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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皇后与太后之间是怎样的境况？太后强势，但即使威北侯家遭了贬斥她也无法废皇后。皇后性子温婉，但即使被太后打压至此也不曾真正输掉……
不过我此时没时间来为皇后担心。我最该担心的是我自己……
我现在提心吊胆，浑身不自在，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绞自己的手帕。皇帝、懿妃等人正在与太后说话，他们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心思听，但我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感兴趣、洗耳恭听的样子，以示我对尊上的敬重。
我此时的神情一定是完美的。我很想逃离长乐宫，但我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我很擅长控制自己的一张脸，即使心里想要嚎啕大哭，我也能做出笑意盈盈的样子；即使心里充满了厌恶与不屑，我也能做出欣赏与赞美的样子。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我骗过。当夏侯明闻言软语地对我说“玉儿好像很不喜欢留在这儿”时，我吓得要从椅子上掉下去。
这一瞬间，夏侯明施展了轻功，从太后的身侧飞奔数丈至我面前，扶住了我即将坠落在地上的身子。他温和地道：“小心点，你摔着了朕会很心疼的。”
我惊骇、恐惧而不知所措。我不知该怎么说——说我没有不喜欢长乐宫？那我是说皇帝错了。说我的确不喜欢长乐宫？那我是主动要求太后碾死我。
我讷讷不能言，最终只好喃喃地道：“皇上好身手……”
呵，他岂止是好身手……
夏侯明对我笑了一下，感谢我的夸奖。然后转身对太后行礼道：“玉儿想要回去，所以，儿子也不能陪太后娘娘用午膳了。儿子告辞。”
他话一出口，满屋子人目瞪口呆的神情，比他扛着我进殿时还要夸张。
太后的眉头也挑得更厉害了。
今日的一切都超出我的预想，我一贯自以为聪明的脑子已经麻了，我一点儿也思考不出下一步要做什么才能对自己有利。不用想了，我已经达成了最坏的结果——得罪了太后和芳娣夫人等尊上，博了一个“狐媚祸主”的骂名，得到了满宫人的注意力。
我被禁足琼宫、将死之时，我只想着博宠后能够活命……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得到什么“隆宠”！我不过想过一个最不打眼的嫔妃的日子，可现下好了，我是被夏侯明推到云彩里了，最后摔下来肯定会是要命的！
我活了十六年了，这么多年，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活命……在那样一个除夕的子夜里，我为了活命百般算计，现在终于得逞……然而老天爷却不想放过我，显然活命之后，还有许多要命的麻烦等着我！
太后虽然动怒，但她最终没有阻止皇帝，也没有训斥。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那皇儿就回去吧。”
皇帝带着我离开——这次是抱着，不是扛着。出殿门时，我看到芳娣夫人她们也出来了，接着我听到殿内“砰”地一声响，太后终于把茶盏砸了。
因为我，太后的心情坏到极点，索性将嫔妃们赶出来，然后在屋子里砸杯子。我突然觉得可笑——我一个小小的俪嫔，何德何能令这些大人物在意？
***
太后在殿内动气，砸了一个茶盏不解气还要砸第二个，旁侧的宫女们跪了一地。
然而她刚刚拿起第二个茶盏却又放下了。她面上的凌厉与阴狠渐渐褪去，唇角莫名地勾了一丝冷笑，喃喃道：
“哀家这是置的什么气啊。哀家该高兴，他一门心思扑在女人上，那就让他扑着吧。先是贞妃，然后是芳娣，现在又是俪嫔，为了女人他能什么都不顾……哀家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大出息……”
旁侧的云嬷嬷也笑说：“太后娘娘尽管安心，若是能再出一个贞妃，皇上能再干出四次下江南的荒唐事，那可叫精彩……”
***
皇帝抱着我回了琼宫。他亲自把我放在冬暖阁暖烘烘的炕头上，给我盖上厚厚的棉被，掖了被角。然后他笑道：
“最好不要试图反抗朕……”
我一个激灵——我一直觉得他有看透人心的本事，或许是独独有看透我内心的本事。我方才就在想，该怎么改变他强加给我的一切。我想平息嫔妃们的怒意，我想从这个风口浪尖上下来，我想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不怎么受宠的后宫女人，如此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我急忙矢口否认道：“不，臣妾不敢反抗皇上……”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的胆子其实很大，否则怎么敢从琼宫里逃跑，还敢在朕的面前装神弄鬼。”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记恨着这个，才要刻意折腾我取乐！明明不喜欢我，却装作宠爱我的样子，只是为了给我树敌。
在我心里，我对夏侯明这个皇帝的评价是很低的——我觉得他离昏君不远了。喜怒无常，嗜杀，任性，为了贞妃做出各种荒唐的事，没有什么责任感，更不是什么好人。他会因个人的喜好而随意折腾我取乐。
夏侯明的昏庸，是毋庸置疑的。我想着，正因如此，他才会大权旁落，被司徒世族左右朝政。这种皇帝怎么可能压得过长乐宫里的那位老谋深算的皇太后。
我大概可以捋明白了，他救我出来，封我为俪嫔，这些都只是他的游戏。他看到我除夕夜里那样子搏宠，觉得有趣，于是想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
我恨得牙痒痒，若他不是皇帝，我此时已经在他面前磨牙了。但可怕的是，他偏偏是皇帝，我与他的力量相差太悬殊，我只能接受他的折腾，同时还要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天真被他折腾死了。
皇帝很快离去，他走的时候是冷着脸的，我寝殿的房门被他甩出“砰”的一声巨响。我越发觉得他没教养，也越发觉得他厌恶我。
我坐在炕上，心灰意冷——我怎么会摊上这种不靠谱的皇帝！
我想着想着，有宫女通禀道张院判大人来了。
我热络地请他进来，命宫女倒了茶。
张御医谢过我，恭谨地道：“微臣是来请平安脉的。”
我微微发愣——他昨日已经来请过一次平安脉。宫里的嫔妃们，妃位以下都是七日一诊，妃位以上是三日，只有皇后是每日都要诊脉。张御医对我，实在是太勤快了些。
第五十九章：张御医（）
我暗暗沉思了片刻，便明白了。我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宠妃，张御医为了逢迎我而每日请脉，这理所应当。对于逢迎自己的人，我都会判断此人的价值，像张御医这样的自然大大有用，我求之不得呢。
但想到这里我又有些疑惑——张御医可是正四品的院判，是御医里头最高的官阶，掌管着整个内医院。他在宫内是受尽嫔妃们逢迎的人物，何必来巴结我……
唉，是张御医太高估我了……不，是他太高估皇帝对我的宠爱。可见皇帝这些天没少费功夫为我“传扬”，让满宫的人都以为我是与芳娣一样受宠的。
但此时看来，这个皇帝终于给我带来了一点好处，让我可以拉拢到张御医。双方都乐意，一拍即合，我最喜欢这样的买卖。于是我忙命迎蓉拿了大额的银票赏他。
如今我对赏银子的事是很不舍的。荣国府败了，我在外头的铺子庄子田地什么的自然全抄了，我被押去慎刑司后，衍庆阁里也抄了，我作为嫁妆的巨额的银钱全部被搜刮干净。我现在手里的这点财物，都是封作俪嫔后皇上的赏赐与内务府的孝敬，对比原本的资产，我是很贫穷的。
但是为了拉拢人，我不舍也要舍得了。我想着，以后还要想一些生财之道才好，否则在宫中寸步难行，打点人都拿不出手。恩，我该想一想文盈盈那个芒果干专卖铺的事……
张御医也不含糊，笑着收了财物。
张御医走后，我开始想开店的事。想一想不对，我的当务之急是对付皇帝，而不是赚钱。
于是我又开始想这个。
夏侯明这个人，我是束手无策的。所以我唯一自保的方法就是——牢牢地抓着皇后这棵大树。
之后很多天里，夏侯明都没有踏足琼宫。
他不停地招幸珍小仪与娴嫔二人，尤其是珍小仪，她的宠让芳娣夫人都失了颜色。
而他一直没有招幸我。我为此觉得庆幸——夏侯明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若我去侍寝，那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二月十九日的时候，我去凤仪宫中给皇后请安。
彼时皇后正在与文才人闲话。我由宫女引着进殿，在殿门处跪下给皇后行礼。皇后一见是我，面上立即露出温和的笑意，道：“俪嫔大病初愈，何必受规矩行礼呢！快快坐下吧！”
我稍稍低着头坐下，口中拜谢道：“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嫔妾却不敢忘了本分，这礼数是万万要守着的。”
皇后听到“本分”一词，当即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缓缓点一点头，侧目与文盈盈笑道：“若宫内人人都如你与俪嫔这样懂规矩就好了！”
此时请安的嫔妃们已陆陆续续地来齐，但芳娣夫人的位子仍然是空的。我们一众嫔妃都明白皇后说的是谁。
只是如今的皇后不比以前的皇后。以往她这样打压芳娣，不会有人敢触霉头；但今日，我一壁坐着品茶一壁偷偷地扫视众妃，却发现有几个嫔妃面露不屑的神色。只是她们虽心里不屑，却也不敢当面与皇后顶撞。
我坐下后，文盈盈立即起身对我行礼，面上笑意盈盈地：“姐姐的病总算大好了！可叫妹妹担心。”
她这样热络，一旁的几个常在、选侍也纷纷起身，问我的身子是否安好。她们在我病中时就常来琼宫探望，不过大部分人我都不肯见；今日来了皇后宫里，她们也不放过这个逢迎的机会。
我淡淡笑着，一一应和道：“已经大好了，谢众位姐妹们关怀……”
众人纷纷笑道：“俪嫔娘娘隆宠，自然是有福之人，病魔也不敢纷扰您……”
裴玥容坐在我的下首，她看许多的人围着我说长道短，似乎很是不悦。她低低地冷哼一声，瞥过目去。
裴玥容因位分低于我，又因在皇后宫中，遂不敢和我放肆；但其余的人就不同了。兰婕妤衔了一枚杏子脯，捏在手里却不吃，只与她前面的李淑媛笑道：“罪臣之女身份低贱，竟也能攀龙附凤！”
李淑媛一贯不受宠，却十分喜欢与人闲扯。兰婕妤说到她感兴趣的话题，她便也笑说：“谁说不是呢！皇上将她赦免已是隆恩，她竟敢不知分寸，越发地狐媚祸主……”
兰婕妤得到了李淑媛的认同，笑得更加妩媚。她又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娴嫔司徒静仪笑说：“要说出身高贵，娴妹妹才能担当此言。金家已经败了，她算得什么出身！”
兰婕妤说话十分露骨，娴嫔不欲与她多嘴，便只低低地淡笑不语。
兰婕妤的“窃窃私语”，整个殿内都听得见。围着我闲话的低阶宫嫔们都住了嘴。
宫内一时寂静。兰婕妤横了我一眼，到底碍着皇后，无法再说下去。
我低低一叹——兰婕妤嗤笑我家获罪，这的确不是胡编乱造的。可李淑媛说我狐媚祸主，我真的是冤枉啊……
她们以为皇上真的喜欢我？唉，我哪里能讨得夏侯明半分喜欢，他只是在人前宣扬他对我的宠爱罢了。我哪里有芳娣夫人那样的本事让皇帝喜欢我……
尤其那次长乐宫的事，怕是满宫里都炸开锅了，说我多么“狐媚祸主”，让皇上做出了不守分寸的事。兰婕妤快言快语，当众便给我难堪；而宫里多的是稳重沉静的人，她们不肯当面得罪我，背后却不知使了什么坏水呢。
就如那一旁端坐的娴嫔，她面目端庄，模样文文静静地。在我看来，这样的人比兰婕妤可要更多加防范。那次“黑莲花”的事，她或许也掺和了一脚来害我……
我心知，皇上对我的“隆宠”，在宫内激起了不小的浪，多少人咬碎银牙地怨恨我。而兰婕妤……我想着，便稍稍低了头，对兰婕妤露出怯弱的神色。
唉，她嫉恨，那就让她发泄吧。我今日不低伏做小，那些嫉恨我的人只会更加怒火中烧，我的危机也会更大。
兰婕妤看我这样，面色更添了几分得意。
又等了一刻钟，芳娣夫人才到。她今日算到得早，虽然是最后一个，却是在辰时的限制之前，不算迟到。
或许是因她昨日并未承宠吧。若非如此，她一定要辰时之后才能来呢。
芳娣夫人向皇后请了安。她的神色有些疲倦，双目之下有脂粉掩饰不住的淡淡的青色，好似昨晚上没睡好。
皇后赐了坐，她谢恩后就坐。然而她坐下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她眼角溢出一抹恨意。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我对面的珍小仪缩着手脚，低眉顺目地坐着，那模样如我那日在长乐宫一般战战兢兢。
当初是芳娣下旨令她禁足，然而皇帝又下旨赦免，还给与隆宠。之后数月，她晋封为小仪，渐渐显露出能够与芳娣夫人比肩的宠势。如此，芳娣怎能不恨。
珍小仪隆宠，又遭芳娣刁难，我不由地对她生出兴趣来。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
珍小仪名唤叶桃衣。她并没有芳娣夫人那种令人惊艳的、如闪电划过天际一般惊心动魄的美貌，但她的眉目很精致，眼睛大而温柔，长长的睫毛下透出令人心疼的怯弱与娇柔。
大约贞妃在世时，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吧。如今贞妃已经不在，叶桃衣却受尽隆宠，可见当年的贞妃又是何等的盛势呢……
皇后散了晨省后，单独留下了我与文盈盈。
服侍的宫女们呈上了杏仁茶，一人一杯捧给皇后与我们二人。皇后宫中的杏仁茶与别处不同，因皇后不喜爱过甜的食物，总是在甜杏仁中加少许苦涩的杏仁皮，故调出来的茶略带苦味，回味清甜。
文盈盈大赞手中的杏仁茶“别有一番滋味”，说得皇后笑意满满。
我随之应和着，心里却不喜爱这碗茶点。我是个不怎么懂得品味的人，浑身一团俗气，可没有皇后与文盈盈的雅致。我爱吃甜食，爱吃大鱼大肉，对什么甜中带苦的滋味丝毫不欣赏。
皇后喝过了杏仁茶，缓缓放下茶盏。她的面上略带愁颜，轻轻扫视一眼我们二人，启了朱唇道：“这些日子宫里的传言，你们可都听闻了罢？”
第六十章：侍寝（1）（）
我闻言身子一悚，文盈盈也立即低下头去。她吞吐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与皇后道：“那些都是宫人嘴碎，做不得数的……”
“唉。”皇后一生叹息打断了她：“什么做不得数。若是空穴来风，那些宫人们也不敢四处传扬了。到底是长乐宫的那一位，要蠢蠢欲动了。”
长乐宫太后，是宫中最尊贵的长辈，又手握重权，家世显赫，无人敢出其右。我今日听到皇后用“蠢蠢欲动”这个词语来低贱地评价她，心里不由地一紧。
我想到皇后素日的温婉与和善。或许这位皇后的胆子，比我想象的大得多……
我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我不敢妄言，也不敢在皇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去触怒她，只能和文盈盈一并小心地低着头。皇后的手指轻轻敲在黄梨木雕祥云小案几上，声色平静如没有波澜的湖面：
“本宫虽然是皇后，是六宫之主，但太后早已有意令懿妃协理六宫……”
宫人传扬的话，早已满宫皆知，我也不例外。但当我听到皇后口中说出的话时，心里还是惊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