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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处看过去甚至看不到一丝呼吸的起伏,让人不由得怀疑开始床上人的生死。
“豆蔻,豆蔻!”
他走到床边坐下来,扶着她的肩轻轻地唤着,床人的人儿并不答话,那隐隐可闻的轻浅的呼吸声和手掌下传来的温热感觉,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的一只手臂放在丝被的外面,长长的衣袖一直盖住了半个手,他的动作让衣袖尾端稍稍向上翻卷了一点,露出一块包在手上的白绢。
他执起那只手掌,翻转过来,那掌心处白绢上渗出的斑斑血迹便赫然入目。
那伤口显然只是被粗糙的处理一下,而且在包扎后又受到了外力的压迫,乃至再次流出的血把丝帕和手掌紧紧粘在了一起。
手伤并不很严重,只是心中的痛只怕胜过了手掌心。
他果真伤她这么狠吗?让她用自残的方式来表示抗议?
还是她对孩子的爱胜过了对她自己甚至所有人?
“豆蔻,你这是何苦呢?难道儿子比什么都重要吗?难道朕在你的心里,还比不上那个才不过一尺多的小东西吗?”
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手掌上传来的冰冷让他更感到心惊。这不该是一个有生命的人所该有的温度。
“豆蔻,豆蔻!你醒醒!!”
他把那只受伤的手掌包在自己的一双大掌之中,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不知是他的呼唤终于起了作用,还是自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惊醒了她,长长的眼睫毛微微煽动了几下,她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身子也转过来。
她的苍白让他触目惊心,让他更感到心惊的是她木讷僵硬的神情,在他的呼唤下,她的眼睛被动的转向了他,目光却空洞洞穿透了他的身体,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豆蔻,你能看到朕,听见朕吗?”
长睫毛极其细微的动了一下,视线却依然是空洞的。
他下令夺去她的儿子,他想过她会哭,他想过她会闹,想过她会和他赌气,甚至再想一些奇怪的花招来报复他折磨他。就像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她好几次在他最“关键”的时候,找一个借口“逃脱”,让他自己慢慢“消火”。
可他从来没想到,她会因此变成一个对他无知无觉,不是不听的木头人。
这剂药下得太猛了吗?
他是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皇帝,别人对他的命令,除了服从,也只有服从,他从来都不必对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作出解释。
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朕八岁那年,也就是皇兄突然夭亡的第二年,被先皇立为太子。”
他的声音有些生硬。这段已经分别被载进金盛王朝的史书和后宫内史的过往,第一次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倒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朕从此便搬出了这座坤安宫,离开了母妃,独自住进了太子东宫。”
太子东宫虽然与内宫相连,却是独立门户,不一样的建制,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高大陌生而令人畏惧。
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有了记忆,却对许多事情都不大理解。他不明白为何要突然离开疼爱自己的母亲,来到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地方。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都做了些什么,留在记忆中的,只是当时的茫然无助和一桢帧断断续续的画面。
“父皇让好多师父来教我,要我用心学会当一个好皇帝。不准我见母妃,甚至以前管我的嬷嬷和宫女们也全都不准见。”
从此,不再有游戏,不再有。周围都是陌生的人,除了严苛的师傅,就是一脸肃穆总是半垂着头的侍女和太监。
不知何时,床上的人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目光慢慢开始有了焦距。
“第二年,母妃得了一种怪病病,拖了大半年,太医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却还是是没能留住她。”
“朕离开后,只见过她一面,还是在她病重时。”
他低下头,看着床上的紫棠,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你相信吗?只不过一年多的功夫,朕居然没有认出她来!”
第四十三章 恩宠的两面(下)()
他脸上那奇怪的笑容在漫延,不是苦,不是酸,不是高兴,也不是悲伤,什么都不是。
“我不肯叫她,她也不生气,她只是哭,只是哭,抱着我暗暗的流泪。”
八年的养育和疼爱,却敌不过一年多分离,时光的流逝带走了太多太多。
他对自己说,他不必为此而自责。
那个大病后形如枯槁的女人,那个披头散发憔悴苍白的女人,让他只感到陌生和畏惧。她不是记忆中他美丽温柔的母妃,不是他总时笑语妍妍神采飞扬的母亲。
没有人能够要求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离别一年多以后,对一个陌生而可怕的女人,开口叫出那个字。
“十天后,就有人告诉我,她死了。”
那个“死”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来,飘荡在空气中,却不肯散去,慢慢地淤积在一起,在屋里东游西荡着。
被他他握着的手,慢慢地动了,翻转过来,握住他,一点一点紧紧地握住。
他知道她听进去了,也听懂了。
“几年后,父皇驾崩,朕登基亲政,再不久,便迎娶了皇后。”
他垂下头,望进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睛,那双眼中写满了复杂矛盾的情感和挣扎。
那双眼中,写满了心痛和心疼!
他长臂一捞,把她的身子紧紧搂紧怀里,把她的螓首放在颈窝里,不让她看他的眼睛。
明知她是一剂毒药,一剂会让他上瘾的毒药,可他却乐此不疲,因为她总能在他最不防备的时候,贴近他心的最深处,那无人可知的地方。
不,这还不是最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她总是有办法卸去他最引以为傲的心防。
这样的女子,他是该疼她爱她,还是该远远的避开她?
人都说皇帝是最孤独的人,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而他从八岁开始,便开始体验这种孤独与寒冷。
他讨厌和宁贵妃的最后那次见面,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形象,彻底打乱了他对母亲的所有记忆,从此之后,曾经的宁贵妃的样子他便再也想不起来了,倒是最后见到的那张脸,历久弥新。虽然记忆中还有点点滴滴过去的画面,可画面中她的形象却始终总是模糊的。
在他还是少年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沉迷于寻找这些过去的记忆碎片,想方设法要把这些一帧帧似是而非连贯起来。
他一次次夜宿坤安宫,不准任何人挪动坤安宫中一草一木,找来所有曾经适逢过宁贵妃的人,向他讲述她生前的点点滴滴。
就在哪里,他认识了“她”,母亲最后的一名小女侍。她是第一个不仅仅把他当作皇帝来看的人,和豆蔻一样有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的女子。
然而,他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却终究保护不了一个女人,宁贵妃如此,“她”也如此。
想到这里,搂着豆蔻的双臂不觉又收紧了些。
这一次,纵然她真是天下的祸水,他也不准任何人动她分毫!
“昊天,”豆蔻今天第一次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那声昊天消除了两之间所有的距离。
“皇后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说这是朝廷定的规矩,要我不要怪你。”
豆蔻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点哭腔,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哭诉的对象。李昊天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豆蔻的后背,享受着她全心的依赖。
果然不愧是多年的夫妻,虽然早没有情情爱爱,皇后总是最知道他想要什么。
“我原本不相信,以为一定是你气我只顾着孩子,忽视了你,你在惩罚我,报复我。”
他的手臂僵了一下,又轻缓地抚摩着她的后背。幸亏此时她伏在他的怀中,看不见他此时的脸。
“我现在明白了你的用心。可是他还那么小,那么小,就,就没了娘疼。”
豆蔻哽哽咽咽地哭了,在他的怀里伤心地哭了,生平第一次如此放肆,如此没有形象的哭了。
“豆蔻,别哭了,母后说得对,趁孩子还小,早早丢开了才好。时间越久,你就越割舍不下了。”
“皇后是个爱孩子的,不会亏待他的。你以后用心陪着朕就好了,不要去想他了。”
得,一不小心还是露出马脚了。这话醋意也太浓了吧?
“乖,再哭就难看了。”
喜欢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女人被人看作怪胎,那么喜欢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子,是不是可以称作辛苦?
豆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那么久,哭的那么伤心,似乎心中隐藏多年的苦楚,这一刻全部都迸发出来了,为自己而哭,为孩子而哭,或者也是为他而哭。
等终于哭完了,整个人也倦了,便倚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他就那样一直抱着她,拍着她,直到她睡熟了,才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替她掖上被子,手直滑过她的脸颊,摩挲着她一头黑色绢丝般的的长发。
他那专注的神情,温柔的动作,任哪一个女人看了都会感动,都会动心。只是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好看的眉头又微微地皱了起来,仿佛在思量着什么,算计着什么。
四为最厉害的太医联手,果然了得,没过多久,豆蔻的身体便迅速地恢复起来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她恢复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法去看望太子。
她还没有莽撞到直接撞进坤宁宫去。既然太后已经插手了,那么一切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她后来从宫人那里知道:太子通常长到十岁,便会搬到太子宫独住,由皇帝亲选的师父们教导文治武功。所以即使皇后教养太子,也不过十年而已。
可是,这十年,却是与一个孩子最容易培养感情的时间,培养了亲情,却不必忍受亲生子被生生夺走的痛苦,所以在这整件事情当中,皇后几乎是唯一得益之人。
人心难料,虽然皇后看起来很好说话,可是谁也猜不透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果然,被派去探路的小玉铩羽而归,不要说太子,连皇后也没见到。
而令豆蔻更为吃惊的,则是小玉带回来的消息:太子虽然被领养在坤宁宫,太子身边侍候的人,却几乎都是从太后宫中派来的!
看来,要想见到太子,她不想求皇上,也不愿意去王皇后那里碰软钉子——她完全可能用太后不准做挡箭牌。
那么只有一条可走,而且是必须走的路:去找太后!
无论是用哀兵之策,还是讲理,甚至利用她的背景威逼加利诱,总要达到目的才罢休!
第四十四章 风波(上)()
豆蔻完全忽视了,她所面的是一个在宫廷中厮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一个能够在宫廷之中混了几十年,经历了无数风波挫折,而依旧能够立于于不败之地的,不仅是老狐狸,而且是已经成了精的老狐狸。
自从十几年前,为了一个宫女而触发了那场滔天风波之后,作为妥协,太后家族的几乎所有势力都自朝野黯然退场,仅余王湛一人。而后宫的所有事宜,也全都交给了当时年级刚过十六岁的王皇后。
可是,这不意味着,太后对所有的事情都放手不再过问了。
她并不热衷权谋,也不想再次与李昊天对垒,可是在事关皇嗣,事关国家的大事上,总是难免要暗暗“使使力”,“操操心”。
秦夫人的得宠,正在于她对此类事情的敏感,和未雨绸缪的远见。
“林贵妃可曾去探望孩子?”
太后斜倚在睡塌厚厚的软垫上,一个宫女在一旁有节奏地为她捶着腿,秦夫人坐在卧榻旁的一个铺着绣垫的矮凳上。屋子里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她本人倒是没来,可那个玉儿姑娘倒已经来过三次了。”
到底是大家闺秀,还不至于持宠而骄,虽然见子心切,宫廷的礼仪还是遵守的。
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也是做过母亲的,自然体谅林贵妃此时的心情。不过为了国家的未来,谁的心情和感情,都只能放到一边。
“只要不逾越了礼数,不会太过份的,就不必计较了罢。”
“婢子明白。只是,婢子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太后快要闭上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开。
“只怕林贵妃不肯甘休。”
“不甘休又如何?她总要顾及她的身份,她不光为人妻为人母,她还是人家的女儿,身后背负着一大家子的性命荣辱!”
民间或许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在这皇宫里,每个女子的一切却与娘家人紧紧相连。
“林贵妃如何做倒是其次,但是皇上对她的用心似乎太深了些。”
“深?”太后的眉毛不自觉的挑了一下。
秦夫人不说“宠”,不说“用情”,却说是“用心太深”,这其中差别的微妙之处,叫人费心琢磨。
“男人对女人的迷恋不过是那么几年,等新鲜劲儿过了,有了新人,也就放下了。”
“怕只怕旧事重演啊。”
“你多虑了,昊儿不比他的父皇,那林紫棠也不是当年的宁贵妃!”似乎想起了曾经往事,太后保养得得宜的脸庞抽搐了几下,突然增加的几道皱纹让她显得苍老了许多,声音也变得有些黯然,“他不是终究拿走了她的孩儿吗?”
秦夫人垂下了眼帘,不让自己去看那张脸。一起走过的日子太多了,多到对她的每一次心痛也感同身受。
她轻轻咳了一下,认真斟酌着词语:
“最近宫中有传言说,林贵妃怕是被‘她’附了身。”
太后吃惊地看着她,随即了然:“只因为皇上唯独宠她?”
“自从林贵妃入宫,皇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先前他对林贵妃的独房专宠,倒也罢了。”
“可是后来林贵妃怀了身孕,皇上却突然极其反常地不再踏入坤安宫,想来不好女色的皇上,却似乎转了性,开始在后宫流连。令人呢奇怪的是,却有人好几次在夜晚看到皇上在坤安宫附近徘徊,还有几次从坤安宫中独身走出来。”
“有这样的事?”
太后不光吃惊李昊天出乎意料的举动,更吃惊的是那个“好几次”看到皇帝行动的人。那个人不是埋伏在皇帝身边的暗探,便是有人在暗中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前者的可能性小些,后者的可能性却教人不得不防。
“后来自皇子诞生之日起,皇上又开始日日临幸坤安宫。”
“就算是皇上行动怪了些,不合常理了些,这些事情和宁儿有什么牵扯?”
太后一时情急,那个隐讳了多年的名字脱口而出。
“他们说只因为皇子身上有贵气,主阳,宁儿自然暂时在贵妃怀孕时退避三舍,”秦夫人看了太后一眼,索性打破魔障,也把那个名字叫了出来。“所以皇上那段时间便不再去坤安宫。”
宁儿,这个名字这十几年来几乎成了宫中的禁忌,无人敢提起。宁儿这个名字,也代表这那一段无声的战争,一场震动朝野的风波。
至今她还是没想明白,是宁儿的死帮了他,还是她的无情帮了他。
“宁儿,宁儿,她果然是阴魂不散吗?”
那时她不明白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是怎么喜欢上一个面貌普通,年长自己十岁的宫女,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把自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