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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在他那儿偷的东西,杀的人,是不是?”
“我想是吧。”
“是基督山伯爵先生吧?”
“这可应了拉辛法国悲剧诗人1639—1699。先生说的话了,是您自己把这名字捅出来的。怎么样,我要不要照着皮克泽古尔法国悲剧作家1773—1844。先生编的剧本,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再紧紧搂着他高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别胡来,”贝蒂西奥严肃地说道,“这个名字不是在这儿说的,你太放肆了。”
“喔!”安德拉说,他看到贝蒂西奥严肃地板着脸,一下吓懵了,“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叫这名字的人深得上天宠爱,决不可能有你这么一个罪孽儿子。”
“啊!这话说得太重了……”
“您要是不当回事,那后果才严重呢!”
“吓唬我吗?我才不怕呢……我就说……”
“您以为您要打交道的是跟您一样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吗?”贝蒂西奥说道,口气是这样镇静,目光又是这样坚定,安德拉不禁心中为之一震,“您以为您要打交道的是跟您一样的只配服苦役的无赖吗?是跟您一样的,没有见过世面,只配上当受骗的傻瓜吗?贝内代多,您已落入一只可怕的手里了,但这只手倒是想放您过去的,您可不要坐失良机呀。这只手暂时还不收拾您,您可不要闹着玩,只要您胆敢妨碍这只手自由行动,那就对您不客气了。”
“我的父亲……我要知道谁是我的父亲!”安德拉纠缠不清地说,“假如要我死,那就死了算了,但我总得知道谁是父亲。出丑碍我什么事?碍我财产吗?碍我名声吗?还是像当记者的博尚说的,碍我口碑吗?可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你们有几百万的财产,也有自己的家族纹章,可是一闹出丑事来,你们就免不了要损失点什么了……说吧,谁是我的父亲?”
“我就是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啊!”贝内代多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不禁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看守对贝蒂西奥说:“对不起,先生,预审法官等着提审犯人。”
“审我也就这么最后一次了,”安德拉对那位可敬的管家说,“这讨厌的家伙,见鬼去吧!”
“我明天再来。”贝蒂西奥说道。
“好!”安德拉说,“宪兵先生,我听候你们吩咐……啊!亲爱的先生,请您给保管室留十几个埃居,好让他们给我弄点急用的东西。”
“我会给的。”贝蒂西奥说道。
安德拉朝贝蒂西奥伸出手去,但贝蒂西奥仍把手插在口袋里,只是把口袋里的几枚银币弄得丁零当郎发响。
“我就是这个意思。”安德拉挤眉弄眼地说道,不过他已经完全被贝蒂西奥那副出奇镇静的神态制服了。“我会不会上当呢?”他暗自想道,一边跨上那辆叫作生菜篮的狭长的铁栅囚车,“看看再说吧!”于是他转身对贝蒂西奥说:“就这样吧,明天见!”
“明天见!”管家回答说。
第199章 法官(1)()
读者还记得,布佐尼长老独自留在瓦琅蒂娜的房间陪努瓦基耶,所以老人和神甫一起为姑娘守灵。或许是由于长老按照教义谆谆劝导,或许是由于长老慈眉善目精诚所致,或许是由于他语重心长,金石为开,总之,他使老人恢复了勇气,因为从他跟神甫促膝长谈之后,他一改刚听到噩耗时那种槁木死灰的神情,显出一副听天由命处之泰然的样子,那些想到老人如何疼爱瓦琅蒂娜的人,看到老人这种神情无不感到惊讶。
维尔福先生从瓦琅蒂娜去世的那天早晨以后,再也没有见老人一面。上上下下的仆人全都是新来的,维尔福先生用了一个新的贴身跟班,侍候努瓦基耶的仆人是新来的,维尔福夫人用的两个女仆也是新来的。所有的仆人,直至门房和车夫,对这幢凶宅的几位主人来说,都可以说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面孔,那几位主人之间本来相当冷淡的关系也就变得越发冷漠了。再说,法庭三天后就要大审开庭了,维尔福终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疯一般地努力准备对杀死卡德罗斯的凶手起诉。这桩案子跟其他牵涉到基督山伯爵的事情一样,在巴黎社交界引起了极大轰动。现有的证据还不能令人信服,因为只是一个苦役犯临死前写的一封告发信,他告发当初跟他关在同一苦役犯监狱的另外一个犯人,有可能是出于泄愤或报仇,但是检察官自有他自己的意向,他已斩钉截铁地断定贝内代多是有罪的,他应该从这场艰难的胜利中,为自己的自尊心赢得一点慰藉,以此稍稍唤醒一下自己那颗已经凉透了的心。
由于维尔福的不懈工作,这桩案子的预审进展很顺利,维尔福于是打算把这案子列为这次大审的第一个案子。这样一来,他不得不越发闭门不出了,尽量躲开那些争先恐后过来向他索取法庭旁听证的人。另外,可怜的瓦琅蒂娜只是前不久才安葬,家里的人依然非常悲痛,作父亲的这样忍痛埋头于自己的职责,这是他消除心头哀愁的唯一方法,所以看到他这样拚命工作谁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有一天,即贝蒂西奥再次去监狱看贝内代多的第二天,也就是贝蒂西奥应该把贝内代多生父的名字告诉贝内代多的第二天——这是个星期天,也就这一天,维尔福见了他父亲一面。当时,检察官感到自己疲惫不堪,于是下楼到后花园走走。他脸色阴沉,心里憋得直发慌。仿佛当初塔尔坎古罗马暴君,第七朝,即最后一朝罗马王前534—前509。用他的手杖抽打长得高高的罂粟花的花冠一样,维尔福先生用他的手杖抽打蜀葵的又长又细的枯枝。花园小径两侧的这些蜀葵不久前还是鲜花盛开,然而季节过了,凋零的枝叶仿佛成了当初鲜花的幽灵。
他不止一次地走到花园尽头,也就是说走到我们都很熟悉的那扇朝荒芜的苜蓿地开的铁栅门前,然后每次顺着同一条小径往回走,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踱步,总是边走边抽花草,而他的眼睛则不由自主地朝那小楼望去。楼里传来一阵阵嬉笑打闹的声音,那是他儿子,平时住学校,星期日和星期一才回到母亲身边。
这时,他从敞开的窗口看到努瓦基耶先生坐在轮椅上,仆人已把他推到窗口前,老人想乘夕阳西下的时候再晒晒太阳。落日的余辉尚有几分暖意,照拂着爬满阳台的牵牛花的残花败叶和那爬山虎的片片红叶。老人紧紧地,简直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地方,可是这地方维尔福看不太清楚。努瓦基耶的眼光充满了仇恨、怒火和焦躁。检察官熟悉他父亲的脸庞,懂得每一种表情的含意,于是他从正走着的小径向边上迈了几步,看看老人这样严厉的目光究竟落在谁的身上。
这时,他看见维尔福夫人在一片叶子凋落殆尽的椴树林下坐着,手里拿了一本书,不时从正读着的书本上抬起头来,向她儿子微笑一下,或者把那孩子一次又一次从客厅扔到花园的皮球抛还给他。维尔福的脸一下变白,因为他懂得老人的意思。努瓦基耶仍望着他那目标,但是一瞬间他的眼光从妻子转到了丈夫身上,现在是维尔福自己成为这两道令人惊恐的眼光所打击的对象了。目光不但改变了对象,而且其中的意蕴也不一样了,但是那股咄咄逼人的神情却丝毫未变。
充满着怒火的目光就在维尔福夫人的头顶上游骋,但她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时她手里正拿着儿子扔过来的皮球,招手叫孩子过来让她吻一下才给他球。爱德华磨蹭了好一会儿不肯过去,大概他觉得这么跑一趟只让母亲吻一下划不来。最后他总算肯了,爬窗口跳到一丛天芥草和翠菊中间,满头汗淋淋地跑到维尔福夫人身旁。维尔福夫人抹去他脸上的汗,在他那汗津津的,白得犹如象牙一般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让他一手拿着皮球,一手握了一把糖果走了。
鸟儿一见到蛇就吓得动弹不了,维尔福这时也似乎被一种无法抵御的力量紧紧抓住了,他朝小楼走去。他一步步往前走,努瓦基耶的目光则渐渐垂下,紧紧盯着维尔福,眼中闪射出的怒火似乎已到了白炽的程度,维尔福觉得自己被这股怒火吞噬,自己的心也被烧灼。的确,老人目光所流露的,不仅是可怕的警告,而且是严厉的谴责。努瓦基耶抬起眼睑,仰天望去,仿佛在提醒他的儿子,一旦作出誓言,决不可置脑后不顾。
“好吧!先生,”维尔福走到前庭时抬头说道,“好吧,请再耐心等一天,我一定说到做到。”
努瓦基耶听了维尔福的话似乎平静了下来,坦然地把眼光转向一边。维尔福猛地一下解开让他感到窒息的上衣,抬起毫无血色的手抹了一下额头,上楼回他书房去了。
夜阑人静,寒气袭人。家里的人像平常一样都已上床入睡,而维尔福也跟平常一样,家人睡觉的时候他却独自熬夜,伏案工作到清晨5点钟。他又重新翻阅了一遍前一天进行的最后一次预审的审讯记录,从头至尾审阅了全部证词,又对自己起草的起诉书作了一些删改和润色,这篇起诉书可以说是他起草的起诉书中言辞最犀利,构思最精密的得意之作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法庭正式开庭。这一天黎明的时候,维尔福觉得天色茫茫发白,悲怆凄恻。晨光熹微,莹莹发蓝,白纸上用红墨水写下的一行行字清晰可见。烛光劈啪发响快要熄灭的时候,检察官稍稍睡了一会儿,然而蜡烛发出的劈啪声又把他惊醒,只见汗津津的手指被烛光染上一层红色,仿佛烛光在那手指上倾泻的是一摊红彤彤的鲜血。他推开窗子,天角上横着一道橙红色的朝霞,一片黑蒙蒙的纤细的白杨树林呈现在地平线上,被那道彩霞从中间劈成两爿。栗树林旁边的铁栅门外面,一只云雀振翅从苜蓿地飞向天空,唱起了它那清越的晨歌。黎明的潮气向维尔福迎面扑来,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今天,”他铿锵激越地说道,“今天,执掌正义之剑的志士将挥剑出击,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罪孽之人。”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对面凸出的墙角望去,寻找他昨天看到努瓦基耶的那个窗口。窗上依旧蒙着窗帷。但是父亲的容貌已在他脑际清清楚楚地浮现,他眼前的这扇窗虽然还紧闭着,但又仿佛敞开着一样,他对着窗说起话来,似乎从这敞开的窗口看到了依然怒形于色的老人。“对,”他轻声说道,“对,你就放心吧!”
他的头垂到胸前,随后就这样低着头在书房里踱了几圈,最后和衣倒在一张长沙发上。他并不想睡觉,只是因为彻夜伏案工作,感到十分疲乏,一股寒气直钻到骨髓,他想放松一下僵硬发木的四肢。小楼里的人渐渐都醒了,维尔福在书房里也慢慢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不妨说是家常生活不可缺的声响。他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听到维尔福夫人唤贴身女仆拉响的绳铃声,也听到他的儿子,像所有这种年岁的孩子一样,一醒来就快活地喊叫起来。于是维尔福自己也拉响绳铃,那个新来的贴身跟班闻声走进书房,给他送来报纸。除了报纸以外,他又端来了一杯巧克力。
“您手里端的是什么?”维尔福问道。
“一杯巧克力。”
“我没有要呀,是谁替我想着的?”
“是夫人,她说今天审理的是一桩谋杀案,先生一定会说很多话,所以早晨要吃点东西。”跟班说完,把手里端着的镀金的银杯放在长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跟写字台和别的桌上一样,茶几上摊满了文件。跟班放下杯子便退了出去。
一时间,维尔福显得忧心忡忡,两眼直望着那只杯子,接着他又神经质似地突然一下拿起杯子,一口气把杯里的巧克力全喝了,简直可以说,他倒希望这杯巧克力能把人毒死,真想自己一死了事,从那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喝完以后,他从沙发上站起,迈着方步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嘴上挂着一丝令人见了心里直发寒的微笑。喝下去的巧克力并没有什么毒性,维尔福先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午餐的时间到了,维尔福先生没有去餐厅,他的贴身跟班又一次走进书房。“夫人要我告诉先生,”他说道,“11点钟已经敲过了,法庭开庭时间是12点钟。”
“嗯!”维尔福说道,“还有别的话吗?”
“夫人已经换好衣服,可以出门了,夫人问要不要陪先生一块儿去。”
“去哪儿?”
“去法院。”
“她去干什么?”
“夫人说她很想去旁听。”
第200章 法官(2)()
“啊!”维尔福说道,那口气简直太吓人了,“她想旁听!”
仆人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说道:“假如先生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我就过去对夫人说一声。”
维尔福没有答理,只是用手指甲掐自己的脸颊。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那黑黝黝的胡子显得格外刺眼。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告诉夫人,我想找她谈谈,请她在自己房间里等我。”
“是,先生。”
“您再过来给我刮脸和换衣服。”
“马上就来。”
跟班果然走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给维尔福刮了脸,服侍他穿上一身庄严的黑礼服。等到侍候快停当的时候,跟班又开口说:“夫人请先生穿好衣服就过去。”
“我这就去。”
于是,维尔福胳膊下夹着卷宗,手里拿着帽子,朝妻子的套间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下,摸出手帕擦他那苍白的额头,抹干上面淌着的汗珠,随后他才推门进去。
维尔福夫人正坐在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上不耐烦地翻阅报纸和几本小册子,这些册子还没有等她读完,就被爱德华这孩子撕成东一张西一张了。她已穿戴停当就等着出门,出门要戴的帽子在椅子上放着,手套也已戴在手上。“啊!您来了,先生,”她说道,口气极为平静自然,“我的上帝呀!您的脸色真是苍白,先生!这么说,您又彻夜未眠都在工作了吧?您为什么不愿下楼和我们一起用午餐?您说,您是带我一块儿走呢,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带着爱德华去?”
显而易见,维尔福夫人这样接二连三地问了一大串问题,是想让丈夫开口说话,但是她怎么问,维尔福总是冷若冰霜地一言不发,活像一尊雕像似的。“爱德华,”维尔福严厉地朝那孩子瞪了一眼说,“你到客厅去玩吧,小孩别在这儿,我要跟你母亲说话。”
维尔福夫人看到这样一副冷峻的面孔,听到这样一种威严的口吻,而这开场白又说得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爱德华抬起头看了看他的母亲,但他看到母亲没有理睬维尔福先生的命令,于是又去砍他那些小铅兵的脑袋。
“爱德华!”维尔福先生恶狠狠地喊了一嗓子,把那孩子惊得一下蹦起摔倒在地毯上,“听见了没有?走呀!”
这孩子难得见到这样待他,自己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只见他脸色刷白,谁也说不清楚他是生气还是害怕。他父亲走过去,一把抓住他,在他前额上吻了一下。“走吧,”维尔福说道:“走吧,我的孩子!”
爱德华走了出去。维尔福先生走到门口,孩子一走他就把门关上,插上插销反锁了起来。
“噢,我的上帝!”那少妇说道,两眼直直地望着她丈夫,似乎想一眼望穿丈夫心灵似的,嘴上露出一丝微笑,但一看到维尔福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嘴角上的微笑顷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