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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唏嘘,这哪里是在安排工作,这分明是在玩一场“黑白森林”规则的“杀人游戏”。而从眼神和表情中,推测某人是何背景,倒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情。
罗洪利安排工作任务后,干咳几声,道:“咱们爱羽日化公司,设立了专门的市场部门,由咱们黎总分管,而在咱们化工新厂里,重复设立一个所谓的‘市场部’,就属于人力资源的重复、浪费了嘛”
我十指紧扣护在脸前,只露出眼睛紧盯着罗洪利。这老东西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那奸臣高俅,又得了宋徽宗的宠般得意洋洋。他接着说道:“这个市场部又没有特别的工作安排,就撤销了嘛,这个部门的员工,回到各自先前的岗位中去。”
罗老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台下却交头接耳起来,先是窃窃私语,而后便是鼎沸交谈了。离我甚远的向梦从头至尾没有瞅我一眼,但神色显得越来越深沉,情绪越来越低落了。
果然,罗洪利又道:“向梦的情况特殊些,你先前不在新厂里任职我看,你就先在档案室当办事员吧。”
向梦闻言仰头冷笑,而当她再次低下头时,一双水盈盈的目光竟然直直地向我看来,在和我目光的短暂交流中,她微微摇了摇头,仿佛一个纵横捭阖的将军,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一个劈柴烧锅的炊事兵。
罗洪利最后道:“没别的事,诸位就请尽快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吧。”仿佛一个昏庸的皇帝,念了那如雷贯耳的“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众人散尽,我和向梦依然各坐其位。
我自嘲般哈哈笑了一阵,道:“拿着副班长的工资,干的是小工人的轻松活路,这天大的好事,上哪里去找?”
向梦向我投来复杂的目光,她皱眉瞧了我一阵子,长长叹了口气,最后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道:“我们究竟是在做什么?哈哈很好笑,真的很好笑,曾经一个客服部部长、一个客服部最上进的员工,如今陆鸣,你能告诉我,我们两个是在做什么?”
我的脸陡然间阴沉了下来。
向梦是个对待工作态度极认真、行事极严谨的人。从最勤快的客服,做到客服部部长的位置上,她付出了无数个摧心废腑的日夜。只恨那神鬼莫测的吴硕,逼得向梦心魂不定,公司里政治斗争如火如荼之际,我送了她去大连休了长假,这番来回,她放弃了实质上已然不再属于她的部长位置,以为来到新厂能跟着王瑜另起炉灶,却没想到王瑜的挫败,连累得她连个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贬成了基层员工里最没分量的一个。
向梦突然放声大笑,猛地发出的声音竟震得我吓了一跳,她捂着脸的双手交叠的缝隙里,笑声变调扭曲,反而像是在哭。
我走到向梦的身边,怜悯地将手掌按在她的肩上,却被她极用力地一甩,而后被她暴跳而起的身子几乎撞倒。堪堪扶稳之时,她已经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她悲戚的嘶喊:“向梦你快点醒醒好吗”
我失魂落魄地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却在波澜起伏的情绪作用下,浑然忘记了点烟的动作。直到眼前出现一束防风打火机的幽蓝火苗,有人帮助我点燃了烟,这才如梦方醒。
一张笑得很灿烂的壮年男人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给自己也点了支烟,笑道:“没记错的话,你是陆鸣吧?”
我认出了他,“云雾山庄”的老板:赵议新。
“哦,是赵总,您好,请坐。”我像个上课睡着,恰被老师叫起回答问题的学生,有些词不达意。
赵议新摆摆手道:“不客气不客气,你们王总不在?”
我陡然记起了王瑜和他拍定了借他旅游基地作员工宿舍、而王瑜帮他经营基地的协议。反应过来以后,因不知他何意,模棱两可答道:“王总,他最近挺忙的。”
赵议新嬉笑着抽出椅子坐下,道:“嗯没啥事,路过呵呵,路过贵厂,进来参观参观。”
赵议新的笑声乍听上去轻柔和缓,可我却总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我干笑道:“赵总有这雅兴,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陪您走走?”
赵议新突然收回笑脸,笑容仿佛浑圆的气球爆炸般,说没就没了。他阴沉着脸,小声但清楚地问道:“听说,你们厂来了个厂长?还有,你们的员工,都要安排到彭州住大酒店了,是不是?”
我心想这赵议新别的不谈,单单打听些离不开王瑜的消息,知道他定然听到些风声,想要打探个究竟。我和他本没什么纠缠,无奈想起林裳说过定要扶持王瑜的话,倒要在言语里贴补着王瑜些,免得火烧屁股的王瑜忽略了这笑里藏刀的赵议新,朋友变成对手。
于是四平八稳笑着说道:“赵总哪里听来的小小谣言,可别轻信呐。王总就快办婚事了,忙得很,公司里抽调个二线老领导临时管管事而已,要不然群龙无首,这么大个厂子还不得乱套啊!”
“那员工宿舍的事”赵议新眯缝着眼睛问。
我哈哈大笑道:“您看,我就是个小小员工,这么大的事情我哪儿做得了主啊?要不,您给王总打电话聊聊?”
赵议新恨恨地掐灭了烟,道:“他挂了我不下七八回电话了,妈的!老子为了他一句承诺,把基地的物业都辞退了,住宿楼都改造翻新个遍,床铺购置了、光纤搭上了、水电引进了,他呢?怎么连个屁都闻不见了?”
明白了赵议新的意思,我假装淡定地站起身来,轻轻碰碰他的手臂,又给他递支烟,道:“赵总放心,王总的为人我可是佩服的很,这样吧,您稍安勿躁,也别轻信那些不靠谱的消息,回头我联系到王总,第一句话就提您,成吗?”
赵议新气汹汹地走了。我靠在椅背上一阵苦笑,妈的,向梦不知道我和她在做什么,而此时我这又是在做些什么王瑜搞不掂厂里的事,激流勇退、缩头乌龟!我却因林裳一句嘱咐交代,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挂念着他的事情。话说回来,他正敲锣打鼓地忙着娶我的前女友,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我掏出手机预备拨打王瑜的电话,不曾想一个来自辽宁大连的号码拨响了我的手机铃声。来电话的,竟然是向梦那大连的闺蜜,跟我聊些“海的乞讨”话题的覃芸!
这可奇了,我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系,难道闲疯了又要跟我摆摆海的情怀?
第157章凄美璀璨()
电话接通,听筒里却半晌没人说话,但听得阵阵作响的风声,正不断地呼呼掀动听筒喇叭的震动膜。如果电话那面的覃芸并不是站在迎面吹拂的海风中,那么便是,她正气愤填膺地试图寻找最富有杀伤力的词汇,来宣泄心中那些已经烧焦了的情绪。直觉告诉我,令她心绪难宁的,便是我了。
果然,她近乎咆哮的声音坍缩了我全部的猜测:“陆鸣!”
这个突兀的电话,和这爆裂的声音,并不代表覃芸便是个没有道理的女人。大连时期短暂的接触,她给我留下了非常柔和、娴雅的印象。犹记得站在她家的阳台上,凭栏听海的覃芸,不施粉黛、绽放本真。此刻她的嘶吼,只说明,向梦恰在刚才给她,打过一个倾吐衷肠的电话。
我稳住情绪,直接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又是一阵沉默,覃芸忽然一字一顿地说:“陆鸣,我真的很想知道,向梦回到成都以后,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想知道的话,你亲自来成都好了,好酒好菜招待你。”
“你是觉得,她过得是好是坏、情绪是高是低,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对吗?”
“向梦和我情同姐弟,怎么会跟我无关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被覃芸的咄咄逼人搞得有些无奈,苦笑说道:“你倒是先告诉我,对于她而言,怎样是过得好、怎样是过不好,成吗?”
覃芸深深叹气,像是极其失望地冷冰冰说道:“我真不该一时心软,听了她的话,把她放了回去。”
“瞧你说的,她又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用指节敲打着会议桌的桌面,正色说道:“毕竟向梦还是有她自己的工作,你也知道,她的事业心很强的嘛,如果只是因为一些烦扰的事情,一辈子都活得战战兢兢,失去了对事业理想的追求,对于她而言,不也挺没意思的么?”
覃芸竟然冷笑:“是啊是啊,原来你也知道她事业心很强的啊!陆鸣啊陆鸣你是真的感觉不到,还是始终在这里心口不一地装傻?”
“请直言好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覃芸又是一阵深深的静默,最终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似的,字字清晰地说道:“你明白,向梦对你的爱吗?”
“我明白啊。”
“呵”覃芸苦笑,“我说的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关爱,而是女人对男人的情爱!”
“这是你的错觉,覃芸。”我很快否认了她不正确的判定,笑了笑说道,“在大连的时候,你就给我发过这些混淆视听的信息,怎么现在还是这样想呢?再说了,我和向梦?以前我和她早就聊过,我们两个太熟,熟到没办法向对方下手,哈哈”
覃芸气极而笑道:“陆鸣,如果我跟你再熟一点,我现在立刻去买飞机票,下午就把两个响亮的耳光贴在你的脸上。”
我有些尴尬地无言以对。
覃芸续道:“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只听我来说!”
“好!”
“说了不许你说话”覃芸恶狠狠说着,酝酿了半天语气,忽然又问:“我说了啊,你在听吗?”
我一阵无语:“你不是说不让我说话吗?”
“真是被你气死了!”覃芸抱怨一阵,终于沉下声音说道,“跟你说出向梦要求我绝对保密的话来,说实话,我真的非常惭愧和自责,但我又无从抉择。”
“我和向梦一直以来都是无话不谈的。但上一次,你送她来大连以后,我就发现她变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噤若寒蝉。每天我去上班,她独自在家,除了帮我做饭,其他的时间,无论晴雨,都会独自到海边跟海说话,这些你是知道的。”
“而你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有一天晚上我有意为之,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偷听她的自言自语,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心底偷偷藏下了对你深深的眷恋。还有,向梦在海边认识了一位流浪画家,跟着他学习速写。我也偷看了她的画稿,不得不承认,她画得太好了!也许只有最前几页看不太真切,后来的,越来越像一个男人了,那个男人就是你!我觉得,伤透的心才能够唱出最动人的情歌、爱过的人才可以绘出最传神的画作”
我像是听午夜广播电台里的情感节目一般,仿佛置身于一个凄美璀璨的爱情故事,深受感动、涕泪斑竹。却忽然,我意识到此时正在聆听的故事,其中的主人公竟然是向梦和我!猛然间,我的心脏底部仿佛迫降沙漠的飞机,被那生涩炙烫的飞沙蚀磨地一片模糊。和向梦相识相知乃至家人般的相亲相爱,如同海市辰楼里丝毫不真切的幻梦,一忽忽、一幕幕地交替辉烁
我的矢口否认,似乎有些阵脚动摇。
我试图辩解,却最终毫无气力地说道:“你不是在讲故事给我听吧”
覃芸镇定地继续说道:“故事?是啊,发生在向梦身上的,的确是一段又一段凄楚悲绝的故事。不瞒你说,在我的一再坚持和追问下,向梦已经把她全部的故事,都讲给了我包括她和吴硕的从小到大,以及和你的从相视而笑到形同陌路你和你的前女友分手后,向梦以为以为也许你能够给她一个机会”
覃芸声音渐低,话语中却开始夹缠了哽咽:“而你和她的牵手于拥抱,只是你向她借来却不还的慰藉;你保护她远离了吴硕,却连个告别都不曾有过,就匆匆去向了你现女友的身边可怜的向梦,连句‘爱你’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你就已经完成了新老交替,旧爱变新颜了。”
“覃芸!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我不相信这些,我不相信!”我下意识地拍打桌面,带着喘息僵硬地站直了身子,道,“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给我和向梦之间的纯洁掺进杂质!”
“好吧,陆鸣,你不能够接受,也不肯相信,我不怪你。但你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好好品味一下我所说的话,也许你会想通许多今天打这个电话给你,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是捅破一层窗户纸一样解开你们之间的怨恨,但最后,我还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觉得向梦这次回到成都,放弃总部的部长位置来到你们的化工新厂,是为了寻求你的保护吗?”
没有给我回答、甚至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覃芸只说完话,便挂断了电话。
我徒劳地拿着仿佛已死的手机,脑袋里被一个硕大的,且仍在不断胀大的问号撑得几乎就要爆裂。我的确认为,向梦回到成都,来到化工新厂工作,虽然有被吴硕再次纠缠的可能,但毕竟,我也能更好地照应她、保护她难道不是吗?
难道我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混沌昏乱的濒临死亡的人突然回光返照,龙钟的大脑突然变得像是新生婴儿般清灵通畅我的手机啪嗒掉到了桌面上,震得似乎画面上的我和林裳,笑得都有些扭曲了
向梦回到成都,并不是寻找我的保护她,是来保护我的。
犹如没有船只光顾的孤岛,我这个徒有其名的副班长,竟比之周虎郑满仓之类的基层工人,更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我逼着自己放空一切纷扰的愁绪,四肢简单机械地上下移动,爬上了整间工厂里最高的一根精馏塔。七八十米、近30层楼高的塔顶上,我仰面躺在毫无感情的钢皮铁壁之上,望着仿佛伸手便能摸到的晴天。
高处风大,看似擎天之柱般径直矗立的精馏塔,事实上会随着风,发生约正负50公分的晃动。于是我便像一艘没有风帆的小船,随波逐流、意兴阑珊
我试图去假设,但就连在无所顾忌的想象中,我也无法将我和向梦的对手戏,设定成为情侣之间的爱恨情仇。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掏出手机,触摸林裳的脸庞,这令我颤抖的神经感到一阵舒缓的愉悦,仿佛置身噪声聒噪之处的人陡然得了僻静的休憩所,又像撒哈拉荒漠中苦行数日的人终于发现了一片清凉舒适的绿洲。
闭目片刻,我翻出王瑜的电话,拨了过去。
“说!”王瑜仍像他一贯的截然。
“赵议新来了,他在找你。”
“我知道他在找我。”
“他知道厂里住宿安排的事了,”我冷静得甚至有些冷淡说着,“而且,他正因为旅游基地的客房完成改造的投资而着急上火。”
王瑜在沉默中思索了一阵,道:“多事之秋,我不能在风口浪尖上说话,旅游基地的事情,放弃。”
“那赵总那边”
“他那边我会处理。”王瑜简短说完,很快问道,“还有事吗?”
“这样好的机会,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王瑜顿了顿,冷声笑道:“你陆鸣还有什么办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司顶层已经推动了彭州的公寓项目,明摆着是有人借题发挥,夺我的势。我已经没了主动权,不放弃,难道脸不要了,跪着哭?”
我有些反感地低头摇头若不是林裳的一句嘱托,我又何必对冷言冷语的王瑜如此尽心竭力?但王瑜的失势,直接原因毕竟由我造成是我令林裳剪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