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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边是混沌的训斥声,如同嘈杂的噪音,稀里糊涂地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竭力想听清,因为我至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念完我好谢恩。可是我的眼前却逐渐模糊,我看不清膝盖下的白雪,我看不清面前公公的靴子,我看不清自己撑在地上的生满冻疮的手。迷蒙之中我只能隐约看到,冬日里珍贵的光芒从云彩中透出,细细碎碎地散落于我的身上、发上。我勉强抬起手想抓住一缕含着暖意的光,但我一瞬间感觉到无力的麻木,继而我的整个身子失去知觉。
我几乎每次都会昏过去。
然后在阴冷幽深的寒潭中再次醒来。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单薄的罗裙濡湿着贴在身上,凌乱的发髻湿淋淋地淌着水,冰珠缓缓滑入我贴身的小衣。有水珠沉重地压在睫毛上,使我几乎抬不起眼皮。
在这种天气里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自然是生不如死。皇城里一到冬日就刮北风,风吹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身上的皮肉都在被凌迟。
每一次的申饬,我都竭力坚持。可我仍然会常常晕过去,尤其病重高烧之后,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于是每次便会有一桶冷水等着我。这两日我发现,公公手里的文字越来越长,申饬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几乎要念上一个时辰了。奴才们自然是最会做事的,太后娘娘的意思谁都懂,长乐宫里负责拟旨的内监便会写越来越长的申饬篇幅来对付我。
这种申饬是没有尽头的。皇太后对太监写的这东西懒得过目,只是下了命令要每天来念给我听。
而今日比以往都要长。我第二次晕厥的时候,便得到了第二桶冷水。
明日是不是会更长呢?隆庆三年冬日里的每一天,我该如何熬过去……而我亦担忧,到了夏日时长乐宫又会想出什么出奇的法子来对待我?
但是眼前最大的问题是,我能否活到隆庆四年的初春……
***
入夜,我依旧如一个死人一般,躺在没有褥子的床板上。
我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漆黑的子夜里我仿佛看到爱与死如花绽放。我在想二十二年前,这里曾是怎样的光景。那位宠冠六宫的承华夫人与先帝夜夜笙歌,时光在暧昧的帷帐之间缓缓逝去,金屋藏娇里的情爱醉生梦死,墙壁上鎏金的色彩即使在夜晚也能刺透星光,我手底下触摸到的象牙雕刻有多么精致,那个布满灰尘的铜镜曾经记录下多么绝色的容颜……
然后我闭目,一切的华美轰然坍塌,承华夫人的身上沾满鲜血,魂魄化为柳絮随风散……
她活得像火一样,却死得像灰尘一般。我活得像灰尘一样,但是……
我不会死。
第五十一章:搏宠(1)()
第二日我醒得很早。我披衣坐起,透过窗栏望着外头的星空。
我想要不要赌一把……这样下去迟早也是个死。
无人会来救我,连昔日所倚仗的皇后娘娘都不可能帮我一分一毫。皇后娘娘的母家威北侯府,也是与安王府有牵连的——不过没有我们荣国府那么倒霉,将女儿嫁去了做世子夫人。皇上处置安王府后,将皇后之父、威北侯赵大人夺了一品尚书的官位。
凡是昔日与安王府有交情的,如今都难逃厄运。威北侯府若不是因出了一位皇后,恐就不止是贬官。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是自身难保。宫内传闻,道威北侯被处置之后,太后接连数日训斥皇后,责其“华而不实,愚而贰行”,甚至有宫人嘴碎道皇后娘娘后位难保。
皇后娘娘此时是焦头烂额的,怎可能会顾及我。再说,就算她并非处境艰难,恐怕她也懒得来朝我伸手——选秀时她帮我,是指望着我日后为她做事。如今我失去了一切,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嫔妃尊荣,我只是一个罪女。这样的我,除了给皇后找麻烦,又能有什么用呢?
皇后是不会来管我的。
这世间能救我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要好好想想,我怎么才能——
搏宠呢……
***
又是很多天过去,我因为寒冷而全身打颤,脑子也迷糊,几乎记不清今日是几号。
直到我等到正午也没看到长乐宫的人来“申饬”,而下午时院子里的四个宫女开始在偏殿的一间屋子里准备酒席,外头负责看守我的一队侍卫也进来讨酒喝,我才知道今日是大年三十。
我仰着头,呼着冷气道:“呵,我竟然活过了隆庆三年!”
当时我想到搏宠的法子,却不知该如何实施。殿门常常上锁,但我可以从窗户翻出去,若是在夜里,外头的四个宫女懈怠,也不会发觉。可是琼宫的宫墙外还有一队侍卫专门负责看管我,我出得了大殿出不了宫门……
而且那四个宫女会常常进殿来,我若溜了或正在做什么暗中动作,也容易被发现。
但是今日……今日不一样了……
他们终于有了漏洞。
等到夜幕降临时,我才敢有所行动。我伸手拂去妆镜台上的蛛网,用袖子擦拭一遍铜镜,上头渐渐透出柔和的光芒。果然是好东西,这么多年了依旧很清晰。
我的影子在里面显得可怖——发髻散乱,周身狼狈,面容消瘦见骨。我撑开窗栏,忍着冷气掬起一捧雪水净面,这样洗过之后,我渐渐地精神了。
我一边思虑着,一边给自己绾发。我梳了一个简单的盘桓髻,插上在半夜里也能显出幽光的孔雀宝石的簪子,然后寻了一套最上等的宫装来穿。我尽量将自己装扮地美艳,那些夏裳虽不中用,但外表是很好的。
我该感谢太后娘娘,感谢她赏赐我这些衣饰与发饰。她残忍而伪善,旁人不知琼宫内的一切,只知道她宽宥了我,用从五品的份例来善待我。她这个博取贤名的举动,却成了我的机会。
我这么梳妆好,却又觉得不妥——我的容颜不是绝色,如今在琼宫里过了数月,消瘦得比以往还不如。这样一张平庸的面孔,我如何达成目的呢……
第五十二章:搏宠(2)()
我如何能让帝王入眼?
必须另辟蹊径……可是该怎么做呢?
我听闻宫中的宜美人曾为宫女,后以歌喉得幸……还有懿妃精于琴艺,芳娣夫人擅舞,娴嫔擅诗书……这些都是帝王所喜爱的,而宜美人当年怀着与我同样的目的,最终成功。
可是……我竟然什么都拿不出手。
我是没有师傅教习琴棋书画的,在荣国府里,姐妹们因为这个而嘲笑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冤。我没怎么摸过琴,我若真拿琴去吸引男人,恐怕连女人都会被我吓跑。
我什么是最好的呢?绣工?唉。我怎么净学些没用的。
想了许久不得要领。
我又翻了一遍那堆衣物,我看到一件胭脂红的舞衣。这不是平日穿的规矩的衣裳,它的袖摆很长,缎带绕身,下裙短至膝盖,后裾却是透明的长达五尺的薄纱。
我脑子里突然有想法了。虽然我觉得这法子很蠢,皇上又不是傻子……
可很多时候,男人都是傻子。
我换上了舞衣,又将发髻打散,将大半的秀发垂下来,其余用七支镶孔雀宝石的簪子挽起一个平髻。簪子上有三寸的苏子,凉滑地垂在我的耳边。
除夕夜里穿这样的服饰,想一想都会冻得打哆嗦,我此时更是手脚发颤。不过这时候的苦楚比起那一桶冷水浇下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提了鞋子,踱到殿门出张望外头的情况。夜已深,昔日重重的人影已经不见,偏殿仍然传来赌酒的声音。我想,他们短时间内是不会来殿内查看我了。
我从窗户翻出去,小心翼翼地摸到每日送饭的角门,低了身子想钻出去。我刚探出头,就看到外头仍有两个侍军在把守,赶紧又缩了回来。他们虽偷懒喝酒去了,却仍留了人防范我。
等了一会儿,等二人走到另一侧的宫墙巡视时,我才飞快地钻出来,又三两步闪到小路对面的另一座宫墙后头。
我暗暗计算——除夕之夜,皇帝会在交泰殿大宴群臣,筵席要等到二更天时才会散去。此时是一更,余下的时间足够我走到地方。
而我在入宫前便得知,皇帝常喜至太液池畔,特别是入夜后。
我思忖着,宴饮之后他应该更喜欢去往湖边,清爽醒酒吧……
可是若他偏偏不去,那又怎么好?再则,若旁的嫔妃也想了这个法子来,我和旁人撞到一处去,又该如何……
我心中忧虑重重,然下一刻我便立即甩开这些包袱。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回头。
只能孤注一掷了!看看我的命到底有多硬!
我在记忆中艰难地摸索宫中道路,我入宫不久,又长日被囚禁,对这个宫廷根本不熟悉,也从来没有走过。我只能按照从前小连子同我说过的路来辨别着走。
琼宫距离太液池东岸边——也就是靠近乾清宫的一岸,有半个时辰的路。但是我不敢走官道,即使在除夕也是有侍从当值的,我穿得这么奇怪一定会被人注意。我拣着曲曲折折的小径来走,还好我记性好,即使从没走过也能依稀知道该怎么走。因为绕路,我紧赶慢赶地一个时辰才摸到太液池。
第五十三章:搏宠(3)()
交泰殿那边歌舞升平,悠扬的丝竹之声传遍满宫,而此时,那乐音已经是尾声了。我慌慌张张地地找了一处显眼的湖心亭,思量着这附近应是皇帝出现的地方,然后急急地跑过去躲在亭子的围栏下面。
湖岸边是有守卫的,他们正在沿着岸不断地走动巡视。我的心跳得厉害,我将身上宽大的袖摆和缎带全部缠在手上,怕它们露出一点边角;这个亭子又只有三面围栏,另一面是空的,我蹲在地上沿着围栏不断地挪动,保证那一队走动的侍卫无法看到我。
幸运的是湖中没有负责撑船的小内监,因为整个湖面全冻住,用不着船了。
今日的风很大,而且挟着星星点点的小雪。我趴在这里,感觉浑身上下都冻成木头了。
因为麻木了,我的听力都变差了。我只能把脑袋稍稍伸出去一点,探看着外头的境况。携风带雪的子夜,冰霜扑簌簌地打在脸上,我眯了眯眼睛,看到延伸至远方的冰层尽头有人影攒动。
果真来了……
有两个人,前头的那个,我隐约能看到是一抹玄色的人影。
我紧盯着那人影渐渐走进,那一队侍卫却也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地发慌,若我起身,他们会比皇帝先看到我……
好在他们突然朝皇帝远远地跪下行礼,行过礼之后又快速地朝东边小跑着走了,想是不敢打扰圣上的闲情逸致。
此时一股劲风吹过,我冻得连呼吸都很艰难。趁着风大,我骤然起身,袖摆与长发飞扬如丝,薄纱缎带在我周围环绕。深夜的月光下,一个胭脂红的舞女衣袂飘扬地站在冰面上,附近所有的人都会注意到。
我包裹在胭脂红的云雾里。只可惜我不会轻功,否则效果就更好了。
我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从冰层上直接踏足。冰层有三寸厚,足够撑起我。我没有走动,只是迎着风站在冰层上,让我的衣袖被吹拂地越来越高。
我看到远方的人影明显顿住了。我这才开始走进他们。那个走在后面随侍的内监上前,朝我高呼道:“何人在此……”颇有防范的意思。
但我没有回答,也没有逃跑。我看到前头玄色常服的男人抬手示意内监退下。
我越走越近,最后在距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时候我看清了他,我看到那玄色衣袍上绣着水蓝色花纹,正中盘着五爪的龙。他今日没有戴冕旒,只用了束发嵌宝紫金冠,人显得很精神。我竭力平和地直视他的面容。
我可以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他。他的眉毛像剑一样横入发鬃,双目大而有神,鼻梁挺拔,檀口墨发。我在府里时就听说过,皇帝是先帝皇子中容貌最好看的。可惜此时他的面目上没有笑意,只有肃然与刻板,因为帝王都是不苟言笑的。
其实先帝是不怎么好看的,他长得比一般人都不如。府里曾经有过先帝画像的临摹,他即使穿上华贵威严的龙袍也和“美男”二字不沾边。先帝的皇后,当今的太后,同样相貌平庸。
我在这个可以被夸奖为“玉树临风”的男人面前,紧张地全身的皮肉都绷起来了。面对一个对你有着生杀大权的人,你不可能不怕。
我停下的地方,是岸边的冰层。我没有上岸。
此时我身上的夏裳在皇帝与皇帝的随从内监眼里,已经足够震撼。风依旧很大,舞衣上的缎带与后裾飞扬如粉色的蝴蝶。
然而皇帝没有表现出我希望看到的那种惊奇与疑惑。他只是用习惯性的威严将头稍稍后仰,不屑看我,然后问道:
“你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一丝的善意。甚至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好似很不耐烦。
我心内恐惧地无以复加。
其实……好像方才那一队侍卫对他行礼的时候,他叫起的声音,就是不太愉悦的样子。
我现在才隐隐地想起片刻之前的情景。
他今天不高兴……或许是除夕的群臣大宴上,他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虽然料到不好,却不想就此放弃,仍是硬着头皮说了之前想好的台词:
“我是龙女。”我笑吟吟地道,同时将冻得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的双手藏在衣袖里。
皇帝扯起嘴角,对我露出了一个笑。那笑的样子好像不是开心,而是在说——你很无聊。
他又哼了一声,嘲讽地道:“所以就穿成这样子,还不能上岸?”
他根本不想陪着我把这个游戏做下去。他对我没有兴趣。
我心内所有的希望轰然坍塌。
完了。
第五十四章:获救()
他是皇帝,不是普通的男人。他不会上我的当。
什么仙女显灵的狗屁话……
我自认为我的样子惊艳,然而他见识到了太多嫔妃争宠的手段,在他眼里,我的手法蠢笨不堪,且其自虐程度令人嗤笑。
他很快离去,再也没有和我多说一句话。跟在他身后的内监一壁踩着他的脚步,一壁转身朝我连连摆手,要我快些消失掉。
***
我回到了琼宫。
我按着原路钻回去,幸运的是,竟然没有人发觉我的失踪。看管我的人在跨年的欢乐中尽情饮酒,此时都已经醉倒。
我又从窗户翻进去,躲在床榻上瑟瑟发抖。
我失败了……
我抱着被子坐了一夜。
我的脸颊再次烧起来。我又病倒了,虚弱与疼痛传遍全身,我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床栏上,嗓子里发出粗涩的艰难的喘息声,如一条脱水干涸的鱼。
我不甘而绝望。我在想,我的办法实在是太蠢了,我就算要做也该做得聪明一些,比如在每个夜晚穿着胭脂红的舞衣出现在太液池畔,被他发觉,却从来不肯上前。等到最后他的猎奇心被强烈地激起,我才“意外”地出现……
可是我哪里有那么多个夜晚可以溜出去……
这样想着想着,我的脑子里渐渐地模糊,高烧之中我好似看到了死亡的逼近,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影,他们手里拿着锁链,在我面前晃。我就快要死了,死得凄凉而悲惨。太后天性中的残忍与毒辣在我身上发挥地淋漓尽致,当她发现我有一天活活冻死在床上,一定会很开心吧?
太后对荣国府、安王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