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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克里斯蒂亚诺停下了正欲离开的步伐:“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我希望你还是去看看演出。”
他失笑道:“放心,我不会扔掉它的。”
她似乎不太好意思,但显然松了口气:“啊,谢谢。”
他突然间玩心大起,禁不住想戏弄一下她,便不怀好意地补充道:“我会送给别人去看,不会浪费掉。”
这句话带给女孩的打击出乎意料的严重。她一声不吭,脸色却霎时变得像喝了毒/药一样难看。
“噗”克里斯蒂亚诺本来打算马上告诉她这只是个玩笑,然而看到她剧烈的表情变化,这个稚气未脱的男人却一下子失控了,“哈哈哈哈哈”
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一样发出了一阵忘乎所以的大笑,不少行人的注意力都纷纷被他吸引了过来,而那女孩还没从莫名其妙中回过神,就已不知不觉地被他无忧无虑的笑声所打动,阴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会去看的。”笑够了之后,他擦擦眼泪说,然后似乎对那阵小小的快乐意犹未尽一般,又笑了一会儿,“哈哈哈”
女孩对他夸张的表现哭笑不得,无奈地撇了撇嘴,不过这么一闹之后,她的神态放松了许多。
“好吧,总之,谢谢你。”她用了目前为止最响亮的声音说。
他这才发觉,这个女孩的嗓音像唱歌的黄莺一般悦耳。
“没什么好谢我的。”他微笑着说,“不过,好姑娘,我建议你以后说话大声点。你难道是舍不得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有多好听吗?”
她在惊愕中止住了呼吸,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噢,这个。谢谢。其实我也有特别大声的时候的。”
“什么?你说什么?”他装作听不清一般故意凑近耳朵,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啊,你居然还有大声的时候。”
“呃”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俏皮话,只得窘迫地揉了揉鼻子。
他拍拍她的肩膀,善意的笑容替代了促狭之态:“好了,我该走了,再见。说真的,以后做个自信的女孩吧。自信很重要。”
她愣了片刻,才像刚刚明白过来一样应道:“啊,是的。谢谢你,先生。”
然后,她深不可测地微微一笑,甜美得令人心悸的声音头一回如此清晰可闻:“您可真是好心肠。”
这时候,他发现她眼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喜悦,就像是收藏家忽然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品。
他迷茫地怔了怔,只道那是错觉,便向她点了点头,回到了车里。
在驾车离去的途中,他趁着等待变灯的时候,掏出门票看了看时间信息。
剧目上演那天并没有赛事,时间和训练也不冲突,他确实可以兑现承诺亲自去看看。
剧院的外观貌不惊人,但内部装潢却是美轮美奂、极尽奢华,休息厅里铺设着柔软的斑斓地毯,室内精美的廊柱、水晶挂灯、银质烛台、玻璃镜子、绘画、雕塑,无一不全,折射着绚丽旖旎的金光,好比一个朴素的首饰盒里摆满了褶褶生辉的珠宝。
但克里斯蒂亚诺并没有欣赏的心情。他进入了这个像欧洲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剧院以后,就渐渐开始被一股令他不自在的气流包围了。
站在那么多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之间,他感到自己像羊群里的黑羊一样怪异。
是的,这里所有的客人都穿着严肃的正装——而他,上身穿着鲜亮的米色碎花衬衫,外罩茶色灯芯绒外套,脖颈上围着古驰围脖,下身一条花哨的牛仔裤,彻头彻尾就是一副招引记者跟拍的轻佻行头。
出于自身动物性的精准直觉,他默默摘下了他觉得只会起反作用的大号墨镜。
出于同一种直觉,进了演出大厅以后他又默默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但由于找不到垃圾桶,他只好塞进口袋里。
他产生了一种逃跑的冲动,但抱着“穿正装并不是绝对的要求”的希望,他最终还是走向了第一排那个属于他的座位。
然而,随着豪华空阔的音乐厅渐渐坐满了观众,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打破了。
放眼望去,一千多个观众都穿着庄重的礼服,唯有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他与别不同、独树一帜。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大概又一次成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了,可这回毫不值得自豪。
他考虑离席来摆脱窘境,但那样做的话他将不得不请求整排座位上的人让出空间给他走出去,显然那时的情景只会比现在更加难堪,于是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站在球场被几万个球迷狂嘘可要比忍受这种无声的尴尬舒服得多了。他懊恼地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边的观众看上去都是极有教养的人,他们并没有盯着他看,或者至少假装没有在注意他,而是各自目视前方,静待演出开始。眼见于此,他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他一边竭力说服自己没有一个人正看着他,一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幕布,渴望磨人的寂静能尽快被歌剧所打破。
少顷,明亮的灯光渐渐熄灭,黑夜般的昏暗顿时笼罩了整个大厅。
如潮的掌声马上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而他发觉自己反应慢了半拍以后也赶紧加入鼓掌的行列。
乐队在掌声中开始了演奏,暗红色的幕布缓缓揭开。
舞台的背景是阴森森的刑场,粗衣麻布的百姓们缩头缩脑地四散徘徊着,不祥的铜管乐营造出了肃杀的气氛。
然后拿着雪亮钢刀的侍卫将百姓驱赶到两边,一个穿着中国清朝服饰、涂白了脸、留着八字胡,外形酷似傅满洲的官员从中间走了出来,率先开始演唱。
歌词是意大利语,他听不懂在唱些什么,唯有靠两边的字幕理解剧情。
大臣讲述道,尊贵的图兰朵公主为招驸马,颁布了三条谜语让有意者挑战,猜中即可迎娶公主,猜不中就得丧命,而远道而来的波斯王子败在了公主的谜语之下,即将赴死。
‘这是什么无聊的公主她的真名是斯芬克斯吗?’1他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久之后,流亡的鞑靼国王、侍女柳儿,还有主人公卡拉夫王子也出场了,纷纷为亡命的生涯而长吁短叹。
饰演卡拉夫的男高音是个满脸横肉、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腹诽:如果这个人是王子的话,他岂不是阿波罗下凡?
而爱慕王子的柳儿虽然年轻,但是长脸薄唇、面目刻薄,同样毫不可爱。
虽然他也预计得到,歌剧这种高端小众的表演形式最看重的会是歌声而不是外貌,可尽管心里明白这一点,他依然难以克服演员的长相所造成的不快。
于是他只好闭上眼睛,只听不看,可惜结果也不理想。
古典音乐和美声唱法对他来说并不难听,然而与那些能在一秒内用通俗易懂的旋律和富有鲜明个人特质的歌声带动他的情绪的流行歌曲相比,着实是曲高和寡,他怎么听都不得其法。
故事无趣,演员其貌不扬,音乐听不懂好处,他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于是默默开始思考该怎么度过剩余的两个小时。
中途离场是不用考虑了,那么干脆闭着眼睛睡到结束?但卖力演奏的乐队发出的声音太过响亮,离他的位置又最近,真想睡过去也只能是想想。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只得无奈地睁开眼睛,继续关注舞台上的进展。
此时,摇篮曲一样轻柔的曲调正像纱幔一样轻抚着每个人的听觉:“东边小山岗上,鸟儿啼声凄凉,春天看不见花和草,冬天盖满了雪和霜。四面八方的王孙才郎,人人向往图兰多公主,她的美貌举世无双。春天的花儿只为她开,秋天的明月只为她亮。”
紧接着,那个猜谜失败的波斯王子出现了,他正被押去领受死刑。百姓们又齐声唱道:“他是多么年轻,多么英俊!释放他吧!噢,他多么勇敢地冒了险!他看上去多么高贵、漂亮、文雅!啊,多么残忍!公主,释放他吧!给他仁慈!”
卡拉夫则向尚无踪影的公主骂道:“让我看看你,那样我就能诅咒你!多么的残忍,害人刀下饮恨!”
然后,变奏的名曲茉莉花以恢弘的气势响了起来。
一顶华丽的软轿在磅礴的乐声中自舞台最深处的黑暗缓缓现形、抬升,就像远方的太阳渐渐自蔽光的山巅升起一般。
饶是克里斯蒂亚诺早已对这个图兰朵的长相不抱指望,面对这样气派十足的出场铺垫,也不由振作精神,将目光聚焦于正被侍女簇拥伺候的女主人公。
想不到这次他没有失望。
在轿中半坐半躺的女人黑发雪肤,体态轻盈,若一只优美的天鹅一般高贵天成。
她头戴精工细琢的凤冠,脖颈上挂着幽蓝的三股式坦桑石项链,穿着绮罗锦缎裁剪而成的素色古衣,身上的每件服饰无不是像来自一千零一夜的童话一般华美,而它们存在的意义则在于修饰那件真正的稀世珍宝——图兰朵公主。
图兰朵冰雪般冷酷的面容果真如那首邈远的歌曲中所赞颂的一样美丽,青春的一切荣耀都呈现在她的脸上,她就像希望与回忆所孕育的名唤艺术的女儿2。那种至纯的美貌从未经过世俗侵袭,仿佛属于光明无瑕的伊甸园。
任何人见了图兰朵公主,都不会怀疑,她的美在一瞬间就足以征服一个人的灵魂,以至于无数人为了得到她不惜风险,争先恐后地挑战那三道致命的谜题。
参孙见到她的那一刻,就会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她面前,再不会有任何秘密。
希律王只需她一句话,便会立刻无条件地将施洗约翰的头捧到她面前,哪怕代价是罪孽的诅咒。
亚伯兰面对这等人物,也将如面对全能的上帝一般信服,心甘情愿地将亲生骨肉以撒献祭给她。3
那是一种远远不仅局限于色相的,拥有极致意义的美。
面对百姓求情的声浪,图兰朵不为所动,给出一个冷漠的手势,宣布行刑,然后那华丽的轿子便又消失到了黑暗中。
先前义愤填膺的卡拉夫,此时此刻已经忘记了愤怒:“啊,美若天仙!啊,叹为观止!”
克里斯蒂亚诺不再觉得兴致恹恹了,认真地盯着舞台,生怕错过了图兰朵的再次出场。他不通声乐艺术,但对于接近人类心灵之共性的美,却也怀抱着绝对的喜爱与赞叹。
舞台上,主人公卡拉夫为图兰朵的美貌所倾倒,决定去皇宫猜那三个谜语。所有人都苦苦劝阻他、制止他,柳儿更是唱了一首凄美的咏叹调苦苦挽留,但他最后还是坚决地敲响了应征的铜锣。
这段不短的情节过去以后,高踞宝座之上的图兰朵才露了个脸,只是就在这时,大幕也暂时落下了。克里斯蒂亚诺只好跟着观众们一起开始鼓掌。
几分钟后,下一幕开始。
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一直期待的图兰朵再度正式出场,并且首次开腔唱歌,而她的歌声竟也同样地令他惊叹。
他不懂美声,但也完全能感觉到这个女高音的技艺之高超。
那柔弱的身躯是如何发出那样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的?
令他不得不放弃睡觉打算的乐队仍在震震作响,而她的歌声却像一只利箭般刺穿厚厚的声幕直达他的耳畔。
她的声音凝聚得如有实质,没有散溢出一丝杂乱的气息,沉稳得像风暴中心的立柱、立于汹涌的海面的灯塔、在沙尘暴中行走的骆驼,而她演唱的曲调高高盘旋在空中,却又同风筝一样被她牵线的手牢牢掌握,腾飞挪移、高低起伏。
她是将军,是女王,在音乐的王国中用歌声统领千军万马。
之后,卡拉夫答对了所有谜题,但图兰朵不愿嫁给卡拉夫王子。于是王子对公主说,只要她在天亮前得知他的名和姓,他就愿意领受死刑。公主捉到了王子的父亲和侍女柳儿,并且严刑逼供。柳儿为了保护国王,宣称只有自己知道王子的名字,然后以死保密,并在自尽前告诉公主,是爱让她甘愿受死。天亮时,公主还没有知道王子的名字,王子则以一个吻融化了她冷漠的心,并把真名告诉了公主。最后,公主对天下宣布,王子的名字是“爱”。
在舞台上的一片欢腾之中,帷幕再度落下,图兰朵正式结束了。
克里斯蒂亚诺一时感到有些意犹未尽。他在有图兰朵出现的时候便投入地欣赏她的风采,没有图兰朵的时候就耐心地等着她出现,两个小时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幕布落下之后,主要演员都跑到了台前来,向所有观众鞠躬谢幕,而克里斯蒂亚诺这回差不多是第一时间就开始鼓掌。
然后,站在正中间的图兰朵饰演者向他的方向又鞠了个躬,并且露出了与那冷若冰霜的蒙古公主大相径庭的灿烂笑容。
他不禁又向那个出众的女高音送上了更热烈的掌声,而她也同时回以一个更热情的笑容。
这时他心中一震,发觉她并不是在对着这个方向的观众谢幕,而只是对着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了那并不是错觉——她的目光始终正对着他,甚至没有移开过一次。
他一边继续鼓掌,一边感到疑惑。为什么独独给他这样的礼遇呢?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认出了他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不过,想不到那个冒失女孩给他的这张票倒真是完全值得让他的新车被刮花一回
想到这儿,他忽然心里一凛。
那个女孩本身仿佛是个毫无特征的人,因此即便仅仅时隔两日,在刻意回忆时,他也很难想起她的形象。然而,眼前这名高雅美丽的歌剧演员却渐渐使得脑海中那本已模糊难辨的女孩的面部轮廓像聚焦一般清晰起来。
居然是她?!
他怔怔地望着舞台上那个刚刚创造了一场辉煌的音乐盛宴的年轻女子,脸上惊疑不定,简直怀疑自己大梦未醒。
同一个人竟然可以在两天之内从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小女孩变成舞台上风华绝代的女王?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这是怎么发生的。
克里斯蒂亚诺觉得,就算哪天梅西从巴萨转会到皇马或者突然长高了十公分也不会让他比现在更震惊了。
她则仍是兴高采烈地看着他,堆起笑容的脸颊就像苹果一样红润饱满。
受到她笑脸的感染,他心中的惊异逐渐平复。
当初,他没能对这个女孩产生明确的印象,完全忽略了她身上任何可能值得留意的细节,而在他错过的东西里,无疑恰好正藏着一些超乎想象的、伟大的秘密。现在他才终于发现她是一个卓越的人物。
他又回忆到,她虽然很难正常说话,但在她这么做的时候,她的声音是十分动听的。
克里斯蒂亚诺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然后向她高高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她显然注意到了,悄悄以同样的手势回敬他。
谢幕结束了,演员们都走出了幕前,而观众这时候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大厅。
克里斯蒂亚诺蠢蠢欲动地望着后台的方向,一边起身,一边犹豫着该不该去结识那个有趣的女孩,而就在这时,他挂在衣服上的墨镜落到了地上。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顺手捡起了墨镜,将它递还到他手里。
“谢谢。”他对那个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