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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千真万确的话。”
“我知道,遗嘱已经写好了,但是我也知道,遗嘱不生效,您似乎认为我是个十足的蠢货,mon cousin,”公爵小姐说道,她那神态,俨如那些认为自己说了侮辱性的俏皮话的女人的神态一样。
“你是我的亲爱的公爵小姐卡捷琳娜·谢苗诺夫娜!”瓦西里公爵急躁地说道,“我到你这里来不是要和你争吵,而是要和一个亲人、一个善良、诚挚的亲人谈谈你的切身利益问题。我第十次告诉你,倘使伯爵的文件中附有呈送国王的奏疏和对皮埃尔有利的遗嘱,那末,我亲爱的,你和你的几个妹妹都不是遗产继承人了。假若你不相信我,你就相信知情人吧:我方才跟德米特里·奥努夫里伊奇(他是个家庭律师)谈过话,他也是这样说的。”
显然,公爵小姐的思想上忽然起了什么变化,她那薄薄的嘴唇变得苍白了(眼睛还是那个样子),当她开口说话时,嗓音时断时续,显然这并非她自己意料的事。
“这样挺好啊,”她说道,“我从前不想要什么,现在也不想要什么。”
她把那小狗从膝盖上扔下去,弄平连衣裙的皱褶。
“这就是谢忱,这就是对为他牺牲一切的人们的感激之情,”她说道,“好极了!很好!公爵,我什么都不要了。”
“是的,可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几个妹妹。”瓦西里公爵答道。
但是公爵小姐不听他说话。
“是的,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可是我已经置之脑后了。除了卑鄙、骗局、嫉妒、阴谋诡计,除了忘恩负义,黑心眼的忘恩负义,我在这栋住宅里什么也不能期待……”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份遗嘱搁在什么地方?”瓦西里公爵问道,他的两颊痉挛得比先前更加厉害了。
“是的,我十分愚蠢,还轻信人们,喜爱他们,并且牺牲我自己。可是只有那班卑鄙恶劣的坏人才会得心应手。我晓得这是谁搞的阴谋诡计。”
公爵小姐想站立起来,可是公爵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公爵小姐露出那副样子,就像一个人突然对全人类感到悲观失望似的;她愤恨地望着交谈的对方。
“我的朋友,时间还是有的。卡季什,你要记住,这种种事情都是无意中发生的,是在气忿和罹病之际发生的,之后就遗忘了。我亲爱的,我们的义务就是要纠正他的错误,不让他做出这等不公允的事,减轻他临终之时的疾苦,不让他在心里想到使那些人不幸时死去……”
“那些为他而牺牲一切的人,”公爵小姐应声说道,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公爵不放她走,“他从来不会器重他们。不,moncousin,”她叹息地补充说,“我要铭记,在这尘世上不能期待奖励,在这尘世上既无荣誉,亦无公理。在这尘世上就要狡猾,凶恶。”
“行了,voyons,①安静下来吧,你的好心肠我是知道的。”
……………………
①法语:行了。
“不,我的心肠恶毒。”
“你的心我是知道的,”公爵重复地说道,“我珍惜你的友谊,希望你对我抱有同样的观点。安静下来吧,par lon srai Bson①,时间还是有的,也许会有一昼夜,也许只有一个钟头,你把你所知道的有关遗嘱的情况全部说给我听吧,主要的是,遗嘱搁在哪儿,你应当知道。我们立刻把它拿给伯爵过目,他大概把它遗忘了,他想把它毁掉。你心里明白,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神圣地履行他的意愿,正是为了这一层,我才走到这里来。我呆在这儿只是为着帮助他,也帮助你们。”
“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晓得这是谁搞的阴谋诡计。我晓得。”公爵小姐说道。
“我的心肝,不是那么回事。”
“她就是您的被保护人,您的亲爱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这个卑劣、可恶的女人,给我做婢女我都不愿意接受。”
“Neperdons point de temps.”②
“唉,您甭说了吧!她去冬悄悄窜到这里来,向伯爵说了许多骂我们大家,特别是骂索菲的卑鄙龌龊的话,真叫我没法再说一遍,伯爵给弄得害病了,一连两个礼拜不愿意和我们见面。我知道就在这时候他写了这份令人厌恶的文件,不过我以为这份文件是毫无意义的。”
“Nousyvoila③,你干嘛不早点说给我听呢?”
……………………
①法语:我们正经地谈谈吧。
②法语:我们甭浪费时间吧。
③法语:问题也就在这里。
“在他枕头底下的嵌花皮包里。我现在知道了,”公爵小姐不回答他的话,说道,“是的,设若我有罪孽,弥天的罪孽,这就是我痛恨这个可恶的女人,”公爵小姐几乎要叫喊起来,脸色全变了,“她干嘛悄悄窜到这里来?我把要说的话向她一股脑儿说出来,到时候一股脑儿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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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当客厅中和公爵小姐寝室中交谈正酣的时候,皮埃尔(已着人接他回家)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她认为应当伴他同行)乘坐的四轮轿式马车开进了别祖霍夫伯爵的庭院。当马车车轮软绵绵地经过铺在窗下的麦秆上发出嘎嘎的响声时,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把脸转向皮埃尔,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当她弄清了,皮埃尔正在车厢的一角睡熟了,她便把他喊醒。皮埃尔睡醒了,跟在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身后从车厢里走出来,这时分他才想了想他要和行将就木的父亲见面的事情。他发现他们没有朝前门门口走去,而是朝后门门口走去。他从马车踏板走下来时,有两个穿着市侩服装的人急匆匆地从后门门口跑到墙边的暗影里。皮埃尔停了一会儿,发现住房两边的暗影里还有几个类似模样的人。然而,无论是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无论是仆役,还是马车夫,都不会望不见这几个人,但却不去理睬他们。由此看来,非这样不可,皮埃尔拿定了主意,便跟在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后面走去。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迈着急促的脚步沿着灯光暗淡的狭窄的石梯上楼,一面招呼落在她身后的皮埃尔跟上来。虽说皮埃尔心里不明白,他为什么真的要见伯爵,他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必须沿着后门的石梯上楼,但从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坚定和仓忙的样子来推敲,他暗自断定,非这样不行,别无他途。在石梯半中间,有几个拿着水桶的人,穿着皮靴,踏得咯咯作响,朝着他们迎面跑下楼来,险些儿把他们撞倒。这几个人挨在墙上,让皮埃尔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走过去,当他们看见皮埃尔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时,丝毫没有现出诧异的样子。
“这里可通往公爵小姐的住房吗?”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向他们之中的某人问道。
“在这里。”有个仆役大胆地、嗓音洪亮地答道。仿佛现在什么事都是可行的,“大娘,门在左边。”
“伯爵也许没有喊我,”皮埃尔走到楼梯的平台时,说道,“我回到自己的住房去好了。”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停步了,想和皮埃尔一同并肩走。
“Ah,monami”她说道,那姿态就像早晨和儿子在一起时碰碰他的手那样,“croyez,que je sof fre,autant quevous,mais soye zhom me。”①
“说实话,我去好吗?”皮埃尔问道,透过眼镜温和地望着安娜·米哈伊洛夫娜。
“Ah,monami,oubliezlestortsqu’onapuavoi renvers vous,pen sez quec’e stvo trepère…… peut-êtreàl’ago nie她叹了口气,“Je vousai tout de suite aime memon fils,fiez vou sà moi,Pierre,Jen’oub lie rai pas vo sin té rêts.”②
……………………
①法语:啊,我的朋友,请您相信,我比您更加难受,但是,您要做个男子汉。
②法语:啊,我的朋友,请您忘记人家对您不公道的态度吧。请您想想,他是您父亲……也许他死在旦夕。就像爱儿子那样,我一下子爱上您了。皮埃尔,信赖我吧,我决不会忘记您的切身利益。
皮埃尔什么也不明白,仿佛愈益感觉得到,一切都非如此不可,他于是温顺地跟随在那个打开房门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身后。
这道门朝向后门的外间。公爵小姐们的一个年老的仆役坐在屋角里织长统袜子。皮埃尔从来没有到过这半边住宅,连想也没有想过这种内室的生活。一个婢女手捧托盘,托着一只长颈水瓶,从后头赶上他们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称呼她小妹子、亲爱的,向她探问公爵小姐们的健康状况。她带领皮埃尔沿着砖石结构的走廊向前走去。走廊左边的第一扇门通向公爵小姐们的住房。手捧长颈水瓶的婢女在仓促中没有关上房门(这时分整座住宅显得手忙脚乱),皮埃尔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从旁边走过时,情不自禁地朝房里瞥了一眼,瓦西里公爵和公爵的大小姐正坐在这间屋里,彼此隔得很近,正在谈话。瓦西里公爵看见有人从旁边过去,做了个烦躁的动作,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公爵的大小姐霍地跳起来,无所顾忌地、鼓足气力地砰的一声关上门了。
这个动作和公爵的大小姐平素的宁静截然不同,瓦西里公爵脸上露出的恐怖和他固有的傲气也不相称,因此皮埃尔止了步,他以疑问的目光透过眼镜望了望他的带路人。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没有显示出诧异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喘了喘气,好像在表示,这一切没有出乎她所意料。
“Soyezhomme,monami,c’estmoi quiveil lerai à vo sin té rêts。”①她在应对他的眼神时说道,而且行速更快地沿着走廊走去了。
……………………
①法语:我的朋友,要做个大丈夫,我准维护您的利益。
皮埃尔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更不明白veilleràvo sin te cits①有何涵义,但他心里明白,这一切理当如此。他们经过走廊走到和伯爵的接待室毗邻的半明半暗的大厅。这是皮埃尔从正门的台阶一看就知晓的冰凉的豪华卧室之一。但是,就在这卧室的中央,摆着一只空浴盆,地毯上洒满了水。一名仆役和一名手捧香炉的教堂下级职员踮着脚尖向他们迎面走来,并没有注意他们。他们走进了皮埃尔熟悉的接待室,室内安装有两扇朝着冬季花园的意大利式窗户,陈列着一座叶卡捷琳娜的半身大雕像和一幅她的全身画像。接待室里还是原来那些人,差不多还是坐在原来那些位子上窃窃私语。大家都静默起来了,回头望望走进门来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她泪痕斑斑,脸色苍白;也回头望望个子高大、长得肥胖的皮埃尔,他低垂着头,顺从地跟在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后面。
……………………
①法语:维护他的利益。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神色表明了,她已经意识到紧要关头来到了。她不让皮埃尔离开她身边,显露出彼得堡女士那种务实的风度,步入房间,那样子比早上显得更大胆了。她觉得,她领着一个死在旦夕的伯爵想要见面的人,所以,她被接见一事是有保证的了。她向房里所有的人匆匆地瞥了一眼,看见了伯爵的那个听取忏悔的神甫,她没有躬起身子,但忽然变得更矮小了。她迈着小步东歪西扭地走到神甫面前,十分恭敬地接受一个又一个神职人员的祝福。
“谢天谢地,总算赶到了,”她对一个神职人员说道,“我们大伙儿,这些亲属多么担心啊。这个年轻人就是伯爵的儿子,”她把嗓门压得更低,补充了一句,“多么可怕的时刻!”
她说完这些话,就向大夫面前走去了。
“Cherdocteur,”她对他说道,“ce jeune hom me estle fils du te…… ya— t— ildel’espoir?”①
大夫沉默不言,飞快地抬起眼睛,耸起肩膀,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也同样地耸起肩膀,抬起几乎是合上的眼睛,叹了一口气,便离开大夫,向皮埃尔面前走去。她把脸转过来,和皮埃尔交谈,样子显得特别谦恭、温柔而又忧愁。
“Ayezconfianceensamisericorde!”②她对他说道,用手指了指小沙发,让他坐下来等候她,她自己悄悄地向大家盯着的那扇门走去,门的响声几乎听不见,她随即在门后隐藏起来了。
……………………
①法语:亲爱的大夫,这个青年是伯爵的儿子……是不是有希望呢?
②法语:信赖天主发善心吧!
皮埃尔拿定了主意,事事都听从他的带路人,他向她指给他看的小沙发走去。一当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躲在门后,他就发现,房间里的众人的目光都过分好奇地、同情地凝聚在他身上。他发现,大家在窃窃私语,用目光向他表示,有如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甚至是奴颜婢膝的样子。大家都向他表示前所未有的敬意。有个他不认识的女士,原先她和几个神职人员谈话,此刻站起身来,向他让座。副官把他无意中掉在地上的一只手套捡起来交给他。他从大夫们身边经过时,他们都默不做声,躲到一边去,给他让路。皮埃尔本来想坐在别的位子上,以免那个女士受拘束,本来想自己把手套捡起来,从那些根本没有拦路的大夫们身边绕过去,可是他突然感到这样做似乎不恰当,他感到今天晚上他是个务必要举行一次可怖的、人人期待的仪式的人物,因此他必须接受大家为他服务。他默不作声地从副官手里接过那只手套,坐在那个女士的座位上,摆出一副埃及雕像那样天真的姿势,把一双大手搁在摆得平衡的膝头上。他暗自下了决心,认为必须这样行事,为了要今天晚上不张皇失措,不做出傻事,他就不宜依照自己的见解行动,务必要完全听从指导他的人们的摆布。
还不到两分钟,瓦西里公爵便穿着那件佩戴有三枚星徽的长衣,高高地仰着头,傲慢地走进房里来。从清早起他似乎显得有点消瘦,当他向房里环顾,瞧见皮埃尔时,他的两眼比平常瞪得更大了。他向皮埃尔面前走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过去他从未握过他的手),并且向下曳了曳,好像想测试一下,这只手臂的力气大不大。
“Courage,courage,monamiI la de mand é à vous voir,C’est bien ……”①他于是要走了。
但是皮埃尔认为,问一问是有必要的。
“身体可好么……”他踌躇起来,不知道把行将就木的人称为伯爵是否恰当;他觉得把他称为父亲是很难为情的。
“Ilaeuencoreuncoup,ilyau ne de mi— heure、还发作过一次。Cou rage,mo nami …”②
……………………
①法语:我的朋友,不要气馁,不要气馁。他吩咐人家把您喊来。这很好……
②法语:半小时前还发作过一次。……我的朋友……不要气馁……
皮埃尔处于思路不清的状态中,他一听到“中风病发作”,便把这个词想象成受到某件物体的打击。他惶惑不安地望了望瓦西里公爵,之后才想起,有种病叫做中风。瓦西里公爵在走路时对罗兰说了几句话,就踮着脚尖走进门去。他不善于踮着脚尖走路,整个身子呆笨地一耸一耸地翕动。公爵的大小姐跟在他身后,几个神甫和教堂下级职员尾随其后,仆人们也走进门里去。从门后可以听见物体移动的响声,末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跑了出来,她的脸部仍然显得那样苍白,但却流露着坚决履行义务的神色,她碰碰皮埃尔的手臂,说道:
“Labontédivineestinépuisable,C’estla cé ré monie del’ex - tre me on cti on quiva mencer venez.”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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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上帝的慈善是无穷的。马上就要举行涂圣油仪式了。我们走吧。
皮埃尔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进门来,他发现一名副官、一个不相识的女士,还有仆役中的某人都跟在他身后走进门来,好像此刻无须获得许可就能走进这个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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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这个大房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