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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这样想的,’埃马纽埃尔回答说,‘但是我得听听你的主意。’
“‘啊,亲爱的,我的主意是这样,我们该收的款都已收齐,所有的期票也都已经付清,最后两星期的账可以了结,业务室也可以停了,所以我们应该结账,最后关门大吉。’他们说完就这么做了,当时是下午3点钟,3点钟零一刻来了一个客户,希望给两条船做保险,这笔业务可以得到1。5万法郎的纯利。
“‘先生,’马纽埃尔说,‘关于这笔保险业务,请您去找我们的同行德洛内先生洽谈,我们已经歇业了。’
“‘什么时候开始?’客户吃惊地问。
“‘一刻钟以前。’
“所以,先生,”马克西米利安微微笑了笑,接着说,“我妹妹和妹夫每年只有2。5万里夫尔的收入。”
听马克西米利安讲这些往事,伯爵心里越来越舒畅。这时,马克西米利安已讲完,埃马纽埃尔也穿着礼服,带着帽子走了过来,似乎已经知道客人身份,彬彬有礼地一鞠躬,接着陪伯爵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后,领客人进了楼。
客厅里飘溢着一股花香,原来在一只大花瓶里插满了鲜花,花瓶是日本瓷瓶,瓶耳的造型朴实自然。朱丽这时已穿戴整齐,头发也梳得非常俏丽。这梳妆打扮用了10分钟的功夫。伯爵进到客厅时,她便过来招呼。客厅旁边的鸟笼传来啁啾的鸟叫声,蓝色天鹅绒窗帷镶着一串串的金雀花和金合欢花。在这小巧雅致的闲逸之室,所有的一切,从婉丽的鸟鸣到主人的盈盈笑脸无不洋溢着一种安谧的气息。伯爵一进入这小楼,就沉浸在幸福的气氛之中,所以在一番寒暄之后,他却默默无语地沉思起来,忘了大家还等着他重起话题。他意识到再不说话几乎要失礼了,于是努力从沉思中摆脱出来。“夫人,”他终于开口说道,“请原谅我如此激动,你们也许会觉得奇怪,因为我在这里所见到的安宁和幸福,你们都习以为常,但在我,这确实是十分新奇,知足竟也能在人的脸容上出现,以至于我只顾看您和您丈夫二位了。”
“是的,我们确实很幸福,先生,”朱丽回答道,“但是我们也吃了不少苦,很少有人像我们这样为幸福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伯爵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
“噢,正如那一天夏托—勒诺对您所说的,这完全是一部家庭变迁史。”马克西米利安说道,“至于您,伯爵先生,您惯于看惨不忍睹的厄运和光彩夺目的喜悦,讲这些家中琐事就没有多大意思。但是,正如刚才朱丽所说的,我们也确实遭受过巨大的不幸,当然,这些不幸仅仅是我们一家的狭小天地而已……”
“那么,上帝如同对待众人一样,最终赐与你们安慰,补偿这些不幸,是吗?”基督山问道。
“是的,伯爵先生,”朱丽说,“我们是可以这样说的。因为上帝待我们好像对上帝的选民一样。为了我们,上帝还派了一个天使来。”
伯爵的双颊泛起一道红晕,他于是咳嗽了一下,借此摸出手帕捂在嘴上,掩饰他的激动。
“那些生于帝王之家,一生从无忧虑的人,”埃马纽埃尔说道,“他们不会懂得生活的幸福是什么。同样,那些从不曾在狂风恶浪的大海中,只得抱住四块木板以求死里逃生的人,也是认识不到晴朗的天空是多么宝贵。”
基督山默默站起身来,因为他一说话,那颤抖的嗓音会让人看出他这时的激动,于是他又慢慢地踱了几步。
“我们的摆设可能让您见笑了,伯爵先生,”马克西米利安说道,他两眼一直注视着基督山。
“不,不,”基督山说。他脸色苍白,一手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另一只手则指着一只水晶罩,原来水晶罩下面放了一只用黑色天鹅绒精心衬着的丝钱袋,他对青年说,“我只是看不明白这只钱袋是作什么用的,我看钱袋好像一边装着一张纸,另一边是一颗相当不错的钻石。”
马克西米利安的神情顿时显得非常庄重,他回答道:“这一件东西,伯爵先生,这是我们家最贵重的珍品。”
“是呀,这颗钻石是相当不错。”基督山说。
“啊,估计值10万法郎,不过我哥哥讲的不是这钻石值多少钱。他的意思是说,钱袋里装着的东西代表了刚才我们对您说的天使。”
“我不明白的正是这一点,可是我不该多问,夫人。”基督山一边欠身鞠躬,一边说,“请原谅我冒失,不过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是冒失呢?噢,正相反,伯爵先生,您使我们感到幸运,让我们有机会把这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一说。如果我们把这钱袋体现的恩情当作秘密瞒住不讲,那我们也就不会把它放在外面给人看了。噢,我们真想告诉天下所有的人,也好感动我们那位不知其名的恩人,出来给我们露个面。”
“啊,一点不错。”基督山说,声音已喑哑不清。
“先生,”马克西米利安揭开水晶罩,虔诚地吻了一下丝钱袋,说道:“有个人曾经触摸过这件东西,多亏了这个人的相救,家父当时才免于一死,我们才不致破产,我们的姓才不致蒙受耻辱。多亏了这位恩人,我们这些本已注定吸风饮露,以泪洗面的孩子,才能在今日听到有人对我们的幸福赞叹不已。这封信,”马克西米利安从钱袋抽出一封信递给伯爵,接着说,“这封信就是在家父于绝望中决定自尽的那一天,这位恩人写来的,这颗钻石是这位不知其名的恩人慷慨送给我妹妹作嫁奁的。”
基督山打开信,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心情读了一遍。读者都知道,这封信是写给朱丽的,署名是水手森巴。
“您说不知其名?你们一直不知道挽救你们的那个人是谁?”
“是这样,先生,我们不曾有福气同他握握手,而我们祈求上帝赐我们这样一个恩惠并不为过呀。这事的前前后后都像有人在跟踪指示,但神秘莫测,至少我们仍不知道其所以然,仿佛驾驭此事的是一只巫师魔手一般的手,我们肉眼看不见,但威力无比。”
“噢,”朱丽说道,“我没有完全绝望,现在我吻那只手触摸过的钱袋,但总有一天我会吻到那只手的。四年以前佩内隆在的里雅斯特——伯爵先生,佩内隆就是您刚才看到的,手里拿着铁铲的那位可敬的水手,他原来在船上当水手长,现在是我们这里的花工,佩内隆在的里雅斯特的时候,他在码头上看到有个英国人正要上一条游艇,他认出就是这个英国人在1829年6月5日来见家父,9月5日给我的那封信也是他写的。佩内隆一口断定就是那人,可是他不敢上去说话。”
“一个英国人!”基督山若有所思地说,朱丽每投来一个眼光,他的不安也就增加一分,“您说是一个英国人吗?”
“是的,”马克西米利安接着说道,“是一个英国人,来我们家的时候自称是罗马汤姆生—弗伦奇商行的代表,所以那天在莫瑟夫先生那儿,您说起在汤姆生—弗伦奇商行有您账号的时候,您看到我突然颤抖了一下。刚才我们已说了,这是1829年的事,看在苍天的面上,先生,您认识这位英国人吗?”
“可是,您不是对我说过,汤姆生—弗伦奇商行始终否认帮助过你们?”
“是这样。”
“那么,有可能这位英国人曾经受过令尊的恩惠,但令尊本人却不记得了,英国人借那商行之名来报答令尊,会不会是这样呢?”
“我们是可以做各种各样假设,先生,像这一类情况,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他叫什么名字?”基督山问道。
“他没有留下别的姓名,”朱丽说,两眼紧紧望着伯爵,“只是在信下边签了这样一个名字:水手森巴。”
“显然,没有叫这种名字的,这是假名。”基督山说道。这时朱丽更加仔细地看看他,想乘他说话时,从他声音里听出点什么来。“呃,”他接着说,“他的身材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可能稍高一点,但略微瘦一些,领结系得很高,衣服穿得严严实实,但是非常贴身,纽扣总是全扣着,手里一直拿着一枝铅笔?”
“啊,这么说,您认识他?”朱丽喊道,两眼顿时闪出喜悦的光彩。
“不,”基督山说道,“我只是猜想而已。我认识一位威玛勋爵,他常有这样的慷慨之举。”
“但他自己不露面!”
“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不相信有感恩的事。”
“噢,”朱丽紧握双手,怀着崇高的激情喊道,“那他相信什么?相信厄运吗?”
“他也不相信,至少我认识他的时候是这样。”基督山说道,朱丽发自肺腑的喊声扣动了他的每根心弦,“但可能后来事实使他相信感恩是有的。”
“您认识此人,先生?”埃马纽埃尔问道。
“噢,您真的认识他,先生?”朱丽喊道,“请您告诉我们,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让我们见见他?能不能告诉我们,他在什么地方?马克西米利安,埃马纽埃尔,你们说,一旦我们找到他,是不是该向他表明人心懂得感恩?”
基督山感到自己已是珠泪盈眶,于是又在客厅中踱了几步。
“看在苍天的面上,先生。”马克西米利安说,“假如您对这人真的有所了解,请您把所知道的都向我们说说吧。”
“很遗憾,”基督山强忍住心中的激动说道,“如果你们的恩人就是威玛勋爵,恐怕你们永远见不上他了。两三年前我在巴勒莫同他分手,当时他正要动身去最为离奇怪诞的国家,我怕他是一去不复还了。”
“啊,先生,您太狠心了!”朱丽喊道。基督山的回答使这少妇大为骇然,她不禁泫然泪下。
“夫人,”基督山望着朱丽脸颊上扑籁淌下的两行泪珠,庄重地说道,“我在这儿所见到的一切,假如威玛勋爵也能看到,他就会依旧热爱生活,因为您流下的泪水可以使他和人类握手言欢。”他向朱丽伸出手,朱丽也向伯爵伸过手去,她已被伯爵的目光和说话的口吻所深深吸引。
“可是,这位威玛勋爵,”朱丽仍不肯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于是说道,“他总是有国,有家,有亲属,总之,总有人知道他的吧?难道我们就不能……”
“啊,不用多想了,夫人,”伯爵说,“刚才我的话也是脱口而出,欠缺考虑,请不要因此而一厢情愿抱什么幻想。不,威玛勋爵很可能不是你们所要找的那位恩人。他是我的朋友,什么也不瞒着我,这样的事他是会对我讲的。”
“他只字未提?”朱丽喊道。
“什么也没有说。”
“从没有说过一个字,可以使您想到……”
“从来没有。”
“可是您一下就提到他。”
“啊,您知道,像这样的事,难免有所猜测。”
“妹妹,妹妹,”马克西米利安替伯爵开脱说道,“伯爵先生说得很对,你不妨想想父亲经常对我们说的那句话,给我们带来好运的那位恩人不是英国人。”
基督山不禁为之一怔,急忙问道:“摩莱尔先生,令尊对你们说……?”
“家父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先生,他相信某个恩人为了我们特从坟墓走了出来。家父的话是迷信,但也确实令人感动,先生。我本人并不相信,但我也远不想去摧毁他那高尚心灵中的信念。所以,他不知道有多少次独自冥想,轻轻念着一个朋友的名字——一个非常珍贵的,杳无音信的朋友。他在弥留之际,随着永恒世界的渐渐逼近,感悟到了坟墓是怎么回事,这个想法本来还只是猜疑,这时他已确信无疑了,他临终时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马克西米利安,他是爱德蒙·唐泰斯。”
伯爵的脸色在这几秒钟内越来越白,而听到那最后一句话时,刷的一下苍白得令人骇怪。全身的血一齐涌向心头,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把表掏出来,像是忘了钟点似的,接着拿起帽子,匆匆向埃博夫人致意告别,局促不安地同埃马纽埃尔和马克西米利安握了握手。“夫人,”他说道,“请允许我时常来拜访你们,我在尊府兴会淋漓,也感激你们的盛情,多少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竟忘了时间。”然后他大步离开了客厅。
“这位基督山伯爵真是不同凡响。”埃马纽埃尔说。
“是的,”马克西米利安说,“但我觉得他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我肯定他很喜欢我们。”
“至于我,”朱丽说,“他的声音触动我心弦,有两三次我都觉得,他这声音我不是第一次听到。”
第93章 菜园情话(1)()
圣奥诺雷是富人住宅区,豪华的住宅鳞次栉比,中段靠后的一幢府邸更是富丽堂皇,楼后面是一座大花园,粟子树长得密密丛丛,树梢都已穿出城墙一般高大的围墙。每到春天,粉红和雪白的粟花飘落缤纷,这时,路易十四时代修建的铁栅门两旁四方立柱上端的大石盆内堆满了花瓣。花园的这座入口虽然威势雄雄,但早已是废弃不用,然而两旁石花盆里的天竺葵却依然绰约多姿,大理石条纹一般的枝叶和紫红色的花朵随风摇曳。许多年以来,府邸的主人就只用那幢小楼,临街栽着许多树木的庭院和那扇铁门后的花园都荒芜了,而且从前在铁栅那一边还有一片好几十公亩的十分茂盛的菜园,本来也是这府邸的产业。但是,投机炒卖炒得像恶魔一样,在菜园尽头划了一条线,就是说准备修一条路,还未破土动工就竖一块亮晃晃的铁牌,标明了地名。府邸的主人原想把这块果林卖了,沿路建房,好同现在叫做圣诺雷路的这条巴黎大动脉比一高低。
但是在投机生意上,谋事在人成事在钱,马路的名字虽然有了,但修路的事却又不了了之。菜园买主分文不差付了钱,手上的地皮却没有能按他要的价再抛出去,但他相信以后总有一天地价会上涨,不但可以把现在已有的损失补足有余,而且成了呆账的本金也可以全部捞回,于是把这块圈起的地暂且租给一些菜农,每年多少收500法郎。这样,投下的本只能收回5厘的利。现在看这利确实是微乎其微,因为现在许多人赚5分的利还嫌赢利不多。
我们刚才说了,花园这一边对着菜园的那扇铁栅门已闲置不用,铰链也都生了锈。另外,为了防止那些下贱的菜农投来庸俗的眼光,玷污了这贵族府上的庭院,铁栅上又钉上六尺高的木板。不错,木板钉得并不完全严丝合缝,条条隙缝还是可以让人往里偷偷瞧上一眼,但这幢楼是座家风严谨的府邸,也不怕有人来窥视。菜园里现在既不种卷心菜、萝卜、豆角,也不种甜瓜,只是长了大片的苜蓿,满园也只是这种作物说明这块荒置起来的地还算有人想着。在计划修路的这一边有座又矮又小的门,进去便是这块四周用墙圈起的空地。由于地里种不了什么东西,租地的菜农纷纷退了租,所以一星期以来,原来还有五厘息可收的地现在是分文捞不回来了。
在对着楼的那一侧,我们已经说过,围墙上挂满了粟子树的枝枝杈杈,但是枝叉之间夹杂了别的树为争夺空气而挤进去的桠杈,不但繁茂,而且开着朵朵鲜花。有个角上枝叶密密匝匝,日光几乎透不进去,里面有一条大石凳和几张花园椅子,看来这是个幽会的地方,或者是楼里的哪个人喜欢过来静心养神的地方。楼离这里不过百来步左右,但从这儿透过绿荫望去,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