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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囤媳妇抱着钱罐子,听着铜钱相碰之声,笑纹深深,嘴角边抑制不住的笑:
“好了好了,不算白忙活,咱们的香酥蚕豆好卖的很,我这就放心去办作坊,比着山子媳妇的辣条,也上凉州城分一杯羹呢”
萝涩面上挂着笑意,举目看向闪闪烁烁的灯海,心中感叹:
这样的上元节,现世已经看不见了,至多吃一顿团圆饭,窝在家里看元宵晚会,除了小时候还有灯会一说,长大了鲜少再看见。与之相比,这里正元十五,金吾禁驰,赏灯夜饮,星桥铁索,笑容晏晏,已不是简单一句热闹能笼统概括的。
不仅萝涩心神驰往,边儿上的升子早就目眩神离,心思已全然扑到了灯市上。
满囤媳妇看在眼里,摆手道:“你们小年轻,自然是要奔热闹去的,反正吃食也卖得见底了,我守着摊子,你们瞧灯去吧!”
萝涩犹豫了一番,扭头对上升子亮晶晶的黑眸子,叹笑道:
“好,那辛苦婶子,我同升子去瞅瞅,很快回来”
“哈哈,去吧去吧,喏,这里抓一把铜板儿去,爱吃什么买着吃!”
萝涩接过铜钱,升子迫不及待的一把拽上她的胳膊,朝着灯市快步而去——
五光十色的花灯,大大小小的红纱灯,飘着鹅黄的穗子,四方糊着白纱,描着一出出工笔画,其下还坠着字谜,有些是官府出的,若答对可去兑换银钱奖励;有些是一些大的绸缎庄、饭庄出的,若答对数量,也有不同的奖励,布匹糕点之类,是年年留下的老惯例了。
升子对字谜没兴趣,只是仰着脖子盯着花灯旋身看,尤其对着一些狮子灯、兔子灯这些,更是爱不释手。
偌大的个子像铁塔一座,挡着后头的人赏灯猜谜,萝涩拖拽他不成,只好哄道:
“走啦,咱们上河边放花灯?”
升子摇了摇头,一直盯着眼前的兔子灯不挪步。
“我给你买金丝蜜枣吃?另加一碗油酥茶?”
升子有点动摇,想了想还是不同意,他从怀里摸出两粒蚕豆来,塞到萝涩的掌心,迫切道:
“金丝蜜枣、油酥茶、再加两颗豆子!换灯!”
“……不行”
“换!”
“……”
萝涩最终拗不过他,听着身后吐槽声越来越多,她只好默默掏了钱,买了这盏兔子灯,把毛竹片做的灯杆子塞到了升子手中,咬牙道:
“走啦!”
“恩”
傻大个心里乐开了花,提着灯跟上了萝涩的脚步,他笨拙的探着头,细细看着灯纸上的工笔画,脚下步子乱,险些把萝涩撞到河里去。
“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萝涩无奈蹲到河边,撩着清凉的河水洗了洗手,看着河上飘来的河灯,烁光点点。
边上放灯的妇人双手合十,对着远去的河灯不断参念着,破碎的话儿钻进萝涩的耳中,大抵是祷念在战场上死去的丈夫,祈求梁家军守好城关,保凉州百姓一片安然富足的生活。
梁家军……
他现在已任凉州将军了吧?服下解药彻底解了臣子蛊,他那一身精妙武艺,局势谋划的本事,该要护这一方州府平安无虞。
花灯一盏盏掠过面前,朝着下游暗处飘去,她心里念着一个人,眸光愣愣出神,直到余光处,有一盏半湿的花灯闯入眼帘——
灯旋在岸边,萝涩身边的顽童正在耍玩着水花儿,几番水溅,花灯几乎要被打翻。
鬼使神差般,萝涩抬手捞起了花灯,托在手心,撇着看了一眼,见上面依稀写了几字,只是被水打湿洇开,有些模糊了。
轻声念下上头的字儿:
“奈何桥上灯等三年,西戎逐,我来”
心里咯噔一下,萝涩立即看向那个‘逐’字,见笔锋勾起处,有一道小分叉,且通体清瘦遒劲,三分张扬,七分敛性,很像一个人的笔迹……
是他?
萝涩噌得站了起来,久蹲后,一时脑袋回血不足,阵阵晕眩袭来,若不是边儿上升子眼疾手快,出手搀扶,她早已一头扎进水中。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萝涩眸中焦色,仰着脖子四顾左右,见远处一座锁桥上人来人往,花灯高悬,不少人就在桥洞处放逐花灯,河岸边多数的灯,像是从那里飘来的。
寻着那抹风姿无俦的身影,萝涩觉得自己嗓子发紧,心头像被手揉搓着,思念无端,理智无情。
她逆着风,护着小腹向桥头奔去,避开路上的摩肩擦踵的行人,她的视线牢牢锁在桥头——
他在么?他来了么?
擦身而过的行人私声窃语,散乱杂语钻进她的耳中,鼻子渐渐开始发酸,她知道,梁叔夜真的在这里!
“方才的公子生得好俊俏呀!”“不过奴仆嚣张,说什么递情书二十两,说一句话也要十两!”“哪里想说话,我是什么身份,只不过远远看上一眼罢啦”“看他放花灯时神情落寞,我看着都心碎了……”
萝涩一把拨开了两个提着花灯的小家碧玉,踩着石阶登上了桥头!
立在红尘繁灯处,寻心头相思之人,蓦然回首,那人可在灯火阑珊处?
第106章 万丈红尘 一尺丘山()
萝涩蓦地回首,叫一堵山般的胸膛遮了住视线,外头的月影清辉,五光十色,统统叫它笼在一片暗处。
那人五大三粗,酒糟鼻子朝天起,大马金刀的模样儿,身上穿着一副铠甲,护心镜反射出歪歪扭扭的镜像,叫萝涩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她半张脸毁在火场中,虽有玉容膏,可依旧燎疤可怖,再不似从前模样。
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僵直紧绷的身子,倏得力道懈了,她整个人往后仰去——
男人吃了一惊,赶紧抓上了她的手腕,勉强拉扯住了人。
可就在此时,他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叫萝涩身子发颤,惊慌地挣脱开了他的手!
“小满,走了”
梁叔夜一身雪青色貂皮大氅衣,穿着月白紧袖领袍,蹬着双干练的玄色战靴,发丝利落后竖,一扫往日纨绔公子的模样,几个月的风沙磨砺,在他无俦的姿容上,添了三分杀伐的狠厉和硬朗。
岳小满是梁叔夜的扈从,唯将军之命是从,他榆木脑袋,一根直溜儿肠子到底,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当即拔声吼着道:
“是!”
周遭行人立即投来惊讶惶恐的眼色,梁叔夜眉头一拧,向岳小满丢去一记警告的眼神。
抬步要走,却见岳小满身后有个女子瘫坐地上,她抱着膝低垂着头,指节用力泛着青白,仔细看去,竟还有些颤抖之意?
梁叔夜只当是手下的军痞欺负了人姑娘,吓得她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他当即冷冷开口询问:
“怎么回事?”
“不、我没有碰她,这女人自己摔倒的,我正要扶她呢,是真的!”
岳小满有些焦急,他希望萝涩能替他辩解两句。
梁叔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能叫人一直坐在地上,春寒料峭,又是晚上河边,这桥头的青砖寒意太重,姑娘家怎么受得了?
走近一步,梁叔夜弯下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金声玉振,轻言道:
“姑娘起来说话吧,若下属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替他与你赔个不是,姑娘家在何处,我骑马送你?”
萝涩抑不住眼泪狂流,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客气又疏离。
她把头愈加埋进膝中,拒绝的摇了摇头。
梁叔夜拧眉,觉得这个姑娘好生奇怪,可心中又有一丝莫名的酸楚,他看着她羸弱的身子、她纤细的手腕,有种久违的情绪萦绕心头,这种情绪叫他又惊又怒。
惊讶的是他的心竟没有跟着一道死了,怒得是他莫名对着其它女人心旌不稳,心绪不宁。
口吻愈加冷了三分,梁叔夜耐着性子,开口道:
“坐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姑娘先起来吧,若真是他撞了你,有伤治伤,医药银子和补偿,我一定叫你满意”
边上的岳小满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上前附耳对梁叔夜道:
“将军,这个妇人半边脸是毁的,恐怕自惭形秽,不肯见你呢,不如我直接抱她上马,咱们去医馆瞅瞅,确定没啥问题了,我亲自给送回家去!”
梁叔夜沉默了会,他不想耽搁下去叫旁人看这场是非,给他惹眼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点头同意,毕竟他从军中至凉州府,鲜少人知道。
萝涩听见了岳小满的话儿,心思纠结,她怀着身子,不愿叫粗手粗脚的男人碰,只好下了狠心!
她当即伸出手,抓上了梁叔夜还伸在她面前的手掌——掌心纹路纠缠,隔着手心里湿润的泪渍,两人皆是一颤!
梁叔夜立即抬眼,手指一收,牢牢握住了女人的手,不经意的使力,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拉到自个儿的身前!
萝涩依旧低着头,鬓边的发丝叫眼泪打湿,湿漉漉黏着脸上,形容狼狈。
她哑着嗓子,轻声开口:
“不曾伤着哪里,是妇人自己不当心,滑到在地,不干小满将军的事儿,不必就医问诊了……”
萝涩觉得掌心发烫,手指却叫夜风吹得微凉,她下意识得往外抽着自己的手,岂料梁叔夜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梁叔夜觉得心绪乱了,他是不是认识她,或者他应该认得她?
“小满将军?我几时告诉你,小满是个武人?”
成功的看见萝涩浑身一僵,梁叔夜眼中蕴着一轮风暴,压抑在深潭一般的眸色中。
借着月色,他看到了她被毁去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被隐藏在散乱的发丝之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触了她下颚上……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捏上她的下巴,想要迫使她抬起头来!
萝涩大惊失色,挣扎着要逃脱——
便在这要紧关头,升子拨开围着瞧热闹的人,一个健步蹿到了萝涩边上,把她从梁叔夜手中抢回来,护在了自己身后,怒目道:
“不准欺负,我媳妇!”
萝涩大松一口气,隐在升子的背后,泪水恣意而下,她护着自己的小腹,眸中尽是入骨的悲伤。
梁叔夜觉得自己一股劲儿使在了棉絮上,空空落落的,对于自己的失态他也很恼火和愧疚,抱拳对升子道: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糖土是什么糖?我不吃糖,你快走!”
升子觉得他不怀好意,心里戒备万分,听他还想拿糖来哄人,当即赶人离开。
岳小满神色怪异,对梁叔夜轻声道:“一个是傻子,一个是丑妇,将军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我看那妇人没啥问题的”
梁叔夜点了点头,女子被男人挡在身后,只能看见她拽在他胳膊上,泛着青白的手指骨节。
犹疑转身,梁叔夜一步一顿,迈着石梯走下桥儿,再抬眼时,岳小满已经把马匹牵了来——
“将军,咱们走吧!将军……?”
凭岳小满如何唤他,梁叔夜径自发愣。
他摊开方才握住女子的那只手,见掌心中泪水斑驳,鬼使神差般低头用舌头一卷,尝到了一番咸涩苦意,其中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他立即举步回头,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桥头跑回去!
他要亲口问她,他一定要亲口问问她!
夜幕空中再度燃起了太平烟花,五光十色,炫色夺目,惹得灯市百姓齐齐仰目惊叹——
梁叔夜立在桥头之上,方才的女子已然离去,地上除了一只蜡灭半湿的花灯外,再无别物。
蹲下身,他捡起花灯,一眼就认出了上头的字句,这是他写给萝涩的,方才他亲手放了灯,叫它顺着河道漂流而下——
奈何桥上等三年。
而此刻,他在却凉州的一座石拱桥上,再度捡回了它,可那个女人,就像天边的火树银花,一霎而过,了无痕迹。
*
跟在升子的后面,萝涩脚步虚浮,神志涣散。
可能是觉出她不对劲儿,升子不再受灯市和小吃的诱惑,只一门心思把她往客栈里头带。
天色已晚,他们本来就决定在凉州城住一晚,明个儿早起再去办置一些苦水镇没有的家什物件,然后坐二奎的马车回村里去。
满囤媳妇已经收了摊,在来福客栈等着萝涩和升子归来。
见萝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满囤媳妇忙来搀扶,关切道:“这是咋地啦,欢欢喜喜去逛灯会,怎么这副样子回来,哟,怎么还哭了呢?”
在翠英的心里,一直认萝涩是个外柔内韧的女子,即便是被卖到穷乡僻壤,给个傻子当媳妇,她也没有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反而是自谋出路,把小家给打理了起来。
印象中她就没有哭鼻子的时候。
“升子,你家媳妇这是怎么啦?”
升子拍了拍胸脯,颇是得意道:“桥头有人欺负她,叫我凶走了!”
“婶子别听他瞎说,是我不小心脚滑,在桥头摔了一跌,人是来搀扶我的,升子是误会了”
萝涩强迫自己调整心态,揉了揉红肿酸涩的眼睛,牵出嘴角边的一抹笑意,解释了一番,让满囤媳妇安心下来。
“啊,摔了一跤,可有事没事?怎么那么不小心,都是有身子的人呐,头三月最是要紧哩!”
满囤媳妇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萝涩安然,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
“那快回屋休息去,明个儿回去,咱们顺道拐一趟回春堂,请张大夫再给你瞅瞅,可不能掉以轻心……”
萝涩一面笑着,一面应了她关心的絮叨。
帮着升子一并拿上搁置在客栈大堂的包袱和挑子,三人一道儿上楼去房间里。
若不是出远门,在凉州又无亲无故,一般农户哪有闲钱来住客栈。
不过萝涩也只是选了一家小客栈的人字房,且只开了一间,她跟满囤媳妇睡里头炕铺,外头用屏风隔着,在门边给升子另搭了一张小铺儿,三人将就一晚。
躺在炕上,萝涩辗转难眠,边上的翠英婶子已经打了轻鼾,睡得香甜。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心里念的,脑中想的,不过梁叔夜一人罢了。她甚至在想,若方才她执意与他相认,凭她对他的了解,和对这段感情的信心,萝涩知道梁叔夜顿然不会因为她的样貌而嫌弃自己。
可女子视容貌为重,即便他不嫌弃,她心里也不好受。
且他有戍守江山的宿命,她也有时刻觊觎,要夺她性命的敌人,他和她情缘已了,世上的羁绊,无非是她肚中的一点儿血脉。
她斩断情丝,才换得他将臣蛊的解药,她火场“殒命”,两人已是生死殊途。
万丈红尘,一尺丘山,她只想过一份安稳的日子,把孩子平安诞下。等到十年之后必须回去的时候,她希孩子没有她的照拂,也能康健安稳一生,而梁叔夜亦能驱逐西戎,建功立业,护九州一片安晏盛世。
深深抒了一口气,她阖眸,反复的劝说着自己,把心头那份躁动的情愫按捺在心底最深处,今夜只许思念肆虐,祭奠这一份早了的感情。
第107章 再出花招 速食面饼()
翌日晨起,雾霭濛濛,萝涩一行早早退了客栈的房间,收拾行装,往集市上办置物什。
因苦水镇是偏隅小镇,光雀榕一家辣菜作坊售卖辣条已然足够,怕是容不得第二家竞争,所以萝涩的意思,也是让满囤媳妇把铺子开到凉州城来。
起先,不需要整间铺面儿,只要寻家切面铺儿或者二荤铺子,租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