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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因为这里客栈扎堆,又都是离贡院没多远,在此居住的应试士子也是最多。
有敲锣打鼓声进了这条街,仿佛人耳朵隔着的那层膜,突然被掀了下来,一切都变得极为清楚。
随着动静越来越近,坐在大堂上的人们俱是心中惴惴,忍不住就有人探出头去翘首以盼,直到那报喜的吹打班子在客栈门前停下。
一个身穿红衣满身喜庆的人,大步从门外走进来,脸上都是笑:“捷报,清源县何毕传何老爷,喜中为嘉成六年山西乡试第四十二名。”
“我中了?”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年级约莫有四十多岁,生得矮瘦的中年人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比他摔下的动作更快,转瞬间他又跳起来了。
说是手舞足蹈也不为过,他一瘸一拐跑到报喜人面前,问:“我中了?我姓何,名毕传,真是我中了?”
报喜人道:“若您是何毕传何老爷,那就是你中了。”
“我是何毕传,我就是何毕传啊”
与他同桌而坐的人,纷纷都走上前来贺喜:“恭喜何兄了。”
“恭喜,恭喜。”
“十年寒窗苦读,总算是没白费。”
这边,薛庭儴等人啼笑皆非地笑看着那何毕传,既觉得他可笑,又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情。
若是换做他们中了,恐怕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此人也算是出头了。”岳步巅道。
“可不是如此。”
“如此喜庆的日子,光喝茶不喝酒怎么够劲儿。伙计,拿酒来。”
一直站在边上看热闹的伙计,忙不迭便去拿了酒,等那边将报喜人送走,这边也喝上了。
不光岳步巅喝,薛庭儴几人也都给自己斟上了,似乎借着喝酒才能压下那满心的躁动。
整个大堂中热闹至极,可这中心点俱是围绕在那何毕传。十年寒窗苦读,今日一朝中举,也合该别人风光。
该风光!
之后,报喜声屡屡传来,却是并未在这家客栈门前停留,倒是外面的热闹一直没停歇过。
外面越热闹,就是代表自己的中举的几率又降低了不少,有不少士子心态都失常了。有的也要来了酒,自己喝起来,有的则是言语讥酸,还有的已经打算吃午饭了。
例如薛庭儴等人。
他们的举动似乎也提醒了其他等待结果的高考生,总是这么干坐着,也着实有些无趣,还是找点什么来做吧。
客栈伙计们又忙碌起来,挨着每桌点菜上菜,大家一面吃,一面饮酒说话。看似都没闲下,实则都有些魂不守舍。
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声,到了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显得太激动了,可恰恰就在此时,报喜人停在了客栈门口。
“捷报,乐平县刘长岩刘老爷,喜中为嘉成六年山西乡试第二十一名。”
刘长岩站了起来,他正是北麓书院的人。
“恭喜刘兄,恭喜恭喜。”
刘长岩忍不住笑了几声,走上前去掏出银两打赏。这个钱可是万万不能少的,若是打赏的太少,恐怕隔日就会传出某某某中了举人,却吝啬至极的消息。
接下来北麓书院似乎开了光,连着三个喜报,都是送给他们的。
旁人并不知他们是同一个书院的,只当是结伴而行,俱都羡慕不已。甚至有人说他们住的那个院子是不是风水好,拢共就那么几个举子的名额,他们已经占掉四个了。
之后似乎验证了他们的话,又有一个喜报来了,这次竟是毛八斗的。
别看毛八斗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实则他没想到自己能中的,不过是来下场练练手,没想到竟然中了。
竟然中了。
这厮方才嘲笑别人的时候,嘲笑得挺好,这会儿轮到他自己,也没比人好到哪里去。话都说不捋顺了,打赏银子更是忘了,最后还是薛庭儴出面帮他打赏了报喜人。
“行了行了,你赶紧坐下吧,实在忍不住了,就回屋笑一会儿?”
“我去给老师报喜去。”
李大田一把拉住他:“得了,你哪儿也别去了,还是坐着吧。”
其实与其说薛庭儴四人是给自己等喜,不如说是给林邈。他们年纪还轻,中与不中,即使心里可能会黯然,大不了三年后再来。可林邈却是已经考了许多次,若是这次再不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心里沉甸甸的。
已经报到二十名内,越往后名次越高,有那对自己水平心中有数的,大抵知晓自己到不了前列,一副黯然神伤之态,连连长吁短叹。
而北麓书院连开光了几个,之后又一副偃旗息鼓之态,一直到了快未时,才又再来了一个。
这次是陈坚。
“捷报,夏县陈坚陈老爷,喜中为嘉成六年山西乡试第五名。”
“阿坚,恭喜了。”
一阵贺喜后,送走了报喜人,有那些等待的考生都已经各自回房了。已经报到第五名了。
五经魁,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中的。
“庭儴,你肯定也能中。”陈坚道。
薛庭儴笑了笑,没说话。
五经魁,若是没有吴沈两家这一场,他心中是有把握的。可如今——
别看薛庭儴一直表现得镇定自制,实际上心里却没谱的很。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没中,就返乡读书,刚好可以借着空档陪陪招儿,也免得和那梦中一样,自己奔赴京城赶考,只能丢她一个人在家中。
这么一想,心中郁气顿散。
就在这时,喜报又来了。
“捷报,阳曲县岳步巅岳老爷,喜中为嘉成六年山西乡试第三名。”
一直闷着喝酒的岳步巅,猛地抬起头来,醉眼惺忪,却藏着极亮的光。
“岳兄,恭喜了。”
这边都在道喜,门外一阵敲锣打鼓声又来了。
这时,连客栈老板都忍不住了,站在门边上笑得嘴要开花。
他这是什么运气哦,一个客栈里中了七个,想必下次乡试,他家店要被挤爆了。
“捷报,夏县林邈林老爷,喜中为嘉成六年山西乡试第二名亚元。”
“老师,老师”毛八斗一阵鬼哭狼嚎声,往后面奔了去,还没出这间大堂,林邈就从里面走出来。
只见他衣带飘飘,颇有一代大儒风范,气定神闲,哪里像其他人那样,中个举丑态百出。
“慌什么慌。”
“老师你中了。”
林邈颔首,就走上前去和报喜人说话。
亚元,可是仅次解元的存在。
本来早就回屋黯然神伤的士子们,这会儿听说客栈里竟连出三个五经魁,都忍不住跑出来看热闹。又见这师生同中,做老师的还是亚元,纷纷上前套近乎,想知道这亚元是何方神圣,竟教了两个举子。
他们这是把岳步巅也当做是林邈学生了。
大堂中热闹至极,甚至有别家客栈的人都来了,想来看看亚元的风范。
立在一旁的薛庭儴哂然一笑,一直看着他的陈坚道:“庭儴,你别”
他本想说别伤心难过,可这种词实在和薛庭儴不搭边,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你也是运气不好,头场湿了草稿,之后两场又碰上雨号,考完回来又大病一场。这次若是不中,下场再考就是,万万”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陈坚不像毛八斗话多,也不像薛庭儴善言辞,他不善言辞,平时话也不多,此时安慰起人来,说得他自己都想掩面感叹。
“好了,阿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事。”
“那就行。”陈坚释然一笑。他就知道庭儴不是那种太计较得失之人,以他的能力,这次不中,实在是老天爷没开眼,也是太倒霉了些。
林邈终于应付完一众前来套近乎的士子,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门外,距离第二名的报喜,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未能再听见吹打声,也就是说中解元的士子不在此处。
他看向薛庭儴,这个让他最寄予希望的学生,想起他这次乡试的多灾多难,忍不住叹了一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庭儴,勿要感伤,在老师心中,你当是解元之才。”
“多谢老师宽慰,这次不中,下次再来就是,学生”
就在这时,隐隐似乎有什么动静传来了。
与之前的都不一样,似乎更要嘈杂一些,能听出有吹打声,还有喝彩声,种种夹杂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声浪。
“这是在干什么?”
正说着,已经有舞狮子的出现在门前。五头活灵活现的狮子,又是打滚,又是作揖,各种憨态可掬,引人发笑。那吹打班子气势格外足,打鼓的人卯足了劲儿击打身上悬挂的皮鼓,敲锣和吹唢喇的也是如此,发出阵阵噪音。
又是鞭炮声,又是吵嚷声,一时间明明近在咫尺,却都无法听见身边人的说话,。
“这是哪家开张大吉?可真会选日子。”
“怎么选在这地儿闹上了,老板,这不是碍着你家做生意了?”
客栈老板满脸都是笑,眼睛亮得发光,他似乎说了什么,可没有人能听清楚。伙计也在说,可惜只能看见他嘴动。
就在这时,那几头狮子突然分开了,俱都做出一个奉绣球的姿势,一个身穿大红色短褐,头上也带着红巾的人小跑上前来。
鞭炮声、吹大声歇,就听他大声贺道:“捷报,夏县湖阳乡薛庭儴薛老爷,喜中为嘉成六年山西乡试第一名,解元!”
“庭儴,庭儴!”
“庭儴,你中了!”
薛庭儴被拥到人前,有些发愣的看着这场面,心里却想,自己要打赏多少银子,才能让这些人满意,明日不四处传新上任的解元老爷太吝啬,简直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最后薛庭儴掏出身上所有银子,毛八斗等人又给凑了些,才将这些报喜人送走。
人家既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又是来报喜,给你添风光的,你太小气了可不行。别以为这些都是白送的,都是要给钱的。
不过这些钱花得也值,就因为这动静,半个太原城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倾家荡产都要给。
其实这不过是每次乡试放榜,报喜人惯有的套路。
解元,第一名,不弄出些花样怎么能成。
之前客栈老板就知道,可惜动静太大,没人听见他其实是在说这是给解元老爷报喜的。
一场放榜,看尽了酸甜苦辣,中者欢呼雀跃,没中的黯然神伤。还有的偌大个男人,哭得像个泪人,更是少不了大醉一场,发一场酒疯。
清远四子中,毛八斗都中了,唯独李大田没中,也是一件憾事。
李大田需要极力解释,自己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么伤心。失落倒是有一些,毕竟四人一起过县、府、院三试,如今又来乡试,倒是把他一个人给落下了。
可能是下场之前就有预料,也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没有中,反而并不是太意外。
倒是毛八斗爆出一个大冷门,连林邈都没有想到他能中,这也许就是人一旦有了目标,就能爆发出无穷潜力。
事后,李大田还曾戏谑说,看来他也该去找个意中人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毛八斗听的,毛八斗当初曾放言,自己一定要中了举,以此证明自己比那姓李的更有本事,是时去向林嫣然求亲,让她里子面子都足了。
他本人是这么想的,至于林嫣然是怎么想,甚至林邈是如何想,且不得而知。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榜次日就是‘鹿鸣宴’;除了新进的举人外;主副考官、监临官以及所有内外帘官都会到场。
至于为何会叫鹿鸣宴;据悉乃是某朝皇帝宴请科举学子以“鹿”为主的宫廷御宴;以示皇恩浩荡和招纳贤才之意。鹿历来被崇为仙兽;意象为难得良才;皇帝贵为天子;‘鸣’意为天赐,故皇帝做东,才子为客的这一御膳被名为‘鹿鸣宴’。
又有一说;鹿与‘禄’同音,意为功名利禄,而新科入举乃是仕途之始。读书人素来含蓄内敛;才会以鹿代之;总而言之这鹿鸣宴便是庆贺新进举人之宴。
说是宴,其实宴是吃不到嘴的;主要走个形式。先是主副考官带着大小帘官拜过圣人;再是由新进举人向众考官行谢恩礼。
其实主要还是主考;其他都是次要。
薛庭儴一身大红色举人巾服;右边帽侧簪茱萸。簪花本是进士及第的习俗;可为了表示喜庆,新进举人赴鹿鸣宴时;也可簪花。
但只有解元可簪,以示区别。
共计七十名新进举人汇聚一堂;解元领头;亚元在后,领着一众新进举人,先对主考黄明忠行礼,再是副考官,以此类推。
之后开宴,歌诗经中的鹿鸣篇,也算是应了这鹿鸣宴的名头。
堂中调琴鼓瑟,歌舞声声,儿臂粗长的红烛将满室照得如同白昼。
“咱们这解元郎可真是英雄出少年。”有官员抚着须对身边人说道。
可不是正是如此,十六岁的举人老爷,算是极为罕见了,称得上是天纵奇才。
那边,薛庭儴正在给主考官敬酒。
黄明忠皮笑肉不笑的,接过酒一饮而尽,说了些勉励之言。
看得出他心情有些不好,至于是什么不好,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接下来是副考官叶莒,叶莒也说了一些勉励之言,轮到他饮酒之时,有人从旁边插了句:“解元郎该多谢叶大人才是,若不是叶大人,解元郎这解元的名头,可是拿不到手。”
此人方一言罢,就有人出言打岔:“我看你是喝多了,才会胡言乱语。这解元郎乃是少年俊才,功名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打着哈哈将这事略过了。
这边薛庭儴自然不能装作听不到,可他也不能出言询问具体的,只能笑着对叶莒又行了一礼:“学生再次拜谢副考官大人。”
叶莒扶住他:“朝廷开新科本就是选纳良才,薛解元乃是有才之人,该当如此,不用谢我。”
旁人只当是过场之言,只有薛庭儴心里约莫有数了,看来自己能中这解元,大抵是期间发生过什么事,而叶莒从中做过什么。
鹿鸣宴散罢,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也幸亏有车马相送,不然第二天就会有消息传出,新进举人某某某露宿街头的轶闻。
最近这几日这种关于这种轶闻特别多,大多是某某考生考场失意,醉酒街头,或者是某某考生,因为囊中羞涩,被某处青楼给赶出来之类的等等。若是闹出个新进举人的轶闻,那乐子才大了。
鹿鸣宴后还有一些庆祝的酒会茶会,都是考生或者新进举人自己组织的,不过薛庭儴急着回乡一趟,自是没有参加。
北麓书院一众人自此分道扬镳,没中的继续回书院苦读,以求三年后再来,中了的则是急急回乡。
会试在明年二月,又称春闱。现在已是九月中旬,前往京城路途遥远,在路上至少要行一两个月,到了京城还要安顿,时间是十分紧凑的。有些新进举人不愿折腾,还有直接前往京城赴明年二月会试的。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要返乡一趟,以安家中亲人之心。
因为时间来不及,林邈就不打算回夏县了,与薛庭儴等人约好碰头前往京城的时间,便回了北麓书院。
至于薛庭儴、毛八斗及陈坚、李大田,则是坐上回夏县的车马。
这一路上,路途遥远,至少要走半个月才能到家,四人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