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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看来,真有这么回事了。真怪,冬妮亚怎么会突然爱上了他?他是个什么
人呢?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莉莎很想同她谈谈这件事,但是怕失礼,没有开口。
为了设法弥补自己的过失,她拉住冬妮亚的两只手,说:“冬妮亚,你很担心吗?”
冬妮亚精神恍惚地回答:“不,也许维克托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不一会儿,她们的同班同学杰米亚诺夫来了,他是个笨手笨脚的、朴实的小伙子。
杰米亚诺夫到来之前,她们俩怎么也谈不到一起了。
冬妮亚送走了两个同学,独自在门口站了很久。她倚着栅栏门,凝视着通向城里的
那条灰暗的大道。到处游荡永不停息的风,夹着潮湿的寒气和春天的霉味,向冬妮亚吹
来。远处,城里许多房子的窗户不怀好意地闪着暗红的灯光。那就是她所恼恨的小城。
在城里的一间房屋里,住着她那个不安生的朋友,他恐怕还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也
许他已经把她忘了。自从上次见面以后,又过去了多少天哪!那一次是他不对,不过这
件事她早就淡忘了。明天她一见到他,往日的友谊,那使人激动的美好的友谊,就会恢
复。他们一定会言归于好,这一点冬妮亚深信不疑。但愿这一夜平安无事。然而这不祥
的黑夜,仿佛在一旁窥伺着,随时准备……真冷啊。
冬妮亚朝大路瞥了最后一眼,回到了屋里。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临睡前还思念
着:黑夜,可千万不要出卖他呀!……
清晨,家里的人还都在熟睡,冬妮亚就醒来了。她迅速穿好衣服。为了不惊醒别人,
她悄悄地走到院子里,解开长毛大狗特列佐尔,领着它向城里走去。在柯察金家对面,
她犹豫不决地站了片刻。随后,推开栅栏门,走进了院子。特列佐尔摇着尾巴,跑在前
面。
阿尔焦姆刚好也在这天清晨从乡下回到家里。他是坐大车来的,同车的是一个一起
干活的铁匠师傅。他把挣来的一袋面粉扛在肩上,走进院子。铁匠拿着其他东西跟在后
面。阿尔焦姆走到敞开的屋门口,放下面粉,喊了一声:“保尔!”
没有人应声。
“呆在这儿干吗,搬到屋里去吧!”铁匠走到跟前说。
阿尔焦姆把东西放在厨房里,进了屋,一看就愣住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破破烂
烂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真见鬼!”阿尔焦姆莫名其妙,转身对铁匠说。
“可不是吗,太乱了。”铁匠附和着。
“这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阿尔焦姆开始生气了。
但是,屋里空空的,要打听都没人好问。
铁匠告别后,赶着大车走了。
阿尔焦姆走到院子里,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真不明白,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房门大开着,保尔却不在家。”
这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阿尔焦姆转过身来。一条大狗竖着耳朵站在他面前。还
有一个陌生的姑娘进了栅栏门,朝屋子走来。
“我找保尔·柯察金。”她打量着阿尔焦姆,轻声地说。
“我也正找他呢。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我刚刚回来,房门开着,家里没人。您
找他有事吗?”他问姑娘。
姑娘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一句:“您是保尔·柯察金的哥哥阿尔焦姆吧?”
“是啊,有什么事吗?”
姑娘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忧虑地望着敞开的门。“我怎么昨天晚上不来呢?难道出
事了?是真的?……”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您回来的时候,门就敞着,就没见到保尔吗?”她向惊奇地注视着她的阿尔焦姆
问道。
“您找保尔到底有什么事?”
冬妮亚走到阿尔焦姆跟前,向周围看了看,急促地说:“我也说不准确,不过,要
是保尔没在家,那他就是被捕了。”
“因为什么?”阿尔焦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咱们到屋里谈吧。”冬妮亚说。
阿尔焦姆一声不响地听她讲着。当冬妮亚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之后,他异
常沮丧。
“唉,真是糟糕!本来就够受的了,偏偏又碰上倒霉事……”他愁眉苦脸地咕哝着。
“这就清楚了,为什么家里搞得这样乱糟糟的。这孩子是鬼迷心窍了,惹出这种事来……
现在上哪儿去找他?请问,您是谁家的小姐?”
“我是林务官图曼诺夫的女儿。我认识保尔。”
“哦——哦……是这样……”阿尔焦姆含含糊糊地拖长声音说。“我给这孩子送面
粉来了,想不到出了这种事……”
冬妮亚和阿尔焦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再做声。
“我要走了。您也许能找到他。”冬妮亚在向阿尔焦姆告别的时候轻声说。“晚上
我再来听您的信。”
阿尔焦姆默默地点了点头。
冬眠醒来的一只干瘪的苍蝇在窗角嗡嗡地叫着。一个农村姑娘,胳膊支着膝盖,坐
在破旧沙发的边上,呆呆地望着肮脏的地板。
警备司令嘴角上叼着一支香烟,龙飞凤舞地写完最后几行字,然后在“舍佩托夫卡
警备司令哥萨克少尉”几个字下面,得意地签了名,名字写得很花哨,最后一笔还甩了
一个钩。这时,门口传来了马刺的响声。警备司令抬起头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萨洛梅加,一只胳膊缠着绷带。
“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警备司令欢迎他说。
“风倒是好风,就是胳膊给博贡团[博贡团,1918年建立的乌克兰著名红军团
队。——译者]打穿了。”
萨洛梅加不顾有妇女在场,粗野地破口大骂起来。
“这么说,你是到这儿养伤来了?”
“下辈子再养吧!前线吃紧,我们都快给压扁了。”
警备司令朝姑娘那边扬了扬头,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
“咱们以后再谈吧!”
萨洛梅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摘下了军帽。帽子上有一个三叉戟的珐琅帽徽,这是
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国徽。
“是戈卢勃派我来的。”他小声地说。“谢乔夫狙击师就要来驻防。你这儿可要大
大麻烦了,我先来把秩序整顿一下。大头目也可能来,还有一位洋大人跟他一起来,所
以,这儿谁也不许提起那次‘消遣’的事。你写什么呢?”
警备司令把香烟叼到另一边嘴角上,说:“我这儿关着一个小坏蛋。你知道吧,我
们在车站抓住了那个朱赫来,你大概记得,就是煽动铁路工人反对咱们的那个人。”
“记得,他怎么啦?”萨洛梅加很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
“你知道,驻站警备队长奥梅利琴科这个笨蛋,只派了一个哥萨克往我们这儿押送。
就是我这儿现在关着的这个小坏蛋,公然在大白天把朱赫来劫走了。他俩抢走了哥萨克
的枪,打掉了他好几颗牙,一溜烟跑掉了。朱赫来跑得无影无踪,那个小坏蛋却叫我们
抓住了。材料就在这儿,你看看吧。”他把一份写好的公文推到萨洛梅加面前。
萨洛梅加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翻着材料,草草看了一遍。然后两眼盯着警备司令,问:
“你从他嘴里什么也没问出来吗?”
警备司令烦躁地扯了扯帽檐。
“我整了他五天,他什么也不说。老是一句话:‘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放的。’
简直是天生的土匪。你知道,那个押送的哥萨克认出了这个小坏蛋,差点把他掐死。我
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开。他因为跑了犯人,在车站挨了奥梅利琴科二十五通条,所以一
见这小坏蛋,就狠狠揍了他一顿。现在这个人没必要再关下去了,我给上司写个呈文,
上头一批,就把他干掉。”
萨洛梅加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他要是落在我手里,保管早就招了。审犯人
这种事,你这个小神甫根本干不了。神学院的学生,怎么能当司令呢?你没用通条抽他
吗?”
警备司令发火了。
“你也太放肆了。还是嘲笑嘲笑你自己吧!我是这儿的司令,你少管闲事!”
萨洛梅加瞧了瞧怒气冲冲的警备司令,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小神甫,别生气,当心气破了肚皮。我才不管你的事呢!闲话少说,
你还是告诉我,哪儿能搞到两瓶好酒喝喝吧!”
警备司令得意地笑了笑:“这好办。”
“这小子,”萨洛梅加用手指了指公文说。“你想要他的命,就得把十六岁改成十
八岁,把‘6’字上面的小钩往这边一弯,就行了,要不,上头说不定不批。”
仓库里一共关押着三个人。一个是大胡子老头,他穿着破长袍和肥大的麻布裤子,
蜷着两条瘦腿,侧身躺在板床上。
他被抓来是因为住在他家的佩特留拉士兵,有一匹马拴在他家板棚里不见了。地上
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贼眉鼠眼,尖下巴,是个酿私酒的。她是因为有人告她偷了
表和其他贵重物品给抓来的。在窗子下面的角落里,头枕着帽子,昏昏沉沉地躺着的是
保尔·柯察金。
仓库里又带进来一个姑娘,她睁着两只惊恐不安的大眼睛,头上扎着花头巾,一副
农村打扮。
她站了一会儿,就坐到了酿私酒的女人身旁。
酿私酒的老太婆把新来的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连珠似地问:“小姑娘,你也来坐
牢啦?”
她没有得到回答,不肯罢休,又问:“你是为啥给抓来的?兴许也是为造私酒吧?”
农村姑娘站起来,看了看这个纠缠不休的老太婆,低声回答说:“不是的。我是为
哥哥的事给抓来的。”
“你哥哥怎么啦?”老太婆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这时候,那个老头插嘴了:“你干吗惹她伤心呢?说不定人家够难受的了,可你问
起来没个完。”
老太婆立刻转过身来,朝着板床那边说:“谁指派你来教训我的?我是跟你说话
吗?”
老头啐了一口唾沫,说:“我是说,你别老缠着人家。”
仓库里安静下来。姑娘把大头巾铺在地上,枕着一只胳膊躺下了。
酿私酒的女人开始吃起东西来。老头把脚垂到地上,不慌不忙地卷了一支烟,抽起
来。一股难闻的烟味立即在仓库里扩散开来。
老太婆嘴里塞得满满的,吧嗒吧嗒地嚼着,又唠叨起来:“抽起来没完没了,臭得
要命。就不能让人吃顿安生饭?”
老头嘿嘿一笑,挖苦她说:“你是怕饿瘦了吗?眼看连门都挤不出去了。你就不兴
给那个小伙子吃点?别总往自己嘴里塞。”
老太婆抱屈地把手一摆,说:“我紧着跟他说:你吃,吃吧,他不想吃嘛!能怨我
吗?我吃多少,用不着你多嘴多舌的,又不是吃你的。”
姑娘朝老太婆转过身来,向柯察金那边扬了扬头,问:“您知道他为什么坐牢吗?”
老太婆一见有人跟她说话,心里高兴起来,乐呵呵地告诉姑娘:“他是本地人,是
老妈子柯察金娜的小儿子。”
她弯下身子,凑到姑娘耳朵跟前,悄声说:“他救走了一个布尔什维克,那个人是
水兵,就住在我的邻居佐祖利哈家。”
姑娘这时想起了警备司令的话:“我给上司写个呈文,上头一批,就把他干掉……”
军车一列接着一列开来,塞满了车站。谢乔夫狙击师所属各个分队(营)乱哄哄地
从车上挤下来。由四节包着钢板的车厢组成的“扎波罗什哥萨克号”装甲车,缓慢地在
铁路线上爬行。从平板车上卸下了大炮。从货车里牵出了马匹。骑兵们就地整鞍上马,
挤开那群乱得不成队形的步兵,到车站广场上去集合整队。
军官们跑来跑去,喊着自己部队的番号。
车站上十分嘈杂,像有一窝蜂在嗡嗡地叫。纷乱的人群,逐渐按着班、排组成了队
伍。随后,这股武装的人流就朝城里涌去。直到傍晚,谢乔夫师的辎重马车和后勤人员
还络绎不绝地顺着公路开进城去。殿后的司令部警卫连终于也开过去了。一百二十个人
一面走,一面扯着嗓子唱:
为什么喧哗?
为什么呐喊?
因为佩特留拉
来到了乌克兰……
保尔起身站到小窗跟前。街上车轮的辘辘声、杂乱的脚步声和歌声,透过苍茫的暮
色,传入他的耳内。
他背后有人小声说:“看样子是军队开进城来了。”
保尔转过身来。
说话的是昨天关进来的那个姑娘。
他听过姑娘讲述自己的身世——那个酿私酒的老太婆终于达到了目的。原来姑娘就
住在离城七俄里的农村。她哥哥格里茨科是个红色游击队员,当地成立苏维埃政权的时
候,领导过贫农委员会。
红军撤退的时候,格里茨科也缠上机枪子弹带,跟着他们走了。现在家里简直生活
不下去。仅有的一匹马,也给抢走了。父亲被抓到城里,关进监牢,受尽了折磨。村长
过去挨过格里茨科的斗,现在借机报复,经常把各式各样的人派到她家去住,弄得她家
更穷了。前天警备司令到村里抓人,村长把他领到了她家。警备司令看中了这个姑娘,
第二天清晨就把她带回城里来“审问”。
保尔睡不着觉。他辗转反侧,一个无法摆脱的思想纠缠着他:“以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总在脑子里翻腾。
遭到毒打的身体像针扎一样疼痛。那天哥萨克押送兵兽性大发,把他狠狠地打了一
顿。
为了摆脱那些恼人的思想,他开始静听身旁两个妇女的低语。
姑娘的声音非常小,她讲到警备司令怎样缠住她不放,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遭到
拒绝之后,又怎样暴跳如雷,说:“我把你关到地牢里,你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黑暗吞噬着牢房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的、不安的夜降临了。思路又转到吉凶未
卜的明天。这只是第七夜,但是却好像已经熬过了好几个月。睡在硬邦邦的地上,全身
疼痛不止。仓库里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老头躺在板床上打着呼噜,就像睡在自家的热
炕上一样。这老爷子对眼前的处境满不在乎,夜夜都睡得又香又甜。酿私酒的老太婆被
警备司令哥萨克少尉放出去弄烧酒去了。赫里斯季娜和保尔都躺在地上,离得很近。保
尔昨天从窗口看见谢廖沙在街上站了很久,忧郁地盯着这座房子的窗户。
“看样子,他知道我关在这儿。”
一连三天都有人送来发酸的黑面包。是谁送来的,没有说。这两天警备司令又连着
提审他。这是怎么回事呢?
拷问的时候,保尔什么也没有说,一问三不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不做声。
他曾想做一个勇敢的人,坚强的人,像书里写的那样。可是被捕的那天夜里,他被押解
着走过高大的机器磨坊时,听见一个匪兵说:“少尉大人,干吗还把他带回去?从背后
给他一枪不就完了?”当时,他却又害怕起来。是啊,十六岁就死掉,这多可怕!死了,
就再也活不成啦!
赫里斯季娜也在想心事。她比这个小伙子知道得多一些。
他大概还不知道……而她已经听到了。
保尔没有睡,他一连几夜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赫里斯季娜很同情他,唉,他太可怜
了。然而她也有自己的苦处:她忘不了警备司令威胁她的话:“我明天再找你算帐。要
是你再不依我,我就把你交给卫兵。那些哥萨克是求之不得的。你看着办吧!”
唉!真难哪!谁能来救她呢?哥哥当红军去了,妹妹有什么罪过?“唉!这个世道
实在没法过!”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