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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发急,只得满面堆笑,道:“小弟庸愚,未曾与水相公识面,而水相公谆谆若此,不识尊号尊居,可赐教否?”水生又笑道:“原来梅兄已忘却前事了。”便把水有源恁般骗他,自己恁般羡慕一番话说得彻头彻底。假梅生方知这个缘故,便大着胆,傲然道:“向日小弟在虎丘时,果然有个姓水的来求书画,说他有个侄儿才高得紧,要小弟做首妙诗,赌赛赌赛。小弟也不十分用心,随意写两首去,后来小弟薄技颇颇驰名,登门相求者日日盈千,哪里有闲心肠记得许多姓名,所以忘了此事。原来就是我兄,可喜可喜!我兄此来,莫非又要小弟做几首诗?小弟当得奉承。”水生见他言语之间,大有俗气,而傲忽之态俱于口角露出,但他说又要做诗,即便应承,看得易了,又转一念道:“狂傲之态,大约有才者所不能无,况我又未曾有什么制作请教他,他自然不晓得同类相求的意思。待我明日做首新诗请教,并求属和,那时节自然声气相投了。”想罢,即便告别。人趋时时恐怕露出马脚,今见告别,心中想道:“他是慕名而来,谅他未必有才。”一发做出名人腔调道:“小弟本当见留的,但小寓往来颇多,应接不暇,甚是厌烦。且来者多是尘俗不通之人,使小弟贱名愈重,求教愈多,应接愈烦,正是受累。些须一两五钱,小弟哪里希罕,无如辞得坚,送得勤,无可奈何。我兄少年清俊,看来倒也不俗,如会做诗,做几首来,小弟看看,以破寂寥,不知可做得来么?”水生笑道:“小弟诗道,略知一二,明日容我以诗请教。”说罢,一拱而别。人趋自言自语道:“好燥脾一顿话,被我吓去。无才小子,恁么来寻梅相公请教。幸得我文才虽无,口才倒有,要以骗过这些不识字的人。”遂自扬扬得意不题。
再说云生自别了文总兵之后,一径去寻人趋,岂知人趋已去了。想道:“我如今避了年余,家中之事自然冷了,但一事无成,回去倒觉没兴。不免再往别处游玩一番,倘或幸遇相知若文总兵者,又好为将来居停。不然全无巴鼻,何以扬名异乡,荣归故土?”因想去年水有源求诗之事,他说是吉水县人,还记得他侄儿号为伊人,才甚不凡,不知归去作何形状,又不知曾来访问否。左右我今日遨游无定,何不就往江西访问一番?如果有才,将来又有一个石霞文矣!岂不快哉!忙叫松风雇了船只,竟往杭州进发,于路无心恋景。过了杭州,匆匆的竟往江西。
到了吉水县,来寻访伊人。恰好方到进城,劈面撞见水有源。有源大惊道:“这是梅相公,怎么到此?却不苦了我的侄儿。”云生也惊问道:“小弟苦令侄什么?”有源道:“请到草舍告诉。”忙领到家,遂将如此如彼、至今未归的说话,一一的说知。云生心中甚是不安。又闻得他说若不寻着、定不还家的话,一发感慕,嗟叹不已,因道:“小弟未见伊人之才,而已先见伊人之情,既见伊人之情,足以悉见伊人之才矣!伊人之才,才生于情也,伊人之情,情生于才也。有如此之情,而我竟未知,我负伊人之情,即负伊人之才了,可谓得罪多多矣!”言罢,即便起身。有源道:“天色将晚,梅相公往哪里去?”云生道:“去寻伊人。”有源道:“梅相公想是痴了,舍侄东西南北,不知所向,梅相公从哪一方寻起?总要去待明日。”云生道:“小弟迟一刻,即负一刻之罪。令侄即在东西南北之中,小弟也即在东西财北之中寻问。”有源坚意相留,云生坚意要去。没奈何,留他不住,只得任他去了。连夜下了夜船,想道:“他必然在东南一带寻我,我亦在东南一带寻他。”
到了杭州,对松风说道:“我闻天竺西湖游人最多,我先去游玩、探访一番。”即便去游了天竺,转到林坡,访那小青墓,随题词一首吊他,写在近侧林公祠内,即和小青《天仙子》一词云:
青青冢草单于塞,今生不遇前生债。痴心不但小青娘,鸟飞疾,鹰擒快。英雄多少年浮界。千古风情非一派,章台柳色难相概。我虽怜影影怜谁?名尚在,魂尚在,孤山岂但埋裙带。
梅先云题
题完,到处寻访,未能即见,不消说了。
那水生别了人趋,那日也是向孤山游玩。但见林坡梅花香气袭人,有兴也做了一首梅花律诗。进了林公祠内,去看那曾来游人题咏,也有好的,也有不成诗的,都看遍了。临末忽见了《小青词》,不胜赞叹,因见又是梅再福所题,心中愈加爱慕,想道:“如此运笔,出神入化,不要怪他装模作样。但如此不看人眼中,怎得与他金兰结谊,尔我忘形,此时我愿始慰了。”
水生到了明日果然带了梅花诗,又来访假梅生。假梅生见了,即使意思拱拱手,绝不象昨日初见的礼貌。转是水生愈加殷勤,道:“适才读台兄小青一调,真可谓笔有化工矣!使小弟只字俱无奈何。”假梅生忙想道:“小梅前日又做什么《小青词》了?”他连小青也不晓得什么出处,慌忙答道:“信笔所题,何劳过奖。”水生道:“不必太谦,小弟昨咏梅花一律,望乞郢政,并祈属和。”假梅生接来一看,看见字如流水行云,不觉心中突突里跳起来。将诗细细一看,只见写道:
横斜水骨暗流香,早向春风试靓妆。
傲意无过凌俗艳,淡姿不欲见文章。
相知惟有南枝月,自信常欺午夜霜。
莫道今无林处士,思君几欲九迥肠。
教弟水湄具草
假梅生看完诗中之意,未必尽解,而出口顺溜,大与云生无异,却与自己佶屈聱牙声口不同,方知他也是一个有来历的了,遂把傲慢先景忽变了奉承恐后的形状了,口中啧啧赞道:“小弟不料相公台兄有此大才,方才得罪,幸恕幸恕!”水生又道:“小弟抛砖引玉,望乞赐和请教。”假梅生急得没法,因将读过的诗暗暗思量一遍,却喜得小庾岭梅花之诗,恰好也有一道,心中大喜,因答道:“小弟平生最不喜和韵。一个妙意思,反被韵脚缚住了。今尊作小弟竟和意不和韵了,幸勿见罪。”水生道:“听兄尊意。”
假梅生便作吟哦得意之状,忙写出来,自己点头点脑念了一遍,递与水生。水生看了第二联,大叫道:“英雄自命,笔端俱露。”假梅生正自居然认为己作,岂料那云生一路访问伊人,忽然看见招牌,心中惊讶,早已窥见是秋人趋了。他请和韵时,云生已站在门首,听见人趋一派胡言,暗暗好笑。因他两个正在出神之际,并不看见云生,云生也未即进去看他恁么和韵诗出来。及至水生吟咏起来,方知是自己做的,遂大声进门道:“梅先生好诗!”人趋抬头一看,见是云生,一霎时就如冷汗淋身,又如空天霹雳,无处躲闪。没奈何,只得老着脸来作揖,轻轻说道:“久别相公,心常掛念,些须丑事望乞包荒。”云生又与水生见过。水生见云生韵度翩跹,人物娟楚,眼下心中,早已窥见一斑。因问道:“原来兄翁与梅兄相知,请问台兄尊姓大名?”秋人趋见水生问起名姓,汗流浃背,如坐针毡,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恨不得云生霎时间变作哑子,又无计掩住他口。云生倒不好当场出他之丑,想道:“不如我说了我名姓,成全他的体面罢。”便道:“小弟云剑,贱字锷颖,与梅兄相知久了。”人趋满肚鬼胎方才放下。水生失惊道:“听兄语音,自是中州人物,莫非赤心老仆的旧主么?”云生也大惊道:“赤心正是老奴,敢问兄翁何从知之?快赐一言,以慰寸肠。”水生抚掌大笑道:“真正奇事!小弟久仰梅兄大才,奔驰道左,迟久相遇,已为万幸。而云兄今日于无意中遇着,快极快极!”便将寻梅生直到洛阳,遇见赤心,赤心所托说话倾倒说尽。云生仔细将水生一看,道:“吾兄莫非水有源令侄,台号伊人么?”水生忙点首道:“然也,然也。云兄何处得知小弟?尤为奇了。”云生不觉喜之欲狂,道:“水兄寻梅兄,若是之难;小弟遇水兄,若是之易,这都亏梅兄介绍。然水兄寻梅兄,不惮千里之遥,而直走敝县;小弟寻水兄,虽不曾费了十分跋涉,而贵县山川人物,目中略睹,少可以报水兄洛阳之役也。”水生又道:“小弟洛阳之役,为梅也,非为云也,而因梅得云,足称巧于相值。至若兄以慕不相知之人而反有敝县之行,必甚不解。”云生道:“小弟贵县之行,非为水兄之慕云,正为水兄之慕梅也。因梅兄而得遇小弟,因小弟更可以得梅兄矣!前日水兄意中,但知梅兄,不知有小弟。岂料今日梅兄也在此,小弟也在此。”水生又道:“向在贵第得咏壁间佳制,小弟大疑,手笔才思与梅兄无异,后闻有改姓避祸之说,意谓梅兄即是云兄,岂意今梅兄另有梅兄,云兄另有云兄,两手笔之无异,才思之相同,始信梅兄真是云兄相知,而云兄真是梅兄相知也。”云生大笑道:“大抵有小弟即有梅兄,有梅兄便有小弟,假使非梅兄,不知小弟在哪里,使水兄遇梅兄究竟不遇梅兄,今日遇小弟,可谓真正遇梅兄了。”说罢,大笑不置。
这一番说话,云生分明暗暗打着那秋人趋。水生虽是听得,但说话牵枝带叶,哪里晓得姓梅的是假冒!只见秋人趋看他两个舌底澜翻,自己一句话也没有得说。水生道:“梅兄今日得遇相知,正好具道契阔之肠,何竟默默若此?”云生道:“小弟与梅兄虽有两人之分,实无尔我之隔。小弟有说话,梅兄既可以代得,则梅兄之言即是小弟之言;梅兄有说话,小弟亦可以代得,则小弟之言即是梅兄之言了。何烦这个梅兄置喙于其间,而无尔我之隔者,竟分作两人耶?”人趋方开口道:“云相公所言真正相知。小弟底里云相公尽知,叫小弟有恁么说话说出来?”水生便也不言,忙把桌上自做的梅花诗双手递过,道:“白雪之章,小弟于贵第领教;而巴里之吟,云兄未必于敝县得闻。今特以请教梅兄者请教云兄,并祈属和,勿吝可也。”云生接过手,读了一遍,大叫道:“神妙至此!梅兄不能赞一词,小弟亦无一词可赞了。若谓小弟未获领教,则又万万不然。”水生道:“小弟从无片言请教,云兄何以知得?”云生道:“小弟见兄之情,即已见兄之才矣!如必请教,而始云见兄之才,岂不先负兄之情乎?”水生道:“云兄不特于梅兄知心,即于小弟亦久已知心了。”因促和韵。云生道:“方才蒙兄见赏梅兄之作,即如见赏小弟之作了,何必又要另起炉灶?如必要小弟出丑,小弟曾有旧作,只得录出请教了。”秋人趋听得要录出旧作,又急得目瞪口呆,没法摆饰,忙道:“云相公高才,新作立成,何必录哪旧作?”云生道:“小弟即将旧作为新咏,决不敢蹈袭梅兄的。”因援笔,即于水生笺后一挥写完,递过水生,水生朗吟道:
东风催促旧时香,肯许凡葩借尔妆。
逢驿向曾传信息,思君几度费平章。
争春偏欲凌江雪,违众尤能傲晓霜。
自是相逢疏影下,一番赏鉴付诗肠。
水生看完,方知原是和韵,而其中相知欣慰之意一一钩出,遂极口称赞不住。
此时夕阳西下,云生向水生道:“可以行矣。”水生唯唯,兼欲假梅生同往,以尽一宵抵足剧谈之况。假梅生坚不肯去,云生便道:“梅兄不肯去,不必相强。且小弟去,即如梅兄去。”两生于是一拱而别。
是夜,纵饮寓中,云生方说出自己即是梅生,所会者是假梅生与假诗一事。水生方晓得云生许多浑话句句有因,笑个不了。正是:
多才自是多情者,非假何由得见真。
且说那人趋开店不及三个月,倒有了一二百金。不料此番决撒了,立脚不住,连夜往别处,心中恋恋不舍这椿好买卖。想想东南一路,他们时常出入,决开不得,不若远走开些,难道又撞着不成?从此直到燕京,依先照旧行事。有分教:
假中遇假,雌伏雄飞;真里淘真,水落石出。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回 东床坦腹愿天速变男儿 西阁谈心对月宜联姊妹
词曰:
奇闻尽有,从无两女成婚媾,同衾共枕虚消受。快得乘龙,谁信都荒谬。风流担搁眉应皱,一番剖破消疑窦。泰山犹自称佳偶,明作夫妻,姊妹私相授。
右调《醉落丑》
按下云、水二生相遇不题。再表文小姐自从男装改名云湘夫入幕之后,与章巡按相得之甚。巡按待之如嫡亲子弟,湘夫事之如嫡亲父叔。前来犹称先生、晚生,以后巡按嫌他不脱略,问了侍郎故时年纪,自己小几年,叫湘夫但以叔侄相称,从此日亲一日。凡四方往来书札,以至案犊谳语,都出自湘夫之手,无不件件如意,色色可人。至于疑难之事,必要湘夫划策定计,偏是俏胆之中具十分见识、十分谋略,每发一言,巡按无不信服,因此到处有德明之号。兼之巡按向来清廉自矢,秉公不欺,奸顽屏气,豪强敛迹。一年任满回京复命,湘夫假意告辞,巡按道:“久烦贤侄赞助,老夫所以不致旷官之诮,今得始终全职,皆贤侄之赐也。老夫还要细细谈心,使贤侄免流离琐尾,而安于磐石,然后遂愿。况贤侄辞去,不过翱翔四海,究非自安之策,不若随老夫到京。老夫虽宦橐空虚,而朝夕儯撞烁炭梢怨┫椭叮蛭鹨蚣蛸舳喽耍觳晃伊簦估戏蛞辉蚋合椭断蚶粗蹋蛞帕钕茸鸬叵轮叮蚝我源鹞淖鼙黄兄囊病1汕槿绱耍移頌萘痢!毕娣蚋行徊灰眩觳桓创牵煌骄�
巡按复命后,圣上喜其廉能勤职,超迁太仆卿之职。此时车马填门,庆贺不绝。湘夫预先对巡按说道:“凡一应宾客,概不相见。”独自与假松风敛迹内厢,人罕得见。惟心中时时暗想父亲,不知生死若何,泪常偷弹;又想云郎不知何时配合,心常不乐。然而对花饮酒,玩月吟诗,究竟无一毫内家之态,所以使人莫窥其际。
岂知太仆有女湘兰,年貌与湘夫齐美,才思与湘夫并驱。因太仆品行端严,那些势炎威赫的,怪其为人,不来与他缠扰。即这些曳白子弟,太仆见之,犹如眼中看屑,不胜拒绝。必要拣那才惊屈、宋,品若琏瑚者,虽家徒四壁,室无斗筲,亦许之纳璧蓝田,牵系红幕也。不意轻肥得意者,车载斗量,挥之不去;而鹤立鸡群者,穴居野处,招之不来,所以湘兰尚在待字之秋,未有结褵之举。就是那湘兰小姐立志不肯轻嫁凡夫,此意虽未尝对那双亲面前明言,太仆尝命作《梧桐诗》有云:
高岗独立叶萋萋,琴瑟良材品不低。
莫把高枝轻折去,将来好许凤凰栖。
太仆看他诗中之意,惟恐父母不慎择婿,所以暗寓于此。然太仆访寻有年,竟无中意之选。及遇见了云湘夫,心中即已属意。况字曰湘夫,分明是湘兰之夫了,而诗又成湘扇,件件凑合,逐信为天缘非偶也,所以前日不容辞去。及归京之日,待诸务俱毕,即对夫人明氏说道:“我为女儿终身未有所托,心中时刻掛念,又欲选择快婿,不谓人才难得,竟无合意之士。今幸巡按江南,是于无意之中得一佳儿,无论其才智不同于流俗,即其貌胜潘安,姿同卫玠,使其易男扮为女装,置之燕姬、赵女之中,恐胜寻常万倍也。吾意欲招为婿,夫人意下不知如何?”夫人道:“相公所见自然不差。但他家世何如?”太仆道:“家世固我所勿论,然此子先人曾为司马,亡未三载,将来接迹簪缨,指日可待,又何虑其长贫贱乎?”夫人道:“相公既是中选,只该带他回来,待女儿亲试一试才学,那时即便成亲,岂非妙事?今彼此异地,倘此子另作他氏乘龙,奈何?”太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