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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书房门口,果听得里面熟悉的声音在问道:“纥干哥哥,这里便是容姑娘的家么?果然漂亮极了。我从没见过哪里有这么多的梅花,开得这般漂亮。”
我徐徐踏进去,轻笑道:“梅花虽美,可赏梅的时节必是天寒地冻的,未免就煞风景了!”
披了一袭雪白披风的俏人儿风一样卷了过来,欢喜笑道:“容姑娘,又见到你了,真好!”这个桃夭,看来很是快乐,居然不似刚从汉王府逃出命来。
那一身黑袍的男子慢慢将斗笠摘下,露出清朗的年轻面容,却有些苍白。果然是纥干承基!
他一双黑瞳深深凝注着我,冷峻里带着些无奈烦乱,慢慢问道:“你又怎么了?气色这么差!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怎么告诉他,我刚做了一件可能会将把他推向绝路的事,心中不安,才会着凉?我轻咬着自己白得略略发青的唇,努力抿出点血色来,掩着自己的慌乱和不安,笑道:“没有什么,不过天凉,贪睡了一点,头就有些疼了。呆会走一走,自然就好了。”
我转而嫣然笑道:“你们怎么来了?不会是听说我不舒服,特来探病的?”
桃夭脸色变了变,有种心有余悸的惊慌透过僵直的笑容浮上面孔。看来她纵然没吃大亏,多半也好生受了番惊吓了。
纥干承基吸了口气,慢慢走向前来,低声道:“没有,不过桃夭出了点事,不太方便回花月楼了。”
我早知汉王府必然闹过一场好戏,当下也是故作不知,惊诧地握住桃夭的手,道:“又出了什么事?我却不知呢。刚曾叫父亲派人去赎桃夭呢,听得说她出去赴宴了,打算明天再叫人去呢。谁知这会子你们就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顿悟(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顿悟(下)
我差点掩饰不住自己的失色,强笑道:“小丫头,你懂得干什么?”
纥干承基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略有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桃夭得罪汉王了,我把她带了出来,但再去花月楼,已是不妥。容书儿,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必然是肯收容桃夭,让她在你这里避一避的。”
汉王!两年多来一直魇住我的恶梦!
逼人的恶心直涌心头,似乎听了这个名字,便足以叫我回到那段近乎崩溃的时光。我无力再掩饰自己的苍白,咬紧牙关挤出字来,艰难道:“汉王?又是汉王?”
纥干承基垂下头,道:“是,是汉王,你和东方清遥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汉王!”
我“咯”地失声狂笑,道:“生食其肉?那样的禽兽,肉也是臭的!我便是吃猫肉狗肉,也不会吃汉王的肉!我会恶心得一世吃不下饭!”
纥干承基和桃夭俱是相对沉默,面色青白。
“容姑娘,容姑娘!”桃夭显然并不知道我和汉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的近乎疯狂的失态已让她极是不安,惊惶地摇着我的手,道:“容姑娘,你不要紧吧?”
纥干承基的嘴角慢慢挽过凄凉而好看的弧线,道:“我知道了。汉王的肉是臭的,吃他的肉,嗯,是脏了你,也脏了东方清遥。你从此远远离了他,也离了任何跟他有接触的人好了。我只想把桃夭托付给你,你只说愿不愿帮忙?”
我收敛住自己的愤恨,竭力淡然地说道:“我救过你一次,你去救过我两次,算到底,是我欠了你的。你说将桃夭托付给我,我又怎会不愿帮忙?”
纥干承基点点头,道:“你愿帮我就好。我这个和汉王一样的脏东西,也不在姑娘的府上久站了,告辞便是!”
桃夭冲上去拦到纥干承基面前,惊讶道:“你这就走么?不和容姑娘说说话么?不再陪我坐一会儿么?”
纥干承基冷笑一声,倔强地高昂起头,向外踏去。
望着他向外步去的挺直背影,望着他的孤高倔强,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委屈,愤慨,激怒,痛恨,悲伤,万般涌汇成冲着他的高喊:“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顿住身子,并不回头。
我冲着那个背影,冲着满园的冰雪寒梅,迸出滚烫的热泪来,嘶声喊叫道:“我不要吃汉王的肉!我只是他的人头!我容书儿发誓,我一定要用那禽兽的人头,来祭奠我的失去!我一定要用那畜生的鲜血,来洗涮我的耻辱!”
纥干承基的背影有明显的震颤,而我只是冷笑,冷笑盯着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继续吐着恶毒的字眼:“谁挡在我的路上,谁就该死!谁阻止我救清遥,谁也该死!不管是不是你,纥干承基!”
我虚脱地抱住书案的一角,支撑着自己因愤怒而即将倒下的身子,看不见纥干承基的面容,只看到他顿了许久,慢慢迈开步子,沿着石径的小道,缓缓走过园子,走向园门。
缤纷乱梅飞过,伴着冰凉刺骨的风,晕迷着人眼,再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白玛来扶我,桃夭也来扶我。
而我,我忽然不由自已地大哭起来,多少年来,于无人处的低泣,不知为何在这少年走后突然爆发,爆发得如山崩地裂,江海横流。我哭得天昏地暗,不辨人形,连容锦城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把我搂到怀里大声慰抚都不知道。
稍清醒一点时已经给送回到卧室之中。白玛、剪碧、桃夭俱在一旁守着,三双亮晶晶的泪眸里,俱是满含担忧悲切。
尤其是桃夭,那尚有几分稚拙的凝脂面容之上,尽是泪水,眼睛红得跟桃子一般。眸子里那点点晶莹的真挚同情,竟如窗外的梅花一般纯净无邪。
白玛不解地捏着我手,声声唤道:“小姐,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刚才三夫人他们都说你又疯了,可我知道不是,小姐从不是疯子。可小姐怎么了?”
是啊,我究竟是怎么了?
长期以来,因为那莫名的穿越,因为受到的非人折辱,我好恨,我好怨,可我所有的羞愤归集于一点,只是寄望着历史,寄望着历史对恶人的惩罚。所以我一直在忍,在逃,先想着逃回我现代的家,再想着在那佛前逃避我不肯面对的感情,在那遥远的吐蕃逃避大唐的繁华和痛苦!
可我也是人,我是一个不小心栽入大唐的活生生的女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信仰(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信仰上)
从受辱后最后一次灵魂离体起,我再也没见过不属于人世的那些游魂,即便在香巴拉山生命悬于一线时,我都没见到任何异像。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可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人世间的恶人,远比恶鬼可怕百倍,乃至被恶人沾染过的人,连恶鬼都避得远远的!
那一刻,就在我冲着纥干承基嚎叫的一刻,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突然就在某个瞬间,骨子里一直压抑着朦胧着蠢动着的倔强蓦地抬头,掺和着所有对感情的渴望和生命的执着如波澜乍起,风雨倏至。
愤恨!愤恨!已经逃避不了的愤恨!
不屈!不屈!永远无法屈服的心灵!
我身在历史的转盘之中,被它可笑地戏耍了一回,让我成为文成公主入藏的有力支持者,让我成为唐史中记载的那个琵琶美人,让我险些堕入不可知的命运轮回。
可我为何总是一味沉寂,沉寂地等待历史的安排?我是人,我不是神,但我知道未来的大致历史方向,会往哪里走,就像知道风会往哪里吹!
我并不完全信任我们自幼所熟识的历史。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无非是史学家的文字记录,可能是历史的事实,可更可能是史学家的政治观点和统治者的政治需要。历史的真实面目,谁也没有亲见。假如历史没有按照史书的记载走,太子会不会真的登基为皇帝?汉王会不会成为最荒淫的王爷?清遥会不会注定要死?
我打了个寒噤,不能再等待,再犹豫了。我这个留在异世的人,说不准早就已注定了与史实的牵扯。那么,这命运的转轮,我何妨去拨弄一回?
不愁没有机会,机会原来就是自己创造的。
什么正义,什么邪恶,什么良心,都且去一边吧。
我要报仇。这个我一直压抑着从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居然在一瞬间涌出并高昂,执着得如同我要救人的信念。
清遥,清遥,你不是要为我报仇么?你失败了,可我回来了!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和大唐的容书儿,一个重新抬起头来做人的容书儿,一个将有着最深沉心计和智慧的容书儿!
原本我只是要救你,但现在我还要报仇,并且不顾一切代价。不管是不是可能会牺牲无辜者,譬如纥干承基。
何况纥干承基又何尝称得上好人?如果不是对我有心,肯一而再地探我救我?我又何必总记挂着他的好,放不开手段来?甚至会为这个恶人愧疚一夜,把自己弄得病怏怏的?
从此再不会有这些无谓的善良感情了。在许多的邪恶面前,那点可怜的善良之情,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要进行下去,把我犹犹豫豫尚未及展开的行动进行下去,救人,报仇!
我在这一刻突然也明白了苏勖的一直以来的用心。他明明喜欢我,月下突如其来的相遇,或明或暗的隐隐表白,暧昧温暖的眼神,却在入京后渐渐归于沉寂。因为,当某种信念执着得近乎疯狂时,所有的感情都会让步,为理智和政治的权重让步。他心中的痛苦和沉重,只能靠追求着政治的成功来弥补。
这时候的信念,已经成了信仰。
我现在也有信仰,我信仰我能凭了自己的计谋和对于未来的掌握,拨转着无数人命定的转轮,笑傲大唐!
容锦城再来看我时,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平静得如同风和日静时的大海,婉柔碧蓝,看不出百丈以下的波涛汹涌,暗流相激。
我将众人遣走,瞅着容锦城渐渐苍老的忧郁面容,竭力展着璀璨的笑容,婉声道:“父亲,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心!从此我不会再哭了。我会笑着,听那些恶人哭!”
容锦城深深凝视着我,低微地叹息:“书儿,你真的知道了自己要什么吗?”
我点头,吸着梅花的冷香和银炭轻微的炭香,徐徐道:“我原来只有模糊的救人概念,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有害我的人,害清遥的人,我要亲手要他们付出代价!”
不想再等历史,也来不及再去等待那些可能遥遥无期的历史对恶人的惩罚。说不准历史注定就在我的手中。我能推动文成公主的入蕃,为什么不能推动太子的失败,汉王的灭亡,和晋王的堀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信仰(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信仰下)
容锦城举起手指,轻轻穿过我披散的头发,慢慢抚至发梢,温柔地叹息着:“书儿,你可比你娘坚强多了。”
他那般一个四平八稳行事谨慎的商人,此时看我的眼神,无奈,却隐着激赏?
他欣赏我的一意孤行么?与大唐最有权势的人相明争暗斗,他居然敢欣赏?我垂下头,忍不住低低问道:“父亲,你怕不怕我会牵累容家?”
容锦城微笑道:“容家?容家无非还有你和你二姐罢了。你在外漂泊这许多年,性子自是比寻常女子坚韧许多,既已决意如此,我又岂能拦你?而且救不回清遥,你和画儿岂不”
他紧皱着眉叹道:“其实,你这姐姐么,她母亲未免太纵了她,才让她的性子如此骄横。而我最不该,最不该听了你三娘的劝,要清遥答应娶她,误了清遥和你,只怕也误了她了。清遥那孩子,除了你,眼里哪里还有别人?我直到前日亲眼见到了我们神智清明的女儿,才算明白清遥为何对你念念不忘了。原来我的女儿,真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孩呢!”
我眼圈又要红起来,忙笑道:“也没什么,他既娶了我二姐,便是我姐夫,我救了他出来,自然把他当姐夫看待。”
“那你呢,书儿?”
望着父亲眼中的担忧,我淡定地笑:“父亲,你既知道女儿出色,还怕寻不着如意夫婿么?何况父亲也说了,凭咱们的家世,原不愁找不着好亲事。”嘴里说着,指甲却深深掐入手掌的肌肉,好生疼痛,却远不如心头如零割般的碎痛。清遥,清遥,你只会是我姐夫,不是么?我永远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不是么?可我心头的碎痛到底是从何而来?
容锦城看着我掩不住的凄怆,沉吟道:“嗯,上次你也说了,叫我打听苏勖的事。那孩子,原来倒是不错的,可惜名利心太重了一些。清遥如果不是和他走得近,未必会想到和魏王去联手。近来跟南昌公主走得很近呢!”
我点点头。原来那日在苏府门口遇到的那个贵族少女是南昌公主,却不知是哪宫娘娘生的,在宫中居住时居然不曾见到过。
而容锦城怔怔望住雪后的零落残阳,道:“如果苏勖秉性有清遥一半淡泊,倒还配得过你。”
这时我才明白他突然提到苏勖之意,面色微一红,立时又苍白,相爱,成亲,生儿育女,这些寻常人咫尺之间的幸福,距我究竟有多远?心口闷闷地痛,似给塞了一大团棉絮,棉絮里包着块大石头,狠狠向下坠着。但我却不想再流泪了,绝不想流泪。
这时外面又有敲门声,却是三夫人和容画儿也来看我。我和三夫人彼此已撕破了脸,她眼里便颇有些不加掩饰的鄙薄和幸灾乐祸之意;容画儿却还笑容怡人。
三夫人着了杏黄的的袄子,搓着双手道:“这么个大冷天的,三小姐是不是着了凉,发烧发得脑子不清呢?方才三小姐在叫什么?要汉王的人头?我没听错吗?不知道容家有几个家可以给抄,容三小姐就有几颗人头够砍的?”
我淡淡道:“此刻我便是跟皇上这般说了,只怕他也未必会砍我的头。三夫人还是多多操心自己容貌衣着吧。面色本就萎黄,映着这么身黄衫子,看来怎生这么憔悴苍老?父亲向来爱惜三夫人容貌,三夫人自己也当好好珍惜才是。”
三夫人见我简简单单把话头引到她最注重的衣着上来,又是意外,又是惊诧,一抬头,见容锦城很是不满地瞪着自己,更是惶惑,低头细看自己衣着是否地真如我说的那么不妥当。
容画儿却过来亲亲热热握住我的手,笑出娇嫩脸颊一对深深梨涡来,甜甜道:“我就知道三妹不是那等没轻没重的人呢。果然是皇宫里呆过的,看来很知道皇上心思呢。”
我料得她没那么简单只来这么几句似捧实讽的话语,浅笑着看了她不说话。
果然容画儿跟我说了两句,继而向容锦城嗲道:“父亲啊,你看三妹妹这身子,弱成这样,必要多叫几个侍女来好生服侍才好啊。”
容锦城听这话倒也有些喜意,道:“嗯,我也想着再找些人来服侍书儿。难为你想着,也算是做姐姐的心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密室(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密室(上)
来了。我袖起手,软软靠在枕上,微笑道:“我以前在长安,一直由剪碧服侍着,每夜若不是她服侍,还真睡不好呢。劳剪碧拖着笨身子服侍,自然辛苦些,所以我今儿叫熟人带了个灵巧的侍女进来,和剪碧一道服侍我呢!”我高声叫道:“小夭!”
桃夭极是机灵,应了一声早跑了过来。她来时便已换下了过于艳丽的衫,看来甚是朴素,除非了过于俏丽一些,说是个丫环,也无不妥之处。
我微笑看着容画儿,笑道:“二姐看,这丫头不错吧!不过,二姐对我和剪碧一片真心,我也算收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