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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根,梦秋了。”小子竟被他骂了好一会,不敢开口。后面小子又反复辨驳,方说道:“我只是不信,若是要我信时,仍请他两个到草舍来,当面说明,方许来娶,不然不敢轻易相许。倘姓水、姓云的娶了去,后面又有姓巫、姓蓝的来娶,叫小弟哪里去寻两个舍妹还他?”相生如此说,二位学士自家斟酌。两个便笑道:“要我两个再去一认,亦何难之有?明日便当造访。”人趋要去回复太仆,忙告别了。
两学士正在谈笑之时,忽见万总兵来到,笑道:“小弟闻二兄钦娶在即,一来预贺,二来作伐。”二学士笑道:“万兄戏谈了。小弟既即日要娶,是有了亲矣。哪里又有恁么作伐之事。”总兵道:“小弟为二兄作伐,也只在钦娶之中,而不在钦娶之外。”二学士忙问道:“是哪个?”万总兵道:“今早承尚书文老先生见访,彼云曾以令爱见许云兄,又有恁么石妹见许水兄。今二兄竟欲舍旧图新,故特命小弟前来致谢二兄,宜念往日之情,不为已甚之举,失便宜中反得了便宜,也不可知的。”二学士道:“往日之情固然应念,但是贻笑他人耳。”总兵道:“他说不娶文、石两小姐,只恐先订之相女、圣上主婚之章女都不能娶了,是两小姐关头甚大,二兄不要受他牢笼为妙。”二学士不悦道:“向以为尚书端方可敬,今不以自女为不肖,而反晓晓不置。小弟钦娶,先相后章,悉出圣裁。到了日期,看娶得娶不得,有何牢笼?万兄不要被他愚了。”岂知万总兵明明晓得其中缘故。便笑道:“正要看兄到了佳期果然娶得娶不得,只怕先要娶了文、石二小姐,连那章、相二宅小姐,不消娶得多来了。兄若执迷不肯娶他,只怕要受受牢笼。二兄以小弟被他愚,小弟道二兄真正被他所愚了。”二学士虽听得说话蹊跷,只道他戏谈,绝不以为意。总兵谈笑而别,临去又道:“二兄若到了日期,不遂愿时,小弟再来处分便了。”说罢而去。
到了次日,二学士果然仍扮作秀才,出城往相家去。此时路径已熟,不知不觉到了。那边有人窥探已晓得。进门只见前日书僮笑道:“两位相公今日又来了。”二学士忙问道:“相公在否?”书僮答道:“在厅上,有人说话。”二学士便立住脚。书僮道:“进去是不妨事的,将来都是一家至亲。”二学士只得进去。
进了仪门,只听得说文小姐怎么,章小姐怎么,看见进去,两人下阶相迎。见的不是别个:一个却是相水兰,一个却是石霞文。见过了,水兰道:“此间霞文曾拜家父为义父,与小弟胜似同胞,文才听说亦与巫兄相知过的。”霞文道:“岂惟相知,将来正要做朝夕相依的至亲了。”水兰接道:“正是你我四人都是至亲了。只是一说前日小弟偶抱小恙,便二位忽忽而去,胡乱使家僮传命,竟不一一细问出处,遂以舍妹得缔丝萝。前日秋兄人趋传谕亲迎一节出自钦典,小弟骇问由来,则以巫、蓝之姓易为云、水,小弟心中大为惊讶,秋兄反覆详辩,始知巫、蓝即云、水也。今蒙光顾,有何台谕?”二学士方才开口道:“前因敝相知秋兄道令妹小姐才倾苏会,貌若夷光,欲为小弟作定婚之主人。小弟不自揣量,轻造高斋,承兄翁不弃,俯垂金诺。彼时易姓来访者,恐惊动起居,非有他意也。而兄翁前日与秋兄所言之事,今日弟辈复造潭府,以释前疑,并请虚诳之罪。”水兰笑道:“如此脱空状元正好配脱空夫人,恐舍妹不足以相当也。但我义兄此来非为别事,因云兄曾与尚书之女订约,水兄亦曾与义兄之妹联姻,今闻舍妹于归在即,特来商议,至期竟欲送入院中,以听二兄尊裁,彼之意如此,二兄将来作何调度?”二学士道:“文、石二位订约联姻,事非虚妄,但其中委曲难言之故,小弟也不好出诸于口,乞石兄自言之。”霞文道:“小弟前日代文小姐剖肝露胆,一一为兄披陈,而兄于广寒之枝既折到手,竟不欲见姮娥之面;诸般霞彩吐露君前,而朝天之后竟不肯一谢素娥,况兄若娶了文小姐,又小姐自然改头换面,内家腔调,兄必为之见怜矣!岂犹兴无风之云,抱无底石栏,而起是之疑忌哉!语云:人生何处不相逢。兄自味知。”云生道:“许多说话承言之于前,而今又听之于后矣。但小弟任兄自言,不欲屑屑相角也。”相水兰道:“云兄之于文小姐如是矣,而水兄之于义妹则又无一毫折挫而亦拒绝之,似乎无谓。前日小弟亦往探义妹,义妹备述水兄薄情。一诗相订,终身是从。而时当见赏,则幽谷之香既舒,犹忍使之守贞;春风已不须待矣,而尚无催妆之人。一枝照水,望兄怜也而兄竟不见怜;二月含章,待兄知也而兄竟不得知。至于情云湘夫为月老而至今尚无绾其丝者,借《甘露诗》作冰人,而至今不肯捣玄霜。遂使罗浮徒牵伊人,伊人何曾惜得美人一寸肠乎。义妹谓此言中之义,惟小弟深知之,惟小弟能言之。他人虽或知之,而不如小弟知之为切;他人或能言之,而不如小弟言之为亲。”竟将一首梅花诗意细细道完。又说:“水兄何竟负义妹一片苦心,而甘作薄情人耶。”水学士道:“此非小弟负令妹,亦文小姐负之耳。”霞文忙作色道:“文小姐何罪而彼此交劾之?”水学士道:“云兄辞文小姐复归之请,文小姐遂传言,谓小弟之婚亦不成。非文小姐负之而谁负哉!”水兰道:“才子原不易逢。佳人固自难得。如愚弟兄两人欲择一配,做了许多圈套,月下仅得两人。请二兄不如照前娶了二氏罢。讲来辩去,究竟讲不过原要娶他的。还有一句紧要说话,闻二位兄定舍妹后,又定了章小姐。此事真么?”二学士道:“此事实不相瞒,也是有的。”水兰便作色道:“果然如此,二位兄竟差了。前则已订,而有停妻再娶之讥;后则再娶,而复有得陇望蜀之诮。况章老职隶九卿,小弟绝枢韦布,何敢与之颉颃?彼女宦室门楣,舍妹蓬茅陋饰,何敢与之比肩?况舍妹虽生贫贱,性甚骄傲,而不相让,二兄何不修边幅,误我二妹耶?”二学士谢道:“此亦非小弟所愿,系太仆面求天子作主,不料天子亲幸其家。彼时小弟也曾实告,幸喜章女甚贤,竟肯情愿让小弟先娶令妹,后娶章女;情愿让令妹为正,自己作偏。小弟辈方肯应允。”水兰道:“天下可有这样尅己的人,只怕他落得做人情耳!小弟倒有一计:明日不免将舍妹抬到章府,议论停当,省得临时晓晓。二兄也不须另择吉日,就是这日一并娶了,也不须到舍下来娶,舍妹竟住在章府以待吉日,何如?”二学士道:“如此只怕太便宜了小弟。”水兰道:“只怕还有文、石二小姐的事尚有许多不便宜耳,请二兄于这吉日一并娶了罢。”二学士道:“岂有此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何可相强?”水兰道:“倘有不得不娶之势,有不可不娶之情,二兄何以处耶?”云学士道:“小弟前日有言在先,要相求时,情愿跪门请罪。”水学士亦忙接口道:“我要求时,一一照样。”霞文道:“到得跪门求时,何若今日嘴强。”立起身,对水兰道:“妹妹,我同你进去,且待他跪门这日再作道理。”水兰道:“姐姐言之有理。”两人携了手,同进去了。
二学士竟如做一场大梦,惛惛懂懂,一个分明是石霞文,忽然叫起“妹妹”来;一个分明是相水兰,忽然叫起“姐姐”来。疑心他诈局相骗,说话句句刺心;疑心他真是娥眉见过多时,毫不露一些破绽。真正天师被鬼迷路。无法再问,只得出门回院。那个书僮站在门首,水学士忙问道:“方才我两个与他说话的一个是你家相公么?”答道:“一个是我家相公。”云学士问道:“哪一位可是石相公么?”答道:“那一位是石相公。”云学士又问道:“既是石相公,怎么叫起‘妹妹’来,难道就是文小姐么?”答道:“相公与石相公相处多年,难道一个石相公还不认得?石相公既讨了文小姐,则石相公便做做文小姐,也无不可。”水学士道:“既是你家水兰相公,他怎么叫起‘姐姐’来?难道就是石小姐么?”答道:“相公与家相公会了两次,难道我家相公还不认得?家相公原与石相公结拜,则家相公便做做他妹子,有何不可?二位相公也不消疑心了,吉期娶亲,少不得一联八个个俱是至亲,都要会面说清的。”两学士道:“哪八个呢?”答道:“两位相小姐,两位章小姐、一位文小姐、一位石小姐,并石相公、家相公,岂非八个?”说罢,嘻的一声也进去了。
两人出了门,一发疑疑惑惑,恍恍惚惚,一时说是男子,一时说男子中怕没有这样丽人,一定是个女子;一时说是女子,一时说女子中怕没有这般胆智,仍是个男子。愈说愈乱,越猜越疑,便商议道:“和你去问秋人趋,料他决不敢骗。”
一路来问秋人趋。人趋道:“他央我作媒,学士诈我执斧,小子但知撮合而已,哪里晓得是文是石,是哥是弟,是姐是妹。且学士当时对面尚不识,小子不过偶然,难道倒晓得?”急得两人没法,商量又要去问章太仆、文尚书二位了。正是此后有分教:
金街称贺,瑟协琴调;泰岳生辉,冰清玉润。
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16回 打破疑团旧朋友与新朋友一家完聚 参通妙想大姨夫与小姨夫两姓姻缘
词曰:
菩萨由来能化身,无端变幻百花春,今朝方见佳人面,执政原多屈膝臣。把臂旧,画眉新,两姨四姓一家亲。水穷云起文章盛,瑞凤祥麟乐至尊。
右调《鹧鸪天》
话说云、水二学士心中疑惑不决,要来问文尚书、章太仆缘故,急急忙忙,方才走到。与二人旋礼毕,只见两乘轿子抬进来,竟到里面去了。后面跟的是相家书僮,对了二学士微微一笑,也自进去了。文尚书问道:“二学士适从何来,太阳几欲西下,犹栖栖不惮烦若此?”二学士同答道:“侄辈正有疑事请教尚书。”太仆道:“二位有何疑事?试言其详。”二学士道:“侄辈前日言婚相氏,原非着意必成。承人趋秋兄形容过美,欲促侄辈往探,诚不欲以名爵之贵,夸耀于彼,故以云、水一姓,易为巫、蓝。昨晚人趋往订娶期,彼以易姓可疑,必欲再识一面,侄辈只得复造其门。不意石兄同相兄竟以姊妹相称,携手入内。此中殊不可解。今特请问:石霞文果是令坦,与相水兰果是义弟兄?是一是二,是假是真,望乞明示。”章太仆笑道:“论起石霞文,是尚书的令郎,老夫的小婿。原其始则老夫之义儿,又是假婿。尚书的令坦,又是爱女。”文尚书也笑道:“就是相水兰,虽则与小女为姊妹,实是小女的夫人;石霞文虽与小女为夫妻,小女实是伏他。以娶了太仆的令爱,以为一则何尝不是一,以为二则何尝不是二,以为真则何尝不是真,以为假则何尝不是假?二位学士请自思之。”两个听了叨叨说话,带水拖泥,疑得不耐烦了,便道:“据章老伯说,则石霞文就是文小姐了,怎么又说是令坦?据文老伯说,则水兰、霞文就是姊妹了,怎么又说是夫妻?难道相水兰是文小姐,石霞文还是石霞文?又难道相水兰是石小姐,他哥妹二人竟在那里假作姊妹相称么?”尚书、太仆笑道:“此中缘故,连老夫也都不晓得。云学士要晓得文小姐是真假,除非仍问石霞文;要晓得石霞文真假,毕竟亲问文小姐。水学士要知石小姐真假,除非仍问相水兰;要知相水兰真假,毕竟也要亲问石小姐。不然,到底不能明白。”话犹未毕,只见方才进去的二僮道:“两位相小姐请二位老爷说话。”尚书、太仆别了两个学士进去,他两个坐着不去,只管胡猜乱想。
你道明明的,为何只管疑惑?只因文小姐假扮的石相公,云学士自虎丘相会以至今日,会过几遭,所以再不疑心。就是文小姐,水学士倒疑到了。云学士摇手道:“决不其然!决不其然!若是文小姐,小弟虎丘之时并乃尊亦不认得,难道此时也就是文小姐么?况他哪里晓得小弟,就假扮男人,与我订盟?且何老官分明说嫁了石相公,投托太仆,真知的见,岂有漏我的道理?”水学士被他一顿说,没得开口了。
只见尚书、太仆出来。太仆道:“方才乘轿进去的,原来是相家两小姐,闻小女亦许配二位,竟来讲明先后嫡妾的道理。那相小姐贤哲得紧,他的议论倒妙。说文、石二位小姐既系二位学士先订之婚,自然先娶要让他。即受诰命,亦要让他。自己同小女情愿后娶,情愿作妾。若是二位学士只肯娶文、石二位小姐,情愿陪伴一世,结为姊妹,再不嫁人。叫老夫传言二位学士意下何如。”二位学士听说罢,到呆了,没法回答。文尚书大笑起来,道:“老夫想二位学士决不肯娶小女与霞文之妹了,不如说明白了罢。”二位学士忙鞠躬道:“若得说明,感恩非浅。”尚书道:“你说石霞文是哪个?”二学士道:“小侄不晓得。”尚书道:“石霞文就是小女文若霞,相水兰就是儿妇湘兰了。你道相家二小姐又是哪个?”二位学士道:“不晓得。”尚书道:“一个就是小女的夫人湘兰,一个就是湘兰的丈夫文若霞了。”太仆也说道:“你道两个小女又是何人?”二学士言:“实不晓得。”太仆道:“一个是尚书令爱文若霞,即老夫小婿,又名云湘夫,即是石霞文。一个是老夫小女章湘兰,即尚书媳妇相水兰了。故有时夫妻相待,有时以姊妹相称,实无奇异。二位如今可晓得否?”二位学士如梦方醒,如睡初觉,才大惊道:“如此说来,反反复复,颠颠倒倒,一个不过是文老伯的令爱,那石霞文之说竟是子虚大人了;一个不过是章老伯的令爱,那石霞文之妹、相氏之兄竟是乌有先生了。侄辈向来如在混沌之中,莫知所始,莫知所终。请得将始终之事,一悉其详。”那尚书、太仆哈哈大笑,立起身来道:“小女一个失身于石霞文,一个失节于云湘夫,二位学士斩钉嚼铁的不肯娶了,就把始终言之无益矣。”说罢竟哈哈笑进去了。二位学上晓得有些不悦,追思前事,懊悔无及。此时日之夕矣。两人寂寂寥寥,坐在太仆家中,又无人出来相留,连小厮也不见一个。没奈何,只得凄凄凉凉如下第秀才回家。只觉得一步懒一步,走不动。
此时因叫松风、青峰看守院中,不曾带去,二僮见天色已晚,不见回来,忙来打探。远远见回来了,笑嘻嘻迎上来道:“老爷怎么此时才回?”二学士也不回言,到了院中。闷闷不悦,夜膳也吃不下,到了更余还不肯睡。松风便问道:“老爷今日欣欣而去,欣怎么闷闷而回?莫非怪小厮们不来找寻么?”学士道:“难道我与水爷两人是三岁小儿,要你找寻?!”松风战兢兢道:“既如此,怎的这等不快?”水学士只得把前项事一一说知。松风与青峰也都惊疑起来,道:“文小姐怎的这等奇幻得紧,把两位老爷置在暗室中,竟是没一些亮光。直到今日开了天窗,方才照见。如今忧也没干,愁也徒然,不若明日央人去相求便了。”水学士道:“只是前日决决裂裂回了,如今怎好意思央人去说?”松风道:“总之是文小姐胆智甚巧,向来被他瞒过。然此番无非道二位老爷不能参透,勒啃刁蹬,使老爷辈也觉难为情耳。前日万老爷自己许允的。”两个方才大悟道:“有理,有理。”才方睡了。正是:
做了愚人,不识佳人。难见佳人,要求丈人。须央故人,再作冰人。若要佳人,做个矮人。
到了明日,鸡尚未啼,绝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