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过是法律的奴隶罢了。不过,这个神秘的力量乐意帮助吗?果真有这个神秘的力量吗?能听到人们的祈祷吗?麦克米伦牧师一个劲儿说能听到。“他心里说,上帝竟忘记了;他掩面。可他并没有忘记。他可并没有掩面。”'4'但这是真实的吗?可以相信它吗?面临着死的灾难,克莱德正因渴求某种精神上(如果说不是物质上)的支持而遭受折磨。克莱德正在做的,正是任何一个人在类似情况下必定会做的——就是在寻求,只不过通过最间接的、错综复杂的、简直是无意识的方式在寻求某种能够和乐意以什么方式来拯救他的超人或是超自然的人格或是力量是否会出现,或则至少是存在着——而且他已开始转移方向——哪怕还是不够坚定,或是无意识地——转向这些力量的化身和合乎人性的原则,对于这种力量,除了以宗教的形式出现的以外,他一无所知。“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苍穹传扬他的手段。”'5'他想起母亲的传道馆里一块窗上就有这么一块小牌子。另外还有一块小牌子说:“因为他是你的生命,你的寿命。”不过尽管这样——哪怕是他对邓肯麦克米伦牧师突然有了好感,他还远没有真的感动得认为说不定自己可以通过任何形式的宗教来摆脱他眼前种种的不幸。
可是眼看着日子却论周、论月地过去了——麦克米伦牧师来过以后,倒是还经常来探监的(时间最长两周一次,有时一周一次),问问他的感觉,听听他有什么想法,而且对他身心的康宁也提出了一些劝告。克莱德深怕失去牧师对他的关怀,不再来探望他,也就越来越乐于接受他的友情和影响。那种崇高的精神境界。那种美妙动人的声音。他总是援引那些令人宽慰的话。“亲爱的弟兄啊,我们现在是上帝的儿女,将来如何,还未显明。但我们知道主若显现,我们必要像他。因为必得见他的真体。凡向他有这指望的,就洁净自己,像他洁净一样。”'6'
“上帝将他的灵赐给我们,从此就知道我们是住在他里面,他也住在我们里面。”'7'
“因为你们是重价买来的。”'8'
“他按自己的旨意,用真道生了我们,叫我们在他所造的万物中,好像初熟的果子。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在他并没有改变,也没有转动的影儿。”'9'
“你们亲近上帝,上帝就必亲近你们。”'10'
有时,克莱德好像觉得向这个力量呼吁以后,也许能得到安宁和勇气——甚至还能得到帮助——有谁说得准呢。这是麦克米伦牧师的毅力和至诚正在他身上起作用呀。
不过还有悔悟问题——随之而来就得忏悔。可是向谁忏悔呢?当然咯,向麦克米伦牧师。他仿佛认为克莱德必须在他面前——或是在像他一类的人——既具有上帝的精神又具有血肉之躯的使者面前把灵魂洗涤干净。可是,麻烦正出在这里。因为,他在受审时作了那么多伪证,而他的上诉就是以这些伪证作为基础的。现在就把这些伪证收回吗?上诉已在待批了。最好还是等一等,等他知道上诉有什么结果再说,可不是吗?
唉,瞧他有多么寒伧,多么虚伪,多么善变,多么不诚恳。不妨想象一下,这么一个斤斤较量、净做小买卖的人,上帝会特别惠予照顾吗?不,不。那也是要不得的。麦克米伦牧师要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又会对他作何感想?
可是,他心里又有这么一个恼人的问题,就是有关他的具体罪行——量罪时该有多大。不错,他一开头就策划要在那里杀害罗伯达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如今他才认识到,这是一件极其骇人的事,因为他渴求桑德拉时那种神魂颠倒和狂热劲儿现在已多少有所减退。有时,他已经能够冷静思考了,不像往日里跟她碰面时心里老是感到强烈的剧痛味道。现在他明白了。(经贝尔纳普辩护时一说,他心里就透亮了)在那些可怕而烦恼的日子里,他身不由己地被那种从表现来看已经迹近精神病的狂热燃烧起来。美丽的桑德拉!了不起的桑德拉!那时,她的一颦一笑多么火热,而又富有魔力!即便到现在,那种可怕的烈焰并没有完全熄灭,还是在冒烟——只是被最近以来他遇到的所有可怕的事件熄灭了。
第186章()
不过,还得替他说句公道话,可不是吗——那就是说,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脑子里决不会冒出这么一种可怕的念头或是阴谋来——去杀害哪一个人——更不必说是像罗伯达那样一个姑娘了——除非他是迷了心窍——乃至于成了疯子。不过,那种辩护布里奇伯格陪审团听了,不是觉得根本不予考虑吗?上诉法院会有不同的想法吗?恐怕不会。不过,难道这不是真实的吗?难道说是他全都错了?还是怎么的?这事要是他详细解释给麦克米伦牧师听,或者不论是谁听,他们能给他回答这个问题吗?他要把这事对麦克米伦牧师说了——也许对一切全都坦白承认,把自己在所有这些事上的情况都讲清楚。再说,还有这一事实:为桑德拉而把阴谋策划好以后(这事尽管人们不知道,但上帝是知道的),到头来他并没有能耐付诸实行。而且,在庭审时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因为那时候采用了说假话的方式进行辩护,就不允许按照事实真相来解释的——不过,这是可使罪行减轻的情节,可不是吗——麦克米伦牧师会不会就这么想呢?当时杰夫森硬是要他撒谎的。不过,那么一来,难道说事实真相也就不成其为事实真相了吗?
现在,他回想他这个险恶、残酷的阴谋时方才明白,其中有些部分,存在某些纠缠不清和疑惑不定的难点,要把它们交代清楚可真不易。最严重的也许有两点:第一,把罗伯达带到湖上那么一个荒凉的地点,然后,突然感到自己没能耐做坏事,就胆怯荏弱,对自己感到非常恼火,吓得罗伯达站了起来,想朝他这边走过去。这么一来,先是让她有可能被他在无意之中给砸了一下,而他因为这一砸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说有了罪——到底是不是呢?——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那是致命、有罪的一砸。也许是这样的。麦克米伦牧师对这事会怎么说呢?再说,既然她因为这么一砸掉到湖里去了,那末,他对她落水一事不是也有罪吗?现在他一想到自己对造成这一悲剧事实上有罪,就觉得非常苦恼。不管奥伯沃泽在审问中对当时他从她身边游开去一事说过些什么话——说如果她是在无意之中落水的,那末,即使是他不肯去搭救她,就他这一方面来说,也是无罪可言——可是,现在他觉得,尤其是有关他跟罗伯达的全部关系,他都想过了,毕竟还是有罪,可不是?难道说上帝——麦克米伦——不是也会这么想吗?而且,梅森在审问时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毫无疑问,本来他也许是能把她救起来的。如果她是桑德拉——或者甚至是去年夏天的罗伯达,毫无疑问,他也一定会把她救起来的。再说,害怕她把他拖下水,这种想法也是很见不得人的。(在麦克米伦敦促他悔过,同上帝和解以后,有好多个夜晚他躺在床上,就是这样自己跟自己说理、辩论的。)是的,这些他都得向自己承认。如果这是桑德拉的话,当然,他马上会想办法去救她的命。既然是这样,那他应该就这一事表示忏悔——如果他决定向麦克米伦忏悔的话——或则向不管是哪一个人吐露真情的话——只要真的要讲——说不定甚至还要向公众讲。可是,他一旦决定这么忏悔了,会不会导致他势必被定罪不可呢?难道说现在他乐意给自己定罪,就此把自己性命也都送掉吗?
不,不,也许最好还是等一等——至少等到上诉法院对他的案子作出决定以后再说。反正真相上帝早已知道了,干什么要让他的案子冒风险呢?他确实是难过极了。现在,他已经认识到这一切该有多可怕——除了罗伯达惨死以外,他还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和灾难。不过——不过——生活不还是那么美好吗?啊,要是他能逃出去该有多好!啊,只要他能离开这里——永远不再看到、听到、感受到如今笼罩着他的这一片可怕的恐怖该有多好。这姗姗来迟的薄暮——这姗姗来迟的拂晓。这漫漫的长夜呀!那些长吁短叹——那些呻吟哭泣。那日日夜夜持续不断的折磨,有时看来他好像真的快要发疯了。要不是麦克米伦眼下看来对他恩爱有加——那么和蔼,有时还能吸引住他,让他得到不少宽慰,说不定他早已发疯了。他真巴不得有一天能跟他坐在一起——不管是在这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把一切都告诉他,听他说说,究竟他是不是真的有罪,如果说真的有罪,就要麦克米伦为他祈祷。克莱德有时分明感觉到:他母亲和麦克米伦的庇佑祈祷,在这个上帝面前,比他自己的祈祷要灵验得多。不知怎的,现在他还祈祷不成。有时,他听到麦克米伦在祈祷,那声音如此柔和,如此和谐,穿透铁栏杆向他传过来——或是他读加拉太书、帖撒罗尼迦书、哥林多书'11'上那些话,那时他觉得,好像他非得把一切都告诉这个牧师,而且尽可能早一些。
可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六个星期以后的某一天——当时邓肯牧师因为克莱德一直闭口不谈自己的事,正开始绝望,觉得自己无法引导他真心忏悔,从而使他的灵魂得到拯救——突然间,桑德拉来了一封信,说得确切些,是一张便条。那是通过典狱长办公室送来的,由这座监狱的新教牧师普雷斯顿吉尔福德交给他的,只是信上并没有署名。信纸倒是挺好看的,而且,按照监狱的规定,已被拆开,看过了。不过,这封信的内容,在典狱长和吉尔福德牧师看来,都认为除了同情和责备以外,没有什么其他内容。而且,一望可知这封信是他的案子里一再提到过的那个名闻遐迩的,也可以说声名狼藉的某某小姐寄来的,尽管一时还无法加以证明。因此,经过相当长时间考虑以后,就决定不妨给克莱德看看,他们甚至还认为应该给他看看才好。也许可以给他上有益的一课。罪犯的出路。所以,待到漫长而慵倦的夏天已经过去(这时,他入狱快要满一年了),在暮秋的某一天傍黑时分,信才交给了他。他手里拿着这封信。尽管这封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信封上既没有发信日期,也没有发信地址,只是盖上了纽约的邮戳——可是不知怎的,他还是本能地感到,这也许是她寄来的。于是,他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甚至连手都在微微颤抖了。接下来他就看信——在这以后好多天里,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克莱德,给你去信,为的是让你不要觉得你往日的心上人已经把你完全忘掉了。她也饱受了痛苦。她虽然永远也不能理解你怎么会干得出这等事来,但即便是现在,尽管她永远也不会再跟你见面了,她并不是没有悲伤和同情心的,她还祝愿你自由和幸福。”
但是信末没有署名——丝毫没有她亲笔书写的痕迹。她怕签署自己的名字。她心里想,现在她已离着他太遥远了,不乐意让他知道现在她在哪里。纽约!不过,这封信也许是从别处寄到纽约,再从纽约发出的。她可不乐意让他知道——永远也不乐意让他知道——即使以后他死在狱中,这对他来说,也许是在意料之中的。他最后的希望——他的梦想最后一点残痕,全都消失了。永远消失了!正是在那么一刹那间,当黑夜降临,驱散了西边最微弱的一抹薄暮的余辉的时候。先是有一丁点儿朦胧的越来越微弱的粉红色——随后是一团漆黑。
他坐在铁床上。他那寒伧的囚服上一道道条纹,还有他那灰色毡鞋,把他的目光给吸引住了。一个重罪犯。这些条纹。这双毡鞋。这间牢房。这难以预料而又骇人的未来前景,随时想起就让人毛骨悚然。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封信。他的美梦也就算全完了!而为了这美梦,他竟然不惜孤注一掷,想要把罗伯达摆脱掉——甚至眼看着就要下决心把她置之死地。就是为了这美梦!就是为了这美梦!他摆弄着这封信,随后一动不动地把信抓在手里。现在她在哪里呀?也许跟谁在谈情说爱吧?也许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她的感情也变了吧。也许当时她仅仅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被他迷住了。有关他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揭发,毫无疑问,把她对他的全部感情永远化为乌有。她是自由的。她有的是姿色——财富。此刻,也许另有一个什么人——
他站起来,走到牢房门口,想让心中的剧痛平息下去。对面中国人一度住过的那间牢房,现下关进一个黑人——沃什希金斯。据说,他把一家餐馆的侍者刺死了,因为那个侍者拒不给他上菜,而且还百般侮辱他。他的紧邻是一个年轻的犹太人。他想去抢一家珠宝铺,把那里的掌柜给杀死了。不过,现在关在这里只是等死,他早就绝望透顶,彻底崩溃了——整天价多半只是坐在小床上,两手捂住头。克莱德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可以看到他们两人——那个犹太人还捂着头哩。不过,躺在小床上的那个黑人,却叉起两腿,一面在抽烟,一面还在唱——
啊,大轮在——转哼!
啊,大轮在——转哼!
啊,大轮在——转哼!
就是为了我呀!为了我呀!
克莱德驱散不了自己心里那些念头,便又掉过身去。
已被判处死刑!他非死不可。而这封信——标志着他跟桑德拉也就算全完了。这一点他分明感觉得到了。再见吧。“尽管她永远也不会跟你见面了。”他倒伏在床上——不是要哭,而是要休息——他觉得太疲惫了。莱柯格斯呀。第四号湖呀。熊湖呀。哈哈大笑——接吻——微笑呀。去年秋天里他渴求过的是什么呀。而一年以后——现在呀。
可接下来是——那个年轻的犹太人。当他心灵深处剧痛委实难以忍受,再也不能闷声不响的时候,就会哼起类似宗教祷告的曲调,让人听了简直心肝俱裂。这样的曲调许多同监犯人都大声反对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曲调在此时此刻,却又是再合适也没有呀。
“我作恶多端。我心狠手辣。我撒谎骗人。啊!啊!啊!我一贯不老实。我心里坏点子可多着呢。我跟那伙坏人在一块厮混过。啊!啊!啊!我偷过东西。我缺德透顶。我残酷无情!啊!啊!啊!”
还传来了那大个儿托姆鲁尼的声音。他杀死了跟他争夺一个妓女的托马斯泰伊,因而被判处死刑。“看在基督面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我也是一样。啊,看在基督面上,别再难过了!”
克莱德坐在小床上,心心念念正合着犹太人的曲调拍子——默默地跟着他一块哼唱——“我作恶多端。我心狠手辣。我撒谎骗人。啊!啊!啊!我一贯不老实。我心里坏点子可多着呢。我跟那伙坏人在一块厮混过。啊!啊!啊!我缺德透顶。我残酷无情。我心里老想杀人。啊!啊!啊!那是为了什么呢?一枕黄粱美梦!啊!啊!啊!啊!啊!啊!”
过了个把钟头,狱警把他的晚餐放在小窗口那块搁板上,克莱德依然纹丝不动。开饭了!半个钟头以后,狱警又来了,晚餐还撂在那里,动都没有动过,跟那个犹太人一样——于是,狱警就一声不吭拿走了。狱警们知道,关进这些笼子里的人忧郁时,反正就吃不下饭了。有的时候,甚至连狱警他们一口饭也都咽不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