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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斯温克划得比较快,四点钟就到达了隐身滩。他发现远处湖面上有多达五六个人,便马上掉过头来,朝相反方向退回去,打算发出必要的信号。他往后走了两英里地,才开了一枪。梅森和执法官斯莱克先后都开枪接应他。两路人马都听见了,就赶快往东头划去。
在湖面上的克莱德——身边正偎着桑德拉——一听到枪声,马上就心慌了。头一枪就是个坏兆头!接着又响起两枪——响声更远,但好像是回答头一枪的!在这以后,好一片可怕的沉寂呀!这是怎么回事?哈利巴戈特还打趣说:“目前是禁猎季节,小伙子们,你们听听有人却在打猎,是不是?这是违法的,可不是吗?”
“嘿,你们得注意!”格兰特克兰斯顿高声说。“下面那些野鸭子是我的。别惊动它们。”
“要是人家枪法跟你差不离,格兰特,那他们怎么也惊动不了这些野鸭子的,”伯蒂娜插话说。
克莱德真想笑,可他还是朝枪声那个方向张望,屏住气倾听着,有如一头被围捕的野兽。
现在究竟是哪种力量促使他离船上岸,换上衣服就逃跑?快呀!快呀!到自己帐篷里去!到树林子去,快呀!最后,他听从了这个声音,趁众人没有注意,急匆匆走进自己帐篷,换了一件素蓝工作服,戴上一顶他手头还留着的鸭舌帽,就从帐篷后头溜进了树林子——一直来到了遮人耳目的地方,他才好好思索应付对策。不过,他总是安全地藏身在树林子深处,让湖面上不能直接看见他,因为害怕——因为害怕——有谁能断定,这几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桑德拉呀!她在星期六、昨天和今天说过的那些话呀。他还没有闹清楚,这些枪声的由来,就可以这样离开她了吗?他真的可以吗?她的亲吻呀!她对未来所说的那些温馨的话儿呀!要是他一去不回来,那她——还有许多别人——又会有什么想法?沙隆等地的报纸,一定会议论他的突然失踪,从而认定他就是克利福德戈尔登或是卡尔格雷厄姆!可不是吗?
他一转念又想到——这些恐惧可能是毫无根据的——也许只是过路猎人在湖上或则在树林子里偶尔打几枪罢了。接着,他迟疑了一会儿,心中暗自展开了辩论:到底是往前走呢,还是驻步不前。可是,啊,这些高高的、像擎天柱似的松树,多么令人感到安谧!走在地上那些像毯子似的棕色针叶堆里,既柔软,而又听不见脚步声——一丛丛密密匝匝的矮树底下,可以躺下来,躲藏在那里,一直到天黑。随后,再往前走去——再往前走去。可他还是往回走了,心想回到宿营地,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过。(他不妨就说是去散散步,在树林子里却迷了路。)
第134章()
不过,大约就在这时,梅森、斯莱克和所有其他人员,躲在宿营地以西至少有两英里地的树林子深处,碰头商量对策。结果,就在克莱德踟躇不前,后来回到帐篷不远处时,梅森已由斯温克驾着划子,到达了宿营地。他问还在岸边的那些人,这里有没有一位名叫克莱德格里菲思的先生,可不可以见见他。哈利巴戈特离他们最近就回答说:“是啊,当然可以咯。他正在附近什么地方呢。”斯图尔特芬奇利大声招呼道:“喂,格里菲思!”可就是没有回答的声音。
克莱德离岸边已相当远,听不到呼喊声。可他还是朝宿营地走回来,真的,走得很慢,很小心。梅森认定可能他是在附近某个地方,当然还不会听到什么风声,所以便决定等几分钟再说——他关照斯温克退到树林子里去,要是碰巧遇见斯莱克等人,便转告他派一个人沿着湖岸往东,另一个人则往西走去,他——斯温克自己跟刚才那样坐船往东,到湖对岸的旅馆去,到了那里就可以通知大家有一个嫌疑犯正潜伏在这个地区。
这时,克莱德已经走到宿营地以东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了。不知怎么总是有一个什么声音对他低声耳语说:逃跑吧,逃跑吧,不要一再踟躇不前了!可他还是迟疑不定,心里惦着桑德拉,惦着这美妙的生活!难道说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吗?他又自言自语道,他要是不留下来,而是走了的话,可能他又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要知道,万一这些枪声压根儿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是猎人们打猎的枪声,跟他此事毫不相干——可是却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断送了,那怎么办?不过,最后,他又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也许最好暂时先不回去,至少在天色很晚以前——也就是说,在天黑以前切莫回去——看看这些奇怪的枪声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又默默地、迟疑地驻步不前,只听见夜鸣鹀和林中金翅雀叽叽嘁嘁地在叫。他往四处窥望,心情紧张地东张西望。
蓦然间,离他只不过五十英尺开外,就在他面前那条高大的树木组成的长长的通道里,飞快而又悄悄地冲他走过来一个蓄小胡子、颇似林区居民的那类人——此人瘦高个儿,目光敏锐,头戴一顶棕色呢帽,他那皮包骨的身上空落落地穿着一件破旧的棕灰色衣服。此人一面走过来,一面突然大声呼喊,吓得克莱德浑身血液一下子都凉了,呆若木鸡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等一等,先生!不许动。你的名字不就是克莱德格里菲思吗,是吗?”克莱德发觉这个陌生人犀利的审讯似的目光,而且,此人已经掏出左轮手枪,高高地举了起来,站立在克莱德面前。此人言出如山的权威口吻,顿时使他寒冷彻骨。难道说他真的就这样给逮住了吗?难道说执法的警官真的来抓他了吗?老天哪!现在已没有希望逃跑了!刚才他干吗不往前走呢?啊,干吗不走?他一下子浑身无力,瑟瑟发抖了。可他不愿暴露自己身份,正想回答说:“不是!”不过,因为他脑际忽然有一个比较明智的念头掠过,就回答说:“怎么啦,是的,那是我的名字。”
“你跟西头宿营地的那拨人是在一起的,是吧?”
“是的,先生,我跟他们是在一起的。”
“敢情好,格里菲思先生。对不起,我可不得不掏出左轮手枪来了。我奉上级命令,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务必把你抓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叫克劳特,尼古拉斯克劳特。我是卡塔拉基县执法官的助手。我这儿有逮捕证。我想,个中原因你也该知道,现在你就得老老实实跟我走,”克劳特说话时,把那支很沉的、吓人的武器甚至攥得比刚才更紧,而且两眼坚决地、不容分辩地直盯住克莱德。
“什么呀——什么呀——不——我可不知道,”克莱德有气无力地回答说,脸色骤然煞白。“不过,如果您手头有逮捕证,当然,我得跟您走。不过,怎么——怎么——我可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开始有点儿发抖了。“为——为什么您要逮捕我?”
“你不明白,嗯?星期三或是星期四,你没有碰巧到过大比腾、草湖,嗯?”
“怎么啦,没有,先生。我没有,”克莱德回答时说了谎话。
“有一位女郎,据说是跟你在一起的,在那儿淹死了,依我看——是纽约比尔茨的罗伯达奥尔登。难道说你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怎么啦,我的天哪,不!”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已神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提到罗伯达的真名实姓,还有她家里的地址,竟然如此之快,出之于这个完全陌生的人之口——这可使他吓懵了。那末,他们全都知道了!他们已掌握到线索了。他的真名实姓,还有她的真名实姓!天哪!“难道说他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他接着说,声音很低——犹如在喃喃自语。
“那你还不知道她上星期四给淹死了?难道说当时你没有跟她在一起吗?”克劳特先生用一种冷酷的、审问似的、不信任的眼光直盯住他。
“怎么啦,不,当然咯,我可没有,”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在他还没有想到(或是知道)该怎么办或怎么说之前,他必须否认一切。
“上星期四晚上,大约十一点钟左右,你从大比腾到三英里湾的路上,也没有碰到过三个人吗?”
“怎么啦,没有,先生,当然咯,我可没碰到过。我已告诉过您了,我没有到过那里。”
“好吧,格里菲思先生,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奉命而来,就是为罗伯达奥尔登被害一案逮捕你,克莱德格里菲思。你跟我走就得了。”他掏出一副纯钢手铐来——不外乎是显显他的威风罢了——克莱德顿时往后退缩,浑身发抖,如同挨了一顿揍似的。
“您用不着给我戴这个,先生,”他恳求地说。“我希望您别这样。我一辈子都没有戴过铐。不上铐,我照样跟您走就是了。”他依依不舍、满面愁容地望了一眼那些密密匝匝的树丛,那些隐蔽的林中深处,刚才他应该奔进去,在那儿就安全无虞。
“那末,好吧,”威风凛凛的克劳特回答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跟我走。”于是,他抓住克莱德的一条几乎痉挛了的胳臂。
“我可不可以向您再问一件事?”他们一块上路时,克莱德胆小如鼠地低声问。他一想到桑德拉等人,就觉得他们闪闪发光,令人炫目,而自己却显得太渺小了。桑德拉!桑德拉!把一个抓住的杀人犯押回那里去!而且,就让她和伯蒂娜看见他!啊,不行!“您——您是打算把我带回宿营地去吗?”
“是的,先生,现在我就是这个打算。我这是奉命办事。地方检察官和卡塔拉基县执法官此刻都在那儿。”
“哦,我知道,我知道,”克莱德歇斯底里地恳求道,这时他那泰然自若的态度几乎丧失殆尽了。“不过,您能不能——您能不能——只要我老老实实跟您走——您明白吗,回到那儿,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愿意您能不能带我绕过宿营地,不管您想把我带到哪儿都行。我有一个特殊原因——那就是——我——我,啊,老天哪,我求求您,克劳特先生,这会儿别把我带回宿营地去——行不行?”
克劳特觉得,这个人仿佛非常软弱,还有些稚气——长得眉目清秀,看来相当天真,穿着讲究,态度良好——压根儿不像是他预料中那么野蛮、残暴的凶犯。说实话此人正好来自他克劳特一向尊敬的那个阶级。不过,说到底,也许这个年轻人有势力很大的社会关系,不是吗?迄至今日,他听到过一些说法,表明这个年轻人肯定属于莱柯格斯名门望族之一。因此,克劳特便觉得不妨稍微显得殷勤些,回答说:“好吧,小伙子,我也不想让你太难堪了。反正我可不是执法官或是地方检察官——就是只管捉人罢了。那儿还有另外一些人,才决定该怎么处置你——我们一到了那儿,你自己不妨问问他们去。说不定他们认为不必把你带回宿营地去。不过,你的衣物怎么办?也许都留在那儿,可不是?”
“啊,是的,不过,这没关系,”克莱德急匆匆回答说。“我随时可以去取。我就是现在不愿意回到那儿去,要是可能的话。”
“好吧,那末,就一块走吧,”克劳特先生回答说。
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一块走在那些参天的大树中间。临近黄昏时分,两旁高大的树干好像形成礼拜堂里肃穆的通道,他们置身其中,有如大教堂中殿里虔诚的信徒;克莱德惴惴不安,而又疲乏不堪的目光,还注视着西头树林子后面隐约可见的一抹铅红色的落日余辉。
得了杀人犯罪名!罗伯达死了!对他来说,桑德拉也死了!连同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他的伯父!他的母亲!宿营地上所有那些人!
啊,啊,老天哪,刚才还有某种东西——反正确实是有过的——一个劲儿要他逃走,但那时候为什么他没有逃走呢?
第135章()
梅森在克莱德不在场时,对此人在这儿的活动天地所获得的印象,补充和证实了他在莱柯格斯和沙隆早已获得的印象,足以使他头脑清醒,不像当初那样认为很容易就能给此人定罪。因为,克莱德周围的一切,说明他们既有强烈的愿望,也有种种办法,要把这一类丑事掩盖过去。财富。奢华。还有当然要尽力保护的那些声名煊赫的门族和高贵的社会关系。难道说有钱有势的格里菲思家族获悉他们的侄子这样被抓走,也不管他犯的是什么罪,就不延请才华出众的律师来维护他们家族的名声吗?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司法界这类辩才确有办法,能让此案一再拖延下去。也许在他想给犯人定罪以前,他本人早就自然而然地既当不成检察官,又不能被提名并进而当选为他梦寐以求的法官这一职位了。
坐在正面对着湖围成一圈的漂亮帐篷前,正在整理鱼竿和线轴的,是身穿色彩鲜艳的运动衫和法兰绒裤子的哈利巴戈特。从好几座帐篷敞开的门帘,隐约可见一些人——有桑德拉、伯蒂娜和威南特等人——她们刚游过泳,正忙着化妆哩。由于这班俊男倩女如此时髦潇洒,梅森不由得犯疑了,真不知道如果公开宣布他的来意,从政治或社会视角来看,是不是很明智。他觉得不妨暂时保持缄默为好,同时思考此人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经历,跟罗伯达奥尔登这一类人的生活经历有何不同之处。他认为,一个依仗格里菲思家族这样背景的人,如此卑鄙、残忍地对待类似罗伯达这样出身的姑娘,而且想要逍遥法外,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不过,他一心想让工作取得更大进展,不管所有敌对力量可能给他设置种种障碍。梅森最终还是走到巴戈特跟前,非常酸溜溜地,但又尽量装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地说:
“好一个宿营地,嗯?”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依我看,你们全是来自沙隆那一带别墅和旅馆,是吧。”
“是啊。主要是来自南岸和西岸。”
“我想,除了克莱德先生以外,格里菲思家里别人没有来吧?”
“没有,我想,他们大概还都在格林伍德湖那边吧。”
“依我看,也许您个人跟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很熟吧?”
“哦,当然咯——他就是跟我们一块儿来的。”
“您知不知道这次他上这儿来——我是说他在克兰斯顿家已待了多久?”
“好像他是星期五来的。反正我是星期五早上看见他的。不过,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您自个儿问他就得了,”巴戈特就这样结束了谈话。他开始觉得:梅森先生有点儿打破沙锅问到底似的,因此,这人显然不是像他和克莱德圈子里头的人。
正在这时,弗兰克哈里特腋下夹着一个网球拍,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上哪儿去,弗兰克?”
“今儿个早上哈里森在这儿开辟了球场,我这是去试试看呗。”
“还有谁一块去?”
“维奥莱特、纳丁和斯图尔特。”
“有空地再辟一个球场,好吗?”
“当然咯,那儿已有两个球场哩。干吗不找伯蒂娜、克莱德、桑德拉一块去?”
“得了吧,也许等我把这事忙完了再说。”
梅森马上想到:克莱德和桑德拉。克莱德格里菲思和桑德拉芬奇利——此刻他口袋里正有这位姑娘的信和卡片哩。说不定他会在这儿见到她跟克莱德在一起——也许不妨等一会儿跟她谈谈有关他的事。
不料就在这时,桑德拉、伯蒂娜、威南特正从她们各自的帐篷里走了出来。伯蒂娜还在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