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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同往常一样,卡德罗斯在上午挤出点工夫到门口站着,一会儿无精打采地望望几只在光秃秃草地上啄食的母鸡,一会儿又望望公路两头。路上冷冷清清,不见车辆和行人,南北两端又不知伸向何方。忽然他妻子尖尖叫了一声,他只得离开门口,嘟嘟囔囔地向楼上走去,客栈的门还大开着,仿佛在提醒过往旅客不要忘了这是客栈。卡德罗斯正要上楼的时候,两眼还紧紧盯着我们说过的那条公路。公路就像中午的沙漠一样,光秃秃,空荡荡,茫茫发白,夹在两排细树之间伸向无尽的远方。卡德罗斯完全清楚,任何旅客,只要不是身不由己非得在这个时候上路不可,谁也不会上这像撒哈拉大沙漠一样可怖的地方探险的。
然而,世界上的事无奇不有,假如卡德罗斯还在大门口守着,他就会看到,在贝勒加特那一边渐渐显露出一个骑着马的行路人。马驮着人悠然自得不慌不忙走来,看上去人和马相安无事。马是匈牙利种的,不紧不慢走着小碎步,骑马人是位教士,穿一身黑衣服,头上戴一顶三角帽,虽然中午赤日炎炎,人骑着马一路小跑,倒也自在。走到小客栈门口,马停了下来,不过很难说清楚究竟是马不想走了,还是人不让马走了。不管怎么说,反正骑马人从马上跨了下来,拉住马笼头,在一扇只有一个铰链连着的破窗架上把马拴好,然后朝大门走去,一边拿一块红色棉纱手帕擦额头上的汗珠。教士手里拿了一根手杖,他用包了铁皮的末端在门槛上敲了三下。一条黑狗立即站了起来,汪汪叫着向前走了几步,露出尖利的白牙,那样子充满了敌意,但也看得出来,这狗难得见到有人来这里。贴墙的木楼梯上也顿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可怜的客栈老板弓着腰,倒退着从楼梯上下来,又匆匆走向站在门口的教士。
“来啦,”卡德罗斯惊慌地说,“我来啦,不许叫,马戈坦。先生,您别害怕,这狗光叫不咬人。您想来点酒,是不是?瞧这天,热得也太出格了……啊,对不起,”卡德罗斯才看清他要迎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一下愣住,“请原谅,我没有看清有幸迎接的是何方贵客,您想要点什么?来点什么?长老先生,您尽管吩咐。”
教士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神情朝卡德罗斯仔细端量了两三秒钟,他甚至像在故意让客栈老板注意他,然后看到老板的脸部表情只是说明他在纳闷怎么听不到客人回答,于是觉得可以不必再故弄玄虚了,用极浓的意大利口音问:
“你就是卡德罗斯先生吧?”
“是的,先生,”老板说道。客人不说话还好,这么一问,他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正是我本人,加斯帕尔·卡德罗斯,有何贵干请吩咐。”
“加斯帕尔·卡德罗斯……很好,我看姓和名都对得起来,你以前住麦杭巷小楼的第五层,是不是?”
“是的。”
“你在那儿做裁缝生意?”
“对,可是这一行不好干,马赛这破地方天太热,我看,那里的人最后都会一丝不挂。不过说起天热,您要不要来点饮料解解渴,长老先生。”
“好的,把你最好的酒给我拿一瓶,然后我们接着谈,好吗?”
卡德罗斯还最后剩几瓶卡奥酒,为了不错过上一瓶的机会,他匆忙打开旁边地板上的翻板活门钻下地窖。他们正呆着的这间屋像是底层的一间房间,现在改作客厅和厨房。5分钟后卡德罗斯从地窖上来,看到长老在一张木板凳上坐着,胳膊肘支在一张长条桌子上。马戈坦这条狗似乎弄明白了,今天与平常不一样,来的这位稀客要吃点什么,于是同长老讲和了,在一边趴着,伸长了有皮无毛的脖子,瞪起无精打采的眼张望着。老板把酒瓶和酒杯给长老端上,长老问:
“你就一个人?”
“啊,上帝呀,是的,就一个人,至少是跟只有一个人差不了多少,长老先生,因为我老婆,这可怜的‘卡尔孔特人’,她总是病病歪歪的,什么活也干不了。”
“哦,你已结婚了!”教士颇感兴趣地说道,一面又朝四周看了一眼,好像在估量这对可怜夫妇拥有的家什能值几文小钱。
“您已经看出我不是个有钱的人,是不是,长老先生?”卡德罗斯叹了口气说道,“可又能怎么着?这世界上想发迹,光做个老实人是发不了的。”长老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也不慌不乱,一只手按在胸口,一边点头一边接着说:“是呀。做老实人,我是当之无愧,现在不是是个人就能夸这个口的。”
“你夸口说自己的话如果都是实情,那就太好了,”长老说道,“我坚信,或迟或早老实人会得到奖赏,恶人会受到惩罚。”
“在您就得这么说,长老先生,”卡德罗斯带着苦楚的神情接着说道,“可是,您说您的,别人信不信,那是人家的事。”
“你这话就说错了,先生,”长老说,“或许过一会儿,我自己就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您是什么意思?”卡德罗斯惊奇地问。
“我的意思是,我得首先肯定你是不是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您要我拿什么证据?”
“1814年或1815年的时候,你知道不知道有个叫唐泰斯的水手?”
“唐泰斯!……如果是他,那就是这可怜的爱德蒙了。对,我想是吧,他还是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卡德罗斯喊道,脸上顿时泛起一道绛红色,而长老那明亮而镇定的目光似乎在逐渐扩大,把卡德罗斯从头到脚端量了一遍。
“是的,我想他是叫爱德蒙。”
“是叫爱德蒙,这小伙子。我想起来了,一点都不错,就像我叫加斯帕尔·卡德罗斯一样地不会有错。先生,这可怜的爱德蒙现在怎么样了?您认识他吗?他还活着吗?自由了吗?日子过得幸福吗?”
“他在狱中死了。就是苦役犯,脚上带着铁镣,挂着沉重的铁球在土伦服繁重的劳役,那也没有他这样的绝望和凄惨。”
卡德罗斯刚才还泛着绛红色的脸一下变得死尸一般苍白,他赶紧转过脸去,长老看到他用缠在头上的红手巾的一角抹去脸上的一滴眼泪。
“可怜的年轻人,”卡德罗斯喃喃地说道,“嗨,这不又一次证明我刚才跟您说的那些话了吧,长老先生?这不说明慈祥的上帝只对坏人仁慈?啊,”卡德罗斯用法国南方人那种有声有色的语气继续说道,“世风日下,但愿天上掉两天火药下来,再刮一个钟头的火,这不就齐了?”
第43章 加尔桥客栈(2)()
“你好像真心喜欢这小伙子,先生?”长老问道。
“是的,我非常喜欢他,”卡德罗斯说,“我也恨自己居然一度嫉妒他的好运。不过,我以卡德罗斯的名誉向您发誓,从那以后,我对他的不幸遭遇一直十分难过。”
片刻间二人都不说话,但长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客栈老板,审视他那说变就变的表情。
“您认识这可怜的小伙子?”卡德罗斯问道。
“他临死时,我被叫到他床前给他作临终祈祷。”长老回答说。
“他得什么病死的?”卡德罗斯用哽咽的声音问。
“30岁死于监狱,不是监狱害的,又能是什么?”
卡德罗斯擦了擦额头淌着的汗珠。
“有件事令人费解,”长老接着说,“唐泰斯临终的时候,都已吻到基督的脚了,仍凭基督的名义向我发誓说,他一直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把他关进大狱。”
“没错,没错,”卡德罗斯喃喃说道,“他的确不可能知道。没错,长老先生,这可怜的小老弟没有说假话。”
“所以,他托我把他至死都不清楚为什么遭此厄运的原因了解清楚,如果他的名誉因此被玷上污点,帮他恢复名誉。”长老越来越仔细地注视着卡德罗斯,把他脸上出现的近似阴郁凄切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有个富裕的英国人,”长老接着说道,“是他狱中的难友,在二次复辟的时候出了狱。这英国人有一颗非常值钱的钻石,出狱的时候,他把钻石送给唐泰斯,因为有一次他病倒了,唐泰斯像兄弟一样照料他,所以为表示感谢,把钻石留下给唐泰斯。唐泰斯不愿意用这宝石贿赂看守,这些家伙收了东西还会去告发,所以小心翼翼地把宝石藏着,打算以后出狱了派用场。假如他真的能出狱,靠这颗宝石,他发财是十拿九稳的了。”
“听您这么说,”卡德罗斯睁着火光闪闪的眼睛说,“这颗钻石一定值大价钱?”
“事情都是相对的,”长老接着说道,“对爱德蒙来说,当然非常值钱,这颗钻石估计值5万法郎。”
“5万法郎!”卡德罗斯说,“有核桃那样大吧?”
“不,没有那样大。”长老说,“你可以自己看看大小,钻石就在我身上带着。”
卡德罗斯似乎要望穿长老的衣服,一心想知道钻石究竟在哪儿掖着。长老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黑皮面小盒,然后打开盒子,卡德罗斯顿时感到闪光耀眼,只见一只戒指上精工镶嵌着那放出奇光异彩的钻石。
“这值5万法郎?”
“还不算托座,那也值不少钱。”长老说。说完,他把珠宝盒合上,连钻石带盒子放进口袋,然而在卡德罗斯的内心深处,那钻石依然在闪闪发光。
“不过,长老先生,钻石怎么会到您手上的呢?”卡德罗斯问道:“难道爱德蒙指定您继承他的遗产了吗?”
“没有,但委托我做他的遗言执行人。他是这样对我说的:‘除未婚妻外,我还有三位朋友。我深信,他们四个人一定非常痛苦地念着我。好友中一个叫卡德罗斯。’”
卡德罗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另一个,’”长老似乎不曾注意到卡德罗斯的情绪,只顾自己往下说,“‘另一个叫唐格拉,第三个虽然是我的情敌,不过跟我也很要好。’”
卡德罗斯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摆摆手想打断长老的话。
“等我把话说完,”长老说,“假如你有什么要提醒我,过一会再说。下面还是唐泰斯的原话:‘第三个虽然是我的情敌,不过跟我也很要好,他叫费尔南。我未婚妻的名字是……’嗯,”长老问,“怎么说的?我忘了他未婚妻的名字了。”
“梅塞苔丝。”卡德罗斯回答道。
“唔,对了,是这个名字。”长老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
“请往下说。”卡德罗斯说道。
“给我拿一瓶水来。”长老说。
卡德罗斯赶紧去拿水,长老往杯子里倒上水,喝了几口,然后把空杯放桌上,一边问:
“刚才说到哪儿?”
“未婚妻叫梅塞苔丝。”
“对,是说到这儿。‘您去马赛……’这都是唐泰斯的话,你听得明白吗?”
“非常明白。”
“‘把这钻石卖了,得到的钱平分五份,请您分送给这几位朋友。世上仅有他们几个人爱我!’”
“怎么是五份呢?”卡德罗斯说,“刚才您只提到四个人。”
“因为第五个人已经死了,听说是这样。这第五位,就是唐泰斯的父亲。”
“唉,是呀,”卡德罗斯激动地说,心里早已被交织在一起的各种情感搅得不是滋味了,“唉,可怜呀,他死了。”
“我是在马赛听说的,”长老竭力装出一副淡漠的样子说,“但是老人去世的年代已久远,所以我没有能打听到任何具体情况。你知道不知道老人临终的一些事吗?”
“嗨,”卡德罗斯说,“有谁比我更清楚的呢?我家跟老人是门挨着门……啊,我的上帝啊!儿子失踪刚满一年,可怜的老头就死了。”
“得了什么病死的?”
“医生说他的病叫……肠胃炎,大概是这样吧,但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愁死的……可我,几乎是看着他死的,我知道他死是因为……”卡德罗斯突然停下。
“因为什么?”教士惶惶不安地问。
“唉,因为饥饿。”
“饥饿?”长老一下从板凳上跳起来,大声喊道,“饿死的!最作践的畜生也不至于饿死,流落街头的野狗也会遇到一只怜悯的手投以一块面包。然而一个人,一个基督徒,竟然会死于饥饿,而他周围的人又都自称是跟他一样的基督徒!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呀!”
“我是实话实说。”卡德罗斯说道。
“你错了,”楼梯上一个声音说,“你管什么闲事?”
两人都转过头去,透过楼梯扶手,看到“卡尔孔特人”的病弱的脑袋。原来她拖着病病歪歪的身子来到楼梯,在最后一级踏步上坐下,头靠着膝盖,坐在一边听他们的谈话。
“你自己瞎管什么闲事,老婆子?”老德罗斯说,“先生问点事,要礼貌待人,我得告诉他。”
“不错,可是要谨慎做人,你不能听他的。你可知道人家套你的话是什么用意?傻瓜一个。”
“我可以向你保证,夫人,我完全出于好意。”长老说道,“你丈夫说的只要都是实话,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不错!先是甜言蜜语许诺,然后干巴巴地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最后一走了事,原先说的好听的话都不算数了。于是不知道哪一天一觉醒来却是大祸临头,我们可怜巴巴的还不知道大祸从何而降。”
“放心吧,女人家,厄运决不因为我而找上你们,我可以向你保证。”
“卡尔孔特人”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刚才还昂起的脑袋又耷拉下来伏在膝盖上,身子又因为低烧而哆嗦起来。她虽然由着她男人跟长老说话,但自己仍坐在那里一字不漏地听着。这时长老喝了几口水,情绪平静了,他接着问道:
“既然这位可怜的老人是这么死的,他一定是被众人遗弃的了?”
“唔,先生,”卡德罗斯说,“卡塔卢尼亚村的梅塞苔丝和摩莱尔先生不是没有照料他,不过这可怜的老头对费尔南恨透了。这费尔南,”卡德罗斯嘴上挂着一丝冷笑接着说,“唐泰斯告诉您说是他的朋友。”
“难道说他不是?”长老问。
“加斯帕尔,加斯帕尔,”女人在楼梯那边嘟囔着,“想好了再说。”
卡德罗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但不理睬女人的插嘴,只管自己说下去:
“既然对人家的老婆动邪念头,那能是人家的朋友吗?唐泰斯的心肠真是太好了,把这些人都看作是朋友……可怜的爱德蒙!……不过,他被蒙在鼓里也好,要不他临终时再宽恕他们就难了……嗨,不管话怎么说,”卡德罗斯的话不乏某种揶揄的妙句,他继续说道,“我总觉得,死人的诅咒比活人的仇恨更可怕。”
“傻瓜!”“卡尔孔特人”说。
“那么,你知道费尔南是怎么害唐泰斯的吗?”
“我是知道的,错不了。”
“请说说吧。”
“加斯帕尔,主意你自己拿,你是一家之主,”女人说,“不过你要听我一句,最好啥也不说。”
“这一回,我相信你说得对,老婆子。”卡德罗斯说。
“所以你不想说了?”长老问道。
“何必呢!”卡德罗斯说,“假如这小老弟还活着,过来找我问个水落石出,谁跟他真的要好,谁恨他害他,我是不会说的。不过他人已在九泉之下,这是您告诉我的,他也就不会怀恨和报仇了,这些事就算了吧。”
“你的意思,”长老说道,“这份酬谢赤诚之心的礼,我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