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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琛和升子坐在车辕儿上,另套了辆马车,到梁府门外汇合后,一并出了南城门,往郊外鸡毛山驶去。
山脚下一片空旷的草地,绿荫下,亦有不少结伴出游的。
不过他们大多是书生会友,或是府门中的闺阁小姐,由着一干家丁护卫着,仰头扭捏,轻轻拽着纸鸢。
像萝涩这样有男有女,有主有仆,还要拽着个拖油瓶满场飞的,就比较少了。
她抖开了一块餐布,让大伙儿挨着坐下,然后,从食篮中拿出果盘糕点来:
“三娘的新货,她瞧着京城的竹笋鲜美,便挖来做了酸辣笋尖,头一批先拿来与我尝了,你们且尝尝”
说罢,起开一只小罐子的泥封,酸辣味扑鼻而至——
梁叔夜率先取了一点尝,点了点头,清爽可口,十分开胃。
七七看着馋,猛地向梁叔夜扑去,抱着他的大腿,睁着可怜兮兮的大眼,恳求道:
“七七也要,七七也要吃!”
梁叔夜对七七有求必应,有了这么个讨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表现?
刚拣了一小块看起来十分鲜嫩的笋尖,要凑进小妮子的嘴里,谁料徐升大吼一声,制止了梁叔夜的动作。
他攥住了梁叔夜的手腕,紧张的夺过他手里的笋尖,对着七七道:
“不行!”
七七一听就瘪了嘴,委屈得下一刻就要哭了。
梁叔夜扬眉一挑,反手捏住了徐升的腕处,冷冷问道:
“一根竹笋罢了,她喜欢,你有什么不行的?”
“辣!长红豆豆!”
徐升也不软,睁着环眼朝着梁叔夜瞪了回去。
他心中是敬重将军,可事情一旦涉及到七七的,他一定寸步不让。
萝涩见状,忙开口打圆场道:
“小妮子吃不了辣子,一吃浑身长红疹子,可她又贪嘴,喜欢味儿重的,好几次随了她的意,可生起病来,又嚷疼又喊痒的”
梁叔夜哑口无言,攥着徐升的手,此刻也显得唐突和无礼,他颓然松手,目光闪烁。
升子显然是回想到了从前七七发疹的模样,心疼的摸了摸她脑袋:
“七七不难过,爹给你骑大马?”
七七含着泪花,别过小脑袋,不去看那罐馋人的竹笋。
她拿起边上的凉糕塞进嘴里,然后举高双手,哼哼着,要升子抱着去骑大马。
两人撒欢玩去了,萝涩斜睨了梁叔夜一眼,见他满脸失落,不由跟着叹了声。
从马车里拿出纸鸢,为了让梁叔夜有点事情做,萝涩便喊他来帮忙,一起用细竹竿撑起骨架来。
“这画得是什么?怪物么?”
“怪物……它是一种很奇特的猫,叫叮当猫,七七从小就听它的故事,很喜欢它的万能口袋”
萝涩抿着笑意,把画着小叮当的纸鸢展开,虽然笔力不到家,到底有个大概形状,看得出是什么玩意,就好了。
“这是猫?我怎么从未见过……”
梁叔夜开始怀疑自己的童年莫不是假的?
梁玉坐在一边的轮椅上,懒懒靠在椅背上,晒着初春的太阳,惬怀闲适。
她看了一眼萝涩的纸鸢,笑意清淡道:“一只怕老鼠的猫,画得不错”
同为现世人的这份默契,让俩人不禁相视而笑。
边上的梁叔夜不吭声了,他心里默默把这猫的名字念了一遍,既然七七喜欢,他总归要投其所好的。
叮当?哎,这猫的名字好娘。
等摆弄好了纸鸢,萝涩执着一端,让兜子拽线逆风奔跑——
很顺遂的放了起来,等升子和七七回来,纸鸢已经放在半空中了。
“娘,我们回来啦”
七七跑得满头都是汗,小脸红彤彤的,她用衣兜装着几个青色的果子,一溜儿小跑,扑到了萝涩的怀中。
“去哪里疯了,怎么浑身是汗——这是什么?”
“果子,甜!”
升子挠着头,他大大的手掌心里,也捏着两个青果子,拿起果子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然后递给了萝涩和梁玉。
“山间野果,也不怕吃了泻肚子,家里带了那么些果盘糕点,还打什么野果子吃”
为了安全考虑,萝涩没收了七七衣兜里的青果。
“我先尝过了,没事儿,七七渴了,我才打下来给她的”
升子为了表明自己不是瞎给七七吃,径自拣起一个,一大口嚼了,吸着甘洌的甜汁。
“七七捡来给娘吃的”
七七学着升子的样儿,用单薄的乳牙,一口啃上了青果皮,半响也咬不下来,倒是呲溜把甜汁吮吸了个干净。
萝涩叫小妮子这副样子逗乐了,掏出怀中的手绢,给她擦拭着嘴角:
“好啦,你且看天上飞的——”
七七抬头,见最喜欢的小叮当高高飘在地上,乐得直拍手,抛下衣兜里的青果子,朝着小舅舅奋力跑去。
一边跑一边大喊道:
“小舅舅!小舅舅!”
李琛把放线摇子放腰间一别,腾出手要护着跌撞跑来的七七。
谁料半途,七七一个踉跄,整个人摔了出去,狗啃泥般跌在地上,小身子一抽抽的,只几息功夫,整个人便不会动了!
萝涩尖叫一声,撇开身上的东西,飞身往七七身边跑去——
梁叔夜反应最快,他飞身一跃,人已落在了七七边上,扶着小丫头起来,见她满脸铁青,嘴角边都是呕出来的白沫!
这是中毒的症状?
升子也觉得有些不舒服,用拳头抵在胃上,呕了几声,觉得舌麻口燥,双脚轻飘飘的,几乎站立不稳。
人高马大的汉子尚且难受至此,遑论七七这样稚嫩的小身板。
梁叔夜抱起人,沉着声儿道:
“这里回京城太久了,先就近找一个山里郎中,先灌些清热解毒的汤剂下去,我马上去京城抓太医来这里救治,我怕七七受不得马车颠簸”
萝涩虽心急如焚,却也知洗胃祛毒的重要性,当即同意。
梁叔夜曲着腿,把七七翻身抵在膝上,手掌施以巧力,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一些。
七七难受的直哭,萝涩虽心疼,可紧攥着衣料,忍了下来。
七七吐干净了些,梁叔夜并不打算把人放到马车上去,他自己稳当的护人在怀里,脚下健步如飞。
使出了十成足的轻功,往鸡毛山脚下一处最近的村子飞身而去。
*
等萝涩匆匆赶到村子的郎中家里时,七七已经躺在床板上,她脸上铁青色稍退了一些,可人还是迷糊地喊疼,半点不得清醒。
“大夫,怎么样了?”
她寻到了屋子里看起来像郎中的老头,拔声便问。
老头扭身过来,两人一打照面,纷纷愣住,还是张大夫率先惊喜道:
“恩人娘子,果然是你,我看这小姑娘很是眼熟,原以为是巧合,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碰见你”
“张大夫!”
萝涩也很惊诧,当年西戎人洗劫苦水乡,周边邻县府镇大批流民逃窜,想必张大夫和恬妞,也是那时候举家南迁至京城的。
恬妞掀开布帘子探头出来,冲着萝涩笑了笑,后道: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咱们先把七七的命抢回来,我爹方才看了看她吐出来的东西,怕是中毒不浅”
“张大夫……”
萝涩再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去抓太医过来!”
梁叔夜捏紧了拳头,扭身就要往离开。
恬妞听这话,不由嗤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没有我爹的太医院都是一群废物……”
梁叔夜耳廓一动,这话已然入耳,他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屋子。
回忆之前太医院的国之圣手,倒是有一个让他印象深刻。
当年皇帝难得有一位知心的红颜知己,宠冠后宫,她小感风寒后,皇帝让太医院原判开方诊治,谁知竟病情加重,疯癫失语,然后听说是意外碰翻了红烛,寝宫一片火海,美人也被烧成了焦灰,让皇帝打击深重。
皇帝怒火牵连至太医院,虽有群臣求情,到底还是革了官,打了板子逐出了京城。
论起来,他年纪确实和那位张大夫相仿。
如果真的是他,那梁叔夜没必要再跑一趟京城,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已经在这里了。
这般想着,他没有离开院子,只一人迂回到了后院,见那位叫恬妞的女子正在煎药,张大夫用铁锅炒着一味中药材,然后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瓶瓷瓶,倒出一点褐色的药粉,略有些心疼道:
“若不是七七,打死我也不舍得用这药引煎药”
恬妞嘲笑了他一番:
“千金万金不换的熊胆粉,爹你真舍得——不过算算,七七是你保下来的,也是你接生到世上的,你若不救,老天爷都不肯哩”
张大夫叹了一声:
“幸好七七足月生的,不是真正的七星仔,若真是七月生下,这次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梁叔夜心中咯噔一声,飞身一跃,整个人已经闯进了院中。
“你说,七七是几月生的?”
第147章 以父之名 一纸离书()
梁叔夜回京捉太医去了,萝涩守在七七的床前,一步都不肯挪开。
升子吐了好几次,直到吐空了,只剩下些黄疸水才舒服一些,虽然全身无力,但总归没有大碍。
他看着七七受苦的样子,恼怒着挥起拳头,狠狠给了自己两拳。
七七烧得浑身滚烫,小脸蛋上泛起红疹子,本就是敏感的皮肤,连辣子也会过敏,何况吃了毒素不泄的毒果子。
搅着冷帕子,萝涩一刻不停的给她冷敷额头,看着她烧得迷糊,甚至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她心急如焚。
兜子在还外头灶棚烧热水,听张大夫的意思,像是要给七七洗药浴,让毒素慢慢泄出来,故而一刻都不敢耽误。
都忙碌着,这时候,恬妞端着一碗药汁进来,她扬声吩咐道:
“扶着七七起来,先喝这个——还有,热水烧好了么?”
“烧好了!”
李琛在外头拔声喊了句,他加紧了手里的动作,用汤滚从嵌罐里把热水舀了出来,然后拿扁担挑起这两桶热水,健步如飞的进了屋子。
正当恬妞和兜子忙着药浴的事,张大夫一脸难色步入,拍了拍萝涩的肩膀:
“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萝涩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不行。有什么问题不可当面言说,需借一步说话,难道七七的毒……
越想越慌,甚至连手指都开始不自觉的微颤。
紧抿着唇,萝涩放下手里的帕子,扭头看了一眼七七后,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张大夫走到了角落边儿。
“张大夫,您务必坦诚告之我,没关系,我受得住”
“娘子别慌——哎,着实因为七七年岁小,身子经不住,哪怕用药浴洗了,吃上几帖药,恐不能根除,即便今日性命得保,明日又是二般说法”
萝涩觉得耳边嗡得一声,天旋地转,一口气不来,下一刻要瘫倒在地。
张大夫撇过头,于心不忍,眼中划过一丝愧疚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这儿还有个法子,只是药引子难办,一时间谋划不到,耽误了病情——”
“什么法子!”
萝涩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拉上张大夫的袖子,抖着声音问。
“七七母体羸弱,气血亏损,不敢用猛药,我手中这方子也算一剂偏方,要父母之血为引,些许珍贵药材,药材靡费银子,便是借也能筹算上,可这父母之血,缺一不可啊”
萝涩杏眸圆睁,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从未听过有用父母之血做药引的啊。
可转念一想,书里割肉做引也是有的,还有,自己的血也能解梁叔夜的毒,种种不可思议之事,难道还少么?
况且现在她病急乱投医,慌不择路,只要能救七七的,她一定会尝试!
“好!”
萝涩当即拿起桌案上的一只空碗,问李琛借了匕首,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手臂上一划!
最近放血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生怕张大夫做药引不够,放了大半碗不带停的,若不是被兜子一把拦下,这么个放血法,一定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张大夫捧着血碗,叹了口气,小声问道:
“别人不晓得,我总归是明白的,升子……哎,升子不是七七的亲生父亲呐,与你私定终身,但葬身火海叶抒公子,如何讨得这血来?这才是我一直犯难的原由呐”
萝涩一时解释不清,只急道:
“张大夫你去准备吧,药引子我一会儿就凑齐给你送来!”
说罢,她攥着匕首,捧起血碗就往外头冲去。
张大夫见萝涩这般反应,和边上的恬妞对视一眼,两人表情复杂,难以言说。
*
才出门,便见梁叔夜一骑而归,他滚鞍下马,把马背上穿着太医官服的老头拎了下来,连拖带拽的,正要往屋子里领。
“梁叔夜!”
萝涩唤了他一声,两人四目相对之下,梁叔夜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喂了你那么多血,你还我半碗可还行?”
把手里的血碗搁在一边,萝涩紧攥着匕首,不等他回答,就朝着人扑去——
以梁叔夜的身手,避萝涩这种三脚猫的功夫,简直游刃有余!
他侧身一避,反手便拿捏住了萝涩的手腕,再借力一扯,把人牢牢搂在怀中,垂下头,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问道:
“为什么?”
萝涩咬了咬牙,心虚道:
“救七七要紧,我晚一些再和你解释,你先让我放点血走吧!”
挣扎之际,她难感受到他紧绷的胸膛,随着他呼吸起伏,显得格外有情绪。
手指一个巧劲儿,她手中的匕首滑脱在地。
梁叔夜环在她腰际的手,倏得收紧,低下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疯了!放开我——”
萝涩满心满念都是七七,张大夫还等着药引子呢,她没割到梁叔夜的血,已经十分挫败焦急了,这当口,他竟还有闲工夫搂搂抱抱的?
“萝涩……萝涩……”
这饱含深情的一声声唤名,让萝涩心酸难忍,为七七几乎要奔溃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
肩膀上湿润的水汽,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他轻吻在脖间的痕迹。
“别怕,七七没事……你放心,她没事”
听见梁叔夜这般说,不知怎得,萝涩忍了许久的眼泪,齐刷刷涌了出来。
松开怀抱,梁叔夜把怀中的人扶正,看着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他无声笑笑,更加轻柔的拥进了自己怀中。
“千百次我该放弃你,庆幸的是我没有做到,萝涩,我怎么可能放了你?”
她与他今生相遇,纠葛一生,总归,谁也没有饶过谁,谁也没有绕过谁。
梁叔夜的衷肠之言,萝涩听不见了,也不敢再听了。
她只能揪着他的衣襟,哭,哭得酣畅淋漓。
把这些年来受得委屈、说服自己妥协的退让,以及几年后必须离开这里的恐惧,今日一并爆发了出来。
梁叔夜满目心疼,搂着她依旧瘦弱的肩,轻轻拍打着:
“没事了,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利用了七七的病,也胁迫了张大夫配合这场戏。
只是他太想让她亲口证明,她从来都是他的,不曾嫁夫生子,不曾与他有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