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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微微一笑说:“嗨,我的孩子,人的知识是有限的,当我教你学通了数学、物理、历史以及我会讲的三四门外语,我的学问你便全都掌握了。所以说,用不了两年工夫,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学问全部传授给你。”
“两年?”唐泰斯说,“您认为用两年我就能学到所有这些知识吗?”
“学会运用还不行,学到这些知识的原理则是可能的。学不等于会,有的人只是知道,有的人却是有研究。靠记忆可以做到知道,但做研究要懂哲学。”
“那为什么不学哲学呢?”
“哲学是无法学的。哲学是天才运用的各种已得知识的总和,哲学是基督踏在脚下升上天去的光辉云彩。”
“您说吧,”唐泰斯说道,“您先教我学什么?我真想赶快开始,我渴望得到知识。”
“什么都学。”
老少两个囚徒果真当天晚上就拟定了学习计划,而且第二天就开始付诸行动。唐泰斯有着不可思议的记忆力,而且理解力极强,他很有数学头脑,通过计算很快掌握所学的内容。他是水手,很有诗情画意,从而活泼了用枯燥数字和刻板线条进行归纳论证的过于物质化的内容。他已经懂意大利语,而且在去地中海东部航行时学了一点现代希腊语,懂了这两门外语,他很快掌握其他外语的结构,六个月后他已经开始能说西班牙语,英语和德语了。
正如他向法利亚长老保证所说的,也可能是学习使他有了排遣,不再思念自由;或许,我们已经说过,他是言而有信的人,总之,他再也没有提起逃跑的话题。时光对他来说过得又快又有教益,一年以后他竟成了另外一个人。
至于法利亚长老,唐泰斯发现虽然自己与他在牢中作伴,为他排遣,长老却一天比一天更显忧郁,像是他脑海中无时无刻总有一桩心事在无休止地萦绕。他会沉耽于深深的冥想之中,不由自主地叹息,又突然一下站起来,交叉着双臂,神情阴郁地在牢房里踱来踱去。一天,他像以往转了上百遍的那样在自己牢房里转圈,突然他停下高声喊道:“啊!要不是那哨兵!”
“只要您同意,立刻就不会有哨兵。”唐泰斯说,他早已像一眼望透水晶盒一样猜透长老头脑中的心事。
“啊,我早对你说了,”长老接着说道,“我对杀人这种事深恶痛绝。”
“但是现在说的杀人,即使犯了,也是为了保存我们自己,是出于自卫的考虑。”
“不管怎么说,我不赞成。”
“可是您心里在想。”
“不停地在想。”长老低声说道。
“您想出办法了,是不是?”唐泰斯急忙问。
“是的,要是派到外廊上的哨兵又瞎又聋就好了。”
“他会瞎的,他会聋的。”青年回答说,口气是那样的坚定,反倒使长老感到害怕。
“不,不,”长老喊道,“不可能!”
唐泰斯很想同长老再谈下去,但是长老只是摇摇头,不肯再多说什么。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你的体力强壮吗?”一天长老问唐泰斯。
唐泰斯没有吭声,而是拿起一把凿子弯成马蹄形,又把它扳直。
“你能不能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杀哨兵?”
“行,凭我的名誉发誓。”
“那么,”长老说,“我们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了。”
“需要多长时间完成。”
“至少一年。”
“现在就开始干吗?”
“马上动手干。”
“啊,您看,我们白白丢掉了一年的时间。”唐泰斯大声说。
“你觉得我们白过了一年?”长老说道。
“噢,请原谅,请原谅。”爱德蒙红着脸说。
“行了,”长老说道,“人毕竟是人,而且你是我见到的最优秀的人之一。你看,这是我画的图。”长老把他设计的图拿给唐泰斯看,图上包括他和唐泰斯各自牢房和连接两间牢房的地道,他在地道中部设计一条类似煤矿坑道一样的狭长暗道。顺这暗道两个囚徒可通到哨兵来回踱步的走廊下面。一旦到了那儿,他们再挖一个宽大的出口,口子上面的石板是走廊铺地用的,把其中一块抠空悬架着,某个时候哨兵踩上这石板就会一下掉进洞底,乘哨兵发懵还来不及抵抗,唐泰斯马上扑上去把他捆上,堵上他嘴巴,他们两人就从走廊的窗口跳出去,用那条绳梯爬出围墙,他们就可以逃走了。唐泰斯听了不禁拍起手来,眼里射出喜悦的光芒。计划非常简单,一定可以成功。
第29章 长老的牢房(3)()
当天他们就开始挖。他们都已休息了很长时间,而且新的越狱计划非常可能重新勾起他们各自讳莫如深的考虑,所以他们干得非常起劲。看守该来他们牢房的时候,他们必须各自回到黑牢候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事来打断他们挖洞。另外,看守从上面下来去他们牢房的时候,虽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出来,但是他们已经听惯,照样能分辨出来,所以他们从不曾被看守发觉什么。新挖地道抠出的土有可能把原来的地道堵上,他们就非常小心地,一点一点从唐泰斯牢房的气窗或从法利亚牢房的窗口抛出去,但是他们先仔仔细细把土揉成细末,所以夜间起海风便把土吹走,不留任何痕迹。
一年多的时间就在挖暗道中过去了,他们所用的工具就是一把凿子,一把刀和一根当撬棒用的木棍。这一年来法利亚一边干活一边继续教唐泰斯学习,他有时说这种语言,有时说那种语言,向唐泰斯讲述各国历史,讲述那些给世人留下所谓光荣的灿烂业绩的伟大人物。长老原本是个有身分的人,而且出入上流社会,他举止中有着一种郁郁寡欢的庄严,天性善于模仿的唐泰斯从中学到了他所缺少的温文尔雅,也从中学到了一般只有同上层阶级或上层社会接触才能养成的贵族风度。
一年零三个月后地洞终于挖成,洞口就在走廊下,上面哨兵来回走步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两个挖洞的囚徒还得等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行动,才能保证越狱万无一失。他们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哨兵脚下的地自己先塌下来,以防万一,他们想把在地基中找的一小段梁柱一样的东西架在下面。唐泰斯正在架梁,法利亚则在唐泰斯牢里磨一只准备挂绳梯用的销钉。突然,唐泰斯听到法利亚喊救命似地喊他,他急忙回到牢中,只见长老在黑牢中央站着,面色苍白,额头淌着汗,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噢,我的上帝,”唐泰斯喊道,“怎么回事?您怎么啦?”
“快过来,快,”长老说,“听我说。”
唐泰斯望着法利亚,看到他脸如土色,眼圈发青发黑,嘴唇发白,头发都倒竖着,唐泰斯一下吓坏了,手中握着的凿子滑落到了地上。
“出了什么事?”爱德蒙喊道。
“我完了!”长老说,“你听我说。我要病了,这是一种可怕的,可能致命的病。我感觉得出,病正要发作。在我入狱前的一年我已经犯过一次。治这病只有一种药,我先告诉你吧。你赶快去我牢房,拆开床脚,床脚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只水晶做的小瓶,还装着半瓶红颜色的药水,你把瓶给我拿来。喔,不,不,我在这儿可能被发现,乘我现在还有点劲,你扶我回去,谁知道病发作的时候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对唐泰斯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横祸,但他没有吓得晕头转向。他先钻进暗道,然后拽着不幸的同伴往前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地道的那一头,一爬进长老牢房立即扶他上了床。
“谢谢。”长老说道,双手和双脚仿佛刚从冰凉的水里出来似的直打哆嗦,“病就要发作了,我会昏厥过去,全身发僵,很可能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可能我哼哼不出声来,但口吐白沫,全身绷紧,我也可能高声喊叫,你得想办法不让人听到我的喊叫声,这非常重要,要不他们知道后会给我转移牢房,我们就永远分开了。当你看到我直挺挺躺着,浑身没有热气,可以说像是死尸一般的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听清楚了,用刀子撬开我的牙,把这药水往我嘴里滴8—10滴,或许我还能醒过来。”
“或许?”唐泰斯痛苦地喊道。
“救命!救命!”长老喊着,“我……我……死……”
发作来得那么快又那么剧烈,可怜的囚徒刚说了半句话就不省人事了。他额际掠过一片阴影,急速而昏暗,仿佛大海上的风暴一般。他眼睛鼓了起来,嘴也歪了,双颊变成酱紫色。接着他翻滚乱动了一阵,口吐白沫,大声喊叫起来。幸好他已向唐泰斯交待过了,唐泰斯急忙用被单把他嘴捂住,不让声音喊出来。这样折腾了两个钟头后,长老死死地躺着,静得比静物还静,整个人比大理石还苍白和透凉,比踩在脚下的芦苇还发蔫。最后他又抽搐了一阵便浑身上下发僵,变得血色全无死人一般。
爱德蒙一直等到病人浑身上下都像死尸一样,凉气直透心底,这才拿起刀塞进病人牙缝,使出了全部力气才把痉挛咬得紧紧的上下牙床撬开,一滴一滴数着,倒了10滴红颜色药液,然后在一旁守着。
一个钟头过去了,老人毫无动静。唐泰斯不由得害怕了,担心自己等的时间太长,他两手插在头发里,静静地望着病人。终于老人的双颊泛出一片淡淡的红晕,那双始终睁着,但呆滞不动的眼睛又有了眼神,嘴里吐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人又动弹了一下。
“救过来了!救过来了!”唐泰斯喊道。
病人还不能说话,他只是把手朝牢门那边伸过去,看得出来他心里非常焦急。唐泰斯听了听,听到了看守的脚步声,马上就到7点钟了,刚才唐泰斯没有顾得上想着时间。青年于是一下冲到地道口钻了进去,然后把头顶上的石板盖好,马上回到自己牢房。不一会儿牢房门打开,看守跟往常一样,看到唐泰斯在床上坐着。但是看守刚转身走开,他的脚步声刚在走廊上消失,焦急不安的唐泰斯顾不上吃饭便下了暗道,掀开头顶上的石板,又回到长老的牢房。长老已经清醒过来,但还是疲软无力地在床上躺着。
“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他对唐泰斯说。
“这话从何说起?”青年问道,“难道说您想死吗?”
“这倒不是,不过你要逃走的话一切都就绪了,我以为你会走的。”
唐泰斯一听急得脸都涨红了,“把您撇下吗?”他喊道,“难道您真的以为我做得出这种事?”
“现在我知道我想错了,”病人说道,“唉,我现在非常虚弱,真是筋疲力尽,完全垮了。”
“要有信心,您的体力会恢复的。”唐泰斯说道,一边在法利亚床旁坐下,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长老却摇摇头说:“上一次犯这病前后不过半小时,发作后我就觉得饿了,自己还能站起来。可是今天我的腿和右臂都动弹不了,头也发沉,这说明有脑淤血。等到第三次发作,我不是落个全瘫,就是病死。”
“不会的,不会的,您放心吧,您不会死的。这第三次发作,要是真有的话,那时您早已逃出监狱自由了。我们会像这次一样救您的,而且只会比这次更好,因为该有的急救到那时我们都会有了。”
“老弟,”老人说道,“别糊涂了,这一次发作已经把我判了无期徒刑,我要逃跑,得能走路才行。”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等一星期,一个月。必要的话,等两个月也可以。等上一段时间,您的体力也就恢复了。越狱的准备已全部就绪,现在完全由我们自己来选什么日子和哪个时辰走了。哪一天您觉得体力恢复得可以泅水了,我们再实施我们的计划也不迟。”
“我是游不动了,”法利亚说,“这胳膊瘫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是永远好不了啦。你来抬这胳膊,看看有多沉。”
青年把长老手臂举起,麻木的手臂沉甸甸落下,唐泰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现在你可以相信了,是不是,爱德蒙?”法利亚说道,“听我的吧,我的话不是瞎说的。我这病第一次发作后,我一直想着病的事,心里早有了准备。这是一种家庭遗传病,我父亲是在第三次发作时死的,我祖父也是这样。给我配制这药水的医生,就是赫赫有名的卡巴尼本人,他早已向我预言,我最后也会是这么死的。”
“医生也有看不准的时候,”唐泰斯喊道,“至于您得了瘫痪,我觉得没有什么难办的,我可以背您,可以托着您游。”
“孩子呀,”长老说,“你是水手,又懂水性,你当然知道,一个人背上那么重的分量,在海上划不了50下就不行了。你不必拿这些梦幻泡影欺骗自己,你是个好人,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我只能呆在这里等待我的解脱时刻,而现在对我来说,解脱不过是死亡而已。你得逃出去,你得走!你还年轻,人又机敏,身体也强壮,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你许过的那些话就算了吧。”
“不行,”唐泰斯说道,“不行!我也留下不走了。”说完他站起来,非常庄重地把手伸向老者,“凭基督的血我发誓,只要您活着,我决不离开您。”
法利亚端量着这青年,他是这样高尚,这样纯真,又是这样文雅,从他极为真诚的脸庞上,看到了他那真挚的友爱和忠实的誓言。
“好,”病人说,“我听你的,谢谢。”说完他向青年伸出手,接着又说:“你这样舍己为人,将来会有好报的。但是,现在我走不了,你又不想走,我们必须把走廊下的暗道填上,哨兵走到挖空的地方可能会发现空洞的声音,于是会叫警官来查看,我们的事就会被发觉,结果把我们分开。你去把洞堵上,真是不幸,我已经不能帮你一起干了。必要的话,你得干上整个通宵,明天等看守来过以后你再过来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唐泰斯握住长老的手,长老朝他微笑了一下,请他放心。唐泰斯怀着对老者的敬重,按照老者的吩咐离开牢房。
第30章 宝藏(1)()
第二天早上,唐泰斯回到难友牢房的时候,看到法利亚已经坐了起来,脸色也很宁静。从牢房狭窄的小窗口射进一缕阳光,阳光下他摊着左手——读者还记得,现在他只有左手还能动弹,手里托了一张纸片,因为原先一直紧紧卷成小卷,纸片还是窝成圆柱一般,没有能平整摊开。长老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让唐泰斯看这纸。
“这是什么东西?”唐泰斯问。
“你好好看。”长老微笑着说。
“我看得够清楚的了,”唐泰斯说道,“只看到一张有一半已经烧坏的纸,上面的字是哥特体的,墨水也跟平常的不一样。”
“这张纸,我的朋友呀,”法利亚说道,“既然我看出你为人好,现在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如实告诉你吧。这张纸就是我的宝藏,从今天起宝藏的一半是属于你的。”
唐泰斯额头冷汗涔涔。到这一天为止,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日日夜夜,他始终在法利亚面前闭口不谈宝藏的事,因为这是害得可怜的长老背上疯子恶名的根子。爱德蒙生性细心,一直不去触动这根痛苦的心弦,而法利亚本人也从不谈起这事。老人的缄默,爱德蒙以为是恢复了理智,而今天,老人在大病之后说出这样几句话,似乎表明他的神经错乱又严重发作了。
“您的宝藏?”唐泰斯支吾道。
法利亚微微一笑,然后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