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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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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殿上便知也。”李元勉强随二臣宰行,从东廊历阶而进,上月台,见数十人皆
锦衣,族拥一老者出殿上。其人蝉冠大袖,朱履长裾,手执玉圭,进前迎迓。李
元慌忙下拜,王者命左右扶起。王曰:“坐邀文旆,甚非所宜,幸沐来临,万乞
情恕。”李元但只唯唯答应而已。左右引入殿,王升御座,左手下设一绣墩,请
解元登席。元再拜于地曰:“布衣寒生,王上御前,安敢侍坐?”王曰:“解元
于吾家有大恩,今令长男邀请至此,坐之何碍?”二臣宰请曰:“王上敬礼,先
生勿辞。”李元再三推却,不得已,低首躬身,坐于绣墩。王乃唤:“小儿,来
拜恩人。”
少顷,屏风后宫女数人,拥一郎君至。头戴小冠,身穿绛衣,腰系玉带,足
蹑花靴,面如傅粉,唇似涂脂,立于王侧。王曰:“小儿外日游于水际,不幸为
顽童所获,若非解元一力救之,则身为齑粉矣。众族感戴,未尝忘报。今既至此,
吾儿可拜谢之。”小郎君近前,下拜。李元慌忙答礼。王曰:“君是吾儿之大恩
人也,可受礼。”命左右扶定,令儿拜讫。李元仰视王者,满面虬髯,目有神光;
左右之人,形容皆异;方悟此处是水府龙宫。所见者,龙君也;傍立年少郎君,
即向日三高士祠所救之小蛇也。元慌忙稽颡,拜于阶下。王起身曰:“此非待恩
人处,请入宫殿后,少进杯酌之礼。”李元随王转玉屏,花砖之上皆铺绣褥,两
傍皆绷锦步障,出殿后,转行廊,至一偏殿。但见金碧交辉,内列龙灯凤烛,玉
炉喷沉麝之香,绣幕飘流苏之带。中设二座,皆是蛟绡拥护。李元惊怕而不敢坐,
王命左右扶李元上座。两边仙音缭绕,数十美女,各执乐器,依次而入。前面执
宝杯盘进酒献果者,皆绝色美女。但闻异香馥郁,瑞气氤氲,李元不知手足所措,
如醉如痴。王命二子进酒,二子皆捧觞再拜。台上果卓,眝目观之,器皿皆是
玻璃、水晶、琥珀、玛瑙为之,曲尽巧妙,非人间所有。王自起身与李元劝酒,
其味甚佳,肴馔极多,不知何物。王令诸宰臣轮次举杯相劝,李元不觉大醉,起
身拜王曰:“臣实不胜酒矣。”俯伏在地而不能起。王命侍从扶出殿外,送至客
馆安歇。
李元酒醒,红日已透窗前。惊起视之,房内床榻帐幔,皆是蛟绡围绕。从人
安排洗漱已毕,见夜来朱秀才来房内相邀。并不穿世之儒服,裹球头帽,穿绛绡
袍,玉带皂靴;从者各执斧钺。李元曰:“夜来大醉,甚失礼仪。”朱伟曰:
“无可相款,幸乞情恕。父王久等,请恩人到偏殿进膳。”引李元见王。曰:
“解元且宽心怀,住数日去亦不迟。”李元再拜曰:“荷王上厚意。家尊令李元
归乡侍母,就赴春选,日已逼近。更兼仆人久等不见,必忧;倘回杭报父得知,
必生远虑。因此不敢久留,只此告退。”王曰:“既解元要去,不敢久留。虽有
纤粟之物,不足以报大恩,但欲者当一一奉纳。”李元曰:“安敢过望?平生但
得称心足矣!”王笑曰:“解元既欲吾女为妻,敢不奉命?但三载后,须当复回。”
王乃传言,唤出称心女子来。
须臾,众侍簇拥一美女至前。元乃偷眼视之,雾鬓云鬟,柳眉星眼,有倾国
倾城之貌,沉鱼落雁之容。王指此女曰:“此吾女称心也。君既求之,愿奉箕帚。”
李元拜于地曰:“臣所欲称心者,但得一举登科,以称此心,岂敢望天女为配偶
耶?”王曰:“此女小名称心,既以许君,不可悔矣。若欲登科,只问此女,亦
可办也。”王乃唤朱伟:“送此妹与解元同去。”李元再拜谢。
朱伟引李元出宫,同到船边,见女子已改素妆,先在船内。朱伟曰:“尘世
阻隔,不及亲送,万乞保重。”李元曰:“君父王何贤圣也?愿乞姓名。”朱伟
曰:“吾父乃西海群龙之长,多立功德,奉玉帝敕命,令守此处。幸得水洁波澄,
足可荣吾子孙。君此去,切不可泄漏天机,恐遭大祸;吾妹处亦不可问,仔细!”
元拱手听罢,作别上船,朱伟又将金珠一包相送。但耳畔闻风雨之声,不觉到长
桥边。从人送女子并李元登岸,与了金珠,火急开船,两浆如飞,倏忽不见。
李元似梦中方觉,回观女子在侧,惊喜。元语女子曰:“汝父令汝与我为夫
妇,你还随我去否?”女子曰:“妾奉王命,令吾侍奉箕帚,但不可以告家中人。
若泄漏,则妾不能久住矣。”李元引女子同至船边,仆人王安惊疑,接入舟中曰:
“东人一夜不回,小人何处不寻?竟不知所在。”李元曰:“吾见一友人,邀于
湖上饮酒,就以此女与我为妇。”王安不敢细问情由。请女子下船,将金珠藏于
囊中,收拾行船。
一路涉河渡坝,看看来到陈州。升堂参见老母,说罢父亲之事,跪而告曰:
“儿在途中娶得一妇,不曾得父母之命,不敢参见。”母曰:“男婚女聘,古之
礼也。你既娶妇,何不领归?”母命引称心女子拜见老母,合家大喜。自搬回家,
不过数日,已近试期。李元见称心女子聪明智慧,无有不通,乃问曰:“前者汝
父曾言,若欲登科,必问于汝。来朝吾入试院,你有何见识教我?”女子曰:
“今晚吾先取试题,汝在家中先做了文章,来日依本去写。”李元曰:“如此甚
妙!此题目从何而得?”女子曰:“吾闭目作用,慎勿窥戏。”李元未信。女子
归房,坚闭其门。但闻一阵风起,帘幕皆卷。约有更余,女子开户而出,手执试
题与元。元大喜,恣意检本,做就文章。来日入院,果是此题,一挥而出。后日
亦如此,连三场皆是女子飞身入院,盗其题目。待至开榜,李元果中高科。初任
江州佥判,闾里作贺,走马上任。一年,改除奏院。三年任满,除江南吴江县令。
引称心女子,并仆从五人,辞父母来本处之任。
到任上不数日,称心女子忽一日辞李元曰:“三载之前,为因小弟蒙君救命
之恩,父母教奉箕帚。今已过期,即当辞去,君宜保重。”李元不舍,欲向前拥
抱,被一阵狂风,女子已飞于门外,足底生云,冉冉腾空而去。李元仰面大哭。
女子曰:“君勿误青春,别寻佳配。官至尚书,可宜退步。妾若不回,必遭重责。
聊有小诗,永为表记。”空中飞下花笺一幅,有诗云:“三载酬恩已称心,妾身
归去莫沉吟。玉华宫内浪埋雪,明月满天何处寻?”李元终日悒怏。
后三年官满,回到陈州。除秘书,王丞相招为婿,累官至吏部尚书。直至如
今,吴江西门外有龙王庙尚存,乃李元旧日所立。有诗云:昔时柳毅传书信,今
日李元逢称心。恻隐仁慈行善事,自然天降福星临。
第三十五卷  简帖僧巧骗皇甫妻
第三十五卷  简帖僧巧骗皇甫妻
白苎轻衫入嫩凉,春蚕食叶响长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知此日登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长安京北有一座县,唤做咸阳县,离长安四十五里。一个官人,覆姓宇文,
名绶,离了咸阳县,来长安赶试,一连三番试不遇。有个浑家王氏,见丈夫试不
中归来,把覆姓为题,做一个词儿嘲笑丈夫,名唤做《望江南》词,道是:
“公孙恨,端木笔俱收。枉念西门分手处,闻人寄信约深秋,拓拔泪交流。
宇文弃,闷驾独孤舟。不望手勾龙虎榜,慕容颜好一齐休,甘分守闾丘。”
那王氏意不尽,看着丈夫,又做四句诗儿:“良人得意负奇才,何事年年被
放回?君面从今羞妾面,此番归后夜间来。”宇文解元从此发愤道:“试不中,
定是不回!”到得来年,一举成名了,只在长安住,不肯归去。
浑家王氏见丈夫不归,理会得道:“我曾作诗嘲他,可知道不归。”修一封
书,叫当直王吉来,“你与我将这书去,四十五里,把与官人。”书中前面略叙
寒暄,后面做只词儿,名唤《南柯子》。词道:
“鹊喜噪晨树,灯开半夜花。果然音信到天涯,报道玉郎登第出京华。
旧恨消眉黛,新欢上脸霞。从前都是误疑他,将谓经年狂荡不归家。”
这词后面,又写四句诗道: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处楼?”
宇文绶接得书,展开看,读了词,看罢诗,道:“你前回做诗,教我从今归
后夜间来;我今试遇了,却要我回!”就旅邸中取出文房四宝,做了只曲儿,叫
做《踏莎行》:
“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高挂登科记。马前喝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
缀。
宴罢归来,恣游花市,此时方显平生志。修书速报凤楼人,这回好个凤流婿。”
做毕这词,取张花笺,折叠成书,待要写了,付与浑家。正研墨,觉得手重,
惹翻砚水滴儿打湿了纸。再把一张纸折叠了,写成一封家书,付与当直王吉,教
分付家中孺人:“我今在长安试遇了,到夜了归来。急去传与孺人,不到夜,我
不归来。”王吉接得书,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
话里且说宇文绶发了这封家书,当日天晚,客店中无甚的事,便去睡。方才
朦胧睡着,梦见归去到咸阳县家中,见当直王吉在门前一壁脱下草鞋洗脚。宇文
绶问道:“王吉,你早归了?”再四问他不应。宇文绶焦躁,抬起头来看时,见
浑家王氏,把着蜡烛入去房里。宇文绶赶上来,叫:“孺人,我归了。”浑家不
采他。又说一声,浑家又不采。宇文绶不知身是梦里,随浑家入房去。看这王氏
放烛在卓上,取早间这一封书,头上取下金篦儿,一剔剔开封皮,看时,却是一
幅白纸。浑家含笑,就烛下把起笔来,于白纸上写了四句:“碧纱窗下启缄封,
一纸从头彻底空!知汝欲归情意切,相思尽在不言中。”写毕,换个封皮,再来
封了。那浑家把金篦儿去剔那烛烬,一剔剔在宇文绶脸上,吃了一惊,撒然醒觉,
却在客店里床上睡,烛犹未灭。卓子上看时,果然错封了一幅白纸归去。取一幅
纸,写这四句诗。到得明日早饭后,王吉把那封回书来,拆开看时,里面写着四
句诗,便是夜来梦里见那浑家做的一般。当便安排行李,即时回家去。这便唤做
“错封书”,下来说的便是“错下书”。
有个官人,夫妻两口儿正在家坐地,一个人送封简帖儿来与他浑家。只因这
封简帖儿,变出一本跷蹊作怪的小说来。正是:尘随马足何年尽?事系人心早晚
休。有《鹧鸪》词一首,单道着佳人: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欢拈弄绣工夫。云窗雾阁深深处,静拂云笺学草书。
多艳丽,更清姝,神仙标格世间无。当时只说梅花似,细看梅花却不如。
东京汴州开封府枣槊巷里,有个官人,覆姓皇甫,单名松,本身是左班殿直,
年二十六。有个妻子杨氏,年二十四岁。一个十三岁的丫环,名唤迎儿。只这三
口,别无亲戚。当时皇甫殿直官差去押衣袄上边,回来是年节了。
这枣槊巷口一个小小的茶坊,开茶坊的唤做王二。当日茶市已罢,已是日中,
只见一个官人入来。那官人生得:浓眉毛,大眼睛,蹙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
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入来茶
坊里坐下。开茶坊的王二拿着茶盏进前,唱喏奉茶。那官人接茶吃罢,看着王二
道:“少借这里等个人。”王二道:“不妨。”等多时,只见一个男女,名叫僧
儿,托个盘儿,口中叫:“卖鹌鹑馉饳儿!”官人把手打招,叫:“买馉饳儿。”
僧儿见叫,托盘儿入茶坊内,放在卓上。将条篾黄穿那馉饳儿,捏些盐放在官人
面前,道:“官人,吃馉饳儿。”官人道:“我吃。先烦你一件事。”僧儿道:
“不知要做什么?”那官人指着枣槊巷里第四家,问僧儿:“认得这人家么?”
僧儿道:“认得,那里是皇甫殿直家里。殿直押衣袄上边,方才回家。”官人问
道:“他家有几口?”僧儿道:“只是殿直,一个小娘子,一个小养娘。”官人
道:“你认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儿道:“小娘子寻常不出帘儿外面。有时叫僧
儿买馉饳儿,常去,认得。问他做甚么?”官人去腰里取下版金钱线箧儿,抖下
五十来钱,安在僧儿盘子里。僧儿见了,可煞喜欢,叉手不离方寸:“告官人,
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烦你则个。”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包着一对落索环
儿,两只短金钗子,一个简帖儿,付与僧儿,道:“这三物事,烦你送去适间问
的小娘子。你见殿直,不要送与他。见小娘子时,你只道官人再三传语:‘将这
三件物来与小娘子,万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这里等你回报。”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
槊巷来。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
上坐地,只见卖馉饳儿的小厮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直
看着那厮,震威一喝,便是:当阳桥上张飞勇,一喝曹公百万兵。喝那厮一声,
问道:“做什么?”那厮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步赶上,捽那厮回来,
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厮道:“一个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
小娘子,不教把与你。”殿直问道:“什么物事?”那厮道:“你莫问,不要把
与你。”皇甫殿直捻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厮一暴,道:“好好的把出来教
我看!”那厮吃了一暴,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教我把与小
娘,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则甚?”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
一对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简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帖,
看时:“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即日孟春初时,恭惟懿处,起居万福。
某外日荷蒙持怀之款,深切仰思,未尝少替。某偶以薄干,不及亲诣;聊有小词,
名《诉衷情》,以代面禀,伏乞懿览。词道是:
知伊夫婿上边回,懊恼碎情怀。落索环儿一对,简子与金钗。
伊收取,莫疑猜,且开怀。自从别后,孤帏冷落,独守书斋。
皇甫殿直看了简贴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教你把来?”
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
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不教我把来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摔住僧儿狗毛,
出这枣槊巷,径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这里面打的床铺
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见茶
坊没人,骂声:“鬼话!”再摔僧儿回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分说。
当时到家里,殿直把门来关上,扌扆来扌扆去,唬得僧儿战做一团。殿直从
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
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
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
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
殿直道:“既没人,这三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
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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