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甥舅两个前去考文,为何如此气闷回来?”童仁就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岂不气死我也!”太太道:“他也不该这等欺负我们。”童仁道:“我若让他两家做成亲事,我誓不为人。”花文芳道:“舅舅也不必气,我外甥自有主意。”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话分两处,且说朱辉见童、花二人不悦而去,对钱林道:“他恼自他恼,我们只选吉日结亲。”钱林道:“老伯言之有理。”登时别了上轿,同冯旭回复林璋。林璋便问考去何如,朱辉大笑,[将]始末根由细说一遍。[林璋道:]“我看花文芳原不是读书之人,今日出他之丑,下次再不敢在人前卖美了。既然姻事已定,奈我场期渐近,明日便要起身进京,凡事都拜托年兄。”朱辉道:“小弟知道。”当下别过不表。
次日,林璋别了妹子。汤彪、冯旭送下船,一路无辞。到了扬州,□□住下,要别换船只。岸上寻了下处,住下数日,叫埠头。埠头道:“三日后也有一位是进京会试的,不若林老爷同舟,如何?”林璋道:“妙极,妙极。”当时说了价钱,丢下定银。汤彪道:“久闻扬州乃繁华之地,且喜今日空闲,何不前去一游?”林璋道:“甚好。”三人带了家丁,一路进城。上埂子街,见三街六市做买卖的来往纷纷。信步到教场,抬头一看,只见许多蓬子都是相面、测字、算命的,无数闲人争闹。又只见个布招牌写着“江右姚夏封神相惊人”,又见牌上写着两句道:
一张铁嘴说尽人间生与死
两只俊眼看见世上败和兴
汤彪道:“老伯进京,何不相相气色?”林璋心里也要相相,见汤彪叫他相面,正合他意,走进蓬子,把手一拱道:“先生请了。”姚夏封看见三个斯文的人走进,连忙立起身,道:“三位先生请坐。”彼时三人坐在凳上。姚夏封道:“请问三位尊姓,贵处何方?到此何干?”汤彪道:“这位是进京去的,姓林。”指着冯旭道:“此位姓冯。在下姓汤,俱是浙江人。”林璋道:“请先生法眼,相相我的气色如何。”姚夏封相了一会,道:“尊相据小子看来,天庭丰满,地角方圆,他年必登科甲,日后定掌威权。”林璋道:“今春可得上进?”姚夏封又相了一会,道:“水星照命,倘在船水之上,诸事小心为妙。但功名今春无望,应在明秋,自有大贵人提拔。那时,位列台臣之上,可掌生死之权,有诗为证:‘正月寅宫面带伤,加官进禄喜洋洋。目下却当水星现,不须仔细向前行。’”相毕林璋,汤彪道:“在下也请教先生。”姚夏封道:“请君正了。”汤彪只得坐正了。
大凡教场之中来的江湖,有些生意之人便围了观看。姚夏封这蓬外站了几层人,围得满满的,争看姚夏封相面。姚夏封才将汤彪相了一会,正欲开讲,只见外边来了一个英雄,头戴范阳毡帽,身穿一件元缎箭衣,腰束一条丝鸾带,足蹬元缎朝靴,后跟三、四个家丁,身长丈二,膀阔三挺。他见许多人围在那里,他也不知甚么事,大踏步走将上来,分开众人,走到里边。看见是个相面先生替那人相面,他心里也要相相。他也等不得相完了汤彪,就把汤彪一推,道:“待俺相相再相。”汤彪大怒,喝道:“你这个人好无礼,事有先后,因何把我一推,先替你相?”那位英雄那里受得住他的气,登时大怒,圆睁怪眼,喝道:“该打奴才!”汤彪道:“你转敢骂我,匹夫!”那人道:“俺骂你不算为奇,还要打你哩!”汤彪大怒,道:“要打谁怕你打,你这狗狼养的忘八旦,要打就打,怕你也不算好汉!”那人只奔汤彪,汤彪竟奔那人。二位英雄彼时就动了手,也不知谁强谁弱。且听下回分解。
第06回 姚夏封广陵风鉴 常万青南海朝山
词曰: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许多是非成败。富贵高楼舞榭,凄凉废塚荒苔。万般回首化尘埃,惟有青山不改。
话言二位英雄交手相打,一个似风乘懒象,一个如酒醉班彪,那些看的人越看越多,把那林璋、冯旭二人唬得战战兢兢,也不敢上前解劝,口中叫道:“不要打,有话说话!”正是:
乱烘烘翻江搅海,闹嚷嚷地裂山崩。
那大汉的家丁向汤彪道:“爷不要动手,我家爷是打不得的,乃世袭公侯的公子。”跟汤彪的家人也叫道:“爷不要相打,我家公子也是打不得的。我家老爷现任金陵总制操江。”姚夏封劝道:“俱是功臣之后,正是‘荷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二位英雄听了,方才住手。
林璋、冯旭二人看见他二人不动手,十分欢喜,忙向前邀那人道:“且请入座。请问尊姓大名。”那人笑道:“俺是山东登州府[人],姓常,名万青,俺高祖是高皇功臣,名遇春,只因功高,加封世袭国公之职。今奉家母之命,南海朝山进香,打从此处经过,今日是俺不是,冲撞公子。请教尊姓大名。”汤彪道:“小弟高祖也是高皇驾下功臣,姓汤名和。家父名英,小弟汤彪。家父现任总制操江。因送我叔父进京会试,今日得罪长兄,望乞恕罪。”常万青哈哈大笑道:“俺们祖父俱是一殿之臣,今日相逢,就是在会之人,真正三生有幸。”说毕,大笑起身。汤彪指定林璋道:“此位是小弟的年伯,姓林名璋,金华府人氏。”又反映着冯旭道:“此位是年伯的外甥,姓冯名旭,住在杭州。我二人同送年伯至此,不想幸遇常兄,真三生有幸。”万青闻言大喜,道:“今日天已晚了,欲待请教这位先生相相,只怕来不及了。不若将姚先生请到小弟敝寓,将尊兄二位细细请教,不知姚先生肯允否?”姚夏封听了,满口应承,忙忙卷起招牌,收了笔砚,包将起来,寄在对门点心店里。板凳、桌子自有人收去。随着四人一同而去。
走出钞关门,来至寓处,恰好常万青也在此下着,万青吩咐家人备下酒席伺候。说罢,请姚先生观相。姚夏封观了一会,说道:“公爷莫怪小子直言。”万青道:“君子问祸不问福。吉凶祸福,但说何妨。”姚夏封道:“公爷的尊面印堂红光直透天堂,后面杀气山根,红白不分,半载就要见了。那时刀兵一动,只恨千军万马之中,死里逃生,应遍方妙。”常万青道:“目下国家太平,那有刀兵之事。”姚夏封道:“公爷记着就是了。小子一言,决不可忘。还要借左手一观。”常万青伸出左手与他细细观看。看了一会,便道:“现观左掌,这般买大甲与腥血,真乃大贵人之手也。有诗为证:‘天庭红光冒火星,满身杀气气冲冲。刀枪队里应行遍,日后名扬到处闻。’”
相毕了常万青,又将汤彪看了一会,道:“天庭饱满,一生衣禄无虞;而地角方圆,独秉将才有自。看来日后保做封疆大吏,决不有诬。有诗为证:‘目下天仓只取黄,一生富贵任荣昌,有朝将相权操手,方表男儿当自强。’”
相毕,又相冯旭,细相一会,说道:“冯相公莫怪小子直言。”冯旭道:“但言何妨。”夏封道:“目下天庭黑暗,必有大变:田堂不明,死里逃生;阴气太盛,准有五、六位夫人。只有几件坏处,还有几件好处。你天庭离耸,后来依禄无亏,地角方圆,晚年富贵定取。你过了这个土星,交到三八二十四岁之外,那时夫妻团圆,腰金衣紫。他年必生贵子,日下须要小心。有诗为证:‘土星照命有灾殃,谨防小人暗里伤。家业凋残犹自可,分离骨肉兆非祥。’”
姚夏封相毕常、汤、冯三人,常万青命家丁取银十两谢他。姚夏封称谢而去。登时酒席齐备。请他四人入席,林璋首席,万青、汤、冯对面坐了。四人传杯弄盏,饮了一会,酒至半酣,常万青道:“林老伯在上,小侄有一言奉告。”林璋道:“愿闻。”万青道:“小侄欲与令甥、汤兄结个金兰好友,不知老伯可允否?”林璋道:“舍甥软弱,全仗二位公子扶持。”万青听了大喜,取了文房四主,叙了年庚。万青居长,汤彪第二,冯旭第三,三人同拜天地,正是:
指向南山拜友朋,朝着北海结盟昆。
山崩有日情常在,海若干枯义不分。
三人各发誓毕,起身,又与林璋见礼,依旧坐下饮酒,兄弟相称。四个人吃到四鼓方才安枕。
次日,林璋动身,三人送他登舟而去。这且不表,后书交代。
单言常、汤、冯三人又在此地游玩两三日,竟向杭州去了。若逢名山胜景,便停舟赏玩。一路无辞。
那日,到了杭州。冯旭把汤二人邀到家中,备酒款待。冯旭进内见了母亲,把送舅舅的话说了一遍:“今有常、汤二兄要进来拜见母亲。”太太听了大喜,常、汤二人拜见已毕,“伯母”称呼。当日言罢安歇。
次日,正欲邀常、汤二人游西湖,只见老家人进来禀到:“钱相公到来。闻得相公回来,特来奉候。”冯旭连忙邀进厅堂,与万青见礼,各道姓名坐下。献茶之后,钱林道:“小弟此来,与兄商议舍妹之事,要上紧为妙,早早行聘过门,完了多少口舌。花文芳那厮怀恨在心,恐有风波,如之奈何?”冯旭应道:“既蒙兄爱,只是小弟没有原聘,为之奈何?”常万青在旁听见此言,忙回道:“做亲乃两家情愿,花姓何人,敢生风波?”汤彪道:“兄长不知。”遂将冯贤弟考文、又将花文芳仗势之话告诉了一遍。万青闻言,不觉大喜道:“原来为着贤弟的姻事,不知所费几何?”冯旭道:“至少也得千金。”常万青道:“不过千金,有甚大事。愚兄有一言,不知可中二位贤弟之听否?”二人答应道:“兄长之言,怎敢不听。”常万青道:“既钱兄令妹取中冯贤弟,何不将弟妇早早娶回门来,成全夫妻?俺方才听见只千金足矣,愚兄今相助千金。”汤彪道:“弟有此心久矣,只是一时不能救急。”万青大喜,道:“趁俺们在此,大家吃杯喜酒。”这万青是个直性人,遂吩咐家丁将包箱抬出来,取了一千两银子交与冯旭。冯旭拜谢,叫家人送到后堂。自己又进内如此这般对太太说了一遍。太太口称:“难得”。冯旭走将出来,对常万青道:“家母多多致谢兄长。”万青道:“些须小事,何劳伯母挂齿,兄弟就此言过,不必再提‘称谢’二字了。兄弟快把年庚开写明白,请位先生选个好良辰,我们要吃喜酒哩。”当日也不去游西湖,就在家内备酒,留钱林同席,饮至更深辞去。
次日,着老苍头到先生处取了年庚。常万青、汤彪见了上面写着“选的本年四月十八日,上合天恩,紫微黄道良辰,乃三堂大吉大利之展。又选二月二十六日纳聘大吉。”常万青见了,大喜道:“我们只好吃了行礼酒,等俺南海朝山回再看新人罢。”说毕,哈哈大笑。
此时是二月初旬,不过半月光景就要过礼,冯旭坐了轿子,先到朱辉家,将此事说了。[说了]行礼吉日。朱辉道:“贤侄请回,老夫即到钱府通知便了。”
冯旭辞别,朱辉即到钱林家来。迎进厅堂,分宾坐下。礼毕,用茶之后,朱辉道:“向日老夫为媒,如今令亲那边有了吉期。”就把所选吉日言了一遍,“尊府好预备行人”钱林满口称谢,道:“义劳老伯大驾。既是舍亲婚娶,小侄所备不堪妆奁,还望老伯包涵。”朱辉道:“岂敢岂敢。”当下别了钱林,钱林送出大门。
朱辉又到冯旭家来,与常、汤二人相会,各各通名。冯旭称:“年伯,只是劳动大驾。”朱辉道:“恭喜贤侄,令亲那边并无别论,可准备大礼便了。”冯旭答道:“小侄知道。”当下朱辉别去不表。
再言钱林送出朱辉,进内将朱辉之言告禀母亲。太太听了,满心欢喜。且言翠秀听见小姐是四月十八日过门,心中好生欢喜,转身来到楼上,对小姐说道:“恭喜小姐。”月英道:“喜从何来?”翠秀道:“婢子方才到前边去,见太太同公子说话,今日朱翰林到来,说是冯姑爷那里有了吉日,选定四月十八日吉时过门。”月英听了,把头低下,也不再问。按下不言。
话分两头,且说童仁着人打探得冯旭有了迎娶吉日,心中大惊,忙至相府。下轿进了内室,看见妹子,见礼送下,忙命花有怜:“快快把你大爷请来,说我有要紧话与他说。”花有怜答应。
且说花文芳自从那日考文被钱月英把文字批坏,又当着众人出了丑态,回到府中,又被舅舅数说一番,心中好不气闷。不觉身子有些不快,一病月余,不能离床,目下方好。那日,正在书房纳闷,忽见有怜走到面前说道:“今日舅老爷到来,请大爷说话。”文芳听了,只得起身进内,看见舅舅,见礼坐下。童仁道:“你一向[不]曾出门,可知外边新闻否?”文芳道:“外甥一病月余,日下才觉好些,不知外边的新闻。”童仁道:“你不知冯旭择了日期,四月十八日新迎钱月英过门,本月二十六日行礼。你道可恼不可恼,难道你家堂堂相府,寻不出一门高亲么?只是他两家欺人太甚,自古道:‘杀人可恕,情礼难容’。故此前[来]告诉贤甥,听你上裁。”花文芳听了舅舅这番言语,不觉心中大气,大怒道:“甥男若把这头亲事好好叫冯旭夺去,誓不为人。正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必舅舅费心,愚甥自有主意。”童仁道:“他家日期甚近,必须上紧方妥。”花文芳道:“不消舅舅过虑。”童仁起身走了。
文芳送舅舅去了回来,到书房中,忙叫花有怜,吩咐道:“你可把魏临川叫来商议,要夺冯旭的亲事。”正是:
弹破纸窗容易补,坏人阴德最难当。
不知这魏临川来此怎样与花文芳议论,可夺得月英过来夺不过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07回 朱翰林代为月老 冯子清聘定月英
诗曰: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是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福,退步原来是向前。
话说花有怜奉了主人之命去寻魏临川。原来这魏临川住在花府隔壁,就是花文芳的房子。花有怜出了大门,就是临川家。用手敲门,只听得里面莺声呖呖,问道:“那个敲门?”花有怜听见这一句问是那个,这般嫩声,身体早已酥麻了半边,遂自暗忖道:“人人说魏临川的老婆标致,我从不曾见过,方才从门缝里张见他一面,始知真假。”连忙回道:“你且开门便知。”按下开门不题。
且说魏临川见花文芳半月不见面,他就心中暗想:“莫非花文芳辞我,故此不见我面?我们靠这张嘴做篾片,不但吃人家的,还想拿人家的。他既然不欢喜我,难道一定靠他不成?正是:‘此处不留人,还有留人处。’若是在别家帮闲,要在各衙门包揽人家打官司;写刀笔,去了又不能照顾家务。家中只有一个小丫环,名唤小红,才得十五岁,常在家中灶上烧火,不得空闲,势处两难。”
且魏临川的老婆崔氏今年才得二十一岁,生得百般娇娆,十分俊俏。也不是魏临川娶来的。那年,魏临川在苏州贩卖布疋,寓在阊门外崔家布行里。不知崔氏怎么露到他眼里,他千方百计算计,被他缠上了手。与他商议,雇下船只逃回杭州,做了夫妻。次日,那个老儿不见了这个女儿,要去经官缉拿,无奈这丑名难当,传扬开去,脸面何在?细查店中只少个姓魏的客人,明知是他将女儿拐去,叹了一声道:“养了这个不孝的女儿,只当无了的也就罢了。”
这崔氏见小红烧火,又听见打门甚急,只得走来轻轻把门开了。见一个俊俏书生,生得唇红齿白,好生标致。花有怜抬头一看,见那妇人千般娇媚,百种风流,此时魂不附体,遂暗想到:“话不虚传,果有十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