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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对他的吸引力毕竟太强烈了,离开她时间久了,他就受不了,所以又情不自禁赶到最容易同她相遇的地方去。这些天来,尽管他同爱思达晤面后已产生相当紧张的后果,事实上,他对霍丹斯依然浸沉在热切、甜蜜而又富于性感的梦幻之中。要是她能真心疼爱他该有多好。入夜,他在家躺卧床上,心里却在想着她——想着她的脸——她的嘴和眼睛的表情,她身段的曲线,她走路时或跳舞时的姿态——她的身影有如映在银幕上,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梦见她美滋滋地在他身旁,紧偎着他——她那可爱的身子全都属于他——然后,在最后关键时刻,好像她就要整个儿委身于他了,蓦然间他一惊醒,发现她早已倏忽不见了——只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可是与她有关的一些客观情况,好像预示他有可能成功。先说她如同他一样,也是穷人家出身——她父亲是修机器的师傅,还有她的母亲,至今一家人也只能勉强糊口度日。她自幼起就要啥没啥,但凭自己的小聪明,弄到一些花里胡哨的小饰物和蹩脚衣服。她的社会地位是那么低下,至今充其量只能同肉铺子、面包房小伙计这一类人——也就是说,在她家街坊附近常见的顽童,以及净找一些零活干的那一类男孩子来往。不过即使那时,她早已懂得她可以而且应该利用自己的外貌和魅力谋利——事实上,她确实也这么做了。这些小伙子中,就有不少人为了弄钱供她吃喝玩乐,甚至偷盗行窃也都干。
当她年龄稍长,可以工作了,她才同她现在喜欢的那一伙男孩子或成年人有来往。那时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必过分迁就人家,只要小心行事,就能得到比她过去更好的衣着服饰。只不过她实在太淫荡,酷爱寻欢作乐,所以她不大愿意把自己的优势与寻欢作乐截然分开。恰好相反,她一面故意喜欢那些她想加以利用的人,而另一方面又不愿向那些她不喜欢的人卖弄风情,这样,她不时感到苦恼。
以克莱德为例,她并不太喜欢他,可她又禁不住要想利用他。他乐意给她买一些看来她喜爱的小东西——比方说一个拎包、一条披巾、一只钱包、一副手套——只要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或者接受下来自己并不觉得背了过多的人情债就得了。不过,凭她那聪明乖觉的劲儿,她一开始就明白:除非她能百依百顺他——在某一个时候,给予他她知道他正如饥似渴地盼着的那种最后酬报——那她就根本不能永远拢住他。
一想到这里,最让她动心的是:看来克莱德很乐意为她破钞;也许她能从他那里弄到一些更值钱的东西——比方说,一件价格昂贵的漂亮衣服,或是一顶帽子,乃至于市面上常见陈列也有人穿戴的裘皮大衣;至于她常在各商号橱窗里见了眼红的金耳环和手表,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克莱德发现姐姐爱思达以后不久,有一天,霍丹斯正漫步在第十五街交岔口附近的巴尔的摩街上——那儿是本城商业区最豪华商店集中之地——当时正值正午时分——同她在一起的,有她店里的女同事多丽丝特兰因。霍丹斯在本市一家规模较小、并非第一流的皮货行橱窗里,看见一件海獭皮外套,依她看,正适合自己的体态、肤色和气质,也是她认为需要花大力地充实自己那个空空如也的衣橱。这件外套并不太贵,也许一百块美元左右——不过款式挺别致,使她心中不由得这样设想:她一旦穿上了它,就更能勾勒出自己体态的那种迷人的魅力。
她一想到这里就异常激动,竟驻步不前,大声嚷了起来:“啊,这么帅的精美短外套可从来没见过!哦,瞧这袖子,多丽丝,”她猛地一把抓住了同伴的胳膊。“瞧这领子,还有外套衬里!还有那些口袋!哦,我的老天哪!”她赞不绝口地说,简直欣喜若狂,浑身上下都抖索了。“哦,它太漂亮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正是我多少天来一心向往的外套啊。哦,你是我心中的小宝贝!”她媚态十足地嚷了起来,心里一个劲儿捉摸着眼前这件短毛皮外套,以及她站在橱窗跟前的神态和这副神态给过往行人留下的印象。“啊,要是我也能有这么一件多好!”
第28章()
她竟在狂喜之中鼓起掌来,这时,商店老板的大儿子伊萨多鲁宾斯坦正伫立在她目光见不到的地方,已注意到她的姿态和狂喜劲儿。他马上决定,只要她来打听价钱的话,那末,这件短毛皮外套至少要比原价多出二十五块,乃至于五十块美元。而店里原价是一百块美元。“就这样得了!”他咕哝着说。不过,此人是带有一点儿罗曼蒂克的好色之徒,心里还在琢磨着,从爱情视角来说,这么一件外套,真不知道该有多大交换价值。比方说,像这么一个漂亮女郎,但是穷,偏偏又爱虚荣,为了这么一件外套,总会使她不得不俯首听命吧?
霍丹斯在整个午休时间里大饱眼福后,终于走了,可心里依然在梦想。她还在暗中思忖,以满足她那炽烈的虚荣心:她要是穿上这件外套,一定会使人倾倒。不过,她可没有去店里打听价钱。因此,转天她觉得非要再看一次不可,于是,她就又去了,这回是独个儿去的,心里倒也不认为自个儿就买得起。相反,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在算计着,假定说这件外套价钱相当低,那她又该怎样把它弄到手。当时,她心里并没有在打哪一个人的主意。不过,当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件外套,也看见正在店堂里和颜悦色地端详她的小鲁宾斯坦先生,她终于闯了进去。
“您喜欢这件外套,嗯?”她推门进去时,鲁宾斯坦就这样献殷勤地说。“哦,我说,这就足见您有眼力呗。这是只有本店才能陈列出来的最最高贵的短毛皮外套之一。它可真美啊。像您这样的漂亮女郎,一穿上它,这才好看!”他从橱窗里把外套取出来,高高地举了起来。“昨天您一个劲儿看它的时候,我就看见您啦,”他眼里忽闪着馋涎欲滴的光芒。
霍丹斯觉察到这一点,心里想,自己不如摆出一副比较冷淡,但又不是完全不友好的姿态,说不定比一味亲热反而使她能得到更大尊敬和奉承。于是,她只说了一声:“是吗?”
“是啊,那还用说嘛。那时我马上就对自己说,这位小姐真识货,一见它就知道,真有眼力呀。”
听了这些奉承话,她心里不由得感到美滋滋的。
“您看!您看!”鲁宾斯坦先生接下去说,一面把外套来回转悠着,还端到她面前晃动。“今儿个您走遍堪萨斯城,哪儿还找得到同它相比的外套?您看这绸衬里——地地道道的马林森绸——还有这些斜衣兜。还有这些钮扣。您说,所有这些玩意儿合在一块,不就成了一件与众不同的外套吗?今儿个在全堪萨斯城,压根儿找不到像它那样的外套了——一件也找不到。包管不会有的。这是我们店自个儿设计的,而且我们的款式,也是从来不重复雷同的。我们店一向维护顾客的权益。劳您大驾,上这边来。”(他把她领到店堂间后边三联镜跟前)“像这么一件外套,还只好让模样儿最合适的人穿——那时穿起来的效果,也就最好了。让我给您试一试吧。”
霍丹斯在精心设计的耀眼灯光之下,看到自己身穿这件外套确实格外迷人。她昂起头来,身子一扭,转了一圈,一只小耳朵埋在裘皮外套里;而鲁宾斯坦先生则伫立在一旁,无限爱慕地凝视着她,几乎不断在搓手。
“敢情好,”他接下去说。“您看看。这会儿您说说,怎么样,嗯?我不是早说过这仿佛特地为您精心缝制的吗?可以说是您的一大发现。真是难得碰上的。您在本城再也找不着第二件啦。您要是找得着,我把这一件奉送给您就得了,”他走过来贴近她身旁,两只胖乎乎的手一齐伸出来,掌心一概向上。
“哦,穿在我身上,我不能不承认确实漂亮,”霍丹斯说,她的那颗爱虚荣的心,渴望这件外套,简直难受极了。“不过,像这样的裘皮服装,反正穿哪一件我都合适。”她在试衣镜前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扭腰转圈,压根儿把他给忘了,自然也忘了自己这样热衷此物,同他讨价还价时会不会有什么影响。随后,她又找补着说:“那要多少钱呢?”
“哦,这可是货真价实,两百块美元一件的外套,”鲁宾斯坦先生真够精明的,一开头是这么说的。稍后,他觉察到霍丹斯脸上忽然掠过一阵心里只好放弃不买的阴影,就连忙说下去:“听起来价钱好像挺大的,不过,本店当然不会卖得这么贵啦。我们的售价是——一百五十块美元。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外套要是在贾雷克那儿,那您就得出那么多钱,说不定还要更多呢。本店不属于那个市口,所以也用不着付高额房租。可是这件外套,完全绝对是值两百块美元的。”
“哦,我说你们要价太大了,简直是吓人,”霍丹斯脸色不快地大声嚷嚷说,开始把外套脱下来。她感到好像生活中几乎所有一切最珍贵的东西都被剥夺殆尽。“嘿,在比格斯和贝克那儿,按照这个价钱就可以随便挑了,不管是四分之三的貂皮外套,还是海獭皮外套,而且款式也是最时髦的。”
“这有可能,这有可能。不过,决不是这样的外套,”鲁宾斯坦先生一口咬定重复说。“请您再看一眼。看看这衣领。您刚才是说那儿能找到这样的外套吗?您要是能找到,我自己先把那件上衣替您买下来,再转手以一百块美元卖给您就得了。老实说,我们这件外套,完全是特制的。是赶当令时节到来以前,就在夏天,专门仿照纽约一家店里最漂亮的外套精心制作的。完全是第一流。包您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外套。”
“哦,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一百五十块美元我可买不起,”霍丹斯郁郁不乐地说,一面披上她那件皮领子、皮袖口的绒面呢旧短大衣,侧身朝店门口挤了出去。
“等一会儿!您喜欢这件外套?”鲁宾斯坦先生乖觉地说。他心中有数,即使是一百块美元,谅她也买不起,除非有哪一个男人给她的钱袋装得满满的。“这件外套的确值两百块美元。我就跟您实话实说吧。本店的定价,就是一百五十块美元。不过,既然您已是这么喜欢它,您要是能出一百二十五块美元,我就卖给您得了。这反正就像半送半卖呢。像您这样的一位女郎,当然咯,不难找到十来个年轻小伙子,他们都乐意掏钱买下来,送给您咯。我知道,您要是对我好,那我自个儿也会掏钱买下来,送给您的。”
他殷勤地对她露出满脸笑容。霍丹斯一觉察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的意思,就很反感。她稍微往后挪了一步。与此同时,她对其中恭维她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高兴。不过,她毕竟还没有那样鄙俗透顶,乃至于不拘是谁,都可以送东西给她啊。的确,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如果说有的话,也必须是她喜欢的人,或者至少是她能随便驱使的人。
不过,在鲁宾斯坦先生正在说这话的时候以及说过这话以后,她心里已开始琢磨她所喜欢的那些年轻小伙子,竭力断定他们里头有谁最可能在她迷人的魅力的诱惑下给她买下这件外套。比如说,奥菲亚烟摊的查理威尔肯斯,他当然自以为对她极端忠诚,但是如果没有很大的还报,谅他也未必会买给她这么珍贵的礼物。
还有另一个年轻人罗伯特凯恩——个儿高高的,总是乐乐呵呵,对她也很关怀备至,在本地电力公司一个分支机构工作,不过,他仅仅是个记记账的小职员,进项也不多。而且他又太节俭了——动不动就讲他将来要如何如何。
此外,还有那个伯特格特勒,也就是克莱德初次同她见面的那天晚上,陪她去跳舞的那个年轻人。不过,此人充其量只是个浮荡子弟,一心只知道跳舞,在这样关键时刻是断断乎不可信赖的。他仅仅是一家皮鞋店里的推销员,每周大约挣二十块美元,连一个铜子儿都要计较的。
可是毕竟还有克莱德格里菲思,此人好像确实有钱,而且乐意为她花钱,说得上爽气大方了。这时,她的思路就是这样飞也似地运转着。可她又抚心自问,她到底能不能一下子诱使他买下这么一份贵重的礼物呢?她对他并不是太好——常常对他表示冷淡。因此,她对他是完全没有把握的。尽管如此,她伫立在商店那里,琢磨着那件外套一来要多少钱,二来又有多美,不知怎的她心中老是在想克莱德。鲁宾斯坦一直站在一边瞅着她,凭他的经验,已模模糊糊地猜到了她正面临一个什么样的难题。
“哦,小乖乖,”他终于开腔说,“我看得出您很想买这件外套。好极了,我也很想让您能有这么一件外套。现在,我就把我出的一个好点子告诉您。这可仅仅是对您一个人来说的,对本城其他的人我就不干啦。那就是说,在最近几天以内——星期一,或是星期三,或是下星期五,不拘在什么时候,您交给我一百十五块美元,只要外套还在这儿,您包管拿走就得了。我甚至于还可以特别照顾。我会专门给您先把它保留一下。您说怎么样?直到下星期三,或是下星期五为止。人家谁都不会对您比这更为照顾的了,可不是吗?”
他得意地笑着,耸耸肩膀,瞧他那种德行仿佛他果真给了她很大的恩惠似的。而霍丹斯呢,走出了店门,心里在想,要是——要是她能够以一百十五块美元买下这件外套,那她就算是做成了一笔惊人的买卖了。而且,毫无疑问,堪萨斯城里穿得最最漂亮的女郎也就数她霍丹斯了。只要她能在下星期三,或是下星期五以前,设法弄到一百十五块美元。
第29章()
霍丹斯心里很明白,克莱德正越来越渴望她最后屈尊俯就,殊不知这是属于另外两个人享受的特殊权利,尽管她永远也不会向他承认这一点。现在每次见面,克莱德总是要求她实实在在地对他表表态。要是她真的有一点儿爱他,那她为什么又拒绝了他这个或那个要求——比方说,不让他痛痛快快地吻她,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搂抱她。她同别人约会,总是守约,可是同克莱德相会,就照例要失约,或者干脆拒绝同他约会。那末,她同别的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她真的喜爱他们胜过喜爱克莱德吗?事实上,他们每次相遇时常常谈到的,总是他们结合的问题——尽管不免谈得还有点儿含糊不清。
霍丹斯心中暗自高兴地想到:克莱德由于对她的欲念没法得到宣泄而深感痛苦——她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同时又完全掌握了减轻痛苦的权力——这里带有一种施虐淫的特点,而克莱德自我受虐淫式的对她的渴望则是它赖以孳生的土壤。
不过,如今她急欲弄到这件外套,克莱德的重要性,在她看来开始有增无减了。虽说仅仅在前一天早上,她还花言巧语地通知克莱德,说下星期一以前,她大概不能同他见面——因为每天晚上她都有约会——可现在这外套问题已明摆在她面前,她就急急乎想方设法如何安排马上同他会面,可又不能显露出自己太心急的表情来。她早已决定,到时候如果有可能的话,好歹也要说服他给她买这件外套。当然咯,她就得彻底改变自己对待他的态度,也就是说要变得更加亲昵——更加迷人。虽然她真的还没有暗自思忖过甚至现在就准备顺从他的要求,不过,在她心里萦绕不去的,正是这么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