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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那容他说,把马一提,举起刀来就砍,犹如泰山压顶剁将下来。常公爷把手中双刀用尽平生气力望上一迎,只听得“叮当”一声响亮,那董天雄庆马上晃了八九晃,叫道:“我的儿,好本事。”常公爷叫道:“狗强盗休走!”用双刀当胸砍来。董天雄忙取刀来招架,那里架得开,将身一闪,跌下马来。常公爷忙赶上前去,一刀砍下,结果了性命。正是:
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些众喽罗看见大王死了,齐齐跪下,禀道:“愿保将军为寨主。”常公爷道:“〔休〕得胡说,俺堂堂丈夫岂肯做此草寇。你们这班狗头日甚占有住此山,打劫来往行人,不遵王法?过来受死。”众喽罗禀道:“爷爷,非是小人之过,但小人们俱是良民,被董天雄掳来,做了喽罗,也是出于无奈。董大雄已死,小人们都可得见父母而得生路矣。”公爷道:“既然如此,俺到山寨。”又回头叫道:“尔等客人可过来,各自查点车辆、货物。”众人一齐答应,俱到山上。
常公爷来至银鞍殿,吩咐道:“尔等可将他平日所积之财帛分散,各人各安生理。”众喽罗叩谢。又叫众人各查货物下山,众人拜谢,各推车辆而去。
常公爷走至后山,听得一派哭泣之声,即问喽罗:“何人在此啼哭?”喽罗禀道:“今日掳来两个女子。”常公爷怒道:“快些唤来。”即叫出小姐与落霞。哀告道:“大王饶命。”常公爷道:“俺不是强盗,咱是过路客人,一时仗义,诛了强徒。你是谁家女子?因何来此,被劫墟上山来?说个明白,待咱家送你回去。”钱月英听得问他家乡,不由得两泪交流,告道:“妾是杭州人氏,因丈夫被奸人害去充军,又来强娶妾身,惟恐失身与奸贼,故此带了仆女,女扮男装,去投舅舅,来到此处,被强人掳上山来,知妾是个女子,强逼为婚,幸遇恩人将军灭了。”常公爷听了,吃了一惊,道:“难道又有个花文芳行恶的人?”又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说与咱家听。”钱月英道:“妾的丈夫叫做冯旭。”常公爷大惊,忙问道:“你姓什么?被何人所害?”小姐道:“妾身姓名是钱月英,被花文芳所害。”常公爷道:“住口,杭州钱月英已嫁花文芳,是夜将奸人杀死。押赴市曹行刑,是俺劫了法场,已送到金华府去了。你又是个钱月英,咱今实难深信。你可有哥哥?”小姐与落霞听说翠秀杀了花文芳,暗谢天地,回道:“妾的哥哥名叫钱林,抵嫁者是妾结义姐姐,名叫翠秀。”常公爷听了,道:“你才真正是我弟妇了。”小姐问:“恩公是谁?”常公爷道:“俺乃是世袭公爷,曾与冯家兄弟结义订盟,咱住山东省登州府。弟妇放心,你二人可到咱家住着,等咱慢慢访问冯家兄弟消息,同你夫妇相逢。”二人拜谢。常公爷又叫众妇女一同收拾下山,各自回家。即时放火烧了山寨,常公爷带了二人回登州而去,这且不表。
再言花有怜拐了崔氏、小红,四月二十八日晚上偷走,非止一日,那日来到江南淮安府赁房住下。他就扮做个书生模样,竟是夫妻做成。人家邻舍来问他,就假充是当朝花太师的侄子,因此没有人家欺他。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花有怜不在家里,崔氏在家纳闷,同了小红,将大门开了,站在门首观望。只见一丛人骑着六七匹马,马上坐着两位公子,后边跟四匹马,坐着四个家丁,正打花有怜门首经过。两位公子马上见崔氏生得百般〔娇〕媚,万种风流,令人可爱,魂灵儿早已飞去。又把马头勒转,越看越爱。要知二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47回 花有怜身入相府 沈廷芳花园得意
看官,你道那两位公子是谁?乃是文华殿大学士沈谦之子,大个名廷芳,兄弟名义芳,维扬住家,大不守本分之人,倚仗父势,无所不为,强夺人家妇女,硬占有人家田地,累算利债,刻剥小民。他有四个豪奴,一名沈连,一名沈登,一名沈高,一名沈奎,倚仗主人之威,在外欺人。个个闻名丧胆,人人见影消魂。
弟兄二人今日路见崔氏,即对义芳说:“兄弟,妇人你我见得甚多,从未见过此人。这个妇人生得实在可爱。”义芳答道:“何不着人访问是谁妇人?”廷芳道:“有理,有理。”遂叫过沈连等四人前去访问回复。四人领命去了。
兄弟二人心痒难捱,左思右想,坐卧不安,一心思想那妇人,恨不得一时到手,方遂其心。不一时,见四人走来,回禀道:“二位老爷,此人不是别人,就是花太师侄儿,名唤花有怜,不知怎么到此处居住。”二位公子道:“你们四人可有什么主意将他哄进府来?重重有赏。”四人道:“二位少老爷,要那妇人进府有何难哉。”二人道:“你且说来,是何主意。”四人道:“待小人明日拿个名帖,见了本人,只说是我公子访得花太师的令侄老爷下在此地,本该自己来奉拜,恐少老爷不会,故尔先差小人到寓,问个的确,即日再来奉拜。看他是进京是久住,他若是进京,小人等扮作强盗,尾在后面,到了僻静之处,将那妇人抢进府来;若是久住在此更妙,二位少老爷明日就去拜他,等小人骗进府来,不怕他飞上天去。”弟兄听了大喜,道:“事成之后领赏。”
过了一夜,到了次日,四人到了有怜门首扣门。花有怜出来开门,见了四人,问道:“何处来的?”四人道:“小人们是沈府差来的,奉我家二位少老爷之命。昨日闻得相公是花相爷之侄,我家少爷本当亲自拜谒,恐传言不确,今差小人等先送上名帖。小人等特来说声,将名帖呈上。”花有怜看了名帖,道:“小生与你家二位公子未经会面,怎敢领帖。”四人道:“我家太师爷与花太师爷同殿又同寅,家爷不知便罢,既知相公至此,必须尽情,始无愧地主之谊,那有不拜之理。请问相公有何公干至此?”花有怜道:“小生带着房下进京,到相叔府中去,怎奈天时甚暑,暂住在此,延至秋后起身。”四人道:“原来如此,小人们告退。”登时四人去了。
花有怜关上了门,进内。崔氏问道:“何人扣门?”有怜告诉一遍,“明日等他来时,我自有话说,倘有机缘到他府中走动也是好的。”
一宿已过,次日清晨,忽听有人扣门,外边叫道:“花相公,花相公,今有沈府二位少老爷来拜。”花有怜听得明白,即忙开门相见,礼毕,分宾主坐下。献茶已毕,沈廷芳道:“不知花兄驾临敝地,小弟等多失进谒,昨日方知,今特拜见。”花有怜答道:“昨蒙尊管赐帖,尚未进谒,今蒙光顾,有失远迎,望二兄原宥。”沈廷芳道:“花兄今到敝地,不知有何公干?”有怜道:“弟同房下进京,因无时暑热,难以行走,所以暂住贵地,到秋凉即赴都中。”沈廷芳道:“这个寓所能有几间房子,且甚窄小,如何避暑?不若请兄嫂至舍,过了伏再进京,何如?”有怜正在无门可入,一闻此言,心花都开了,答道:“承兄美意,何以克当,萍水相逢,怎好造府打搅?还是在此暂住罢了。”沈廷芳道:“你我虽系初会,实为通家,何必太谦,只恐供膳不恭,有慢兄嫂,少停着小价打轿来接。”言毕,弟兄二人告辞,花有怜送出大门,一躬而别。
花有怜进内,对崔氏道:“快收拾行李,好进相府。也是我们时运来了,且到沈府过活,并省得杭州事发。”崔氏也觉欢喜,连忙收拾。不一时,见四个管家打了两乘轿子、一骑马来接。花有怜早已收拾现成,另外叫了几个脚夫,挑了行李。自己上马,崔氏与小红上轿,直奔沈府而来。正是:
满天撒下钩和线,从今引出是非来。
转弯抹角到了相府,花有怜下马,只见沈廷芳弟兄二人远远迎接见礼。花有怜道谢。崔氏轿子抬到厅上,下轿出来。沈氏兄弟二人上前,口称:“尊嫂,见礼。”崔氏还了一个万福。请他在东花园居住,当日摆酒款待,如兄似弟。
非止一日。那沈廷芳兄弟二人商议道:“我们费了若干机谋,将他骗进府中。他夫妇终日不离左右,怎得到手?岂不空养了三个闲人?待等今晚将他请来同吃晚饭,明日叫他到典中去管总,他若肯去,不愁妇人不到手。”商议已定,堪堪天晚,着人请花有怜来同吃晚饭并宵储备。酒至半酣,沈廷芳道:“我典中缺少个管总之人,意欲拜烦花兄前去典中照看几日,待有人接手,再请回来,不知尊兄肯代弟为否?”花有怜道:“弟在尊府,多蒙二兄美意,些须小事,无不尽心。”弟兄二人听了大喜。彼时各散。
次日,沈廷芳叫人请了花有怜来。沈廷芳道:“你把花大爷送至典中。”花有怜与二位沈公子作别去了。沈廷芳暗暗欢喜,道:“小花今日离了眼前,我且瞒着兄弟,先去会会这妇人,看他如何,倘有机缘,也未可知。”想毕,遂悄悄走至园门,只见崔氏一人正在天井中磁墩上坐着乘凉,手拿一柄冰纱扇儿,背着面,在那里摇扇,身穿一件银红纱小短褂儿,下边穿一条无色罗裙,内里露出大红底衣,头儿梳得光油油的。沈廷芳不见犹可,见了之时,魂飞魄散,那里按捺得住心猿意马,紧走两三步,遂低低叫道:“尊嫂,拜揖。”崔氏没有存神,反唬了一跳,回过脸来,见是沈廷芳,遂带笑道:“原来是大爷。”站起身来,还了个万福。沈廷芳笑道:“尊嫂贵庚多少?”崔氏答道:“贱妾今年二十一岁了。”沈廷芳惊问道:“请教花兄尊庚二八,为何尊嫂反长五岁?”崔氏将脸一红,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沈廷芳见他不言语,有些蹊跷,便说道:“我今日请花兄到典中,撇下尊嫂独自一人,好不冷清。”崔氏将眼一瞅,又笑了一笑。大凡妇人嘲笑,就有几分邪气。沈廷芳见他几次含笑,魂魄早被他摄去,那里拴得住,走近身边,叫道:“尊嫂,我今和你如此。”妇人又笑一声,道:“有人来了。”沈廷芳一把抱住。也不知崔氏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48回 沈廷芳独占崔氏 姚夏封入赘东床
话说沈廷芳一乱了心猿意马,按捺不住,小红又不在眼前,走上前来,将崔氏抱住,叫声:“亲亲,想杀我也。”那崔氏原是一个水性杨花,正合其意,叫声:“冤家,有人看见,不好意思。请尊重些。”沈廷芳道:“我家花园,谁敢进来。”一头说,一头将崔氏抱住,来到房中,做起勾当来。
事完之后,沈廷芳问道:“你到底为何长花有怜五岁,难道不是原配?”崔氏道:“说来话长,待我慢慢来告诉你。”沈廷芳道:“何不今日说明。”崔氏被他逼问,只得说道:“他非我真丈夫也,我是魏临川之妻,被他拐到此处。他那里是花太师的侄儿,不过是花府中一个书童。”沈廷芳又问道:“你丈夫果系一个什么人?你为何被他拐了来?”崔氏道:“我夫妻说也话长,我丈夫乃是花公子一个帮闲蔑客,花文芳受妾姿色,叫他金陵去买缎子,即造做假银害他,如今监禁在上元县,不知死生。花有怜惧怕主人夺妾,因此先自拐来,也是妾身桃花犯命,与大爷有缘。”正是: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沈廷芳听了妇人这一番言语,道:“我如今也不说破,只叫他在典中,你我二人便宜行事。倘或二爷要来缠你,千万不要顺他。”妇人点头。沈廷芳将园门锁了,只叫书童拿东拿西送到门口,着小红接进。
非止一日,沈义芳见哥哥与妇人好不亲热,自己不能上手。好不气闷。沈廷芳往往见兄弟无好辞色对他,心内明知为这妇人,问道:“兄弟因何这般光景?”义芳答道:“那有怜的老婆你为独自占有着受用,门户关〔锁〕,是何道理?”廷芳道:“不过一个妇人,也是小事,待愚兄外边寻一个绝色女子,与贤弟受用何如?”义芳道:“这个不劳,我只把花有怜叫回,你也终日关锁不着,弄得大家没有快活。”廷芳道:“你就叫他回来,也不容他进去,他若有什么言语,我就摆布于他。贤弟,但请放心。”义芳不服。遂叫沈连即至典中将有怜请来。
不一时,有怜走到书房,看见他兄弟二人一个个气冲冲的,也不知为的什么事情,正是:
进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
花有怜只得叫道:“二位兄长,拜揖。”沈廷芳道:“老花,我有一句话告诉你,那魏家妇人是我受用了,少不得我大爷抬举你,拣好女子娶一个与你。若要多言,我大爷就摆布你了,少不得问你个拐骗妇人、假充官家子弟之罪。”花有怜听得此言,犹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呆了半晌,暗道:“罢了,罢了。”骂声崔氏贱人,“你与沈芳私通,到也罢了,为何将我根底倒出来,叫我脸面何存?常言女人水性杨花,真乃不错。”自恨当初失于检点,连忙转口向沈廷芳道:“大爷息怒,小人既蒙大爷抬举,还求大爷遮盖一二,崔氏但凭大爷罢了。”沈廷芳道:“好。”
沈义芳在旁听见,不知就里,见花有怜如此小心,将自己老婆凭人怎样罢了,便大笑道:“老花,你真真是个明乌龟了。”有怜道:“二爷要用也使得。”沈廷芳道:“老花,你肯,我大爷是不肯哩,只好外边再寻一个与他。”有怜道:“这容易,包管寻一个比崔氏好些的与二爷受用。”义芳道:“既如此说,你也不必往别处去寻,就在此处与我寻来,限你十日。”花有怜满口应承。这且不表。
再讲冯旭那日蒙季坤放了,又赠了五十两路费,不敢回杭州。在此维扬,举目无亲,终日思想母亲死得好苦,又怕有人知他是个军犯,改了舅舅家的姓,称为林旭。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又不会经营买卖,只得坐吃山空,将五十两银子用了,所余有限,终日无情无绪,暗自悲伤。那日,信步走到西湖嘴上,抬头见一招牌,上写“江右姚夏封神相惊人”,林旭想道:“我向日随舅进京,在扬州教场里相面的是姚夏封,莫非就是此人?待我问声。”走到门口,叫道:“姚先生。”只见内有个女子站在房檐下,莺声呖呖的道:“不在家。”林旭见那女子生得十分齐整,身带重孝,年纪约有十五、六岁,杏脸桃腮,娇嫩不过。林旭道:“小生特来请教姚先生,无奈不遇,改日再来罢。”
原来姚先生无子,单生此女,芳名蕙兰,今年十七岁了,尚未许配人家。同妻子带了女儿来至淮安,不想其妻到此,不服水土,一病而亡,如今只有父女二人过日子。姚夏封出门,就是女儿在家照应。姚夏封已有赘婿之心,怎奈不得其人。
且言林旭次日又至馆门,〔道〕:“姚先生在家么?”姚夏封连忙走出,问道:“是那位?”抬头一看,乃是冯旭,便道:“冯相公几时来此?”林旭摇头道:“一言难尽。”见过礼,坐下。林旭道:“自从正月烦先生观过小生之相,一一皆应,今已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坐牢受刑,流落在此,回不得家乡,又恐人知我姓名,如今改了家母舅之姓。”姚夏封道:“原来如此。但令正钱小姐已嫁到花府去了。”林旭听了大惊,道:“我的妻子已嫁花文芳了,叫我好不恨他。”说毕,就一气昏迷过去了。姚夏封连忙抱住,叫道:“林相公醒来,我还有话说哩。”林旭慢慢醒来,流泪道:“林相公,小老儿一句话尚未说完,你便动气。”林旭道:“姚先生,人既过门,还有何说?”姚夏封道:“林相公,你还不知得你令正乃是三贞九烈之人,怎肯真心嫁他。”林旭惊异道:“怎的不是真心?”姚夏封道:“钱小姐心怀大义,代夫报仇,改忧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