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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受刑不过,只得招出:“本日蚤起,在某处河沿边遇见,不知是何人撇下。”
那大尹极有记性,忽地想起:“去年丘乙大告称,不见了妻子尸首;后来卖酒王
婆告小二打死王公,也称是日抬尸首撇在河沿上起衅。至今尸首没有下落,莫不
就是这个么?”暗记在心。当下将朱常、卜才都责三十,照旧死罪下狱,其馀家
人减徒召保。赵完等发落宁家,不题。
且说大尹回到县中,吊出丘乙大状词,并王小二那宗案卷查对,果然日子相
同,撇尸地处一般,更无疑惑。即着原差,唤到丘乙大、刘三旺干证人等,监中
吊出绰板婆孙氏,齐到尸场认看。此时正是五月天道,监中瘟疫大作,那孙氏刚
刚病好,还行走不动,刘三旺与再旺扶挟而行。到了尸场上,仵作揭开棺盖,那
丘乙大认得老婆尸首,放声号恸,连连叫道:“正是小人妻子!”干证地邻也道:
“正是杨氏!”大尹细细鞠问致死情繇,丘乙大咬定:“刘三旺夫妻登门打骂,
受辱不过,以致缢死。”刘三旺、孙氏,又苦苦折辩。地邻俱称是孙氏起衅,与
刘三旺无干。大尹喝教将孙氏拶起。那孙氏是新病好的人,身子虚弱,又行走这
番,劳碌过度,又费唇费舌折辩,渐渐神色改变。经着拶子,疼痛难忍,一口气
收不来,翻身跌倒,呜呼哀哉!只因这一文钱上起,又送一条性命。正是:
地狱又添长舌鬼,相骂今无绰板声。
大尹看见,即令放拶。刘三旺向前叫喊,喊破喉咙,也唤不转。再旺在旁哀
哀啼哭,十分凄惨。大尹心中不忍,向丘乙大道:“你妻子与孙氏角口而死,原
非刘三旺拳手相交。今孙氏亦亡,足以抵偿。今后两家和好,尸首各自领归埋葬,
不许再告,违者定行重治。”众人叩首依命,各领尸首埋葬。不在话下。
再说朱常、卜才下到狱中,想起枉费许多银两,反受一场刑杖,心中气恼,
染起病来,却又沾着瘟气,二病夹攻,不勾数日,双双而死。只因这一文钱上起,
又送两条性命。未诈他人,先损自己。
说话的,我且问你:朱常生心害人,尚然得个丧身亡家之报;那赵完父子活
活打死无辜二人,又诬陷了两条性命,他却漏网安享,可见天理原有报不到之处。
看官,你可晓得,古老有几句言语么?是那几句?古语道:“善有善报,恶有恶
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那天公算子,一个个记得明白。古往今来,曾放过
那个?这赵完父子漏网受用,一来他的顽福未尽;二来时候不到;三来小子只有
一张口,没有两副舌,说了那边,便难顾这边,少不得逐节儿还你个报应。
闲话休题。且说赵完父子,又胜了朱常,回到家中,亲戚邻里,齐来作贺,
吃了好几日酒。又过数日,闻得朱常、卜才俱已死了,一发喜之不胜。田牛儿念
着母亲暴露,领归埋葬不题。时光迅速,不觉又过年馀。原来赵完年纪虽老,还
爱风月,身边有个偏房,名唤爱大儿。那爱大儿生得四五分颜色,乔乔画画,正
在得趣之时。那老儿虽然风骚,到底老人家,只好虚应故事,怎能勾满其所欲?
看见义孙赵一郎,身材雄壮,人物乖巧,尚无妻室,到有心看上了。常常走到厨
房下,捱肩擦背,调嘴弄舌。你想世上能有几个坐怀不乱的鲁男子,妇人家反去
勾搭,他可有不肯之理。两下眉来眼去,不则一日,成就了那事。彼此俱在少年,
犹如一对饿虎,那有个饱期,捉空就闪到赵一郎房中偷一手儿。那赵一郎又有些
本领,弄得这婆娘体酥骨软,魄散魂销,恨不时刻并做一块。约莫串了半年有馀,
一日,爱大儿对赵一郎说道:“我与你虽然快活了这几多时,终是碍人耳目,心
忙意急,不能勾十分尽兴。不如悄地逃往远处,做个长久夫妻。”赵一郎道:
“小娘子若真肯跟我,就在此可以做得夫妻,何必远去。”爱大儿道:“你便是
我心上人了,有甚假意?只是怎地在此就做得夫妻?”赵一郎道:“向年丁老官
与田婆,都是老爹与大官人自己打死,诈赖朱家的。当时教我相帮他扛抬,曾许
事完之日,分一分家私与我。那个棒棍,还是我藏好。一向多承小娘子相爱,故
不说起。你今既有此心,我与老爹说,先要了那一分家私,寻个所在住下;然后
再央人说,要你为配,不怕他不肯。他若舍不得,那时你悄地径自走了出来,他
可敢道个不字么?设或不达时务,便报与田牛儿,同去告官,教他性命也自难保。”
爱大儿闻言,不胜欢喜,道:“事不宜迟,作速理会!”说罢,闪出房去。次日
赵一郎探赵完独自个在堂中闲坐,上前说道:“向日老爹许过事平之后,分一股
家私与我。如今朱家了账已久,要求老爹分一股儿,自去营运。”赵完答道:
“我晓得了。”再过一日,赵一郎转入后边,遇着爱大儿,递个信儿道:“方才
与老爹说了,娘子留心察听,看可像肯的。”爱大儿点头会意,各自开去不题。
且说赵完叫赵寿到一个厢房中去,将门掩上,低低把赵一郎说话,学与儿子,
又道:“我一时含糊应了他,如今还是怎地计较?”赵寿道:“我原是哄他的甜
话,怎么真个就做这指望?”老儿道:“当初不合许出了,今若不与他些,这点
念头,如何肯息?”赵寿沉吟了一回,又生起歹念,乃道:“若引惯了他,做了
个月月红,倒是无了无休的诈端。想起这事,止有他一个晓得,不如一发除了根,
永无挂虑!”那老儿若是个有仁心的,劝儿子休了这念,胡乱与他些小东西,或
者免得后来之祸,也未可知。千不合,万不合,却说道:“我也有这念头,但没
有个计策。”赵寿道:“有甚难处,明日去买些砒礵,下在酒中,到晚灌他一
醉,怕道不就完事。外边人都晓得平日将他厚待的,决不疑惑!”赵完欢喜,以
为得计。他父子商议,只道神鬼不知,那晓得却被爱大儿瞧见,料然必说此事,
悄悄走来覆在壁上窥听。虽则听着几句,不当明白,恐怕出来撞着,急闪入去。
欲要报与赵一郎,因听得不甚真切,不好轻事重报。心生一计,到晚间,把那老
儿多劝上几杯酒,吃得醉熏熏,到了床上,爱大儿反抱定了那老儿撒娇撒痴,淫
声浪语。这老儿迷魂了,乘着酒兴,未免做些没正经事体。方在酣美之时,爱大
儿道:“有句话儿要说,恐气坏了你,不好开口。若不说,又气不过。”这老儿
正顽得气喘吁吁,借那句话头,就停住了,说道:“是那个冲撞了你?如此着恼!”
爱大儿道:“叵耐一郎这厮,今早把风话撩拨我,我要扯他来见你,倒说:‘老
爹和大官人性命都还在我手里,料道也不敢难为我。’不知有甚缘故,说这般满
话。倘在外人面前,也如此说,必疑我家做甚不公不法勾当,可不坏了名声?那
样没上下的人,怎生设个计策摆布死了,也省了后患。”那老儿道:“元来这厮
恁般无礼!不打紧,明晚就见功效了。”爱大儿道:“明晚怎地就见功效?”那
老儿也是合当命尽,将要药死的话,一五一十说出。
那婆娘得了实言,次早闪来报知赵一郎。赵一郎闻言,吃那惊不小,想道:
“这样反面无情的狠人!倒要害我性命,如何饶得他过?”摸了棒槌,锁上房门,
急来寻着田牛儿,把前事说与。田牛儿怒气冲天,便要赶去厮闹。赵一郎止住道:
“若先嚷破了,反被他做了准备。不如竟到官司,与他理论。”田牛儿道:“也
说得是。还到那一县去?”赵一郎道:“当初先在婺源县告起,这大尹还在,原
到他县里去。”那太白村离县止有四十馀里,二人拽开脚步,直跑至县中。正好
大尹早堂未退,二人一齐喊叫。大尹唤入,当厅跪下,却没有状词,只是口诉。
先是田牛儿哭禀一番,次后赵一郎将赵寿打死丁文、田婆,诬陷朱常、卜才情繇
细诉,将行凶棒槌呈上。大尹看时,血痕虽干,鲜明如昨。乃道:“既有此情,
当时为何不首?”赵一郎道:“是时因念主仆情分,不忍出首。如今恐小人泄漏,
昨日父子计议,要在今晚将毒药鸩害小人,故不得不来投生。”大尹道:“他父
子私议,怎地你就晓得?”赵一郎急遽间,不觉吐出实话,说道:“亏主人偏房
爱大儿报知,方才晓得。”大尹道:“你主人偏房,如何肯来报信?想必与你有
奸么?”赵一郎被道破心事,脸色俱变,强词抵赖。大尹道:“事已显然,不必
强辨。”即差人押二人去拿赵完父子,并爱大儿前来赴审。到得太白村,天已昏
黑,田牛儿留回家歇宿,不题。
且说赵寿早起就去买下砒礵,却不见了赵一郎,问家中上下,都不知道。
父子虽然有些疑惑,那个虑到爱大儿泄漏。次日清晨,差人已至,一索捆翻,拿
到县中。赵完见爱大儿也拿了,还错认做赵一郎调戏他不从,因此牵连在内。直
至赵一郎说出,报他谋害情由,方知向来有奸,懊悔失言。两下辨论一番,不肯
招承。怎当严刑锻炼,疼痛难熬,只得一一细招。大尹因害了四命,情理可恨,
赵完父子,各打六十,依律处斩。赵一郎奸骗主妾,背恩反噬;爱大儿通同奸夫,
谋害亲夫,各责四十,杂犯死罪,齐下狱中。田牛儿释放回家。一面备文申报上
司,具疏题请。不一日,刑部奉旨,倒下号札,四人俱依拟秋后处决。只因这一
文钱,又断送了四条性命。虽然是冤各有头,债各有主,若不因那一文钱争闹,
杨氏如何得死?没有杨氏的死尸,朱常这诈害一事,也就做不成了。总为这一文
钱起,共害了十三条性命。这段话叫做《一文钱小隙造奇冤》。奉劝世人,舍财
忍气为上。有诗为证:相争只为一文钱,小隙谁知奇祸连!劝汝舍财兼忍气,一
生无事得安然。
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犬马犹然知恋主,况于列在生人。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
臣。
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伤伦。能为义仆是良民,盛衰无改节,史册可传
神。
说这唐玄宗时,有一官人姓萧,名颖士,字茂挺,兰陵人氏。自幼聪明好学,
该博三教九流,贯串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通,无有不晓。真
个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岁,高掇巍科,名倾朝野,是一个
广学的才子。家中有个仆人,名唤杜亮。那杜亮自萧颖士数龄时,就在书房中服
事起来。若有驱使,奋勇直前,水火不避。身边并无半文私蓄。陪伴萧颖士读书
时,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计,预先寻觅下果品饮馔供奉。有时或烹瓯茶儿,助
他清思;或暖杯酒儿,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从不曾打个瞌睡。如见萧
颖士读到得意之处,他在旁也十分欢喜。那萧颖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
桩儿毛病。你道是那两桩?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内。才登仕籍,
便去冲撞了当朝宰相。那宰相若是个有度量的,还恕得他过,又正冲撞了是第一
个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猫,平昔不知坏了多少大臣,乃是杀人不
见血的刽子手。却去惹他,可肯轻轻放过?被他略施小计,险些连性命都送了。
又亏着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职,坐在家里。第二件是性子严急,却像一团烈火,
片语不投,即暴躁如雷,两太阳火星直爆。奴仆稍有差误,便加捶挞。他的打法,
又与别人不同。有甚不同?别人责治家奴,定然计其过犯大小,讨个板子,教人
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个轻重。惟有萧颖士,不论事体大小,略触着他
的性子,便连声喝骂,也不用什么板子,也不要人行杖,亲自跳起身来,一把揪
翻,随分掣着一件家火,没头没脑乱打。凭你什么人劝解,他也全不作准,直要
打个气息。若不像意,还要咬上几口,方才罢手。因是恁般利害,奴仆们惧怕,
都四散逃去,单单存得一个杜亮。论起萧颖士,止存得这个家人种儿,每事只该
将就些才是。谁知他是天生的性儿,使惯的气儿,打溜的手儿,竟没丝毫更改,
依然照旧施行。起先奴仆众多,还打了那个,空了这个。到得秃秃里独有杜亮时,
反觉打得勤些。论起杜亮,遇着这般难理会的家主,也该学众人逃走去罢了,偏
又寸步不离,甘心受他的责罚。常常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淋,也再无一点退悔
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罢起来,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应。说话
的,据你说,杜亮这等奴仆,莫说千中选一,就是走尽天下,也寻不出个对儿。
这萧颖士又非黑漆皮灯,泥塞竹管,是那一窍不通的蠢物。他须是身登黄甲,位
列朝班,读破万卷,明理的才人,难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蛮打,没一点仁慈改
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萧颖士平昔
原爱杜亮小心驯谨,打过之后,深自懊悔道:“此奴随我多年,并无十分过失,
如何只管将他这样毒打?今后断然不可!”到得性发之时,不觉拳脚又轻轻的生
在他身上去了。这也不要单怪萧颖士性子急躁,谁教杜亮刚闻得叱喝一声,恰如
小鬼见了锺馗一般,扑秃的两条腿就跪倒在地!萧颖士本来是个好打人的,见他
做成这个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几下。
杜亮有个远族兄弟杜明,就住在萧家左边,因见他常打得这个模样,心下到
气不过,撺掇杜亮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贫力薄,自难成立,故此投靠人家。
一来图个现成衣服,二来指望家主有个发迹日子,带挈风光,摸得些东西,做个
小小家业,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随了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尽心,并
不见一些好处,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样不知好歉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
家许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别了他,另寻头路?有多少不如
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还要作成趁一贯两贯。走出衙门前,谁不奉
承!那边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烦。’还未答应时,这边又叫:‘某大叔,
我也有件事儿劳动。’真个应接不暇,何等兴头。若是阿哥这样肚里又明白,笔
下又来得,做人且又温存小心,走到势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虽然
中个进士,发利市就与李丞相作对,被他弄来坐在家中,料道也没个起官的日子,
有何撇不下,定要与他缠帐?”杜亮道:“这些事,我岂不晓得?若有此念,早
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劝谕。古语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
仆虽是下贱,也要择个好使头。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
他,没处再寻得第二个出来。”杜明道:“满天下无数官员宰相,贵戚豪家,岂
有反不如你主人这个穷官?”杜亮道:“他们有的,不过是爵位、金银二事。”
杜明道:“只这两桩尽勾了,还要怎样?”杜亮道:“那爵位乃虚花之事,金银
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这般高才绝学,拈起笔来,顷刻万言,
不要打个稿儿。真个烟云缭绕,华彩缤纷。我所恋恋不舍者,单爱他这一件耳!”
杜明听得说出爱他的才学,不觉呵呵大笑,道:“且问阿哥,你既爱他的才学,
到饥时可将来当得饭吃,冷时可作得衣穿么?”杜亮道:“你又说笑话,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