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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晓容犹自望着那宫门口; 好像还对官家依恋不舍似的; 半晌,幽幽地道:“太皇太后不服老,还想带着官家垂帘听政呢; 可惜先帝遗诏没给她这个名分。”
鲁阿姊挤了挤眼睛; “您是说,太皇太后她自己来的?”
温晓容道:“你什么意思?”
“奴婢是想; 这太皇太后与显阳宫那位是亲戚……”
“哀家倒觉得不是显阳宫的意思。”温晓容顿了顿; 转身往回走; 翟衣的裙裾在地上拖出迤逦的波纹; “越是这种时候,显阳宫越该避嫌,何况之后官家还会回到嘉福殿的; 不会陪着她; 她捞不到任何的好处。太皇太后今晚将官家带去显阳宫; 也不过是为了一碗水端平; 让那边不要有什么想法。”
鲁阿姊听得一愣一愣,“这么说来; 太皇太后——她还算是个讲公平的人了?”
“她在宫中四五十年,自身地位早已稳如磐石,怕是以为自己已经姓萧了。”温晓容冷笑; “在这宫里,偏是讲公平的人最要不得。”
鲁阿姊想了半天,摇头感叹:“娘娘深谋远虑,婢子佩服啊,佩服!——那秦皇后,便不会去巴着太皇太后吗?何况咱们当初,还对秦皇后——”
温晓容看她一眼,后者适时地止住了话头。温晓容笑了笑,“秦束这小妮子聪明得紧,待过几日,哀家再去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到底是向着哪边。”
***
后半夜,弘训宫的马车将睡得沉沉的小官家送到了显阳宫。
秦束带一众婢仆在宫门外接驾,王全将萧霂从马车上拖下来,一个劲摆手让她们省却这些虚礼,先将官家抬到床上去是紧要的。
一阵忙乱之后,萧霂终于躺上了大床,翻了个身便继续呼呼大睡。秦束疲倦地倚着床栏看向萧霂,不由得又想笑。
她们这些宫里的大人,每日就为了这个小孩子算计来算计去,谁知道这个小孩子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阿摇凑头望了望,低声道:“幸好找了太皇太后出马,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温太后要拘着官家到几时呢。”
阿援一边给秦束打水梳头,一边道:“婢子去找太皇太后的时候,她却也说,常乐大长公主是温家媳妇,这事让她来管,颇有些为难的。”
秦束笑了,“老太太话虽这么说,不还是去了吗?大长公主是外嫁的女儿,哪里有当皇帝的孙儿要紧?”
“可是您说,”阿摇难得插上了话,“经了这么一出,大长公主会不会不高兴?”
“她?她不高兴,与我何干。”秦束轻轻地抬了抬眼皮。
阿援见她面露不豫,接话对阿摇道:“当初大长公主与宣氏联姻,可是一招昏棋。宣氏那是什么人?是广陵王的母家,当初孝穆皇帝后宫里,曾同太皇太后斗得死去活来的。我听闻当年那宣夫人恃宠而骄,曾经向孝穆皇帝讨要京中的好地界,说是万一不高兴了,她就出宫外养老去——孝穆皇帝竟也当真给了她,后来便划给广陵王做王宅啦。”
阿摇听得张口结舌,半晌,道:“所以说,大长公主上了广陵王家的船,太皇太后怎么也没点儿声息?”
秦束的手指慢慢揉着太阳穴:“什么声息,难道还要大喊大叫不成?太皇太后主持后宫数十年了,最看重的就是一个稳字,只要局面不向着任何一边,宫中不是一家独大,那就是太平。”
阿摇吐了吐舌头,“这样说来,那如今可不是温氏一家独大?”
秦束淡淡笑道:“就看她懂不懂得适时收手了。”
阿摇嬉笑道:“我太笨啦,但总之恶人自有天收,永宁宫啊,啧啧。”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秦束被她逗得乐了,“可别这样说,本宫也做过恶人的呢。”
“小娘子怎么是恶人!”阿摇睁大眼睛,“小娘子是天底下第一的好人。”
秦束道:“你且说说看,我怎么是好人了?”
“好人便是别人快活,自己吃苦;别人吃苦,自己更苦。”阿摇道。
秦束拍了她一下,“那不是好人,那是蠢人。”
阿摇笑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绕了半天,却把自己绕成了蠢人,秦束哭笑不得,阿援简直看不下去了,终于低身问秦束:“小娘子,歇吗?”
秦束道:“歇吧。”语罢起身,又转头望了望外边,重重帘幕之后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
“婢子从弘训宫回来时,见到了小秦将军。”阿援轻声道。
秦束一震,脸上的笑影也转瞬即逝了。
“你们……今日是不是吵架了?”阿援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吵架?”秦束不怒反笑,“我同他,能有什么好吵。”
“我只是看他神色间不大痛快。”阿援呼出一口气,“小娘子,婢子斗胆进一句言。往后要如何,您须得好好做个筹谋,这样对您、对他,都好,不是?”
秦束顿了顿,起身往里走去,“好。”
她答应得如此轻易,令阿援和阿摇都有些惊讶。阿摇迟疑着开了口:“小娘子,您……您喜欢他么?”
“什么?”秦束下意识发问,回过头,却见两个贴身婢女都露出她不能理解的神色,不由得笑了,“这是什么问题,我从未想过。”
***
萧霂这一晚在显阳宫睡得香甜,翌日上朝,便有公卿上奏,道嘉福殿例行修葺已毕,官家当移驾于彼,正位临民。梁太皇太后下诏准奏,同时令温太后为官家请来的几位老师并乳母鲁氏都入嘉福殿陪护,这也算是两边安抚的折中法子。
夏日午后光阴悠长,秦束正坐在庭中的藤萝阴下品茗读书,前殿有人来报,道是永宁宫温太后驾到了。
秦束一身湖绿襦裙,裹着玉色腰带,款款地迎了出来,“什么风今日竟将母后吹来了?”
温晓容笑道:“想你了,便来瞧瞧你。”
秦束将她往里边请,又吩咐阿摇、阿援看茶。温太后坐下之后,脸色就变了,变得忧心忡忡似的,还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秦束眼帘微抬,眸光波澜不惊,“母后有心事?”
“是啊。”不过是几日光景,温太后看上去神容却已憔悴了不少,“自那日太皇太后将官家带走,我便茶不思饭不想,只是思念官家。”
“母后在朝堂上,还可以见到官家的面。”秦束盈盈地笑道,“可我出不去这个宫门,官家若不肯来时,我才是一面都见不着他呢。”
温太后抬袖洗茶,一边温和地道:“官家年纪小,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避重就轻,秦束领受了,只在心上冷冷地瞧着她。果然,便听她起了又一个话头:“官家总会长大的——其实我最忧心的,还不是这个……我忧心的是,我母家那个小女子啊。”
“母后是说温家小娘子,温玖?”秦束笑道,“她的事情,自有大长公主来操心么。”
温太后叹气道:“原先给她许了秦家二郎,万全的姻缘,谁知道会出这样的岔子?上回大长公主来找过本宫,道是婚约取消之后,阿玖便闭门不出,成日价地哭,可见是伤透了心……”
秦束故作惊讶地道:“可是,可是这是好事呀!不是我说,我那个二兄,当真混不吝,大长公主原该给阿玖找个更好的人家……”
温太后低低地道:“你也是这么想?”
秦束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圈,复笑开:“我明白,母后是在担心这样一来,秦家会疏远温家吧?无事的,无事的!”秦束伸袖拂了拂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秦家同温家,往后还要同舟相济,一力保住官家的皇位呢,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外人离间的。尚衡与阿玖的事情,母后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听了她这样的保证,温太后复抬眼度量她的神色,却见对方身子微微前倾,眉宇间一千个一万个地诚恳。温太后静了半晌,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怕弘训宫那边生气……”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秦束笑道,“先帝的遗命是让您同杨太后两宫听政,可没提到弘训宫。老太太的性子又是最和缓的,您只要莫让她太生气了,她自然不会与您为难。”
温太后那提在半空的心终于是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秦束既笑得粲然,温太后也就只能不无尴尬地陪着她笑:“这样便好。”又轻轻地道:“本宫还有个主意……前些日子,小秦将军去永宁宫面圣,正巧撞见了我那不成器的小女雩儿——就是平乐长公主。”
秦束的笑容微微地滞住,却只应了一声:“嗯?”
“我看两个年轻人聊得很欢嘛,往后多聚聚也是可以的。”看清了上方秦束的表情,温太后终于感到扳回一城,从容的笑也终于回到了脸上,“不过本宫眼下是懂了,年轻人的事儿,强扭不来,还得看缘分……若实在有缘无分的,那便没法子强求,皇后你说是不是?”
秦束笼着袖子,先轻轻抿了一口茶,茶烟缭绕之中,她那双幽清的眼睛里仿佛也染着雾气。
她知道温晓容正在观察着自己,在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与温家作对,还是不过与她晃着虚招。
好在这场面上的应对秦束早已熟稔,做起来几乎要让她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谁说不是呢。”
末了,她放下茶杯,轻轻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某眠家的幼儿园大班里。
顾泽:朕六岁的时候已经手刃奸臣。
徐肇:朕六岁的时候已经灭了齐国。
萧霂(咬手指,愣愣,突然大哭):朕,朕要转学啊呜呜呜哇——!
第31章 俱是梦中人()
这一日傍晚秦赐入宫来时; 秦束特命厨下备了难得的丰盛膳食,叫秦赐一时不自在地愣住。
“你每回总是吃了饭过来。”秦束坐在对面; 一手撑着头懒懒地半卧着,看他对着满案珍馐手足无措的模样,颇感有趣,“那是叫人笑话我显阳宫寒碜; 供不起一顿饭呢。”
秦赐道:“末将并无此意……”
“尝尝这道金乳酥; 新鲜做好的。”秦束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执箸给他夹菜; 黄昏的殿内只燃着一盏荧荧的豆灯; 映得她鬓发如云,他回想起那发丝的触感,却仓促地低下了头。
他默默地吃,秦束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气氛微妙地尴尬; 但又谁都不想出声打破。待他终于吃完,她命人来收拾杯盏; 才轻轻地、若有若无地道了一句:“上回永宁宫的温太后来见我,想同我和好。”
秦赐看了她一眼,“当初将您关在东宫; 就是她的主张吧。”
“此一时,彼一时。”秦束漫漫然道,“你不见先帝临崩之际,温司马竟敢屯兵宫外?我虽然借太皇太后的面子从永宁宫要回了官家; 但淮南温氏的势力掌着兵马,到底不可小觑,如今之计,也只能处处给她陪着笑脸。”
“我也有兵马。”秦赐直接地道,“往后您若有难,我也敢兵临城下。”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得?”秦束笑起来,像是宽容一个小孩的任性,但眼里却又亮着光,像是喜欢听见他这样说话,“你是胡人,更要小心才是。”
“你若有难,我为何还要小心?”秦赐的神色却很认真,像在跟她较劲似的。
秦束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额头,笑,“倒也是这个理儿……”
他的眸光略黯了一下,想同她争执什么,却又无凭无据一般。但听她续道:“温太后来,是因为我二兄与温玖的婚约没了,她怕秦家生变,要在我处求一个底。”
“什么底?”秦赐注视着她。
秦束抿了一口茶,“她提到了平乐长公主,说你们很聊得来。”
秦赐的面色微微变了,旋即抬起审视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却没有开口接话。
秦束瞥他一眼,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什么都没说,不会随随便便就卖了你的,你且放心。”
秦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心。
眼前的少女笑得从容,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可能她知道,她只是太残忍了。
秦束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平乐长公主,虽然容貌性情都算上佳,但她的母亲,却实在讨人嫌。”她歪着头想了想,“眼下是只能虚与委蛇,但早晚有一日,秦家和温家,是不能并存的。”
秦赐的喉咙动了一动,“你……你不在意?”
“在意?”秦束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深,但又很清晰,写着什么她都一眼能懂,但却不能回答——
她这时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难缠的男人。给他一般的东西,他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他只会始终无遮无拦地盯着她,等着她说出他爱听的话。
秦束伸手朝他轻轻招了招,声音也自低了:“你过来一些。”
秦赐方膝行了一步,她的双手已藤蔓般缠上他脖颈,他的心一惊,继而又猛烈跳动起来——
是她吻住了他。
像是在安抚他一般,如小猫一般轻舔他的唇,一遍又一遍描摹那冷薄的唇形,直到他终于张开了齿关。
她在他的呼吸之间轻幽地喘息:“我是在意呀,在意你当初在我这里装傻,见到了平乐都不告诉我。”
秦赐伸出手,轻轻抚过她那柔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令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声音低沉:“若告诉了您,您待如何?”
“不如何。”秦束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也不该便宜了她不是?”
***
心上像是一块大石重重落了地,可是却砸出一个更大、更黑暗的空洞。
他将她往榻上推倒下去,顿时叮铃哐啷从案上掉落下无数杂物。她一边笑,一边却逗引着他,让他焦急,让他气恼,让他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压抑的火。
“你可不要……可不要……”明明已软了气力,她却还变本加厉,声音如那油灯上的雾,既轻且腻,悠悠然地晃动,“可不要同平乐做这样的事情啊?”
这侮辱一般的调笑,令他心头无名火起,报复一般在她那雪白的颈子上咬了一口,她惊笑一声,身子却将他缠得更紧。
交缠的双足轻轻地摩挲着,将地上的氍毹都踩得发皱,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两株青青草木,时而合拢,时而分开——
她默默地抱紧了他宽阔的肩背,灯火映出他的身体微汗的轮廓,那么沉着,那么有力量,是她所缺失的沉着,与她所从未见识过的力量。
在这幽暗的光阴中,在这新凉的尘梦里,只要有他的庇护,她仿佛就能自由地蔓延,自由地生长,自由地往渺无边际处飞去。那些宫闱底、朝堂前的血光剑影,也全都成了琐屑的事情,甚至抵不过他的一弹指,便纷纷散作尘埃了。
她知道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梦。可这幻梦若是永不要醒,该多好啊。
***
欢爱之后,两人便草草地躺在绒毯上,秦束枕着他赤裸的胸膛,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着圈,一边道:“见一面本就很艰难,往后你便不要再生气了。”
生气?他下意识想反驳,却立刻又明白过来。
她说的是上次,他被她拒绝而离开的那一次。
“阿援说,那夜你回去时,脸色拉得老——长。”秦束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又笑着凑上前望着他,“今日你可满足了吧?”
她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前,挠得他发痒。他凝着她那双幽丽的眸,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满足?”
他怎么可能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