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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过去了,你娘用生命保护你出来,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捏着拳头,五岁的小男孩儿,眼底迸发出炽热而灼烈的仇恨。
“我要报仇。”
她看着他的眼神,如此坚决,燃烧着不惜一切的火焰,和五岁的她,多像…
“要报仇,就必须好好活着。”
“好。”
他坚定点头,这才看着她。
“你是谁?”
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流光溢彩,似万道暖阳斜照而下,照亮他灰暗的生命。
他呆了一呆,就听见她说。
“我是你姐姐,慕容琉绯。”
慕容琉绯,从此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逃亡的日子是很可怕的。那时候离恨宫才刚刚建立,她不能动用离恨宫,以免被人发现。还好那个破庙隐秘,那些人没有找到他们。只不过没有食物,她还好,饿个两三天没什么问题。但对于他一个病患来说,那可是致命的。
她没办法,只得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喂给他喝。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她咬牙忍着痛楚,唇内温热的鲜血仿佛沸腾的水在他身体里燃烧。
他眼角不自觉有些湿润。
他不会忘记,是她用血救了他的性命,是她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带给了他唯一的温暖。
为了这份温暖,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后来,他告诉她,其实他是南陵流落在外的皇子。他的母亲本是良家少女,因为和亲人失散,流落江湖,给人当丫鬟。有一次,明若玦微服私巡寄主府上,趁着醉酒强占了他娘的身子,后来他娘就怀孕了。娘迫不得已,只得给人为妾。而那个男人,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过了几年,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被仇家所害,满门皆灭,娘拼死救下了他。
她想将他带回去,他却拒绝了。
……
凤君华闭上眼睛,眼泪自眼角落下。
“阿昭,他是为了我,才亲手打断了自己的腿…”
凤含莺睁大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姐…”
凤君华凄苦一笑,“那个时候他五岁,我六岁。我救了他,他为了感激我,也为了报仇,主动要求去明月殇身边做卧底。”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五岁的小男孩儿站在她面前,坚定的说:“我要去皇宫。”
“你要认贼作父?”她眼底划过戾气,怒道:“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
“我知道。”
他说,“我只有娘,没有爹。”
她一呆,想起自己,那几年里,何尝不是只有娘没有爹?
她沉默一会儿,道:“皇宫不是那么好进去的,你要换一个身份,而且不能被人发现。”
他嘴角微勾,眼神幽暗。
“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天生残疾,因此不得宠爱。”
她一惊,“你想做什么?”
他立即后退,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大锤,照着自己的膝盖,狠狠的锤下。
她吓得大叫,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阿昭——”
鲜血在她眼前弥漫,她双手颤抖,眼神充血般的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呀?”
他痛得脸色惨白,却依旧在笑。
“明月殇医术高绝,只有一个真正的残废,他才不会怀疑。这是…是唯一的办法…”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留下来,声音嘶哑。
“谁说你一定要接近他?要报仇我自有其他办法,不需要你这样做。”
“可这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吗?”
他微微仰头,看着她眼中凝聚的泪水,轻轻一笑。
“一个从不受人关注的冷宫皇子,也没多少人注意他的长相。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即便是滴血验亲,也能应付过去。”他说,“离恨宫那么多人才,个个都是你的左膀右臂。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做你的眼睛。等到你有需要,我可以…可以帮你…”
“阿昭…”
她紧紧抱着他的头,浑身颤抖。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可以…”
他靠在她怀里,从小到大,除了娘,她是第一个抱他的人。
好温暖,好温暖…
就像那一夜,她喂给他的血…
“不要告诉…舅舅…”他抓着她的手,祈求道:“别告诉他,求你,姐…”
她浑身一震,闭了闭眼,用力点头。
“好。”
……
“所以…”凤含莺怔怔道:“他在冷宫被人欺负,明月殇偶然救了他,他顺理成章的成为明月殇的暗棋?”
凤君华嗯了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仰头,深吸一口气。
“阿昭小时候生活得很苦。姑姑未婚怀孕,那个男人也不过是看中她美色才将她纳为妾,正房主母又是个不容人的,姑姑不会武功,人又单纯善良,总是被欺负。阿昭…阿昭也经常被毒打辱骂。我救下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有被掐伤和针扎的痕迹。”
她静静的说着,“他性子自闭又偏执,又不懂得武功,和明月笙一个冷宫的皇子如此相似。所以,没有人会怀疑…”她吸了吸鼻子,“不但如此,为了彻底骗过明月殇。他甚至对自己用毒,照成自己是真的因胎中中毒而不良于行的假象。他做得很好,成功的成为了明月殇最信任的心腹。然后慢慢习武学医,光明正大的组建自己的势力…”
“一个正常人,长久生活在黑暗里,是很容易崩溃发狂的。为了让自己静心凝神,心平气和,他向我要了一副棋局。说,如果他烦躁了,寂寞的,就一个人下棋,就不会觉得时间难过…”
她说完后又忍不住落下了泪,“阿昭…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姑姑,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没能好好照顾他…我竟然都不知道,他会对我…”
“姐…”
凤含莺抱着她,“姐,那不是你的错。感情的事,没有谁是谁非。”
凤君华凄凉一笑,推开她。
“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听他的,我该将他带回去,就算不认皇室为父,慕容家也能养活他。再不济,我将他带回离恨宫也好。至少,至少他不会受这么多苦…如今,他双腿已残。再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能站起来。”
背后忽然传来云墨清淡而笃定的声音。
凤君华一怔,抬头看着他,眼睛里还含着泪水,满脸的绝望和痛楚。
他轻叹一声,拉她起身,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
“他会好的,相信我。”
凤君华怔怔看着他,因他的话而眼神微亮,随即又湮灭下去,木然的摇头。
“骨骼全碎,毒入血脉,再也无力回天…”
“不。”
云墨却道:“你忘记三魂珠了吗?”
凤君华呆了呆,“可是三魂珠已经没有灵力了啊…”
云墨笑了笑,拉着她往回走。
“失了灵力的三魂珠只是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但若将三魂珠磨成粉,却是世上最好的修复伤药。只要将他碎裂的骨骼修复,其他的毒,自然不是难事。”
“真的吗?”
凤君华眼中升起希望,“你没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他回头看着她,捧着她的脸,温柔道:“青鸾,相信我,他一定会站起来的。当然,在此之前你得说服他不要自暴自弃。”
……
金凰。
阴暗的地牢里,凰静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目呆滞而无神。
凰静芙下了阶梯,慢慢靠近。
眼前阴影垂下,她抬头,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皇姐。”
狱卒端了凳子过来让凰静芙坐下。她凝眸看向凰静贞,“为什么要这么做?”
凰静贞下巴搁在双膝上,眼睛里流露出款款笑意来。
“皇姐不是很清楚么?”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连连。“当年我劝你不要迷恋明月殇,情之一字乃穿肠毒药,不可尝试,否则会肠穿肚烂而死。可如今我自己也品尝情滋味,才知晓那种感觉。便是痛彻心扉,万劫不复,也不要一生淡若止水,平静无波。”
凰静芙定定的看着她良久,长长一叹,黯然道:“后悔吗?”
“那你呢?后悔吗?”
凰静贞反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凰静芙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后悔了。”
凰静贞一呆,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凰静芙幽幽一笑,眼里写满了苍凉。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十七年前去南陵参加他父皇的寿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忽然自嘲一笑,“这世上哪里来的如果…”
“皇姐…”
凰静贞眼神里微微疼痛,唇角一抹凄苦。
“这世上有多少痴情女子,就有多少薄情男儿。不,他们不是薄情,也不是寡情,他们只是将深情都给了另一个人而已。”她轻轻的说,“皇姐,其实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他心里没我,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一直呆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打动。可是我错了…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争,唯独只有心,争不过也抢不过…”
“所以你为他牺牲,因为这样,他就能永远记住你。是吗?”
凰静贞垂眸,自嘲道:“皇姐,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凰静芙深吸一口气,“不过咱们女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傻,却又痴。”
她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然后脚步一顿,忽然一挥手,铁链掉落。
凰静贞一怔,就听她说。
“你走吧。”
凰静贞震惊的看着她,“皇姐?”
凰静芙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最多一个月,云墨就会打到国都,金凰保不住了。我身为金凰帝君,理当和金凰同生共死。”她叹息一声,“去吧,去找他。他从如意城离开后就来金凰找你了,我派人截杀他,原本想试探他对你有几分真心,可他被离恨宫的人救走了。”她微微侧头,“皇妹,你比我幸运。至少他心里是有你的,或许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但我相信,你回到他身边后,他会好好待你的。”
凰静贞站了起来,眼神复杂。
“可是,我已叛国…”
凰静芙苦笑,“国都要不保了,还有什么叛国?你走吧,我不会让人送你。”她忽然想起明月殇,他放走了凤君华,却派人截杀。只有她明白,他不是真正想要凤君华的命,心中不过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想要留住那个女子而已。更或者,他意识到大势已去,他们都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生前得不到,死后那个女子的尸体能陪在他身边也不错。
是吗?
阿殇,这世上最了解的人,才是最爱你的人。可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才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因为互相太过了解,没有了其他发展的空间。
早就明白的,只是放不下而已。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放不下也只能放下了。
……
凰静贞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深黑的牢狱深处,那一点明黄光晕一点点消失,徒留空气,寂寞而冷清。
她看着看着,忽然眼角便落下泪来。
“皇姐…”
幽幽的叹息声响在耳侧,“我说,她都放你走了,你还愣着做什么?等着被抓?”
凰静贞一怔,猝然回头,对上一张惊艳绝伦而笑容满面的容颜。
“你是…”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陡然睁大。“你是…”
话未说完,她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风声掠过,紫衣女子接住她的身体,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的样子有那么恐怖么?”随后撇撇嘴,带着昏迷过去的凰静贞,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等凤君华再一次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慕容琉风站在床前,和明月昭大眼瞪小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云裔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喝茶,满眼都是看好戏的味道。
“小风。”
慕容琉风回头看见凤君华,立即就小跑了过去。
“姐,你没事吧?刚才是不是这臭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
凤君华皱眉打断他,“他是你表哥。”
慕容琉风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呐呐道:“姐,你…你没开玩笑吧?”
明月昭哼了声,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嘲讽,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凤君华,等看见她身后的云墨,面色又是一沉,别过了脸。
凤君华已经走了过来。
“你当真要我帮你救她?”
明月昭低着头,漠然道:“我娘死后,你对我最好。可后来我发现,她比你对我更好。”
凤君华抿了抿唇,然后道:“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明月昭一愣,回头看着她。
凤君华沉声道:“我会帮你救他。”
“不用了,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不知哪里飘来的女声,明明开口的时候好似很远,但话音落下已经尽在耳侧。
凤君华悠然回头,云墨和云裔已经掠了出去,同时四周暗卫涌动,全都一拥而上。
等凤君华和凤含莺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紫衣女子被一群暗卫包围着,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暗卫以及士兵,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她的武功…
正想着,那紫衣女子已经开口了,带几分笑意。
“墨儿,我这才刚回来,你这欢迎仪式可有些特别啊。就算你不念昔日我和你母后的交情,怎么着如今我可是你岳母,你好歹也得对我客气点才行吧。”
凤君华忽然睁大眼睛,急急道:“住手。”
她开口的同时云墨也开口了,两人异口同声,众人一怔,全都退了开去。
那紫衣女子这才懒懒回头,容颜如娇花照水,海棠春色。虽然眉角眼梢有浅浅的皱纹,却风情如故,一笑嫣然,倾国倾城。
咋一见到她的面容,凤君华如遭雷击,浑身都止不住颤抖,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蠕动唇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呆呆的看着那紫衣女子,眼底凝聚着泪痕。
云墨也是满脸震惊,却很快冷静下来。云裔表情最夸张,“你是…千姨?你…你不是…”
话未说完,身边红影一闪,凤君华已经掠了过去。在距离那紫衣女子三步之外停了下来,双眼直直的看着她,放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莫千影看见她明显也有些恍惚,当年她死的时候女儿才不到七岁。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如此美丽,与那人如此相似…
她将怀中已经醒过来的凰静贞往外一推,然后就对凤君华张开双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绯儿,过来,让娘好好抱抱你。”
凤君华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顷刻而下,她立即跑过去,紧紧的抱住莫千影,嘶哑道:“娘,是您吗?真的是您吗?您…还活着?”
一声‘娘’出口,莫千影也忍不住眼角酸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绯儿,是我,娘回来了,回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除了云墨以外,包括云裔在内,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凤含莺最是最不了解情况的那个人,她拉了拉云裔的衣袖,呆呆的问:“花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是…”
“是千姨。”
云裔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