并不是那根大鹅的鹅毛,而是这座大阵,接下来才是高浊、半月。或许最后得到鹅毛的是易崖,或许他借此真的成功进了修行的最后一境,但他毕竟不是先祖,在幽州是藏不住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陈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而即便他自身再如何聪明,曾经解过多难的难题,也无法针对这个局设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护城的大阵不会将全部的大阵之力汇聚到剑堂以及千宝阁的附近,这便是柳老的回答,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除了易崖之外,那些如果真的存在着的其余修行人开始异动的话,大阵之力便会对他们落下。
他们将要面对的,会是拥有着阵牙的少数一部分人。
但那一刻想必也不会太远。
不过对于易崖来说,同样有一件事是其所不知晓的,那就是他的存在已经被三个年轻人和一位正在等着他的女子剑客所知晓。
雪山天顶上的那一战必定会赢。
寒歌城里的这一战也未必会输。
长街走到了尽头。
一位脸颊瘦白、身形高大的年轻人出现在了远处,看着雨中的老者,声音有些淡漠,“您该回去了。”
柳老看着年轻人笑了笑,然后对着陈曳说道:“他是替我收棋的棋童,论起下棋,也很有意思,若是有机会,倒是想让你们二人试试。”
“今日我先走了。另外,既然你见到了我,那么柳河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