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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那边案子到了关键之处,营缮清吏司的人几乎全员也牵涉进来。这日夜里,京城有四家人被抄家,周公子与大理寺卿以及太子一众人等彻夜未眠。怕郭满等,晚膳之前就遣了人回府给郭满报信。
郭满此时头朝下地趴在引枕上,口鼻被压住,睡得十分不安稳。
郭满又做梦了。
然而这次梦的内容完全跟她无关,她就是个看客。
梦中一个与谢思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从第一辈子愚蠢被人陷害,一尸两命重生。到第二是与一个长着周公子脸的男人,第二世破镜重圆。郭满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这个‘周博雅’与‘谢思思’,越看越觉得违和。
这个‘周博雅’不太像一个人,反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完美人神。
郭满跟着他,看他从少年到青年再到老年,从来没有过失态的时候。永远的沉静且清雅,风度翩翩。就连与谢思思在任何场合毫不讲究地欢爱,谢思思被她逼到崩溃,浑身痉挛,他也是优雅且从容的。
郭满不知道这个梦怎么回事,她清晰地感觉出这是个梦,但是就是醒不来。
她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博雅’与‘谢思思’的第二世。
看着两人从一开始‘谢思思’任性和离,老死不相往来;到‘谢思思’寿宴醉酒,两人意外发生关系,关系破冰。谢思思总在惹出各种各样的麻烦,被人误解,哭着回来求‘周博雅’……反复地误会,反复地和好,周而复始。
每每‘谢思思’遇到怎样的麻烦,只要她回来,‘周博雅’都像天神一般替她解决。不论她惹出多大的祸事,他从未有过失手,这个‘周博雅’根本没有失败。
郭满跟着他,日夜都跟在他的身边,仿佛背后灵一般。
从‘周博雅’的视角看‘谢思思’,‘谢思思’总是在被贵女针对,总是被贵人为难,不论是被下各种药还是被灌酒,她每次都准确地找到‘周博雅’。每每最后,两人都是一场激烈的欢爱结束……两人就这么纠缠着,从青年纠缠到中年。
不管如何,一直纠缠在一起。
郭满看着两人从年少到满头华发,‘周博雅’的脸孔从未老过。即便头发白了,他依旧顶着一张弱冠的脸,以及一身永远使不完的精力,十分诡异。郭满看着中年的‘谢思思’打着颤儿地在‘周博雅’怀里睡去,只觉得在看一场闹剧。
这个‘周博雅’从头到尾没有狼狈,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他永远风度翩翩,清雅如玉。郭满有时候立在他身后,看着垂眸盯着庭院中的花儿,那眼神跟看他看‘谢思思’的时候没有差别。郭满莫名觉得,这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不论他欢爱时多么用力,仿佛‘谢思思’在他眼中,跟庭院的花儿没有差别。郭满说不出什么心情,只有些悲怆。不知是替‘谢思思’,还是替‘周博雅’。
直到次日郭满挣扎着从睡梦中醒过来,天色已经接近午时。
周公子还是没有回来,郭满抱着褥子坐在榻上发呆。双喜双叶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她梳洗,今儿是给郭嫣添妆的日子。应该一早就起,但是郭满昨夜一场大梦醒不过来,双喜双叶不想郭满太给郭嫣脸面,故意没有叫她,于是任由郭满睡到了现在。
双叶领着提水的下人进来,就看到榻上自家姑娘的表情十分古怪。
梦里郭满还没有察觉,如今醒来,方才觉出了不对。昨夜那场大梦,俨然就是她年少时候看过的一本披着虐恋情深外衣的狗血辣文。其中男女主角,是她心爱的周公子,以及昨天来过府上的脑残谢思思……
郭满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荒谬感,荒谬到她怀疑自己现在所处的这地方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她倒是想起了曾经断断续续做过的梦,那些被她怀疑过,但没找到实证就抛去脑后的疑点。郭满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胳膊直冲脑顶。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她知道自己如今不是梦。
那么,周公子这个人其实是假的吗?他是虚构的?
郭满怎么也不可能相信,温柔又君子的周博雅是个纸片人。而就算他是纸片人,陪着这纸片人演戏主角不是她。想着昨日见到的谢思思,郭满又想起了她那身专为辣文订做的身体,突然感受到来自宇宙的深深恶意。
……所以,周博雅真的真的是假的么?
双叶皱着眉,已经从榻前经过四次。可自家主子跟被厌胜之术厌住了似的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在看什么地方,双叶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看到廊下挂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僵直地挂着,形状怪可怖的,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
这不是个好兆头!大清早的,这什么鸟儿啊死在了别人家窗前!她连忙摆了手示意小丫头们赶紧出去,自己则掀了帐子,进来小声地唤郭满。
郭满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鼻头有些酸。
“双叶……”
双叶不知她是怎么了,一年都没哭过的自家主子突然掉起了金豆豆,心疼得不得了:“主子您怎么了?夜里做噩梦了?”
确实是噩梦,足够颠覆她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大噩梦。
郭满真的好特么想哭,她怎么这么倒霉!
穿越千年遇到一个温柔美丽的周公子,正准备过上没羞没躁的生活,突然发现周公子十之八/九是别人的。而他对她的所有的好,也十分有可能只是个假象。就跟他在梦里对谢思思一样,与庭院的花花草草没有分别。是否可去一死了事?
郭满这心口就哇凉哇凉的,“我觉得今日起,我大概要重新思考人生了。”
双叶:“……”
“主子您莫慌啊。俗话说,梦都是反的……”
双叶说到这,见郭满的表情更悲观了,于是立即改口,“嗯,古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了什么不好的梦,都是您白日里看到什么记在了心里。”
郭满泪眼朦胧地觉得她这话也对,虽然她做梦了,用了周公子跟谢思思的脸。但那种狗血的事情现实当中不可能发生,兴许就是她记恨昨天被谢思思扇了巴掌,夜里才梦到她。郭满于是听话地爬下床,招呼这双叶赶紧替她梳洗。
她这时候又惦记起那个水榭了,这个破地方,她都梦了两回。
双叶不知她为何突然又打起了精神,边安慰着她边伺候她梳洗。梳洗过后,郭满什么话也没提,随便塞了两块点心就一声不吭地去找那个破水榭了。双叶不放心,招呼了丹樱跟着她。临走前嘱咐丹樱,不管谁,敢欺负郭满,只管打了再说。
丹樱特别乖巧地应了,小跑着跟上郭满。
因着昨夜的梦境里,郭满全程是跟着‘周博雅’移动的。梦境里‘周博雅’所经历的一切,郭满都十分清楚。去水榭的路线,她也记得特别清晰。
还是走得南边的路,郭满走到上次停下来的地方,这回没有再退回去。
她昂头看着前方堵得严严实实的墙,郭满什么也没说,脚下一转。丹樱看着她,眼看着郭满走到墙壁的右侧不知在干什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郭满张望了许久,在一个稍不注意就会被忽视的隐秘地方,果不其然发现一个小门。心口开始发凉,郭满那种荒谬感越来越强烈。但她不想轻易就放弃了,她不能不经考证,轻易就对周博雅这个人下定论。
于是木着一张脸跨过了小门。小门的背后,别有洞天。
郭满看着那切切实实存在于眼前的水榭,骨子里的热气刺啦一声就灭了。她脸色有些发白,丹樱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害怕。一小步上前扯着郭满的袖子,瞪大了眼睛问她怎么了。郭满没说话,踩着石头一步一步上了水榭。
然后绕着水榭的一根红漆柱子转了几圈,清晰地看到柱子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周’字之后,她整个人犹如被五雷轰顶。
这个就是她梦里,周公子小时候刻的一个字。
丹樱觉得自家主子不对劲,扯了好几下都没反应。她抓了抓脸颊,小心地唤郭满的名字。郭满在沉默许久之后,突然说了句回去。
今日本来是要给郭嫣添妆的,但是郭满现在不想去。回了院子就坐在窗边发愣,双喜叫了她许多声也不见她有反应,心里担心起来。午膳过后,匆匆从大理寺赶回来的周公子见这个时候郭满人还在家,不由得诧异。
简单地进屋梳洗了一番,他便携着一身湿意款款在郭满对面坐下。
郭满感觉到有人靠近,终于从沉思中抬起了头。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盯了好久好久,才开了口:“夫君,妾身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诚实回答妾身。”
周博雅还不知家里发生了何事,喝着茶挑眉:“你问。”
“昨日谢家那位来府上拿嫁妆,你甩手给妾身,其实更多的是故意避着她对么?”
周博雅身子一僵,没说话。
“为什么?”郭满脸上没有笑意,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对她还有余情,不忍伤她?还是觉得妇人都很麻烦,妇人的事丢给妇人解决?”
周博雅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但又没反驳:“满满……你乖一点。”
郭满眼睛眯了起来,这才发现了不同。周公子好像从来都是叫她乖一点。与她对他的黏黏糊糊不同,周公子对她,从来都是被动承受。大多时候郭满如若不去骚扰他,他都不曾主动来招惹郭满。当然床笫之事除外,那不可能同一而论。
“回答我。”
周博雅避重就轻:“这是第二个问题。”
“周博雅,”郭满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我觉得,我应该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爱看小说的你,怎能不关注这个公众号,v信搜索: 或 ,一起畅聊网文吧~
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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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周老爷子这辈子就那么一块逆鳞; 便是他这嫡长孙。
他家雅哥儿文韬武略; 聪慧绝伦。三岁识千字; 五岁能吟诗,他虽说嘴上不认承认心中却顶顶骄傲的宝贝金孙,怎么就被污蔑成了个生不出子嗣的软蛋?
郭家素来子嗣昌盛,郭家姑娘肚皮争气。今儿他孙儿娶继孙媳儿; 周老太爷较这口劲儿; 非将娶继孙媳儿这事儿给闹得全京城都知晓。往后他曾孙出世,他非得叫这些背后嚼舌根头的人瞧瞧,三年无所出生并非他雅哥儿不行; 而是她谢氏不当用!
周家想大办; 自然少不了人捧场。只见周家前院幽幽竹林之中,满满当当的席案。
男女的席面是分开的。周家重礼,于细微处比京城其他人家就更显分明。
竹林之中; 周家的男丁在招呼。竹林向右转的玲珑水榭还特意放了两架大插屏,那一头; 则是周家的夫人们招呼各府的女眷。南阳王府小王爷赵煜与镇北将军府嫡长公子沐长风两人此时正一左一右夹着周博雅; 替今夜小登科的好友挡酒。
周博雅虽说性情疏淡,却有着不错的好人缘。
贵公子们举杯嬉笑着轮流敬他; 这一圈子轮下来便是好一大帮子人。大喜之日又不能拒绝,于是便是有沐长风赵煜两大酒坛子从旁相助,周博雅也着实被灌了不少酒下肚。等回头再回内院; 他身上全是酒气。
回内院之时; 天色已然黑了。
好难得这帮人愿意放他走; 喜宴也快接近尾声。周博雅立在院子前仰头看红彤彤的西风园,神情有些恍惚。这个院子,其实并非周家特意为嫡长孙媳妇准备的院子。嫡长孙媳妇的正院是南面的那栋落霞院,谢思思曾住过的院子。
不过因着谢思思人虽走,东西还未曾搬动,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的院子改了喜房。
院里已经掌了灯,天儿犹如泼了墨,黑得越发浓厚。摇曳的烛光将白纱门窗映得有些红,屋里人影晃动,看不分明。主屋廊下,两粉衣襦裙的丫鬟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前。两人身后,两排手捧新婚器具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候着,四处静悄悄的。
他才将将上前走两步,两粉衣丫鬟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发现来人,立即挂了笑迎下来。
两人见他脚下蹒跚,上来就要扶他。
周博雅淡漠的眼睛跳动着廊下的烛火,一窜一窜的,显得不像白日那般冷清。他眼儿淡淡一扫,示意她们不用扶。清欢清婉搀扶的手一顿,遂又放下。
“公子怎地这时候回来,前院散席了?”
清欢两手自然地交叠放在小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清欢清婉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大丫鬟,从他七八岁起便伺候在身边。知道他的规矩,并不太敢随意触碰他。清丽的笑脸笑语盈盈,“喝了不少酒吧?瞧这一身的味儿,肚子可是难受的紧?奴婢备了醒酒汤。”
“不必。”
才出竹林时是有些微醺,但方才叫晚间的凉风一吹,他已经醒了。
周博雅一人走在中间,身影被烛光拉得老长,投到地上更显身姿颀长优雅。他低低地垂着眼睑,说句不中听的,烛光迎面照下来,一个大男人堪称冰肌玉骨。
“后厨备着热汤,”清婉贴在周博雅另一侧走,一双水杏眼胶着在自家公子的身上。与清欢同等的身量,以及一致的衣裳发饰,在这麻麻黑的天儿里叫人瞧着分不清谁是谁,“公子可是要先沐浴?”
周博雅捏了捏鼻骨,头有些疼。他这两丫鬟素来都这般体贴,这么多年,他还是觉得太腻歪了些。不过想着方才酒席上沐长风那厮喝多了,不小心将金樽打翻,一杯酒一滴不剩洒在他袖子上。仔细嗅,味儿确实有些重,便点了头。
清婉双眼儿一亮,斜了清欢一眼,俏生生福了个礼转身去备水。
清欢没理会她,只扭脸继续道:“今日主子大喜,怕是酒席上没用多少吃食,光顾着饮酒。这般最容易伤身子,王妈妈在灶上温了鸡汤,奴婢这就叫王妈妈下碗鸡汤面来。公子夜里不爱进食,可这鸡汤面易克化,不碍事的。公子多少用些?”
酒水灌了一肚子,他腹中确实一阵一阵火烧,他哪儿还吃得下?
正要摆手拒绝,见纱窗上一个黑影又晃动了,屋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呢。念着屋里人,他突然问了一句:“今日少奶奶可曾用了吃食?”
清婉温柔的声音卡了下,似乎没想到自家公子会突然这么问。
不着痕迹抬眼瞥了眼周博雅的脸色,见看不出喜怒,她牵起嘴角道:“喜娘今儿临走前交代过奴婢。说是新嫁娘嫁进夫家这日,是水米不能乱沾口的。奴婢们其实也不懂,听说是规矩,怕不吉利,万万不敢打破……”
那不是一整日都未曾进食?
这怎么行!想起郭满那副风大点儿都能被当风筝放着玩儿的身板,周博雅皱了眉:“去备些易克化的吃食来。”
清婉面上笑一窒,顿了顿,屈膝应是。
人一走,周博雅也到了门前。
郭满顶着十几斤的凤冠仰着脖子靠在双叶身上睡,要不是双喜扶着,都能睡他个四仰八叉。只见两丫鬟听到门口动静,立即刷一下站起身。可怜郭满冷不丁失去依靠,差点没一脑门磕床柱上磕死自己。
她慌里慌张坐直,凤冠将将扶正,那头周博雅推了门进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惊心。双喜双叶一人捧着喜秤的托盘一人捧着合卺酒的托盘,一左一右地站在床柱边,低头完全不敢看他。
周博雅款款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形落下的影子一下子便牢牢将榻上娇小人影罩了起来。虽然带着酒气,却意外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