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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生轻轻笑了,将他捂暖的脚将往推了推:“好了好了,热乎了,贴得紧太热了”
“你呀,从小定就是个心思重的!不过,哥很佩服你,以你为傲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勇气不是不惧怕死亡,而是咬着牙活着,勇敢面对倾巢之下碎卵的命运,一死固然痛快,能坚韧地活下去才更难得”
“你看,哥不惧生死,瘸了丑了,若没有义父义母相护,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哪还能等到你来相认?”
“若你也有样学样,咱俩都死了,一对鬼兄弟彼此相认,还有什么用?”
虽是刚认的弟弟,那种心底的亲近与纵容好象一直都在,海生知道弟弟是个别扭的,无论如何也得将他说通,将道理讲明白。
“做了鬼,还怎么完成祖父的遗愿?难道生几个鬼子鬼孙”
噗嗤!
水无痕又乐了,这些年他一直与自己较着劲儿,听哥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这不算开脱之词吧?
他独活于世,不是罪人,没有污了顾氏门风?
“没有,当然没有!”
海生回答得很坚决,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开导他,他自己真是这样想的。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水无常形,载得万物,你做对了,哥哥此前倒是想差了,不如你”
困境前求死容易,逆境里忍辱更难。
永安侯的宠,有几分看重几分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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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公,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就寝前,长公主终于忍不住开口向驸马询问。
那老头,她一直是不喜的,也猜不透。
人来疯似的,想一出是一出。老叔公看不上长公主,长公主同样也看不上老叔公。
“怎么了?”
任怀元不解,有什么端倪吗?
“他不会怪咱家锦言吧?”
装着个高兴样!本宫就不信,有人愿意听说自己老了的话,他是个服老的人么!
“不会!”
任怀元展颜一笑,他是了解叔叔的,我行我素惯了,连长公主都照样甩脸子,哪里会顾念锦言的面子?卫三他都照损不误,哪里会为了锦言掩饰真性情?
“他说好,自然就是真喜欢今日还要多谢贤妻体谅。”
老叔公硬要昆哥儿媳妇给他做个不一样的诗,一家人等着锦言想佳词妙句,长公主亦陪着干坐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半点不耐。
“夫妻本是一体”
长公主被夸得有点忸怩,她其实是有点厌烦那老头啦,只是任郎看重的,她无论再不耐,也得给任郎做脸面。
“倒是锦言这丫头,古怪精灵,故事讲得令人唏嘘感叹”
还好她早些醒悟,不然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等到白了头,将死之时,再悔之晚矣。
“贤妻所言及是”
任怀元笑着,转身抱住妻子将她压在身下:“以往辜负的良辰美景,少不得要一一补上”
他真心兴奋。
嫡亲的叔叔花甲大寿;
素来针锋相对的傲娇公主,虽受冷落依然平和大方;
妙语连珠才思泉涌的儿媳;
儿子么,除了一件事,昆哥儿从未让他失望过
人生如此,方迈进正途。
莫到白头空叹息
可怜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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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府。
任家老大的书房。
“老三,子川媳妇到底讲了些什么,怎么”
任大郎呶呶嘴,没出口的意思,哥几个都明白,怎么咱家老爷子忽然就高兴了?早起时还指着他们的鼻子挨个骂了一遍。
老三就是陪在老叔公身边待客的儿子。
“讲了个故事,又给老爷子念了首词”
老三也摸不着头脑,换做他,过大寿的日子,听了那样的故事那样的词,非得郁闷不可!
大喜的日子,说得多扫兴!
他听了都觉得悲凉,偏生老爷子若有所思后却抚掌叫好,并无不快之色。
话说,自家这位老爷子,他是真心搞不懂滴
“老三你真磨叽!”
大嗓门的是老二:“赶紧的,说了什么都倒出来,你搞不懂是你文墨不通,有人比你识字多”
话不好听,老三不以为意,二哥就是这个样儿
“她说
‘话说有一位将军,出生时家国已沦陷外族之手,朝廷正统偏安一隅。其祖父常带他登高望远,指画山河,盼有一日可恢复山河。后外族苛政,民起而反之。少年英雄亦举义军,尝曾率五十几人奔袭数百里,在万人敌营中将叛徒擒拿,又奔袭千里将其押至朝野之都,游街三日斩首示众’
然后咱爹就抚掌赞叹‘好!真英雄也!’
‘这位将军文韬武略,乃诗词大家。但朝野被奸佞之臣把控,英雄不得用武之地,只辗转于中下级文职。虽不得志,但他始终心怀豪迈
您是想起头感叹,甚矣吾衰矣!还是收尾处加一句白发生?’
子川媳妇开玩笑似的问父亲,父亲就答‘白发生在最后,哪有少年就白头的?’
‘将军曾写过一首词,不知您是否喜欢’
然后子川媳妇就说了首词”
老三的话停住了。
“是什么?”
众齐急,老三你就不能痛快些?
词,倒是极好的词,只是
这最后一句忒噎人!
老三清了清嗓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任家众子皆是武将,各有军旅生涯,且目前仍就军职,这样的词自然引得心情激荡,热血沸腾。
只是最后这一句,实在是重锤猛鼓,发聋振聩,狠到极至,无奈至极。
可怜白发生!可怜白发生!
老爷子居然没有暴跳如雷,没骂也没打?
居然笑而纳之?!
笑纳白发生?
咱爹真是怪人
子川媳妇更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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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雨后天晴()
水无痕一觉睡到自然醒,初醒时不知身在何处,耳边是鸟鸣声和有节奏的呲啦呲啦的莫名声响。
身下是硬硬的土坑,鼻间是带着潮气的麦秆香。
这是哥哥家
昨天,他找到哥哥了!
昨夜与哥哥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心放下,一夜无梦。
他翘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又有哥了。
鸟鸣声悦耳,他第一次知道麻雀不知所谓的叽叽喳喳是如此的简单快活!
仔细辨别,呲拉呲拉的是麻绳穿过鞋底的声音,是哥的义母在纳鞋底吧?
“公子”
柳根轻轻的声音,带着试探。
他俩也来了呀水无痕睁开眼,入目是柳根熟悉的脸。
“什么时辰了?”
“隅中时分。”
柳根和柳树一早就过来了,带了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与早餐。
海生和老刘头早在天光刚亮时就起床去伙房上工,只余老刘妻一人在家,守在堂屋的檐下纳鞋底。
自家公子大剌剌地躺在土坑上,头枕着麦草编的凉枕,身上搭了块粗布单子,眉头舒展,呼呼大睡。
俩人一旁守着,直守了一上午。
隅中时分啊这一觉竟睡到近午时分
多少年没睡过这样的安生觉了?
水无痕翻身下坑,接过柳根递来的温开水,喝了几口:“我哥呢?”
“大公子上工去了小人没劝住过”
柳根他们来得早,海生还没走,听说他要去伙房上工,柳根还劝了几句,有公子在,还去上什么工呀!就算要做差事,也不能憋屈在伙房做个杂工吧?
海生笑笑没搭腔,叮嘱他们知会水无痕一声,就与自己义父先走了。
“公子别怪海生,他做惯了”
老刘妻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进来,昨天那爷俩忽然就带来这位公子,说是海生的弟弟,着实将她惊吓一番。
原来这些天人人争看的仙人,竟是海生的亲弟弟!
老刘妻是个干净利索的,早年劳累过度,又为了多挣些钱补贴家用,常于秋冬季赶海,受寒,伤了身子,无法生育。
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多病,不能做工,只在家里做些针线,养了几只鸡,闲时侍弄屋前屋后自家种的菜园子。
见她过来,水无痕忙迎上去:“义母唤我二郎就好”
哥的义父义母就是自己的长辈,怎好公子长公子短的?
“公二郎”
刘妻显然不太适应,这种贵公子,往常哪里打过交道?而且还是这般的俊俏?
俺海生若没脸上那道疤,定然也是个俊小伙吧?他俩是亲兄弟,相貌上差不到哪里去
如若这样,可不能给海生讨个丑媳妇!总得找个模样过得去的,生个孙子肯定长得好看
刘妻自己没生养过,真将海生当亲儿子待,特别是海生又前事尽忘,白纸一张,如同自小养个小娃儿无甚区别。
海生有这么个贵气弟弟找上门,她不担心儿子没了,反先想到不能娶个丑媳妇,影响基因遗传孙子丑俊
果然亲娘思维!
水无痕洗漱完毕,用罢早餐,就陪着刘妻聊天,询问哥哥这些年的情状,昨日太过激动,基本上都是他在说,哥说自己的事,不过三言两语。
这个话题,正中刘妻下怀。
水无痕甫一提出要陪她说话,她还犯愁呢,自己一介粗妇,与他这般的贵公子,哪说得上话?
说海生的事啊,顿时滔滔不绝
一个人,再怎么失忆,禀性难移,记忆缺失,人品性情还在。
顾家大郎豪爽侠义;老刘家的海生虽是个瘸子,却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真汉子。
顾雪松自幼聪慧,文采过人;刘海生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编渔蒌织渔网,没人有他速度快;赶海挖蛤蜊抓螃蟹,他总能比别人收获多;
“这桌子啊杌凳什么的都是他打的,一般的家什,他都会!就连缝缝补补联衣裳这些活,他也拿手”
刘妻满脸的骄傲:“他的厨艺,比他爹强多了,城里有饭馆请他,他不去,怕他爹在大伙房忙不来,受累,非要再帮衬一两年,等老头子干不动了,他再去。”
“我俩劝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海生说过一两年他手艺更好,还怕没人雇?他就是这样,心好、孝顺、办事妥当,还有主意”
母亲毫不吝啬地用自己所能想到的美好词汇来称赞着自己的孩子,水无痕心绪纷繁复杂,哥,不管颜貌如何,总是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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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侯爷来访。”
“侯爷?哪个侯爷?劳你来回禀?”
老叔公正把玩着一柄奇怪长相的手杖,闻言不耐烦问道。
来回事的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管家,在府中地位超然。
“永安侯。”
老管家觉得有点别扭,他从小跟着小少爷,一路走来,直到小少爷变成了老太爷,历来永安侯爷就是侯爷,哪用得着解释侯爷是指永安侯爷?
这永安侯本是任家的侯爷,如今却要回一句永安侯爷来访。
“子川?他怎么来了?”
老叔公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稍许认真:“请他过来。”
任昆与任怀元不同。
前者是在长公主府长大,虽然姓任,虽然任氏族人有事,他从未推诿,对族人向来关照,但对任氏的感情与任怀元不能相提并论。
这两父子的区别是,任家有事,儿子出手是相帮,父亲出面则是解决自家的事
也不能说永安侯忘祖,谁让他爹是驸马呢?
驸马驸马,说好听地叫尚主,说难听的就是上门女婿。
赘婿的儿子,亲近外家也在情理之中,尤其他的外家还是天下至尊,他自生下来就倍受先帝太后宠爱,于私于公,金氏皇族在他心中份量更重也是应该的,为娘舅分忧,就是为国尽忠,为民谋事,所谓家国天下,不外如此。
只可惜了自家的好侄儿!
也可惜先祖以命相搏得到的这个永安侯的封号。
子川再生子,与任氏家族的亲近,可想而知。
先帝借小儿女意气之争,兵不血刃,就把属于任氏的荣耀收回去了
论起来,大哥当日做对了,也猜对了皇帝的心思。只是,他低估了自己对此事的接受程度,他明明猜中帝王心术,却不愿相信,结果,郁火攻心,害了自家性命
老叔公把玩着手中的拐杖,思绪飞扬。
“老太爷,永安侯爷到了”
老管家亲自引着永安侯走了进来。
任昆着一身豆绿色便服,头戴白玉冠,腰间扣白玉带,身材颀长,步履悠闲,行走之间自有一番洒脱。
见了老叔公,弯腰施礼:“侄孙给您老请安。”
“不必多礼。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不是素来差事忙?”
任昆执的是晚辈礼,老叔公也没将他当侯爷待,语气不算客气。
知他脾气,任昆不以为意,脸带笑意:“叔公愧煞侄孙侄孙担了些许差事,平日不得闲。不能出城到您老闲居别庄请安已是失礼,趁您住在城里,少不得要勤快些,常来常往才对。”
“你到是会说!瞅着老夫好骗是吧?”
老叔公半真半假抱怨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般做低伏小,也不能真不给面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谢叔公。”
任昆也没推辞,撩衣袍坐下:“侄孙给您带了坛药酒,是太医令给您专门配的,每日用上一两盅,有益养生。”
老叔公面上一喜,自从他上了年纪,儿子们就苦口婆心劝他少喝酒,摔了腿后,他们干脆借医嘱,严令身边服侍的戒了他的酒,一口也不给喝。
不管老太爷怎么骂儿子不孝,拿枪杆子抽,儿子们就是不吐口,整个别庄连个酒坛子都见不着。
无论如何也得等医生同意才行那医生都被他们收买了,众口一词,以为他不知道呢!
还是子川上道!
那几个混小子死脑筋,不知何为因人而异,因势利导!
只知道他喝酒驯马摔了,又听大夫说酒多伤身,就知道瞎嚷嚷,矫枉过正,以为这样他才能长寿,殊不知,他们老子潇洒了一辈子,愈是这样愈死得早!
老叔公就笑了:“子川有心了!你那几个叔父啊,跟你爹一样,都是些榆木疙瘩!捡了棒槌就当针(真)还是你明理。噢,这个也是你送的吧,我正琢磨着呢,你演当演当”
说着,将手中的拐杖递给任昆。
他是今早才拿到的。
儿子将礼单呈给他看,他极不耐烦,这些事你们折腾的,你们自顾弄回礼去!他只管自己请的那几位老家伙的人情往来就好。
大儿也个犟头,非得挑礼单上重要的念一遍
他虽不耐烦,还是听了几耳朵。
长公主府的礼与往年不同,明显贵重用心的许多初哥儿总算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以往每逢年节,任怀元总会私下里单独备一份,长公主府的是长公主准备的,向来都是按常规礼节,送些符合身份的黄白之物,只有银钱价值,无用心之处。
这一回,长公主倒是改弦易张了自家侄儿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倒是任子川这小子,什么意思?
“永安侯和田玉雕寿君屏风一架特制钢精拐杖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