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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难抵敌。行省官不忍百姓罹于涂炭,商议将图籍版舆,上表亦归元主。元主将
合省官俱加三级。程万里升为陕西行省参知政事。到任之后,思想兴元乃是所属
地方,即遣家人程惠,将了向日所赠绣鞋,并自己这只鞋儿,前来访问妻子消息。
不题。
且说娶玉娘那人,是市上开酒店的顾大郎,家中颇有几贯钱钞。夫妻两口,
年纪将近四十,并无男女。浑家和氏,每劝丈夫讨个丫头伏侍,生育男女。顾大
郎初时恐怕淘气,心中不肯。到是浑家叮嘱牙婆寻觅。闻得张万户家发出个女子,
一力撺掇讨回家去。浑家见玉娘人物美丽,性格温存,心下欢喜。就房中侧边打
个铺儿。到晚间又准备些夜饭,摆在房中。玉娘暗解其意,佯为不知,坐在厨下。
和氏自家走来道:“夜饭已在房里了,你怎么反坐在此?”玉娘道:“大娘自请,
婢子有在这里。”和氏道:“我们是小户人家,不像大人家有许多规矩。止要勤
俭做人家,平日只是姊妹相称便了。”玉娘道:“婢子乃下贱之人,倘有不到处,
得免嗔责足矣!岂敢与大娘同列。”和氏道:“不要疑虑!我不是那等嫉妒之辈。
就是娶你,也到是我的意思。只为官人中年无子,故此劝他取个偏房。若生得一
男半女,即如与我一般。你不要害羞,可来同坐吃杯合欢酒。”玉娘道:“婢子
蒙大娘抬举,非不感激!但生来命薄,为夫所弃,誓不再适。倘必欲见辱,有死
而已!”和氏见说,心中不悦道:“你既自愿为婢,只怕吃不得这样苦哩。”玉
娘道:“但凭大娘所命,若不如意,任凭责罚!”和氏道:“既如此,可到房中
伏侍。”玉娘随至房中。他夫妻对坐而饮,玉娘在旁筛酒,和氏故意难为他。直
饮至夜半,顾大郎吃得大醉,衣也不脱,向床上睡了。玉娘收拾过家火,向厨中
吃些夜饭,自来铺上和衣而睡。
明早起来,和氏限他一日纺绩。玉娘头也不抬,不到晚都做完了,交与和氏,
和氏暗暗称奇。又限他夜中趱赶多少。玉娘也不推辞,直纺到晓,一连数日如此,
毫无厌倦之意。顾大郎见他不肯向前,日夜纺绩,只道浑家妒忌,心中不乐,又
不好说得。几番背他浑家与玉娘调戏,玉娘严声厉色。顾大郎惧怕浑家知得笑话,
不敢则声。过了数日,忍耐不过,一日对浑家道:“既承你的美意,娶这婢子与
我,如何教他日夜纺绩,却不容他近我?”和氏道:“非我之过。只因他第一夜,
如此作乔,恁般推阻,为此我故意要难他转来,你如何反为好成歉?”顾大郎不
信道:“你今夜不要他纺绩,教他早睡,看是怎么。”和氏道:“这有何难。”
到晚间,玉娘交过所限生活。和氏道:“你一连做了这几时,今晚且将息一晚,
明日做罢!”玉娘也十数夜未睡,觉道劳倦,甚合其意。吃过夜饭,收拾已完,
到房中各自睡下。玉娘是久困的人,放倒头便睡着了。顾大郎悄悄的到他铺上,
轻轻揭开被,捱进身子,把他身上一摸,却原来和衣而卧。顾大郎即便与他解脱
衣裳,那衣带都是死结,如何扯拽得开。顾大郎性急,把他乱扯。才扯断得一条
带子,玉娘在睡梦中惊醒,连忙跳起。被顾大郎双手抱住,那里肯放。玉娘乱喊
杀人。顾大郎道:“既在我家,喊也没用。不怕你不从我!”和氏在床,假做睡
着,声也不则。玉娘摔脱不得,心生一计,道:“官人,你若今夜辱了婢子,明
日即寻一条死路!张万户夫人平昔极爱我的,晓得我死了,料然决不与你干休。
只怕那时破家荡产,连生命亦不能保,悔之晚矣!”顾大郎见说,果然害怕,只
得放手,原走到自己床上睡了。玉娘眼也不合,直坐到晓。
和氏见他立志如此,料不能强,反认为义女,玉娘方才放心。夜间只是和衣
而卧,日夜辛勤纺织。约有一年,玉娘估计积成布匹,比身价已有二倍,将来交
与顾大郎夫妇,求为尼姑。和氏见他诚恳,更不强留。把他这些布匹,尽施与为
出家之费。又备了些素礼,夫妇二人,同送到城南昙花庵出家。玉娘本性聪明,
不勾三月,把那些经典讽诵得烂熟。只是心中记挂着丈夫,不知可能勾脱身逃走。
将那两只鞋子,做个囊儿盛了,藏于贴肉。老尼出庵去了,就取出观玩,对着流
泪。次后央老尼打听,知得乘机走了,心中欢喜,早晚诵经祈保。又感顾大郎夫
妇恩德,也在佛前保祐。后来闻知张万户全家抄没,夫妇俱丧。玉娘想念夫人幼
年养育之恩,大哭一场,礼忏追荐。诗云:数载难忘养育恩,看经礼忏荐夫人。
为人若肯存忠厚,虽不关亲也是亲。
且说程惠奉了主人之命,星夜赶至兴元城中,寻个客店寓下。明日往市中,
访到顾大郎家里。那时顾大郎夫妇,年近七旬,须鬓俱白,店也收了,在家持斋
念佛,人都称他为顾道人。程惠走至门前,见老人家正在那里扫地。程惠上前作
揖道:“太公,借问一句说话。”顾老还了礼,见不是本处乡音,便道:“客官
可是要问路径么?”程惠道:“不是。要问昔年张万户家出来的程娘子,可在你
家了?”顾老道:“客官,你是那里来的?问他怎么?”程惠道:“我是他的亲
戚,幼年离乱时失散,如今特来寻访。”顾老道:“不要说起!当初我因无子,
要娶他做个通房。不想自到家来,从不曾解衣而睡。我几番捉弄他,他执意不从。
见他立性贞烈,不敢相犯,到认做义女,与老荆就如嫡亲母子。且是勤俭纺织,
有时直做到天明。不上一年,将做成布匹,抵偿身价,要去出家。我老夫妻不好
强留,就将这些布匹,送与他出家费用。又备些素礼,送他到南城昙花庵为尼。
如今二十馀年了,足迹不曾出那庵门。我老夫妇到时常走去看看他,也当做亲人
一般。又闻得老尼说,至今未尝解衣寝卧,不知他为甚缘故。这几时因老病不曾
去看得。客官,既是你令亲,径到那里去会便了,路也不甚远。见时,到与老夫
代言一声。”
程惠得了实信,别了顾老,问昙花庵一路而来。不多时就到了,看那庵也不
甚大。程惠走进了庵门,转过左边,便是三间佛堂。见堂中坐着个尼姑诵经,年
纪虽是中年,人物到还十分整齐。程惠想道:“是了。”且不进去相问,就在门
槛上坐着,袖中取出这两只鞋来细玩,自言自语道:“这两只好鞋,可惜不全!”
那诵经的尼姑,却正是玉娘。他一心对在经上,忽闻得有人说话,方才抬起头来。
见一人坐在门槛上,手中玩弄两只鞋子,看来与自己所藏无二,那人却又不是丈
夫,心中惊异。连忙收掩经卷,立起身向前问讯。程惠把鞋放在槛上,急忙还礼。
尼姑问道:“檀越,借鞋履一观。”程惠拾起递与。尼姑看了,道:“檀越,这
鞋是那里来的?”程惠道:“是主人差来寻访一位娘子。”尼姑道:“你主人姓
甚?何处人氏?”程惠道:“主人姓程,名万里,本贯彭城人氏,今现任陕西参
政。”尼姑听说,即向身边囊中取出两只鞋来,恰好正是两对,尼姑眼中流泪不
止。程惠见了,倒身下拜道:“相公特差小人来寻访主母。适才问了顾太公,指
引到此,幸而得见。”尼姑道:“你相公如何得做这等大官?”程惠把历官闽中,
并归元升任至此,说了一遍。又道:“相公分付,如寻见主母,即迎到任所相会。
望主母收拾行装,小人好去雇倩车辆。”尼姑道:“吾今生已不望鞋履复合,今
幸得全,吾愿毕矣,岂别有他想?你将此鞋归见相公夫人,为吾致意,须做好官,
勿负朝廷,勿虐民下。我出家二十馀年,无心尘世久矣!此后不必挂念。”程惠
道:“相公因念夫人之义,誓不再娶,夫人不必固辞。”尼姑不听,望里边自去。
程惠央老尼再三苦告,终不肯出。
程惠不敢苦逼,将了两双鞋履,回至客店,取了行李,连夜回到陕西衙门。
见过主人,将鞋履呈上,细述顾老言语,并玉娘认鞋,不肯同来之事。程参政听
了,甚是伤感。把鞋履收了,即移文本省。那省官与程参政昔年同在闽中为官,
有僚友之谊。见了来文,甚以为奇,即行檄仰兴元府官吏,具礼迎请。兴元府官
不敢怠慢,准备衣服礼物,香车细辇,笙箫鼓乐,又取两个丫鬟伏侍,同了僚属,
亲到昙花庵来礼请。那时满城人家尽皆晓得,当做一件新闻,扶老挈幼,争来观
看。
且说太守同僚属到了庵前下马,约退从人,径进庵中。老尼出来迎接。太守
与老尼说知来意,要请程夫人上车。老尼进去报知。玉娘见太守与众官来请,料
难推托,只得出来相见。太守道:“本省上司奉陕西程参政之命,特着下官等具
礼迎请夫人上车,往陕西相会。车舆已备,望夫人易换袍服,即便登舆。”教丫
鬟将礼物服饰呈上。玉娘不敢固辞,教老尼收了。谢过众官,即将一半礼物送与
老尼为终老之资,馀一半嘱托地方官员将张万户夫妻以礼改葬,报其养育之义。
又起七昼夜道场,追荐白氏一门老小。好事已毕,丫鬟将袍服呈上。玉娘更衣,
到佛前拜了四拜,又与老尼作别,出庵上车,府县官俱随于后。玉娘又分付,还
要到市中去拜别顾老夫妻。路上鼓乐喧闹,直到顾家门首下车。顾老夫妇出来,
相迎庆喜。玉娘到里边拜别。又将礼物赠与顾老夫妇,谢他昔年之恩。老夫妻流
泪收下,送至门前,不忍分别,玉娘亦觉惨然,含泪登车。各官直送至十里长亭
而别。太守又委僚属李克复,率领步兵三百,防护车舆。一路经过地方,官员知
得,都来迎送馈礼。直至陕西省城,那些文武僚属,准备金鼓旗幡,离城十里迎
接。程参政也亲自出城远迎。一路金鼓喧天,笙箫振地,百姓们都满街结彩,香
花灯烛相迎,直至衙门后堂私衙门口下车。程参政分付僚属明日相见,把门掩上,
回至私衙。夫妻相见,拜了四双八拜,起来相抱而哭。各把别后之事,细说一遍,
说罢,又哭。然后奴仆都来叩见,安排庆喜筵席,直饮至二更,方才就寝。可怜
成亲止得六日,分离到有二十馀年,此夜再合,犹如一梦。次日,程参政升堂,
僚属俱来送礼庆贺。程参政设席款待,大吹大擂,一连开宴三日。各处属下晓得,
都遣人称贺,自不必说。
且说白夫人治家有方,上下钦服。因自己年长,料难生育,广置姬妾。程参
政连得二子,自己直加衔平章,封唐国公,白氏封一品夫人,二子亦为显官。后
人有诗为证:六日夫妻廿载别,刚肠一样坚如铁。分鞋今日再成双,留与千秋作
话说。
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
第二十卷 张廷秀逃生救父
万事繇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生
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话说国朝自洪武爷开基,传至万历爷,乃第十三代天子。那爷爷圣武神文,
英明仁孝,真个朝无幸位,野没遗贤。内中单表江西南昌府进贤县,有一人姓张,
名权,其祖上原是富家,报充了个粮长。那知就这粮长役内坏了人家,把房产陆
续弄完。传到张权父亲,已是寸土不存,这役子还不能脱。间壁是个徽州小木匠
店,张权幼年间终日在那店门首闲看,拿匠人的斧凿学做,这也是一时戏耍。不
想父母因家道贫乏,见儿子没甚生理,就送他学成这行生意。后来父母亡过,那
徽州木匠也年老归乡,张权便顶着这店。因做人诚实,尽有主顾,苦挣了几年,
遂娶了个浑家陈氏,夫妻二人将就过活。怎奈里役还不时缠扰。张权与浑家商议,
离了故土,搬至苏州阊门外皇华亭侧边开了个店儿。自起了个别号,去那白粉墙
上写两行大字,道:“江西张仰亭精造坚固小木家火,不误主顾。”
张权自到苏州,生意顺溜,颇颇得过。却又踏肩生下两个儿子。常言道的好:
只愁不养,不愁不长。不觉已到七八岁上,送在邻家一个义学中读书。大的取名
廷秀,小的唤做文秀。这学中共有十来个孩子,止他两个教着便会。不上几年,
把经书读的希烂。看看廷秀长成一十三岁,文秀长成一十二岁,都生得眉目疏秀,
人物轩昂。那时先生教他做文字,却就知布局练格,琢句修词。这张权虽是手艺
之人,因见二子勤苦读书,也有个向上之念。谁想这年一秋无雨,做了个旱荒,
寸草不留。大户人家有米的,却又关仓遏粜。只苦了那些小百姓,若老若幼,饿
死无数。官府看不过,开发义仓,赈济百姓。关支的十无三四,白白里与吏胥做
了人家。又发米于各处寺院煮粥,救济贫民。却又把米侵匿,一碗粥中不上几颗
米粒。还有把糠秕木屑搅和在内,凡吃的俱各呕吐,往往反速其死。上人只道百
姓咸受其惠,那知恁般弊窦,有名无实。正是:
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
且说张权因逢着荒年,只得把儿子歇了学,也教他学做木匠。二子天性聪明,
那消几日,就学会了。且又做得精细,比积年老匠更胜几分,喜得张权满面添花。
只是木匠便会了,做下家火摆在店中,绝无人买。不勾几日,将平日积下些小本
钱,看看摸尽,连衣服都解当来吃在肚里。张权心下着忙,与浑家陈氏商议,要
寻个所在趁工几时,度过荒年,再作区处。出去走了几日,无个安身之地。只得
依先在门首磨打家火,眼巴巴望个主顾来买。一日,正当午后,只见一人年纪五
十以上,穿着一身绸绢衣服,旁边小厮跟随,在街上踱将过去。忽抬头看见张权
门首摆列许多家火,做得精致,就停住脚观看。张权瞧见,便放下手中生活,上
前招架道:“员外要甚家火?里面请看。”那人走上阶头,问道:“这些家火都
是你自己做的么?”张权道:“尽是小子亲手所造。木料又干又厚,工夫精细,
比别家不同。若是作成小子,情愿奉让加一。”那人道:“我买到不要买,问你
可肯到人家做些家火么?”张权道:“这也使得。不知尊府住在何处?要做甚家
火?”那人道:“我家住在专诸巷内天库前,有名开玉器铺的王家,要做一副嫁
妆。木料尽多,只要做得坚固、精巧。完了嫁妆,还要做些桌椅书橱等类。你若
肯做时,再拣两个好副手同来。”张权正要寻恁般所在,这便叫作天赐其便。乃
答道:“多承员外下顾,不知还在几时起工?”那人道:“你若有工夫,就是明
日做起。”张权道:“既如此,明日小子早到宅上伺候便了。”说罢,那人作别
而去。
你道那人是何等样人物?元来姓王,名宪,积祖豪富,家中有几十万家私。
传到他手里,却又开了一个玉器铺儿,愈加饶裕。人见他有钱,都称做王员外。
那王员外虽然是个富家,到也做人谦虚忠厚,乐善好施。只是一件,年过五旬,
却没有子嗣。浑家徐氏,单生两个女儿。长的唤做瑞姐,二年前已招赘了个女婿
赵昂在家。次女玉姐,年方一十四岁,未有姻事,生得人物聪明,姿容端正,王
员外夫妻钟爱犹胜过长女。那赵昂元是个旧家子弟,王员外与其父是通家好友,
因他父母双亡,王员外念是故人之子,就赘入为婿。又与他纳粟入监,指望读书
成器。谁知赵昂一纳了监生,就扩而充之起来,把书本撇开,穿着一套阔服,终
日在街坊摇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