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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都得变嘛。不过,万一碰上麻烦,我们全同你在一块儿,就得了。”
克莱德这时心里既紧张、又有点恼火,于是顶嘴说:“喂,你们二位别胡扯了。捉弄得也够了吧。你们拚命夸口你们懂的比我多得多,这有什么用处?”
拉特勒就给赫格伦眨眨眼,暗示他不要再说了,随后对克莱德低声耳语说:“得了,伙计,别生气嘛。你也知道,我们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克莱德因为很喜欢拉特勒,心一下子就软下来,后悔太傻,泄露了自己的真实看法。
可是,最后到了十一点钟,他们早已吃饱、喝足、谈够了,就拔脚要走,由赫格伦领头,这一帮子出了大门。他们那种下流的诡秘行径,并没有促使他们严肃地思考一番,或是在心灵上、道德上引起自我反省,乃至于自我鞭笞,而是恰好相反,他们竟然有说有笑,仿佛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场美妙无穷的娱乐消遣似的。这时,他们还喜欢旧事重提,使克莱德听了既反感,而又惊讶——特别是扯到某一次寻花问柳的经历,似乎逗得他们个个心花怒放。说的是:他们从前逛过一回他们叫做“窝儿”——名为“贝蒂娜公馆”的地方。原是有个在当地另一家旅馆里任职的、名叫“平基”'1'琼斯的浪荡子带领他们去的。此人和另一个名叫伯明翰的,还有这个发酒疯的赫格伦,在那儿恣意纵欲,大闹恶作剧,差点给抓了起来,克莱德听他们讲到这些恶作剧时,觉得从这些小伙子的素质和整洁的外表来看,似乎极不可能干出这等事来——可是,他们的恶作剧毕竟太粗野、太卑劣了,使他禁不住感到一阵恶心。
“你们记不记得,我跑出来的时候,二楼那个姑娘把一罐子水直往我身上泼呀,”赫格伦放声大笑,嚷了起来。
“还有二楼那个大胖子,赶到大门口来看热闹呢。你们还记得吧?”金塞拉笑眯眯地说。“我敢打赌,他心里想也许失火了,或是发生骚乱了。”
“还有你跟那个名叫‘皮吉’'2'的小胖姑娘儿。记得吧,拉特勒?”希尔一面尖叫着,拚命想要说下去,一面又哈哈大笑,连气都喘不过来。
“拉特勒喝得醉醺醺,两只脚都站不稳。哦——嗬!”赫格伦大吼一声。“后来他们两个一块儿从台阶上滚下来啊。”
“那全得怪你,赫格伦,”在金塞拉旁边的希格比说道。“要是你不耍‘软鞭子’那玩意儿,我们怎么也不会给人撵了出来。”
“老实说,我真的喝醉了,”拉特勒抗议说。“那全得怪他们那儿卖的蹩脚烈性威士忌。”
“那个身材瘦长、蓄着络腮胡子的得克萨斯人,你一辈子也忘不了吧?瞧他格格大笑那副德行呀!”金塞拉又找补着说。“别的家伙反对我们,可他没有一块儿帮着出力,还记得吧?”
“我们没有全给人撵到大街上,也没有给警察逮住,真是了不起。嘿,嘿,那天晚上多美!”拉特勒回忆说。
可是他们泄露的这些秘闻,使克莱德听后有点儿头昏目眩了。“软鞭子”!那只不过是指其中一件事罢了。
他们也许指望他也会跟着他们一块儿胡闹取乐的。那可办不到。他可不是那种人。他的父母要是听说这些骇人听闻的事,又会作何感想呢?可是——
他们边说边走,不觉来到了一条幽暗而又相当宽敞的大街某一所房子跟前,有不少马车和汽车,三三两两地停放在沿着一个或一个以上街区马路两旁。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大街拐角处,有几个年轻人正伫立在那里谈天。对面还有更多的人。再过不到半个街区,他们看见两个警察在闲扯淡。虽然哪个窗子里或是气窗里都没有透出灯光来,可是说来也真怪,依然让人感到一种栩栩如生、光彩夺目的生活气息。这一点就是在这条幽暗的大街上,也还是可以感觉到。出租汽车一个劲儿摁着喇叭,飞驰而过;两辆老式带篷马车不停地来来去去,车窗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不时听到砰砰的大门响,一会儿关上,一会儿撞开,一会儿又关上了。屋子里一道亮光,有时穿透户外一片黑暗,可又倏忽不见了。这天晚上,满天星星当空照。
后来,谁都是一言不语,赫格伦在希格比和希尔陪同下,走到了这所房子跟前,然后拾阶而上,按了一下门铃。眨眼间就有一个全身穿红的黑人小姑娘来开门,并且殷勤地招呼他们说:“晚上好。请,请,里面请?”于是,他们六个汉子一下子从她身边簇拥过去,穿过一道道隔开这一个小小的前厅和各个主要房间的天鹅绒厚帷帘。克莱德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灯火辉煌,但又相当俗气的大客厅(亦即会客室)里,墙壁上挂着不少镶着金边镜框的裸体和半裸体女人画像,还有好几面高高的窗间壁穿衣镜。客厅里铺上了鲜红的厚地毯,并且随便摆上许多镀金椅子。客厅后部,挂着一些令人炫目的红色帐幔,前面置放一架镀金竖式钢琴。不过,这里仿佛见不到什么客人或是住在同院的人——只有那个黑人小姑娘。
“各位请坐。别客气。我这就去叫太太。”说完,她就一溜小跑,往左直奔楼上,一个劲儿喊道:“哦,玛丽!萨迪!卡罗琳!客厅里到了好几位年轻的先生。”
这时候,客厅后部一扇门里,走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细高挑儿的女人,年纪在三十八到四十岁之间——身姿挺秀,举止文雅,聪明伶俐,但又好像喜欢发号施令,她穿着透明、素朴的衣服,露出淡淡的倦容,强作欢颜,说道:“哦,你好,奥斯卡,是你呀,是不是?还有——你,保罗。你好!你好!戴维斯!各位千万别客气。范妮一会儿就到。她会给各位端上一些喝的。我刚从圣乔请到一位新钢琴师——是个黑人。你们想听他弹吗?他可弹得棒极了。”
她一转身回到客厅后部,大声喊道:“喂,萨姆!”
这时,有九个年龄和容貌各不相同的姑娘,从后部另一侧楼梯首尾相接,拾级而下——一望可知,她们中间没有一个年龄超过二十四五岁以上的,她们身上的衣着打扮,克莱德从来没有看见别处的女人穿过。她们下楼的时候,个个都是有说有笑的——显然觉得自己非常得意洋洋,而且,对自己的模样儿一点也都不害羞。不过,在克莱德看来,她们有些人打扮得相当别致;她们的服装,从绣阁里最艳丽、薄如蝉翼的透明长睡衣,一直到虽然比较素淡,却也同样袒胸裸肩的舞会晚礼服,应有尽有。她们的体态、身段、容貌,各不相同——比方说,苗条的、丰腴的,或适可而止的——体型有高个儿,也有矮个儿——有浅黑的、白嫩的,或则介于二者之间适中的肤色。不论岁数大小,看起来她们都很年轻。而且,她们一笑起来,又是那么亲昵、那么迷人。
“哦,你好,我的心肝宝贝呀!你好?要跟我跳舞吗?”或是说,“你要喝点什么吗?”
注释:
'1'此处系英文译音,意谓“粉红色”。
'2'此处系英文译音,意谓“小猪仔”。
第20章()
虽说克莱德过去一直虔心灵修,笃信圣经上箴言,与他此刻所见所闻都是水火不相容,理应表示深恶痛绝,可是,由于他天性那么喜好犬马声色、罗曼蒂克,而且对于性问题又是那么饥渴难忍,所以现在,他不是感到厌恶,倒是反而着了迷。这些姑娘几乎个个体态丰腴,富于肉感,尽管主宰她们躯体的头脑也许很迟钝,一点儿也没有浪漫情趣,可是在眼前依然把克莱德深深地吸引住了。毕竟眼前就是一种粗俗的肉体美,一无遮盖,唾手可得。随你跟哪个姑娘亲近,都用不着克服心中不安情绪,或是冲破某些禁规戒律。其中有一个长得黑里俏的美人儿,穿着一袭红黑相间的衣裙,额前饰着一条红缎带,看来跟希格比厮混得很熟了,因为她早已跟他在后面房间里,随着钢琴上疯狂地弹出的一支爵士乐曲,一块儿跳起舞来了。
这时,拉特勒已坐在一把镀金椅子里,膝上有一个浅褐色头发、碧蓝眼睛、细高挑儿的姑娘懒洋洋地斜卧着——不免使克莱德大吃一惊。而且她正抽着一支香烟,用她金色轻便鞋按着钢琴弹奏出的曲调,轻轻地在打拍子。此时此刻,他仿佛觉得自己真的置身于惊人的阿拉丁式的阿拉伯童话世界。还有,在赫格伦面前,站着一个德国型,或是斯堪的纳维亚型的姑娘,她长得又丰满、又漂亮,两手叉腰,两脚却八字形撇开。这时,她正在问——克莱德听得出,她是一个劲儿在提高嗓门:“今儿晚上,你跟我温存一番,好吗?”可是,赫格伦显然并没有被这种挑逗所激动,泰然自若地摇摇头,于是,这个姑娘就往金塞拉那边走去了。
克莱德正在边看边想的时候,有一个长得相当妩媚动人的碧眼金发女郎,年纪不会在二十四岁以下,可是在克莱德看来,却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些,她端来一把椅子,挨在他身边坐下,说:“你不想跳舞吗?”他心神不安地摇摇头。“我就教你,好吗?”
“哦,反正我学不好的。”
“哦,这个可不难,”她接下去说。“走吧!”可他还是一口回绝了,虽然他对她那种殷勤劲儿相当高兴。于是,她又找补着说:“那末,就喝一点儿,怎么样?”
“当然可以,”他有点儿献殷勤似的同意了。于是,她马上招呼那个黑人小姑娘转身过来充当侍女。不一会儿,一张小圆桌就摆在他们面前,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苏打水——克莱德一见此状,不由得感到惊异和困扰,几乎连话儿都说不出来了。他口袋里有四十块美元,可是他听别人说,这里的酒每瓶至少也要两块美元。试想他怎么能买高价酒给这类女人喝!他家里母亲和弟弟妹妹,因为入不敷出,日子可难过呢。不过,他到底还是买了好几瓶,钱都付了,心里老是觉得上当,即使不算狂饮作乐,也不免有点儿惊人的浪费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既然来到这里了,好歹也得硬撑到底。
再说,这时他已看出:这个姑娘确实很标致。她身上穿一件德尔夫特蓝色天鹅绒晚礼服,脚上穿着轻便鞋和长袜子,色彩配得很好。她戴着一副蓝色的耳环,脖子、肩膀和胳臂都是丰满而又光泽。最叫克莱德心慌意乱的是——她的胸衣领口很低——他几乎不敢往她那儿看——她的双颊和嘴唇都涂了脂粉口红——一望可知,就是烟花女的标志。不过,她似乎并不胡搅蛮缠,说实话,颇有人情味。而且,她还津津有味地一个劲儿望着他那双深沉、乌黑,而又显得紧张不安的眼睛。
“你也是在格林…戴维逊工作,是吗?”她开口问。
“是的,”克莱德回答说。他竭力装出自己对这里一切并不陌生的样子——仿佛他对此地和此类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哦,我认识奥斯卡赫格伦,”她回答说。“这儿他常来。他是你的朋友吧?”
“是的,也就是说,他跟我一块在酒店工作。”
“可这儿你还没来过呢。”
“没有呢,”克莱德连忙接住说,不过心里不觉有点儿疑惑。她干吗要说他从前没有来过呢?
“我想你没来过呗。因为那拨小伙子八成儿我都见过,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不久前才到酒店工作,是吧?”
“是的,”克莱德说着,对她这一句话不免有点儿反感,因此,他前额两道眉毛马上皱起了疙瘩,不停地上下翕动着——每当他心里紧张,或是陷入沉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会有这种时而绷紧、时而松弛的表情。“那又怎么啦?”
“哦,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胡猜罢了。我说,你跟别的小伙子们不大一样——看起来你就是有点儿不同。”她既想巴结又怪别扭地笑了。此时此刻她的这种笑和她的这种心态,都让克莱德猜不透。
“怎么个不一样?”他脸一沉,气呼呼地问她,随手端起酒杯,就喝起酒来了。
“有一点我敢说猜对了,”他的问话她压根儿没听见,只顾自己说,“像我这样的姑娘,你不怎么喜欢,是吧?”
“哦,不,我很喜欢,”他含含糊糊地说。
“哦,不,你才不喜欢吧。我看得出来。不过,我呀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的那双眼睛。你跟所有那些家伙可不一样。你比他们好像文雅些,心肠好些。这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就是不一样。”
“哦,我可不知道,”克莱德回答说,经她一恭维,心里真是乐滋滋,可是额角上依然像刚才那样皱起疙瘩。这个姑娘也许不至于像他原先设想的那么坏吧。她比其他那些姑娘要聪明些——稍微文雅些。她的装束打扮也不是那么俗不可耐。而且,她也不像缠住赫格伦、希格比、金塞拉和拉特勒的这帮子姑娘那样扑倒在克莱德身上。这时候,这拨年轻小伙子们都坐在椅子里,或是软椅里,姑娘们都偎坐在他们膝上。而且每一对伴侣面前,都置放一张各有一瓶威士忌的小圆桌。
“你们看,谁在那儿喝威士忌!”金塞拉是冲那些正在洗耳恭听他的人说的,两眼却向克莱德眨巴着。
“哦,你不用怕我,”那个姑娘接下去说,这时克莱德两眼直瞅着她的手臂和脖子,还有她那过于袒裸的胸脯,使他浑身发冷,却又黯然销魂。“我不久前才做这个生意。要不是过去运气太坏,我才不会上这儿呢。要是有办法,我宁可跟家里亲人待在一起,只不过现在他们不要我了。”她煞有介事地两眼俯视着,可心里多半在捉摸克莱德这个没有经验的小笨蛋——好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同时,她也想到刚才看见他从口袋里掏钱——数目相当可观。而且,她还想到他长得多么好看,虽算不上漂亮,劲头也不大,却很惹人喜爱。可是偏巧这时候,克莱德心里却在惦念着爱思达,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此刻她又在哪儿。她现在会怎么样——有谁知道呢?她会碰上什么遭遇呢?眼前这个姑娘,也许就碰到过如同爱思达那样的不幸吧?一种出自肺腑之间,却又不免有些鄙视的同情心,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两眼直瞅着她,仿佛要说:“你这个可怜的女人啊。”不过,他一时还不敢说,而且再也不敢向她问这问那了。
“你们,这些小伙子,也就是说到这种地方来逛逛的人,总是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得非常坏。我可了解你们。其实,我们并不是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坏。”
克莱德又在不断地皱眉头了。也许,她可不是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坏吧。她是一个下流女人,这是不用说的——虽然丑恶,可是很漂亮。事实上,他不时举目四顾,觉得满屋子姑娘哪一个都没有像她那样更叫他喜欢的了。而她呢,也觉得克莱德比别的小伙子好得多——谈吐也很文雅——这一点她已经看清楚了。这样的恭维话,果然正中要害。于是,她就马上给他斟酒,劝他一起喝。这时候,另有一拨年轻小伙子进来了——另有其他姑娘从后面神秘之门走了出来,迎接他们——他看见赫格伦、拉特勒、金塞拉、希格比,全都鬼鬼祟祟地直奔后面挂着厚厚的帷幕与大厅隔开的楼梯,一转眼就不见了。正当这另一拨年轻人进来的时候,这个姑娘就把他请到后面灯光更为幽暗的房间,坐在一张长长的软椅里。
两人坐定以后,她就紧紧地偎着他,来回抚摸他的手,到后来用一只胳臂挽住他的胳臂,同他的身子紧贴一起,还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