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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孟盈委委屈屈地从马车里出声道:“我素来知晓道生天执法严厉,可我们受邀而来,莫不是连帝子女眷的私房物也要搜?”
道徒们无法,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备孕的女眷,拿法宝在外面探测了一阵后便匆匆换了下一个。
亥洲的蛟马车飞出道生天的山门后,孟盈打开车窗,看着悬空山上鬼嚎与冥河互相纠缠,宛如天裂一般,面色白了又白。
“……好一个道生天,这样的天灾,若放在亥洲,合洲上下早就成了一片焦土。”孟盈掩上窗户,看向车里闭目调息的南颜,道,“南芳主之事我有所风闻,然而道生天玄宰,乃修界第一人,说是半步仙神也不为过,这样的仇人,我还是劝你放弃仇恨隐居去吧。”
南颜压下佛骨禅心外散的佛气,道:“你不算外人,我也不用瞒你,我之父母、祖辈均为道生天所害,我身上有一样他们所要的东西,若非有人助我逃脱,我必死无疑。”
孟盈道:“可我记得龙主应该会护着你……”
“我身上的东西,道生天势在必得,生母与我亏欠龙主良多,就算厚颜留在辰洲,也只是权宜之计,何况道生天之人心思诡谲,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再上演一次玲珑京的血案,我不想再给龙主麻烦了。”南颜长吁一口气,心里有些担忧放她出来的墨行徵道,“我被救出来时昏迷了一阵,醒过来后就已经被交到云念手上了,不知你可知道墨行徵现下如何了?”
“他是道生天的嫡传弟子,纵是犯下天大的过错,也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危。”
孟盈见南颜眉间紧蹙,道:“你若担忧,待出了子洲,和云念确认一下就可以了,他们那些人交情好,应是互相持有命牌的。”
“也罢。”
数个时辰后,他们快看到了子洲的海岸线时,南颜心情稍定,见孟盈服用一种固本培元的养胎药,好奇道:“我适才听闻你要备孕?”
孟盈在山海之间也有所奇遇,如今已是结丹大圆满,只待回亥洲休养,便可结婴。她闻言笑道:“这是凝胎转元术,身在贵门大族的女修多少会被传授的,此术能让母体将修为精粹乃至某种血肉转为胎元,好让胎儿天生便可资质超乎常人,只是此术亦消耗母体精元,往后恐怕无法问鼎化神。”
南颜愕然道:“那对你岂不是?”
孟盈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岂是这么博爱的人?早在辰洲就秘密得到一枚凝胎果,结婴后可以假装有孕实则修炼,多诓他们些天材地宝。”
“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南颜道。
孟盈并不在意,道:“我心里从不觉得在这修界什么是长久可靠的,师门侣也好道侣也罢,灰飞烟灭只在一瞬间,比如这道生天,谁能想到以他们这般高高在上,也会有被人打下来的一日呢。”
此时蛟马车一顿,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一道强横无匹的神识如天威般压下。
“留步。”
南颜面色一凛,她听得出,这是六御上师的声音。
“玄宰有事脱不开身,特命老夫捉拿逃犯,褚宁少主向来明事理,不会包庇罪人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祭旗()
道生天·悬空山。
崩裂的虚空发出破灭的残响;裂开的山体间;隐约可见破碎的道徒尸骸,诡异的是,那是道徒的魂魄并没有如常人般飘飞而去;而是化作一丝丝幽微的魂火涌入魂河天瀑。
随后,天瀑中的一缕缕微光又再次回到那些尚有余温的完整肉身中,远远的,有道徒竟直接复生逃远。
“原来……这些人早就是活死人了。”衣衫血染;南颐无神的双眼转向烟尘弥漫处;“你令……门人弟子将魂魄献祭与魂河天瀑;往后他们的生死都在魂河之中;若背弃道生天的信仰,则永不入轮回。”
迷离的尘嚣里;龙吟声低低响起;残破的龙鳞飞散间,敖广寒沾血的面颊出现;长鞭裂断一座颓圮的大殿;怒然道:“你接手道生天七百年了,什么修界五大罪,什么逆道;什么混账正法殿山海禁决……就是为了这个?”
一片废墟里;应则唯倚着一座布满裂纹的丹鼎;他右半边被琴弦穿裂;左耳为龙吟震得失聪;神色却是较起初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漠然低语道:
“世上大道有五十,修界分流四十九,吾半生蝇营狗苟,仍无法全数将之纳入轮回中,如今已行非常道,且你们亦所见,信道尊大道者,可证不灭……事到如今,断无收手之理。”
“无可救药。”
敖广寒五指紧握,颤声道:“我现在不管这些……你杀南娆、杀她之时,莫非就没有顾念一丝一毫的情分?”
灰白的发丝下,应则唯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我同娆娘之间,几时配得上情分二字?”
这一句彻底触怒了二人,一时间龙怒弦崩,铺天盖地的惊爆声滚滚压来前,应则唯却收手撤去一切防护,淡淡道:“我并非不可镇压你们,只是想告知你们,与我定生死,毫无意义。”
下一刻,他所在的地方直接碎灭为一片混乱的虚空,然而南颐的面容却没有因为他的崩毁而轻松半分。
“这是……”南颐的手背青筋毕露,“赤帝妖心,果然在你这里。”
虚空里骤然生出火焰,火光旋搅间,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应则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原地。
他已入第五衰,修为不知比当年南娆死在巳洲那次高了多少,几乎是须臾间便借助赤帝妖心重生。
敖广寒气笑了:“好一个道生天!从道尊提议要把她许给你时,你们这些畜生就算计好了……都算计好了!”
南娆是重明鸟的后裔,后天赤帝唯恐她受世人觊觎,付出极大代价于界外猎得一头凤凰炼入她体内,是以持赤帝妖心,可不死不灭。
世人是不敢觊觎了,可谁又能想到,高高在上的道尊却觊觎了……觊觎于她身上那颗存着飞升希望的赤帝妖心。
南颐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他是真的眼盲心亦盲,满怀疲倦道:“赤帝妖心在身,杀你千遍万遍亦无用,事到如今,便一并问了……我昔日得道尊遗物相助化神后,虽修琴道修身养性,亦无法克服心神易嗔易癫狂的怪症,与你有关?”
“有。”
“当年抓走姣娘,引我去玲珑京见她被千刀万剐的,是你?”
“是。”
“我心性失狂铸下屠城血案后,使得阿姐和龙主从此两隔,让她四处为我周旋,趁虚而入取得她信任的是你?”
“是。”
“我被关入封妖大阵后,引她去无人可求助的凡洲,杀之取赤帝妖心的,是你?”
“……算是。”
“有什么事是你在乎过的吗?”
“道生天之大业,从未易改初心。”
好,当真是翻手风云覆手雨。
敖广寒道:“虎毒不食子,你连你衣钵传人都未曾放过,我也不再问还有什么人是你下不了手的,只说一句——杀寅洲两代之主,谋算玲珑京,意图建养魂池控制辰洲,今日起,辰洲与子洲,开战。”
“龙主不知我。”应则唯仰首看向不断坍塌的天穹,道,“修界征伐,生灵涂炭,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场即将握在手中的生死轮回。恐怕世间唯有我这个徒儿知晓哪里才能打得痛我。”
五条冥河在天穹互相吞噬绞杀,随着悬空山的崩毁,三分之一的溟河天瀑被彻底吸纳入酆泉川之中,当一座无法形容的巨大城池一角出现在天穹上时,应则唯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天地指命。”
棋盘般的虚影铺天落下,星罗棋布般的道阵试图击碎那酆泉川里的城池,但被吸纳而来的溟河天瀑却源源不断地抵御着阵法。
嵇炀坐在那城池上,周身丝丝缕缕的血芒牵系着三条冥河与道生天掌控的溟泉、下泉纠缠,一如忘川河畔静默而危险的血花。
“弟子不肖,知道师者最重者,毁的正是道生天大业。”
应则唯尽可以出手杀之灭之,但嵇炀若没了,他身后的三条冥河失控,不止道生天消亡殆尽,整个子洲恐怕都会从此沦为一片鬼域。
“九泉之中,谁先建出酆都,便可入主为帝,执掌轮回。”嵇炀点了点身侧逐渐凝实的城墙,道,“师者应不会坐视我吞噬溟泉,若事入极端,必会不计代价地杀了我——所以,直入正题吧。”
应则唯道:“你想如何?”
“我可以收手,请师者允我两件事,其一,予我‘苍穹断界’,其二,向道生天上下所有道徒下禁制,若敢动南颜,便会三魂寸磔,七魄沦荒,永世不得轮回。”
“苍穹断界,乃是道尊炼化一叶小界位而成的至宝,你这般聪慧,如此好钢定会用在刀刃上,到时扎起我来,却不知是这个还是第二个条件更疼了。”应则唯道,“只是为师有所不解,你若想保那孩子的性命,为何不让为师发些心魔血誓云云?”
血色的瞳仁渐渐散出如燃烧的业火般的光:“师者,不是年年岁岁,均如此吗?”
“……你可真是了解为师。”
嵇炀太清楚他了,他是那种只要达成目的,何种千刀万剐的血誓,都不惧反噬的怪物。
他说杀南颜,就一定会杀,与其约束他,不如约束道生天的人。
“天色不早了,还请师者,早下决断。”
“好。”
……
道生天西岸。
“老夫六御,特来擒抓逃犯。”
道天上师何等地位,他一出现,前方蛟马车里的褚宁便匆匆迎出。
“如今道生天正逢乱象,若有什么要事,唤弟子跑一趟便是了,怎劳上师亲自奔波劳累?”
六御上师看上去仿佛刚从战场上出来一般,袖角焦黑,气息隐有不稳,闻言冷笑道:“看来褚少主恐怕不知情状,老夫便直言了吧,汝之道侣,恐怕带走了我道生天要的重犯。”
“什么?!”褚宁诧异道,“上师会不会弄错了,我那道侣是辰洲名门之后,一向老实乖巧,怎会与逃犯同流合污?”
“那就要看她了。”
六御上师不耐,长袖一挥,孟盈在的马车顿时四分五裂,而里面出现的人影,却让亥洲的人大吃一惊。
“大胆!贼子竟敢挟持夫人!”
南颜右手手指扣住孟盈的脉门,后者泪水涟涟:“夫君救我!”
“真是惹事的妇人!”褚宁骂了声晦气,道,“上师,我这道侣毕竟是辰洲敖氏大族之后,还请上师缓缓。”
“名门之后?”六御上师已入天人第三衰多年,眼光何其毒辣,一眼看去,便瞧出些许端倪,“这孽障刚从画境逃出,灵力尚虚弱,既然辰洲敖氏之后,以血脉之术催动肉身化龙,只需争得一息时间便可脱身,这女子不会吗?”
“……”孟盈掩在袖子下的手一紧,下一刻,却见六御上师冷笑一声,直接随手一指点来,青光化锥意图想把她和身后的南颜一并解决。
“你先走。”
南颜扔下这句话,体内元婴骤然运转,体外蓦然绽出观音虚像。
诧异于她竟不躲,六御上师轻叱道:“破!”
南身外的千手观音本足有百尺高,遭那青锥一刺,便瞬息传出崩碎之声,碾至身前三尺外。
“能抵得过老夫半成力气,这份资质倒是不差。”六御上师牙间漏出一丝冷哼,意在速战速决,手中拐杖一顿,道——
“周天行吟。”
南颜心中一凛,这一招她见过,正是道生天名扬天下的秘法,结合道术与剑阵,封锁与攻击皆无与伦比,看道天上师这动静,只怕方圆五里都在攻击范围内。
“初阵,落!”
细雨般的剑阵当场击穿千手观音的防御,但就在堪堪落在南颜身上前,她双臂合拢,低眉念祷了些什么,身外的灰袍被忽然腾起的白色火焰焚烧殆尽,露出里面的朱雀鸣霄裙。
此物亦为至宝,身前凰羽一绽,片片飞散间,将所有剑影纷纷一个不落地挡住。
南颜见状,忽然耳尖一动听到了什么,直接转身朝海的方向急射而去。
六御上师见她这般红衣炽艳的模样,眼熟得让他无法否认这的确是个世间和南芳主最像的人,当即怒道:“好一个孽障,和南芳主那个妖女一样,都该去死!极阵,给我落!”
周天行吟剑阵覆盖极光,纵然南颜一头扎进海里,仍然如期而落,海水高高爆起一片,六御上师便追过去。
“罢了,佛骨禅心要紧,老夫就暂且留你一条全——”
“老不死的,滚!”
六御上师骇然间,只见海面上一股弥天妖气徐徐升起,一座小岛浮出水面。
“天哪,这、这是什么怪物?”亥洲的人惊慌后退。
那并非什么小岛,而是一只巨龟的头部,头顶一个雪白狐裘的公子一脸怒色,好似老母鸡一样地把南颜夹在胳膊下面。
“骂我妖族的妈,打我妖族的娃,妆都打花了,岂有此理!老子今天率领族人登陆,先拿你个老不死的祭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负心人()
“妖孽……你娘是个妖孽;你也是!这些妖物分明来自于封妖大阵!寅洲南氏看顾大阵监守自盗,果然心在异族!”
诸州之中;寅洲与妖族的关系最为微妙;尤其是南芳主;母亲为妖族王脉;体内流着一半重明鸟的血,一些保守的老派修士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六御上师便是其中之一。
南颜怒道:“所以道生天是承认谋害南芳主了?”
六御上师道:“自己勾结妖族,休得攀诬吾道生天;老夫这就拿你回去以正纲纪!”
南颜这边厢还没动;殷琊先叉着腰骂开了:“攀诬?好一朵发了霉的盛世老橘子皮啊,张口闭口勾结勾结,勾你师祖爷爷呢?一把年纪了半截入土还不安分,送你一句妈卖批,祝你身体健康一门上下五千年坟头爆炸不送。”
六御上师活了快一千岁,还从没被人当面这般骂过,当即气血上头;暴怒道:“竖子敢尔!周天行吟·终阵;落!”
他纵因之前在悬空山鏖战受创,亦是化神第三衰的修为,剑阵一催;整片小天地间一片杀伐之气;弥天盖地的剑影朝着海中的巨龟头压下。
那巨龟同感剑气凌人;微微扬起上半身;宛如一座海上巨堡般浮出海面,张开大口朝着六御上师及其身后众人一声低啸。
“吼——”
龟类的妖族防御力当世无匹,剑气临身一刹,紫色的龟甲虚影蓦然浮现,随后剑雨如蝗,不断在龟甲虚影外激荡出涟漪,但始终攻不破防御。
“这不是寻常龟类,这是个、是个小须弥鼋!”
妖族最古老、最强大的王脉被尊称为祖灵,须弥鼋便是如今妖族的祖灵,其一族存世不多,但俱都体型庞大,小的如岛屿,大的比拟部洲,战时也曾作为妖族承载重兵的移动堡垒。
褚宁等亥洲诸人惊得不断后退:“能驭使须弥鼋……你是哪一支妖族?”
不止他们所在的须弥鼋,身后的海下也不断出现一些庞大的阴影,妖气结成一片片暗紫色的雾气,无数妖鱼探出海面,让六御上师目露凝重之色。
“看来你是妖国的王脉,不过妖国尚在封妖大阵中,凭这些外界的妖族残部,安敢与吾道生天争辉?”
殷琊的眼瞳里隐约泛出紫色的妖光,道:“以前是如此没错,可我刚从封妖大阵而来,好像是你们道生天出了什么事,阵眼封妖山灵力大减,使得封妖山出现了一线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