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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华上前接了过去,刚打开琉璃纸的一角,沈千染便道,“这确实是我所赠,是申表小姐刚来沈家时我送给她的见面礼,如今虽然一切人事皆非,但送出去的东西终是送出去,阿染没理由再拿回。兰郡王若没有别的事,请容阿染告退。”
“那……那这江南彩帛?”兰御风疾步到沈千染面前,一时词穷,只能画蛇添足地问了一句,“二小姐,你还没说如何处置。”
“自然是还给申表小姐。”沈千染眸子里幽冷的光由内及外涟漪扩散,近乎不耐地问,“兰郡王还有事么?”
“有!”兰郡王面容如衣襟雪白,他紧紧地盯了她几眼,突然转身朝着沈老夫人跪下道,“老夫人,二小姐已过及笄,请老夫人定个日期,本王好娶二小姐过门。”
这句话着着吓了沈老夫人一跳,近本能的反问,“三年前,郡王爷不是给沈家下了退婚书了么?这……这可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又……”沈老夫人硬生生地将“反悔”二字吞了下去,眼前毕竟是高贵的兰郡王,言辞上还得稍加注意。
兰御风面上一红,但今日想说的话,昨夜早已想了千遍万遍,他这一身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一时不敢接触沈千染的眼眸,对着沈老夫人又是一礼道,“老夫人,当初是本王误会了二小姐,一时冲动所致。其实,父王当年下聘时,以先帝爷所赐的子冈牌为聘礼,御风当时也只是图一时心情,也没真想退了这门亲事,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跟沈家要回这块玉,所以,本王与二小姐的婚约依然作数。”兰御风感到大堂中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在自已身上,象看一个小丑般地看着自已,每个人的心都在嘲笑他出尔反尔。
他仿佛觉得此时的自已,就如三年前的她,被周围所有的人嘲笑,被所有的人看低。此时,他深深体会到彼时丑颜的她活得该如何艰辛、如何卑微,他眸光渐渐地变得真挚,口气变得愈加慎重道,“二小姐,本王向你慎重地道歉,希望二小姐原谅本王当时被人蒙骗,以致误会了二小姐。”
沈千染展颜一笑,眸里夹着深秋的萧飒,突然启声问,“郡王爷,你吃过苍蝇么?”
“啊?”兰御风一时反应过来,大堂里更加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料到沈千染会开口问这个问题。
沈千染淡淡一笑,幽幽地问,“苍蝇的味道一定不好吧!”她看着兰御风不解的眸光,唇角的讥诮更深,“时值今日,兰郡王想必也知道,当初申小姐落水是她自已跳下,栽赃阿染了?兰郡王定也知当年马车发狂是申氏和申小姐两人暗中筹谋,想加害阿染了?偏偏兰郡王被美色所惑,相信申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污蔑阿染心肠狠毒,陷害姨娘,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来沈府退婚。这些,阿染可有冤枉郡王爷?如今,真相揭开,你们兄妹情深了三年的记忆,到如今回想起,兰郡王是不是感觉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呢?”
兰御风满怀内疚,现在才知道,原来彼时的自已是如此可恶,他看着她,眸光依稀带些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千染淡淡一笑道,“既然苍蝇不好吃,就请兰郡王别让阿染也跟着吃。”沈千染笑比冰雪冷漠,眉间渗透着一种嫌恶,“郡王爷,那些回忆对阿染而言恐怕比吃了一只苍蝇还恶心!”
她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怔坐沈老夫人道,“祖母,请您把当年郡王府下聘的玉牌还给郡王爷。”眼前的老人,与当年的兰御风又有何区别?在她面对伤害时,这个所谓的亲人不但没有护着她,反而以更残忍的方式去贱踏!
来自亲情的伤害,伤一分比外人伤十分还痛上百倍千倍!
姗姗来迟的瑞安公主一身华服自走在大堂外的通道上,隐隐约约听到一句“玉牌”心里微微一跳,一种不安的感觉爬了上来。
寝食难安一()
沈千染抬起头,那幽然寂静的眼,一望无际深彻撞进了沈老夫人的眼中。
沈老夫人冰冷凝滞的嘴角抽了一下,刚要说好,沈千染已抚了袖转身而去。
沈千染刚步出大堂的门口,便看到瑞安侧头似乎在竖耳倾听着什么,两人四目相接之时,瑞安甚至来不及站直身子,她面色一红,尴尬地干笑一声,“地上湿,刚滑了一脚,有些扭了,站一站便好。”
沈千染莞尔一笑,戏谑十足“是呀,天气变幻莫测,公主矜贵之身,可要多加保重。”也不请安,径自从瑞安身边走过。
瑞安公主眼光复杂,落于沈千染背后,她蹙起柳眉悄声自语,“恐怕要多加保重的是你!”她冷冷地看着渐渐消失在曲廊拐角的沈千染,转回首时,唇中溢出一丝冷笑,“但愿你的运气要比宁常安好!”
瑞安公主娴静端庄地走进大堂,展颜客气一句,“今日十七弟怎么有空来看望皇姐?”
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
兰御风对瑞安的问候置若罔闻,他眼前晃的全是沈千染那双冷澈不见底的双眸,耳边反复响的是“苍蝇”这一个词眼。
他呼吸急促,看着满天的雨水敲打在青石地板上,开出一朵一朵瞬间既逝的水花,他俊美的脸庞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点点红晕,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堂,等在门外的小厮见王爷出来,忙打了伞去侍候,被兰御风泄恨地重重一推,“滚开!”
瑞安公主压制着心中和厌憎,她平生最恨别人勿视她,方才沈千染对她无礼也罢,怎么自家兄弟也对自已如此怠慢!
她转身时,端着微微的笑意,一脸的雍容华贵坐到沈老夫人的身旁,缓声问,“母亲,兰郡王来沈府所谓何事?”
沈老夫人把方才的事稍稍说了一遍,最后带着婉惜的口气道,“本来这门亲事,我也是挺满意,他虽只是郡王,但淮南千里肥沃之地,又拥有囤兵十几万,说开了,在那就是个土皇帝。”沈老夫人早些年本有打算,等沈千染嫁过去后,他们一家人也迁到淮南,这样,天高皇帝远,就不用日日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
“既然千染不愿,那强扭的瓜也不甜。何况待选的事可不是儿科。我已经同珍妃娘娘说了,我要保举一人,只待选个机会给千染画张像,就可以直接跳过礼部、敬事房,入前五十名,送到珍妃娘娘跟前了。”瑞安用牙签挑了一块干果,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着。
沈老夫人满意地连连点头,这事要是换在普通朝臣家的女儿待选,光礼部那一关就得淘汰一批,接着到了敬事房,就只能下几十个顶尖的了。
“既然这事已经没有转还余地,你就去库房里找找,把那当初淮南王下聘时的玉冈牌找出来,挑个日子正式地退还给郡王府,省得到时还污我沈家贪了他们的信物。”
“玉冈牌,什么玉冈牌?”瑞安执茶盏的手一顿,心略有慌乱地跳了起来。
沈老夫人闭着眼沈思半晌,缓缓回忆道,“好象是黄色的,半手掌大小,上面雕着玄武,当初淮南郡王亲自送来时,说是先帝留下的,所以,我特意留心了一些。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找找,你去把库房打开。”
“不用……不用!”瑞安忙倾过身摁住沈老夫人欲起的身体,婉言阻止道,“还是本宫去找吧,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收得很稳妥。近日连下几天雨,本宫还听鸣凤说老夫人您这两日风湿又犯了,库房里又没有天天打扫,湿气重,要是母亲不小心磕了碰了,本宫可吃罪不起。”
沈老夫人被这一番体贴的话抚得嘴角笑意更盛,握住瑞安的手,笑道,“哎,我这是修的什么老来福,原本这几天心里不舒服,这给你一番贴心话,我这老太婆什么气都顺了。”
瑞安只是干笑几声,忍住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听着老夫人蓄蓄叨叨地说着沈千染怎么不懂得孝顺长辈,在母亲那开小灶之类,瑞安的心更加烦得历害。
她根本没有心思陪沈老夫人寒喧闲聊着,于是借口今日太早起身,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就辞了老夫人,回到自已的朝颜阁。
到了寝房里,谴了打扫整理的丫环婆子,关上门,就去妆台下翻出帐薄,打开后,上上下下地找了一番,终于在一处看到玉冈牌,当看到后面记下的七十万两时,心倏地沉了下去。
她拼命地回忆着,这笔钱是怎么花的,七十万两呀,在京城里,可以买一栋高门大院了,她看看后面详细记录的典当时间,猛地想起来,她刚嫁到沈家时,适逢大女儿也快要出嫁,可她为了自已的风光下嫁,把亡夫留给女儿的一笔嫁妆给先支用了。到了大女儿出嫁时,要备嫁妆时,她既好面子又筹不到银子,一急之下,动了沈家库房的心,偷拿了那块收存最慎重的玉,派个可靠的人到典当行一问价钱,居然值一百多万两,但因为不是死当,所以,最后只给了她七十万两。
赎当的截止日期为……她一瞅,整个心抖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整整已过期了一年了。
她怔怔地坐着,在这样的暖春,她突然感到寒冷刺骨。
记忆如潮而来,当时钱到手后,她拿出十万两给大女儿办了一次轰动半个京城的嫁妆,紧接着,又拿出一笔把沈家修缮一番,一来二去的,钱就不知不觉地花光了。当时心存绞幸,总想着,这块玉不占地方,而且看帐房的收存记录,好象也有十几年了。既使给她暂时借用,一时沈家的人也不会马上发现,当时又筹不出赎金,便想暂时缓一缓,谁知就这样给忘了。
“不行,得去看看,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瑞安自语,她心中知道,这事要是捅出去,别说以后在沈家的颜面俱失,就是整个京城里的人都会把她当看是一场笑话。
她的大女儿嫁了还好,二女儿呢,以后谁还敢娶她过门?还有,郡王府的岂会善罢干休,这块玉,若真是先帝爷传下来的,要真是追究起来,就不是脸面的问题,严重的,她公主的爵位可能也保不住。
越想心越感到寒冷彻骨,再也坐不下去,叫了两个贴身的丫环,就勿勿的出门去。
瑞安蒙着面纱到了云详典当的贵宾房,云掌柜亲自泡了杯茶水侍候。
瑞安在这里当了不少东西,以往全是让可靠的手下办这差事,可这块玉冈牌不同,云掌柜在这行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几次揣摩玉饰上的图腾后,担心是皇家的东西,要是给查办出来,别说是当铺,就是头上的脑袋也未必能保住。
除非当的人是原物的主人,留个字据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
手下的人只好回去按实回禀,瑞安那时为了女儿的嫁妆也急上了火,只好不顾颜面亲自上门,亮出身份。那云掌柜当下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笔生意,但生意归生意,字据还是给立了下来,按了瑞安的手印。
瑞安坐定后,直接拿出当票,“云掌柜,这个玉冈牌我要赎出来,东西还在不在?”
云掌柜从怀里掏出放大镜,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好象有些年头!”他往下一看,笑了笑,“公主殿下,您这不是跟小人开玩笑么?都过了当期了,还来赎东西。”
瑞安公主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茶几,怒道,“问你在不在,你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如今皇上问起这块牌子的下落,你要是不给本宫找出来,本宫落得个不好前,也要先折了你这个店。”
云掌柜吓泌出一身冷汗,忙四肢伏地,连连告饶,“公主息怒,息怒,我让伙计去查查,要是在,小人这就让他把东西呈上来,要是卖了,小人马上把卖家的情况给公主通报一下。”
瑞安抑制不住地撇动了嘴角,冷笑一声,“算你识相。”心里偷偷地舒了一口气,这才端起茶盏,优雅地啜饮着。
云掌柜唤了伙计,把手中的当票递给他,吩咐道,“东西拿时可得提神些,别磕了碰了,这可是店里头最贵的。”
伙计接过当票,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瑞安眸光悠悠转了一圈,笑道,“三年了,你这店殷实多了,瞧这里全是好货色,光架上摆的乾元年间的玉颈瓶也该值几千两,快赶上本宫的府第了。”
云掌柜委着身道,“小人哪敢与公主相比,谁不知这京城里公主您的大名呀,出行至少是四辆马车,三十个侍卫仪仗侍候着。这京城都说,能够有幸接到公主的贴子去公主府赴宴,这是时下最有面子的事。”
瑞安听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如初露融雪后,尽是春光无限,她抚了抚鬓角的流苏,慢悠悠地道,“那也是几个姐妹给面子抬举的。”说完,抑制不住的面呈骄傲之光。
“公主,您就莫给小人谦虚了,这京城十里地,也只有你抬举别人,别人哪有资格抬举您。以后,小人这小店就请公主多多抬举了。小人这先谢过公主了!”云掌柜连连作揖,心道:还公主,都靠典当过日子,还摆什么臭谱!
瑞安如少女般眼波流转,娇笑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云掌柜心头噎了一下,心又道:都快赶上老皮老肉了,还摆这副嘴脸!
云掌柜心里暗自偷笑,脸上却丝毫不敢怠慢,见她一口茶喝完,马上转着灵活的身子,从伙计手上接过热水壶,亲自给加满茶。
瑞安全然不知道云掌柜频频腹诽她,她翘起兰花指,宫庭贵妇十足地拿起茶杯,悠悠一笑,“好说!”
这时,伙计小心翼翼地端上一个花梨木盘,上面搁着一个大红的小锦盒,瑞安眼睛一亮,一眼便认了出来镶金的锦盒。
她从云掌柜手里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一块玉质水润,色泽均匀明艳的黄玉露了出来。
“对,就是它了!”瑞安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但为了小心,她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放大镜,仔细看到每一个地方,确定完整无缺后,方把它放回盒中。
“云掌柜,说说价钱吧!”
云掌柜一声“好叻!”便从桌上拿起一个算盘,口中一番念念有辞后,对瑞安作了个揖,笑容可掬道,“回公主殿下,公主是小店的贵客,小店以最优厚赎当价格给公主您,小人细算了一下,除了本金是七十万两外,加上三年的利息五十万四千两,零头不计的话,总共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一百二十万两?”瑞安蹭地从站起身,眉间一抹疾驰而来带起的冷厉之色,扬起一巴掌照着云掌柜的头脸就刮了过去,“狗奴才,你刮地三尺竟敢刮到本宫的头上,也不看看你头顶上的天是姓什么的。”
云掌柜哪敢避开,闭着脸,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巴掌后,抚着发疼的脸,委屈道,“公主殿下,小人哪敢刮您呀,您仔细瞧瞧,这当票上写明了,从当期开始日,以七十万的当数为基数,算二分的利息,一个月是一万四千两利,您当初也是立了字据盖了手印,白纸黑字的,也不是小人敢胡诌。说只要当半年左右,算下利钱,也不过七八万的银子,对您是小钱。小人这才放心地收了这个玉冈牌。要不然,这七十万的东西,京城里除了小人这一家,还有哪家敢收?小人也就瞧着公主的面才撑着胆接下这笔生意。如今……”云掌柜瞄了一眼当票,小声地嘀咕,“小人还不敢算上利加利呢!按理,原是要算的,小人这是瞧在公主的份上才……”
瑞安公主一听到自已立了字据盖了手印,气势顿时短了半截。
其实她心里也有数,按二分利算是给面子了,平常的人至少得按三分利,还得加上利滚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