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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宋嘉宁就带女儿去隔壁了。
她来得早,宾客们尚未登门,只有郭家出嫁的三个女儿与姑爷昨晚就都到齐了。庭芳生的是女儿,二姑娘兰芳生了两个胖小子,郭符、郭恕两个舅舅一人抱一个,两对儿双生子凑在一块儿,别提多喜庆了。三姑娘云芳与宋嘉宁一年出嫁的,去年才怀上,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以前她最淘气,如今必须老老实实地坐着。
孙儿孙女们同聚一堂,太夫人坐在暖榻上,一手抱着阿茹,一手抱着昭昭,已经显得浑浊的眼睛从长孙郭骁开始看,逐个扫过,最后落在了幺孙茂哥儿脸上,看着看着,突然酸了眼睛,想偷偷地抹掉眼泪,阿茹却瞧见了,紧张道:“太姥姥哭了。”
太夫人又哭又笑,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昭昭仰着头,不懂太姥姥为何哭。
宋嘉宁等人也都不解地望着太夫人,太夫人平静了会儿,对着一屋孙子孙女感慨道:“上次你们聚在一块儿,是三年前,往后只会越来越忙,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聚。”孙子们好说,孙女们要孝敬公婆照顾子女,太不容易。
太夫人想啊。
她顾虑的是孙女回家难,庭芳看着越来越老迈的祖母,担心的却是世人都难逃的岁月尽头,想想祖母不知何时可能就会去了,她眼泪便也落了下来。宋嘉宁垂首,目光斜向了郭骁那边,如果不是郭骁,她肯定会常常回来陪伴太夫人的。
郭骁也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深潭,里面涌动着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
最后还是郭符、郭恕哥俩佯装数落大姑爷韩政昌回京次数太少,才让气氛重新轻快起来。
日头越来越高,郭骁领着三位姑爷、弟弟们去前院招待客人了,女眷这边,云芳身子重不舒服,提前回三房去休息,兰芳的双生子太顽皮,娘仨也先走了。宋嘉宁是王妃,也是今日国公府最尊贵的客人,自然要与太夫人坐在一块儿,好在庭芳留了下来,让接下来的应酬变得轻松了些。
用过席面,宾客们还未散,刘喜过来回话,说王爷在等她一同回府。
刘喜的声音不低,暖阁中的女眷都听到了,无不惊讶地看过来,诧异王爷王妃感情居然这么好。宋嘉宁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王爷真是的,她还想多陪陪太夫人呢,他先走就是,现在这样,她哪好意思叫他等,还弄得众人皆知。
女婿惦记女儿,林氏欣慰极了,太夫人则慈爱地调侃道:“王妃先回去吧,别让王爷等。”
宋嘉宁只好轻声道别,那边乳母已经抱了一直温着的厚棉袄与斗篷过来,伺候小郡主穿上。
太夫人要送,宋嘉宁坚决拒绝,就她领着乳母、刘喜、双儿往外走,经由小道走到前院,就见继父郭伯言、郭骁并肩站在自家王爷面前,送客的排场也不大,应该是王爷的意思。宋嘉宁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隐约听见春闱二字。
宋嘉宁并不奇怪,二月初九开始春闱第一场,王爷奉旨与翰林院一同监考,继父聊这个很正常。王爷越来越受皇上重用,宋嘉宁心里还很骄傲呢。
离得近了,忽听郭骁道:“可惜文和去年骑马摔了腿,不然以他的才学,定能金榜题名。”
宋嘉宁神色微变,文和,是梁绍的字。自打那年梁绍灰溜溜地离开国公府,三年未听到对方音讯,宋嘉宁都快忘了这个人了。郭骁是知道梁绍曾经送过诗给她的,现在突然提及梁绍落马,是无意还是有心?
猜忌飞快闪过脑海,宋嘉宁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但一直看着她的赵恒,还是注意到了她那片刻的异样。
郭伯言见寿王似有疑惑,误会了,淡笑着解释道:“文和是我一个表侄,书读的还可以。”
赵恒听福公公提过梁绍,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家道中落的举人,落第后离京,是个无足轻重的,可赵恒也清楚,郭骁绝不会闲的没事特意提及梁绍,她微变的表情,便是证据。
“爹爹!”女儿在叫他,赵恒目光温柔下来,接过女儿亲自抱着,领着王妃走了。
郭骁目不斜视,谁都没看。
郭伯言扫眼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王爷下午还进宫吗?”回家路上,宋嘉宁随口问道。
赵恒颔首:“坐坐就走。”春闱将近,翰林院正忙。
宋嘉宁还想闲聊,瞥见女儿张着小嘴儿打哈欠,她笑笑,示意王爷看。
女儿困觉了,赵恒略微放慢脚步,夫妻俩走到上房门前,昭昭已经睡熟了。
赵恒交给乳母,目送乳母离开,他才与宋嘉宁进了屋。
外面冷,宋嘉宁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赵恒接过茶碗,送到嘴边,顿了顿,又放到桌子上,抬眼看面前的王妃。
宋嘉宁困惑道:“味道不对吗?”
赵恒看她这样,便明白梁绍对她没什么影响,可他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你与梁绍,有怨?”赵恒盯着她问。
宋嘉宁瞪大了眼睛,不是她没有城府,实在是王爷这话抓得太狠太准,而且没头没尾的,任谁都想不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不跟他装糊涂,赵恒胸口舒服了些,拉着她柔嫩小手将人牵到怀里,捏了捏,低声道:“坦白交代,若有隐瞒,当罚。”
宋嘉宁尝过王爷的惩罚,他这样的动作也暗示着惩罚的手段,宋嘉宁耳朵根就热了。既然王爷还想着那事,宋嘉宁就不怕了,靠到他肩膀,小手摸着他胸口道:“那我说了,王爷不许生气。”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就气鼓鼓地道:“我与王爷赐婚前,祖母好心留梁绍在国公府读书,可他,他竟然偷偷送诗给我”
赵恒手上力气加重了一分,旋即放松,继续问:“什么诗?念给我听。”
宋嘉宁咬咬唇,仔细回想,想不起来了。
赵恒将她回忆无果的模样看在眼里,突然失笑,低头亲她耳朵:“看来,是首烂诗。”
宋嘉宁耳朵痒,缩脖子的时候,突然记起王爷念的一首诗,有女妖且丽,一句话,她就记住了,然后又想起,梁绍除了送诗,还画了她的画像,那画技,给她的王爷当裁纸太监都不配。一个是天上的龙,一个是地上的虫,虫将她送给旁人,龙将她护在手心。
忽然情动,宋嘉宁一口亲在了他脸上,没控制好,发出吧唧一声响。
赵恒其实还有问题,还想问她郭骁是不是知道此事,可感受着她的热情,瞧见她亲完害羞挡住脸的娇娇动作,赵恒便不想问了,托起她腿,大步朝内室走去。梁绍断腿,大概是郭骁动的手脚,郭骁想讨好她,但
“王爷,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思绪被打断,赵恒低头,她脸颊红润,杏眼含春,露出最勾人的模样,劝他去做正事。
“不急。”赵恒将她放到床上,压了下去。
郭骁千方百计讨好她,却不知道,她心里只有他赵恒一人。
160()
赵恒速战速决走了;宋嘉宁懒懒地躺在被窝;好一会儿呼吸才平静下来;对着帐顶发呆。
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何郭骁只说了句梁绍落马;王爷就能猜到她与梁绍有怨?
这个不提;梁绍居然落马了;去年摔的;伤势严重到连三年一次的春闱都不能参加,该不会是摔跛了吧?想到这里,宋嘉宁突然发现;她心里平平静静的,连幸灾乐祸的感觉都没有,仿佛梁绍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人。倒是郭骁;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宋嘉宁叹了口气;郭骁啊郭骁,她这辈子的继兄;就算是为了太夫人;快点收了那份心吧。
初九开始春闱;连考九日;十八结束;身为主考官之一,这阵子赵恒都是在前院睡的;每日只傍晚陪宋嘉宁娘俩待半个时辰,春闱结束那日;赵恒才在后院宿了一晚;跟着又要操持考卷的批阅。
宣德帝重文,老三学问最好,且不迂腐,因此宣德帝才将这次春闱交给老三料理,每日都要叫考官与老三到崇政殿询问情况。赵恒只管批阅考卷,涉及到对考生的评判,他绝不多说,不想与任何考生产生联系。
宣德帝只当儿子不喜说话,倒没有多想,但老三不推荐人,他还是很满意的。春闱之前,老二睿王学了一件举人间的趣闻给他听,看似无心,其实是想推荐那考生,宣德帝听听就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殿试当日,宣德帝亲自出题,点了状元探花榜眼,这届考生不乏有真才实学的,宣德帝十分高兴。恰逢春光大好,忙完才子选拔的宣德帝,临时起意,突然在早朝上提出要去京城北郊的北苑春猎。
北苑是皇家的避暑园林,内有围场,本就是供帝王游玩享乐的,况且距离京城快马一会儿就到,浩浩荡荡的车驾也就半日路程,方便的很。宣德帝有雅兴,群臣自然不会反对。
宣德帝准备月中动身,在北苑住两晚,其实也就一日消遣时间,然后点了四位王爷与几位大臣伴驾,并特许可带一二家眷同游。
赵恒若有所思,成亲这么久,他好像还没有陪她出过门,最多在王府花园逛逛。
傍晚回府,赵恒来到后院,就见她抱着女儿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女儿一手攥着花枝,一手正在拽花瓣。看到他,她盈盈笑,女儿反应慢了一下,跟着咧开小嘴儿,大声喊爹爹。
赵恒往这边走,宋嘉宁放下女儿,让女儿自己走。昭昭学话、走路都挺快的,才一周岁零五个月,已经可以走得很稳当了,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衣裳,一颠一颠地赶到了父王面前,手里举着刚扯下来的海棠花给父王看。
赵恒抱起女儿,看着女儿白白净净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又摇摆不定。
女儿太小,不适合长途奔波,而且北苑那边地势偏高春风正盛,女儿容易着凉,如果他带王妃去,女儿就一个人了,身边只有乳母陪着,两个晚上看不到父王娘亲,女儿肯定要哭。
“王爷?”见他对着女儿发呆,宋嘉宁疑惑地问。
赵恒立即回神,看看她,暂且没提,夕阳正好,他命丫鬟们搬两把藤椅放到海棠树下,一家三口在外面聊。昭昭好动,不肯一直让父王抱着,扭下去围着两把藤椅走,绕来绕去的,走到父王身后就与娘亲藏猫猫,反过来亦如此,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赵恒看着女儿转了两圈,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脸上,道:“月中,父皇去北苑,命我等随行,想不想去?”
宋嘉宁都快记不得上次出门游玩的情形了,惊喜道:“我也可以去吗?”
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掩饰情绪,想就是想,不想也容易叫人看透,赵恒看着她明亮的杏眼,微微颔首。宋嘉宁就笑了,瞥见躲在王爷身后歪头看她的女儿,宋嘉宁配合了一次,女儿躲起来了,她才想起什么,愁道:“昭昭太小了,我怕她不习惯。”
本能地认为,王爷会带她与女儿一块儿去。
赵恒转身,将女儿抱到腿上,垂眸道:“两晚便归,昭昭不去,留在王府。”
他舍不得女儿,但好歹跟女儿分开过了,宋嘉宁从生下女儿就一日没离开过小丫头,闻言顿时急了,想也不想就道:“那王爷自己去吧,我在家照顾昭昭,等过两年昭昭大了,王爷再带我们娘俩一块儿去开眼界。”
春日游玩与女儿相比,当然是女儿重要。
赵恒皱了皱眉,如果一开始她就表现出不愿意去,他绝不会勉强,但现在,她分明想去玩,是因为舍不得女儿才把自己的喜好摆在后面。女儿重要,王妃同样重要,赵恒不想他的王妃太辛苦,她守了女儿那么久,该歇歇了。
“我意已决,你随我同行。”赵恒直接命令道。
宋嘉宁抿了下唇,见他神色严肃,她鼓了鼓勇气,到底没敢坚持。
这阵子赵恒忙着春闱,现在松懈下来,晚上抱着身娇体软的王妃,那方面的渴望就又醒了,压住她便要来一回。宋嘉宁早就等着呢,柔柔顺顺地陪他腻歪了会儿,等他大手挪到她中裤上了,宋嘉宁才抱住他,软软地商量道:“王爷,我舍不得留昭昭自己在家,您一个人去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看着她妩媚狡黠的眼,赵恒只觉得好笑,她把他当什么人了?已经决定的事,难道会因为她几句枕头风而改?
“你不去,谁伺候我?”赵恒正色道。
他紧紧抵着她,宋嘉宁就懂了,王爷口中的伺候,是指晚上床帏间。
那么问题来了,陪女儿两天要紧,还是守着男人不让他碰旁人要紧?
宋嘉宁嘟嘟嘴,继续撒娇,抱着他脖子问:“只是两晚,王爷忍忍不行吗?”
她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叫他忍了,赵恒什么都没说,只沉了脸。
宋嘉宁登时不敢拿乔了,忙乖乖道:“我去我去,王爷您别生气。”
赵恒没生气,低下头,继续。
到了月中,宋嘉宁怀着愧疚无比的心情,将还在睡觉的女儿交给乳母、岑嬷嬷照看,她陪自家王爷春猎去了。赵恒骑马,即将拐出王府所在的巷子时,也忍不住回头望向王府后院,想象女儿睡醒后的样子,但,女儿委屈哭泣的小脸,最终还是被她娘亲渴望的杏眼遮挡了。
女儿要哄,王妃也不能冷落了。
161()
宋嘉宁许久没坐马车出远门了;一个人闷在车中;听着窗外规律沉闷的行军声;宋嘉宁背靠车板;情不自禁想念家中的女儿。马车轻微地颠簸;就在宋嘉宁快要睡着时;一道马蹄声从前面靠近;透过窗帘缝隙,宋嘉宁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寿王。
宋嘉宁熟悉的寿王,喜欢穿浅色的衣袍;俊雅如清风朗月,但今日出行,王爷一身深色长袍;双手攥着缰绳;脚下一双黑皮靴,英姿飒爽;恍似带兵打仗的将军。这样的容貌气度;宋嘉宁被女儿牵绊的心一下子就收回来了;见他似乎也在往里看;宋嘉宁连忙坐正;掀起窗帘一角。
赵恒策马而行,看了一路的春光;却都不及窗内露出来的那张桃花小脸,杏眼润如滴露;请示地望着他;眼神似乎夹带倾慕。
赵恒没说话,侧身指了指官道左侧。
宋嘉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见一片连绵的桃林,暖春时节,桃花漫无边际宛如云霞。第一次看到这样广袤的花海,宋嘉宁刚刚的困乏全没了,一手掀着窗帘半掩住自己,目光在桃林中徘徊,与这里的春光比,寿王府的小花园,真有点不够看。
“北苑风光,远甚于此。”赵恒看着她道。
宋嘉宁脸颊微热,看他一眼,垂眸低语:“多谢王爷带我同行。”她只是舍不得女儿,并没有怪他霸道的意思,王爷出游想着她,宋嘉宁还是很开心的。
她没有辜负他的心意,赵恒满意了,提醒她道:“放下吧。”车外都是禁卫,她不宜露面。
宋嘉宁点点头,再看看他,才笑着放下窗帘。
一个多时辰后,车队速度放缓,帝王銮驾先进行宫,跟着是妃嫔,再然后就是几位王爷的家眷了。宋嘉宁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并未留意其他王府的车驾,直到马车停在一处院门前,宋嘉宁由双儿扶着下了车,才发现四位王妃,只有她与恭王妃李木兰来了。
宋嘉宁怔了怔,睿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颠簸,可大嫂冯筝怎么也没来?是留在王府照顾成哥儿了吗?念头一起,宋嘉宁隐隐不安,成哥儿还比昭昭大一个月呢,嫂子都没舍得来,只有她丢下女儿出门玩了,消息传出去,会不会
“妾拜见王妃。”
思绪被打断,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