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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这间房间的房客是梅塞苔丝和阿尔贝。不过几天的时间,梅塞苔丝的模样都变了,倒不是因为她现在穿着极为简朴,我们一下子认不出她来——其实她非常有钱的时候,也从没有忘乎所以地打扮,以显示她的富贵,也不是她现在一下落到了萎靡不振,终日一副愁眉苦脸的地步。不,说梅塞苔丝变了,那是因为她的眼睛现在不再炯炯有神,因为她嘴上不再挂着微笑,另外,还因为她以前机智聪慧,谈吐敏捷,而现在她心绪郁结,总是木讷寡言。贫困并没有使她感到绝望,她也并不因为缺乏勇气而觉得贫困不堪忍受。梅塞苔丝脱离原来的生活环境,一下来到她自己选定的一种新的生活圈子,这就好像是有些人从灯火辉煌的客厅一下来到墨墨黑夜中。梅塞苔丝犹如一位女王,离开了自己的宫殿,来到一间茅舍,除了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粗劣的瓷碟她不习惯,而她又只得自己端到饭桌上去,简陋的床她不习惯,然而她已没有原来睡惯的床可睡了。
的确是这样,这位卡塔卢尼亚美人,或者说,这位高贵的伯爵夫人,现在已经没有自豪的目光,也没有迷人的微笑,当她定睛注视四周,看到的东西都是些看不上眼的蹩脚货。房间的糊壁纸灰蒙蒙一色淡灰,精打细算的旅馆老板刻意选这种不显脏的壁纸糊墙,地上铺的是方砖,没有地毯,家具十分刺眼,那种假充豪华的寒酸样极其醒目,总之,一双看惯了优雅环境的眼睛讲究和谐,而这里的东西杂七杂八极其刺目,根本谈不上什么和谐不和谐了。莫瑟夫夫人离开她的府邸以后一直住这儿,四周一片寂静,她直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行路人走到深渊边上感到头晕目眩一样。她发现阿尔贝时时刻刻都在偷偷注意她,想知道她的心境究竟怎么样,于是她强打起精神,嘴角上挂着一丝毫无生气的微笑,然而她的眼睛笑不起来,没有那种柔和的光芒,所以她嘴上的微笑好比反光一样,只有光亮而没有温暖。
阿尔贝忧心忡忡,奢华生活留下的痕迹使他同现在的环境不相称,他觉得不自在,也感到为难。他出门的时候是想不戴手套,但他发现自己的手太白了,他进城办事是想徒步来回,但他又发现自己的靴子太油光铮亮了。然而,母子之情把这两个如此高尚,如此通情达理的人联在一起,他们无需说一句话就能彼此理解,他们也不用像朋友那样还要试探一番,就能做到生活中不可缺的坦诚相见。另外,阿尔贝就是说:“母亲,我们没有钱了。”母亲听了也不会急得脸色顿时变白。
梅塞苔丝从来没有真正过过贫穷困苦的日子。她在年轻的时候虽然常常说生活穷苦,但是那种穷苦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需要”和“必需”果然是两个同义词,但两者毕竟有着很大的不同。在卡塔卢尼亚村的时候,梅塞苔丝确实需要许许多多的东西,但有些东西她是从来不缺的。只要鱼网不破,就能打到鱼,只要有鱼卖,就能卖钱来补网。那时,她除了爱情之外并无友情可言,而且当时心中的那份爱同物质生活还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只要顾及自己就够了,那时谁都只想着自己,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梅塞苔丝当时的确不富裕,但她自己的那份开销也不拮据,而今天她要对付两份开销,但她手头什么也没有。
冬天快到了。在这光秃秃的房间里已感到寒意袭人,梅塞苔丝却连个生火取暖的地方都没有,而当初她府邸中的千百根暖气管把整幢小楼,从前厅一直到她的女宾小客厅,都烤得暖洋洋的。现在她连朵可怜的小小的花都没有,而当初她的套间简直就像摆满奇花异卉的暖房!然而她现在有儿子……
一种或许被夸大的道义感产生激情,把他们两人提升到极为高尚的境界。激情几乎就是狂热,而狂热却能让人忘了人世间的现实生活。但是现在狂热已经平静了下来,她们就得渐渐地从幻境中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崇高的理想谈完之后,就应该谈谈生活中的具体问题了。
“母亲,”阿尔贝说道,这时唐格拉夫人正好从楼梯上下来,“您看,我们是不是算算有多少钱吧,我需要知道总数是多少,这样我就可以好好规划一番了。”
“总数嘛,等于零。”梅塞苔丝凄楚地微微一笑说道。
“不对,母亲,总数是3000法郎,我打算用这3000法郎把我们的生活安排得宽宽裕裕的。”
“孩子呀!”梅塞苔丝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亲爱的母亲,”年轻人说道,“可惜我是花了您许多钱之后才真正懂得金钱的价值。您看,3000法郎可是一笔巨款了。我已经在这笔钱的基础上构思出一个万无一失的,神奇般的未来。”
“您说说是可以的,我的朋友,”可怜的母亲说道,“不过,您先告诉我,我们真的要拿那3000法郎吗?”说到这儿,梅塞苔丝的脸红了起来。
“我觉得这都已经说定了。”阿尔贝果断地说道,“我们现在没有钱,所以才要拿这个钱的。您也知道,这钱就在马赛麦杭巷那幢小楼的后花园里埋着。用200法郎,”阿尔贝接着说道,“我们两人就可以到马赛了。”
“用200法郎!”梅塞苔丝说,“您是这么想的吗?”
“噢!这个事,我都向公共驿站和轮船公司问过了,具体开销我也算好了。您先坐公共马车到夏龙,坐前车厢,您看,母亲,我把您安排得像女王一样了,车费是35法郎。”
阿尔贝于是拿起羽笔写起来:
公共马车,前车厢…………………35法郎
夏龙至里昂,轮船…………………6法郎
里昂至阿维尼翁,轮船……………16法郎
阿维尼翁至马赛……………………7法郎
沿途零用……………………………50法郎
总计…………………………………114法郎
“就算120法郎吧,”阿尔贝微笑着说,“您看,我还是很大方的,是不是,母亲?”
“可是你自己呢,我可怜的孩子?”
“我?您没有看到我为自己留了80法郎吗?一个年轻人就不要图什么舒服了吧,母亲,再说,我知道旅行是怎么回事。”
“你得坐驿站快车,带上你的跟班。”
“您就不用管了,母亲。”
“好吧!就这样吧,”梅塞苔丝说,“但是这二百法郎的钱呢?”
“这是200法郎,您看,另外还有200。您看,我把我的表卖了100法郎,表链这些小玩意儿卖了300。真是有运气!表链这些小玩意儿居然卖了表的三倍钱,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没有用的东西反而值钱。所以说,我们的钱不少了,因为您路上有114法郎就够用了,可您手上有250法郎。”
“可是我们还得付这旅馆的钱呢?”
“30法郎,从我的150法郎里付吧。就这么定了,紧着点花,我路上有80法郎就够了,所以您看,我手头是很富裕的了。另外,还有别的钱呢。您看这个,怎么样,母亲?”阿尔贝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本金搭扣的小记事本——这是他留下的一件心爱的小玩意儿,也可能是原先常常敲那扇小门的那些戴面纱的神秘女郎中的某一位送的宝贵礼物,阿尔贝从记事本中抽出一张1000法郎的钞票。
“这是什么?”梅塞苔丝问道。
“1000法郎的票子呀,母亲。噢!这可是一点儿不假的真票子。”
“你这1000法郎是哪儿来的?”
“您听我说,母亲,千万别太激动。”说着,阿尔贝站起身,吻了吻母亲的双颊,然后站在那儿望着她。“您想像不出来您在我心目中有多美,母亲,”年轻人怀着对母亲的一片深情说道,“说真的,您是我生平所见的最美丽、最高尚的女人!”
“亲爱的孩子!”梅塞苔丝说,尽管她想竭力忍住,眼角上还是挂上了泪花。
“真的,从您遭受不幸之后,我不只是深深爱您,而且对您非常敬佩。”
“只要我儿子在,我就没有什么不幸,”梅塞苔丝说道,“儿子永远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有什么不幸。”
“啊!我真想要说,”阿尔贝说道,“现在不正开始考验了吗,母亲?您还记得我们怎么说定的吗?”
“我们是说定什么事了吗?”梅塞苔丝问道。
第196章 分享(3)()
“是的,说好您以后住马赛,我动身去非洲,我要彻底抛掉我原来的姓氏,让我现在刚改的姓氏响当当地叫起来。”
梅塞苔丝叹了一口气。
“噢!母亲,昨天我报名参加了北非骑兵军团,”年轻人说道,他垂下双眼,心里有点虚,因为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降志辱身是多么崇高,“或者这么说吧,我觉得我的身躯是我自己的,我可以把身躯卖出去,所以昨天我顶替别人从军了。用一般人的话来说,我把自己卖了,”年轻人强打起笑脸说,卖的价钱比我想的要好,也就是说,得了2000法郎。”
“这么说,这1000法郎是……”梅塞苔丝打了一个寒颤说道。
“还只是一半钱,母亲,另外一半一年后付清。”
梅塞苔丝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仰天举起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挂在眼角的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悄然流下。“用血换来的钱呀!”她喃喃说道。
“假如我战死沙场,那倒是的,”莫瑟夫微微一笑说道,“但是我请你放心,亲爱的母亲,正相反,我决不会拿命不当命,我觉得我的求生欲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梅塞苔丝说道。
“再说,您为什么以为我一定会战死的呢,母亲?难道拉莫里西埃法国将军1806—1865,曾参加法国征服阿尔及利亚的战争。,这位南方的奈伊法国名将1769—1815,曾参加入侵俄罗斯战役和滑铁卢之战。,他被打死了吗?难道尚加尼埃法国将军和政治家1793—1877,1848年任阿尔及利亚总督。被打死了吗?难道贝多法国将军1804—1863。被打死了吗?难道我们都认识的摩莱尔被打死了吗?所以,您要想到以后您会高兴的,母亲,您会看到我穿着绣金线的军服回来的!我要告诉您,我打算穿上军装漂漂亮亮地干一番,我觉得我选的这个联队很称心。”
梅塞苔丝想装出一副笑脸来,但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这位神圣的母亲心里清楚,她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忍辱负重作出牺牲。
“呃,”阿尔贝接着说道,“您清楚了吧,母亲,归您用的钱肯定有4000多法郎,有这4000法郎,您至少可以过两年。”
“你是这样想吗?”梅塞苔丝说道。
伯爵夫人的话脱口而出,其中的悲哀却又是这样真切,阿尔贝一听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含意,他顿时觉得心如刀割,于是抓起他母亲的手,温顺地握在自己手中。“是的,您要活下去!”他说道。
“我会活下去的,”梅塞苔丝喊道,“但是你不能走,是吗,我的儿子?”
“母亲,我一定得走,”阿尔贝平静而坚决地说道,“您非常疼爱我,总不会老让我在您身边呆着,总这样无所事事,虚度年华吧,再说,我已经签约了。”
“你就按你的意愿办吧,我的儿子,我呢,我照上帝的旨意做。”
“这不是我的什么意愿,母亲,这是理智,这是需要。我们两人都已经绝望了,是不是?今天生命对您有什么意义?已经毫无意义了。生命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您,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母亲,您应该相信我这话,因为倘若没有您,我的生命,我可以向您发誓,在我对我父亲的为人产生怀疑,抛弃他的姓氏那一天就终止了!总之,假如您能让我继续有所希望,我就要活下去,假如您能让我为了您今后的幸福而负重致远,您就会使我的力量成倍增长。这样,我到了那儿就去见阿尔及利亚总督,他有一颗赤诚的心,更重要的,他保持着军人的本色。我要把我凄惨的身世告诉他,我要请他经常关注我,假如他对我言而有信,假如他真的关注我的表现,那么不出六个月我就会晋升军官,或者死于战场。假如我成了军官,您以后的生活就有了保障,母亲,因为我的钱就可以够您和够我两人用了,而且,我那时用的姓,是能让我们两人都感到自豪的一个新的姓,因为这是您本来的姓。假如我死于战场……噢!如果我死于战场,那么,亲爱的母亲,您倘若不想再在人世上,您也可以与世长辞了,我们的不幸就到了极限,也就终止了。”
“很好,”梅塞苔丝回答道,她那富有表情的眼睛闪射出高尚的目光,“你说得有道理,我的儿子,有些人正盯着我们,想从我们的行动来判断我们,我们要向他们证明,我们至少是值得同情的人。”
“但是千万不要黯然神伤,亲爱的母亲!”年轻人喊道,“我可以向您发誓,我们是非常幸福的,至少我们可以是这样的。您富有理智,宠辱不惊,而我,我已懂得安于淡泊,不再随心所欲了,我想是这样吧。我一入伍就有钱了,而您一跨进唐泰斯先生的屋子,您也就安静了。大家都试试吧!母亲,听我一句话,大家都试试吧!”
“对,我们试着做吧,我的儿子,因为你应该活下去,因为你应该得到幸福。”梅塞苔丝回答道。
“那么,母亲,我们的钱就这么分吧,”年轻人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说道,“今天我们就可以动身了。好吧,我去按刚才说的给您预定位子。”
“可是你自己呢,我的儿子?”
“我,我得在这儿再留两三天,母亲。离别就要开始,我们先得适应起来,我也需要请人给我写几封推荐信,了解一下非洲的情况,然后我去马赛找您。”
“好吧!就这样,我们走吧!”梅塞苔丝一边说,一边披上她的披巾,这是她带出来的唯一的披巾,碰巧是一条非常珍贵的黑色开司米披巾,“我们走吧!”
阿尔贝于是急忙把他的证件收拢,拉响绳铃叫来旅馆老板,付清了30法郎的房租,然后伸出手臂让他母亲挽着,两人一起走下楼梯。有一个人在他们前面下楼,那人听到绸裙在楼梯栏杆上碰出的簌簌声,于是扭过头去。
“德布雷!”阿尔贝轻轻喊了一声。
“是您,莫瑟夫!”大臣秘书在楼梯上站住说道。德布雷大为骇然,已顾不上隐瞒自己身分,再说,他也已经被人家认出来了。阿尔贝的不幸遭遇轰动了整个巴黎社交界,现在这个时候在这家鲜为人知的小旅馆中又见到这位年轻人,似乎果然把德布雷的心里撩得痒痒的。“莫瑟夫!”德布雷又喊了一声。接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了莫瑟夫夫人的依然年轻的风韵和她那黑色披巾,于是又说道:“噢!请原谅,”他微微笑了一下,“我先走一步,阿尔贝。”
阿尔贝清楚德布雷心里在想什么。“母亲,”他转身对梅塞苔丝说道,“这位是内政大臣的秘书德布雷先生,我原来的一位朋友。”
“什么?原来的朋友?”德布雷嘟囔着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说,德布雷先生,”阿尔贝接着说道,“因为今天我已经没有朋友了,也因为我不应该有朋友了。承蒙您还认识我,本人不胜感谢,先生。”
德布雷在楼梯上往上跨了二步,紧紧握住阿尔贝的手。“请您相信,我亲爱的阿尔贝,”他装出一副非常激动的样子说道,“我对您遭到的不幸深表同情,并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