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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上前扶了祖奶奶，又扶了父亲母亲，道不敢受礼。父亲喜笑颜开，连连道“我金家养出了好女儿”，我则如往日一般挽着母亲的臂膀道“都是父母教导，玉儿不论将来有何等地位，万万不敢忘本……”
我和荣国府上下没什么亲情可言，但无可否认，我们这辈子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国府好了，我在宫里的日子才好过。
父母见我这样说，更加欣慰。人们众星拱月一般迎了我进去，又进了祠堂。我与父亲母亲跪拜先祖后，才得以回住处。
大太太指了红鸾院后头空着的燕园给我住，这本是为我大哥娶亲准备的，但亲事又拖了两年。于是正好给我住。等劳碌完准备安寝，我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心惊胆战地过了好几月，一朝如释重负，紧绷的弦猛然松开，自然疲累。我草草用过晚膳，无暇看一眼屋子里大太太搬来的华贵的摆设，倒头就睡。
过了两日，州郡的秀女们都选完了。宫里的公公来府里宣旨，祖奶奶和父亲母亲与我跪地接旨：“隆庆三年八月初三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兵部尚书、抚远大将军金国政女金玉，肃雍德茂，温懿恭淑，着册为从五品小媛，赐居咸福宫，于九月初一日进内，钦此。”
我是刚入选的新妃，能得封从五品已经很高。这全是因着荣国府的出身。
我们叩头谢恩，公公又领了一位年过五十的嬷嬷上来于我们见礼，我便知她就是我的教引嬷嬷。新妃进宫，按例要在家中学习一个月的宫规，就都要由这位嬷嬷来教我。
第三十一章：册封（2）（）
教引嬷嬷是顶要紧的，若得罪了她，或她被旁的人收买，她甚至会在给我教规矩时暗中做手脚。我赶紧拿了荷包塞在她手里，我父亲也早将传旨的公公请进来喝茶，顺便塞给他几张银票。
教引嬷嬷姓方，对我的态度十分恭顺，连连道“伺候金小主是老奴的福气。”其实这些宫里的嬷嬷们能有教引的资格，都是很高傲的，可惜她来了我们荣国府，就万万不敢摆脸色。她恭顺，我也对她很客气，我和大太太与她坐下寒暄。
另一边，我父亲和那公公相谈甚欢：“老夫听闻镇国公府上也出了一位小主，不知是何封位？”
那公公眼尖，一眼瞧见父亲袖子里露出来的金光，赶紧双手一伸扶住，笑道：“大人太客气了！司徒小主是正五品嫔位，是新妃里头最高的位分。再往下便是金小主了……”
一块金锭滴溜溜地滑到公公的袖子里。父亲又端了茶，一壁请公公喝茶一壁道：“还听闻一位叶小主，容色倾城，十分得圣上喜欢……”
公公接过茶，打开茶盖子眼睛又鼓了出来。他两手抓着茶盏把里头的两颗黑珍珠掏出来，朝父亲笑得满脸是褶子：“不瞒大人，那位叶小主封了正六品贵人，赐号珍。皇上喜爱珍贵人，却不是因是倾城的美人，只是……大人你想啊，珍小主的封号……”
我父亲恍然大悟，旁边的我也听明白了——曾经有一位贞妃娘娘，最得皇上宠爱，可惜一年前逝去了。皇上伤心地了不得。
没想到这一年——倒出了一个与贞妃相貌相似的人。
之后父亲又和公公谈了许久。我听着，暗暗记在心里——此次共选了十二位新妃，其中京城女子过半，除了我与司徒静仪、裴氏三个，那位文小姐竟也选上，封为从六品才人。我思忖着，她父亲只是五品的文官，祖上又没有功勋，她能入选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又是一个精明人！
州郡中，最惹眼的便是珍贵人。她出身不高，父亲是五品苏州同知，却封了贵人，且我们十二人中独独她赐了封号。想来此人是这次选秀最大的变数了。
往下都是位分低的，常在四人，选侍三人。
我们得到了足够的消息，才送公公出门。那公公乐呵呵地告辞了，两手的袖子里鼓鼓的。
唉，宫里什么都是贵的！在府上我一包怡糖就能换老妈子一个消息，这倒好，金锭金锞子银票翡翠玉佩，流水一般地花！
之后的一月，我就在府中跟着方嬷嬷学规矩。册封后的规矩甚严，我居住的燕园被封锁起来，外头是宫里派来的护军看护，里面只有我的两个贴身丫鬟服侍，男子一律禁止入内。就连我之前居住的南芜院，也被封锁起来，说是小主住过的地方旁人不能随意住进去了。
一月里，我只能跟祖奶奶、母亲和姐妹们见面，且是她们跪在门外，室内与我隔着一道帘子。可笑的是，我那些姐妹、姨娘们除了每日早晨例行的请安，旁的时候一次也不肯来见我，好似我真的会吃了她们。
她们现在才知道怕了！
唉，这起子小人，不提也罢。我若计较岂不掉了身份！
第三十二章：入宫（1）（）
这一个月，我万分用心地跟着方嬷嬷学，终于到了进宫的日子。大队的仪仗设在府门外，执礼大臣、两列护军开路，数十个宫女、内监在我身侧服侍着，迎蓉和忆芙两个则随我乘轿子。
嫔妃入宫，按例可以带两个家生的丫鬟伺候，我自然挑了忆芙和迎蓉两个。在宫内行走比在荣国府更为艰难，一定要有忠诚可靠的身边人。迎蓉侍奉我十年，她的忠心最甚。忆芙虽跟了我不久，但她比迎蓉更聪慧。我日后需要这样的人。
轿子里放着陪嫁的妆奁、衣箱。我算是出嫁，按理说要三十二抬嫁妆，但我只带了三个箱子一个包袱。因为宫里的吃穿用度和民间不同，我们家里的锅碗瓢盆在宫里都没法用，连自己平日的衣裳都不能再穿了。
我和大太太精挑细选了些首饰、头面之类。另外的，就是父亲塞了我一沓厚厚的银票，外加五个铺子三个庄子的地契、翠屏山上两百亩果树林的地契、西坊间一座老宅子的房契。这庄子铺子田地什么的，每年收的钱都会派人送到宫里去给我。
我发财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坐在轿子里一边数一边捂嘴笑，差点被外头的人听见。因为钱太多，最后进宫门的时候我还没数完，宫女就将轿帘给我撩起来了。我赶紧一伸手捂住，又装出亲人离别的悲伤样子。
我搀着迎蓉的手下轿。过了御街，又过一处百米的夹道，最后往西行，步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咸福宫。皇宫果然很大，咸福宫是东西十二宫之一，距离乾清宫很近，竟都要走这么久。
到了咸福宫，我看着像一个二进的大宅院，只是比荣国府华丽精致得多。过了抄手游廊，再过一座绘着鸟兽虫鱼的山屏，就能看到正殿。后头还有一间后殿，两侧是三座偏殿。
宫里嫔妃的住所是东西十二宫，但我位分低，不能居主殿。内监一路引着我在咸福宫曲曲折折地走了一会儿，才来到我要居住的偏殿。只见是一个小四合院，不似正殿轩峻壮丽，却也别致。宫门上的匾额书着“衍庆阁”。
恩，这名字不错。内监引着我，先是过了一个空旷的前院，映入眼帘便是正房，后头还有个种了石榴、海棠、桂树的小花园，那桂花开得好，满宫里都能闻到香甜的味道。我进得房内，只见里头摆设考究，待客的前厅里一打眼便是上书“茂修德惠”的匾额，下头是一张红木雕灵芝福庆有余翘头案，并几个红木掐丝扇形座面杌凳，几把红木扶手椅，瞧着都是一整套的。内殿里是闺房，内置描金彩绘五屏风式的妆镜台、紫檀雕暗八仙玲珑柜、月洞式罩架子床等等，摆设繁多，皆是鎏金或镶了祖母绿、蓝宝、红宝等等，华贵而耀目。最里头还有一座巨大的十二扇围屏，上绘着空龙麒麟鸾鸟祥云的寿纹。
这便是我今后的住所了！
第三十三章：入宫（2）（）
我方看完屋子，不一会儿，内务府的田总管领了二十余名宫女、内监过来拜礼，笑说：“恭喜金小主初进宫。按着您的位分，该由四个宫女、四个内监服侍，您随意挑。”
除去我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我还能挑六个人。我便顺着他的目光朝那二十多恭谨肃立的宫人看去。我深知，在宫内行走，身边服侍的人最要紧，就仔仔细细地挑选，打量了许久才挑出两个眉目清秀的宫女、四个样子老实的内监。挑好人，我拿了一块未经打磨的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赏田总管，还十分客气地感谢他：“这些下人我看着都极好，想是总管费心选出来了给我挑。总管公公早早地来我这里安顿人手，实在辛苦了！”
田公公快速地扫一眼红宝石的成色，继而就满脸是笑，连连道：“为小主做事不敢言辛苦！日后若小主有事，尽管支使老奴就好！”
我仍是客气地笑。支使他我可不敢，他是内务府的大总管，多大的权柄。我只求若我那一日落魄了，他不要克扣刁难我就好了。
我留他进内喝茶，他推脱了，道还有旁的新妃要去安顿。田总管走后，我便打量起新挑的下人来。
他们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行大礼。
他们都是恭恭敬敬的，面上又有渴望被赏识的逢迎神色。我是出身荣国府的金小媛，他们能被分来我这里，是运气。若我日后扶摇直上，身边的奴才也是前途无量。
我令几人依次说了名儿，两个宫女分别唤作茉儿、玫儿，四个内监是小印子、小初子、小桂子、小连子。我瞧着小连子有二十岁了，年纪最大，回话也最沉稳，便让他做首领太监；迎蓉忆芙是我的家生丫鬟，自然是她们做大宫女贴身伺候我。其余的两个宫女安排在殿内做些擦洗、传话的活，三个内监做外头的杂役。
我吩咐完，又想起一要紧事，问小连子道：“不知咸福宫的主位是谁？”
小连子笑答道：“咸福宫无主位，只有偏殿住了两位才人，位分低于小主。”他稍稍一顿，又压低了声色道：“原本住在正殿明瑟殿的是张贵嫔，上个月触怒龙颜，被赐了白绫。”
我一听就浑身打起抖来——白绫！赐死！
我刚进宫，对这个自然很害怕。伴君如伴虎，身为嫔妃，也是随时可能被赐死的！
而触怒龙颜……我又想起那个选秀时溜掉的皇帝。果然如传闻一般，喜怒无常脾气大，动辄取人性命。可怜我今后的人生竟是伺候这么个人物！
好一会儿，我心里才平静下来，命下人们各司其职。迎蓉亲自去安顿我带来的衣箱，那都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不敢假手于人。小连子很机灵，上前问我道：“请小主的旨，这屋子里的各类摆设，是否需改动？”
我想了想，道：“寝殿里摆了三盆茉莉，看着挤，都挪到前厅。再把左侧间的桃木小几搬到寝殿，把前厅里两个绣墩也搬到寝殿。恩……还有，床上百合撒梨花的大帐子给我换掉，换成小一点的。”
第三十四章：入宫（3）（）
我喜欢宽敞清净的寝殿，这里的东西虽富丽堂皇，但摆设太繁琐了，我看着挤。
小连子一一记下了。
我又想了想，道：“对了，你去查查库房，看都有什么书？把前厅八仙柜上的那些书全换掉，换成话本和游记，就是九域志和儒林外史一类。要好看的！”
八仙柜上的藏书我扫了一眼，全是史记、列传、女训、论语，太倒胃口了。
一切吩咐完，小连子领着人去收拾了。又过了片刻，一位墨绿色尨服的公公进来，请了安道：“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将这些赏赐送与金小主。”
他身后的内监们依言抬上三大盒礼物。我赶忙谢皇后恩赐，又留这位传旨的内监喝茶。他恭顺道：“小主抬爱了，奴才还要去旁的小主那里，不敢耽搁。”
我便赏了他银子令迎蓉送他。
皇后是嫡妻，我们妃妾刚嫁进来，自然要送赏。然而我一看那些东西便知，其余十一人的赏赐必不如我。两个宫女茉儿、玫儿看着盒子里满满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喜滋滋地，与我笑道：“这样厚赏，可见皇后娘娘对小主很是看重！”
我看一眼她们二人，心里却半分喜悦也无——如今，我是被死死地绑在了皇后的船上，逃也逃不掉了。被人收买就要为人做事。
罢了，这个结果还是我自己拼命争来的。若没有皇后，我早被安王世子折磨死了。
一场忙碌下来，天色已晚。我用过晚膳早早地安寝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地思考着我的将来——我对我的住所衍庆阁很满意，华丽富贵，谁不喜欢呢。晚膳我用了四菜一汤，有我爱吃的香酥羊排和鲫鱼汤，丰盛奢侈。能够吃好喝好睡好，每月领二十两的月例银子，有八个下人服侍，有御花园、太液池、明台、重华宫小佛堂等宫廷七十二景随意逛，还不用干针线活。太幸福了！
想来，只要我日后在宫内安安稳稳地，不犯错，不受贬斥，我就能过好日子了！
我费尽心机进宫来，只是想要保命。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至于那攀龙附凤、荣华富贵，我是没有一点点奢求的。甚至对于情爱……我亦是视其如尘埃。在生存面前，这些都实在太奢侈了。
我所求的，不过是一生的安稳。
只可惜，这安稳二字，却是不容易的。
***
宫里规矩，新妃进宫第二日觐见皇后与各宫嫔妃，遂我早早地起身准备。
迎蓉最擅长梳头，她按着我的意思，三两下梳好一个如意平云髻。忆芙选了一对蝶形镶玛瑙鎏金发钗并三朵海棠绢花给我插上，又挑了一耳三钳的珍珠坠子。昨日内务府拨给我的份例中有十二件秋冬的宫装，颜色、样式中规中矩，我从中挑了一件花青色的。我装束妥当，上下打量了自己，确定站在人堆里不会被注意了。
不过……想不被注意也难，我是此次秀女中第二高的封位，家世又那样显赫。
我是从五品，没有玉撵可承，只好一步一步地走。皇后的凤仪宫在乾清宫正后头，我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宫里和我们荣国府一样，需要晨昏定省，以后每天早上、晚上都要走这么一次，实在是太烦了。而只有三品贵嫔以上的位分才有步撵，那个步撵我没坐过，总之肯定比轿子舒服。若能坐在上头每日悠悠哉哉地被人抬着，也挺不错的……
可我只是从五品！
第三十五章：觐见（1）（）
等我到了凤仪宫，立即有小宫女从里面迎出来，朝我行了礼，引着我进宫门。与此同时一个小太监快速地跑了进去，想是去通禀的。
凤仪宫很大，院落空旷，殿堂宽敞，所用之物与那日选秀的交泰殿是一般的华贵，只是各类摆设装饰、花卉山屏不那么繁复，这么一来，显得地方更大了。我那日殿选时初见皇后娘娘，她虽不是很漂亮，却十分端庄娴静，一眼看上去就有骨子里的高贵。今日看她宫里的布置，便知她的确端庄，不失国母风范。
我进殿时，皇后娘娘已经用好了早膳，在最上的位子上正襟危坐。皇后赵氏，字宫裁，选秀那日她穿的是明黄色的朝服，今日换了件暗红色的大袖宫装，依旧是选秀时那副端庄的样子，坐在凤位上腰身挺直，想是即便累了也不会靠一下椅子背的。
皇后下首是一溜两排红木扶手椅，有数十位嫔妃按着位分端坐。皇上刚登基三年，后妃并不多，除了这一次新选的嫔妃外，也就只有这十几位了。
我们十二位新妃先给皇后行了三拜大礼，跪在地上受皇后教诲，无非是“敦肃宫闱”、“谨言慎行”、“勤修内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