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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那历经七十多年的一场梦,还是薛庭儴这十几年的生命中,他都没有看过这所谓的话本,也心知这些东西都是可被归类为淫词艳曲之类,甚至比那还不如,就是些升斗小民用来打发时间的。
通篇都用白话文叙述,讲些志异、神怪、公案、传奇等小故事,他还知道这些都是一些不得志的读书人,为了养家糊口写出来的,都当不得真。
所以之前毛八斗与他说,让他看完这几本书,该懂的他就懂了。薛庭儴听在耳里,却没有放在心里。
“你就看一看。”
“可我真对这些不感兴趣。”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那边的李大田凑了过来,拿起一本就道:“行啦,庭儴不看,给我看一本。”
“大田,你怎么也看这些。”
李大田憨厚对薛庭儴一笑:“就是打发个时间,读书读得头昏脑涨,醒醒脑。”他又对毛八斗道:“啧,这都是新出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又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
“这不是新出的,是我专门从我那些珍藏中挑了几本出来,给庭儴开窍。你瞧瞧他不开窍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薛庭儴只能拿了一本过来:“我先试阅一本。”
毛八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去那边问陈坚要不要,陈坚看着脸冷,其实也是个老实的。好不容易有了几个朋友,大家都对他挺好,自然不想扫兴,便也随意抽了一本。
自此,一个号房四个读书的少年,看似正襟危坐地盘膝坐在条案后挑灯夜读,其实都是干私活儿。
期间负责巡夜的斋夫来看了看,透着未关上的门扇看了看,便点头往下一间号舍去了。
直到戌时二刻外面响了熄灯的梆子声,几人才大梦方醒似的吹了油灯,脱衣躺下。
薛庭儴躺在铺上,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看得那话本。
毛八斗并没有妄言,这话本还真是讲男女之情的。就好比他之前看的这本思梦归,讲诉的便是一个寄居在寺庙中苦读的读书人,在一次偶然之下遇见附近尼姑庵里的尼姑忘尘,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顾世俗眼光苦苦追求对方,并抱得美人归之事。
这忘尘有倾城之色,原本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因为家遭大乱,无奈遁入空门。本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无奈偏偏有人吹皱一池春水。
为了求得忘尘青睐,这书生翻过院墙爬过书,雨夜吟过诗还谈过琴。淋漓尽致展现了自己的才华不说,还极尽撩拨之能事。将那小尼姑是撩拨得夜夜不能安眠,终于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两人成就了好事。
薛庭儴只看到忘尘下山担水时崴了脚,被书生撞见要背她回尼姑庵,可惜此时天降暴雨,幸得半路有个山洞,两人便去山洞中避雨。小尼姑衣裳都湿透了,书生燃起火堆供她取暖,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还秉持着君子之道背过身,不敢乱看。
谁知背后响起小尼姑一声惊叫,书生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却正好撞见小尼姑衣衫半解的情形。原来正是忘尘误把草绳看成了蛇,才会闹了这么一出。
下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薛庭儴心痒痒的,却被迫熄了灯。
他翻了一个身,还在想。
却突然看见旁边似有火光,被惊得不轻,才发现火光是从旁边铺上毛八斗被窝里照来的。
“八斗,你在做甚?”
却见毛八斗弓成了虾子状,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包了起来,里面却点了一盏油灯。
“你就不怕烧了被褥?”
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闷笑,却是毛八斗那边的李大田说话了。
“庭儴,你别担心他,他本事高超着呢。以前每次号舍熄灯后,他就是这么偷偷藏在被子里看书,从没烧着过被褥,也没被巡夜的斋夫抓到过。”
薛庭儴往那处眺望而去,就见那边黑暗中隐隐也透了点火光,却是李大田这种老实人也照本宣科没做好事。
“你们实在是!”
“正看到痒处,不看完我睡不着。”
薛庭儴又躺了下来,脑海里却又出现那书生变着法追求那尼姑的场景。
追求?
读书人无不读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可薛庭儴却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逑’法。
黑暗中,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声。
薛庭儴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儿,他自己十分清楚。摸到油灯,拿进被窝,他没有学毛八斗或者李大田那样。刚好他挨着墙,就这么背过身,将被子披在自己的肩头上,吹燃火折子,点燃油灯,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照亮了书上的小字。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次日晨起;四人穿衣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也是昨晚都睡得太晚;早上外面响了晨钟;几个人坐在铺上;半天都醒不过来神儿。不过最晚的还当属薛庭儴;他睡下的时候;另外三个早就睡了。
一路无精打采去饭堂里用了早饭;再去讲堂。孟先生在上面讲经,几人要强打起精神才不至于睡着。
就这么撑了一上午,毛八斗还不以为然;陈坚却是严肃道:“那话本就算再好看,也不能这么干了,你们别忘了两个月后的季考。”
一提起这茬;几人都是一个激灵;毛八斗颓颓地道:“我就算了,我本来就学的不行;谁知道到时候能过不能过啊。”
李大田也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两人浑然忘了之前还是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
“你要是想让那顾明永远把你踩在脚下;以后就算你不学了回家;还有人在你耳边说你不如那顾明;你就继续这么着就是。”薛庭儴突然插了一句。
“我估摸有不少人等着看我们几个的笑话,我倒是无所谓;就看你们了。”陈坚道。
不是估摸有,而是已经有了。
经过那次饭堂风波之后;四人得罪了以于子友和胡连申为首的一众入了甲的学生;现如今乙班的学生也没几个人愿意和四人说话。以前毛八斗在学馆里人缘极佳,现在很多人看见了他,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也是之前毛八斗愿意同三人一起用功的原因所在,因为没人愿意和他玩了,他只能待在号舍里。谁曾想如今又弄出个话本子之事,眼见那口气儿是泄了。
“反正我对这话本也不是特感兴趣,我陪你们一起。”李大田道。
自此,二对二成了三对一,毛八斗只能垂头丧气道:“那就不看了就是。”
此时,薛庭儴清了清喉咙:“把那书留给我。”
“我都不看了,你还看?完了完了,我把庭儴给教坏了。”
薛庭儴瞅了他一眼:“咱们这几人中你的定力最不佳,书放在你那里,你定是忍不住。等会儿回去后,把书都锁我柜子里,想看也不是不行,我监督你。”
几句话的功夫,薛庭儴就从同流合污者变成了保管者,甚至可以大明其白拥有这些话本的。
毛八斗被他道貌岸然的模样震住,心里还想庭儴真是够义气,浑然忘了昨晚谁最后吹灯睡觉的。只有陈坚似有察觉,看了薛庭儴一眼。
且不提这边,另一头招儿三人去买骡子。
也是凑巧了,竟刚好碰到有人转卖。
是一头黑棕色的马骡,刚过两岁,看牙口、眼睛各处,十分康健。
这骡子和骡子,也有很大的不同,又分马骡和驴骡。像大青就是驴骡,是公马和母驴交/配而生,形态颜色都随了驴,比寻常驴要大一些,耐力强,善于奔跑。
而马骡则是母马和公驴交/配而生,形态颜色随了马。马骡个头大,负重好,耕拉力虽比不上牛,但也是十分出色,同时它还拥有牛没有的速度。
唯独一点,骡子因为是杂交而生,打从生下来就没有繁殖能力。所以一般卖骡子的,除了是转卖,就只有贩子们才会卖这种牲口。
而这个卖骡子的人,便是家中碰到难事急需用钱,才会把家里最值钱的牲口拉出来卖。
姜武算是家学渊源,经常跟牲畜打交道,他看过可以,便是可以了。遂问价,这家人等着用钱,开价也不高,甚至偏低。一般马骡都比驴骡贵,这头马骡的价钱却和驴骡差不多,只要二十五两。
看模样也不像是骗人的,招儿也没还价,就拍板买下了。
这人也是个实诚的,既然骡子都没了,索性把车也送了。不过这车却和招儿预想中有些区别,不过到底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大不了日后再重新做一个车厢。
之后,三人便赶着两辆骡车,往余庆村而去。
一进村子,就招来无数人围观。
姜家有骡车,村里人早就知道,寻常哪家有急事借个车,姜家也是二话没有。如今见又多了一辆,赶车的人还是薛家老四,村里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围上来探问详细。
乡下人就是这样,买点儿什么大件儿的东西,不一会儿全村儿都知道了。且特别热情,恨不得刨根问底想知道怎么这么有钱。
一般都没有什么坏心,就是好奇,当然也有眼红嫉妒的。不过在余庆村里,薛郑两姓本就是大姓,薛姓人哪怕心里眼红,表面上也是分外高兴的,恨不得广而告之咱们有了本事人,你们那边没有。
所以薛青槐等人还没回来,薛家人就知道自家买骡车了,是老四薛青槐赶回来的。
杨氏脚步不停地就去了村里的私塾,这私塾建在薛家祠堂边上,离薛族长家没多远。当年薛青山想开私塾,薛老爷子本是打算让他在家里开的,后来还是薛族长亲自去找了郑里正,以于村子有大益处为名,让村里给批宅基地建房。又亲自发了话,由族里凑钱给起了两间瓦房。
虽是简陋了些,到底薛氏一族也算是有了族学。村里有其他人家孩子想上学念书,也有了去处,不用起早贪黑往别的村去了。
杨氏到私塾的时候,薛青山正躲在另一间屋里打瞌睡。
她推门的动作,当即将他惊醒了。
“你还睡,你怎么睡得着!老四家买车了,我说当初怎么急火火要和家里分家,原来竟是藏了私房。亏爹还口口声声说老四为了家里卖命,钱却没贪下一文!”
薛青山先是一愣,旋即不以为然道:“不就是辆车,能值几个钱。”
“不是牛车,是骡车!”
这句话当即让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
薛青槐和招儿脸皮都快笑僵了,才将车赶回来。
实在是都是乡里乡亲的,买车不同其他,也算是大喜事。人家跟你道喜,不应一声那是没家教,是狗眼看人低,是有钱了就瞧不起乡亲了。可这么多人要一一应付,真是要把人累瘫。
“招儿,你回屋歇歇,四叔来侍候它。等会儿再给这大家伙搭个棚,总是要让它住得舒舒服服。”
薛青槐话音里带着亲昵,似乎男人都对车这种东西感情甚深。诚如当初姜家买车,姜武的爱不释手,诚如现在的薛青槐。
实际上薛青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且不说骡车在乡下是难得一见的大物件,他日里挑着挑子走街串巷四处卖物,一个月能磨破几双鞋,脚底板结了厚厚一层老茧,每次孙氏给他洗脚,都心疼的哭。
他曾想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辆车。甭管是驴车骡车都行,如今这个愿望被达成了。
招儿说了,以后这车大多数都是给他赶,所以他要把好伙计给侍候好了。
招儿失笑,四叔的心态她能理解,曾经她不也是希望有一辆骡车,这样一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打开房门,进屋喝水。
水刚入口,就听外面起了争执。
大房两口子回来了。不光如此,还把地里的薛老爷子和薛青柏都喊回来了。
“好你个老四,买这么大的物件儿,都不跟家里打声招呼。亏爹口口声声说老四为家里卖命,赚来的钱一分不敢留,都交给了家里。合则这还没分家几日,一分不敢贪的老四就买了这么一辆车!”
薛老爷子的脚上还带着泥,从面色上来看,并无什么异常,可就是这种没有异常,才显得有些异常。
说到底,老爷子这是疑心上了。
“大哥,你别这么猜忌老四,老四不是这样的人。”薛青柏在一旁劝道。
薛青山一把将他挥开:“你给我起开,就你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还老四不是这样的人。你在地里干活,人家去买车四处得瑟,秋收时各家交来的粮食,还不是要跟你分。”
提起这茬,就要说说当初分家时,关于地如何种粮如何分的事上了。
二房不可能去种地,所以当初招儿很果断,就按外面佃地的规矩,收了粮食她只要六成,剩下四成全拿出来,给种地的几房均分。
大房倒是不想这么大方,可大房一个种地的人都没有,只能这么办。这两家倒是方便了,可三房、四房和薛老爷子却不好分,后来还是薛老爷子拍了板,除过各房一家六成外,剩下所有地的四成,再由三人均分,这事才算是给捣腾明白。
按理说其实现在地里也没什么活儿,春耕刚罢,连施肥浇水除草都不用。只是薛老爷子和薛青柏闲不下,才会在地里折腾,瞅着哪儿的苗歪了给正正,或者哪儿的田埂子没弄好补补。
却万万没想到薛青山竟会拿这种事做文章。
可薛青山这话也没说错,薛青柏在地里,薛青槐却在外面,这么算好像确实薛青柏吃了亏。
尤其又有一辆车摆在这里,真如薛青山所言,老四贪了卖货的钱,那老三更是亏大发了。合则自己累死累活种的粮食全家吃,老四偷摸的还攒私房买车。
老三薛青柏倒还好,一旁的周氏眼睛却是闪了闪。
“照这么来看,这车应该是家里的,一家都有一份才是。”杨氏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车不是我一个人买的。”
“我咋不知啥时我的车都成家里的了?”招儿从屋里走出来道。
她也没理薛青山,看向薛老爷子:“阿爷,这车是我买的,不是四叔买的。我现在还没学会赶,才会让四叔帮我赶回来。”
这话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杨氏当即就道:“就你?你从哪儿弄的钱买车?招儿,不是大伯母说你,你还是别给老四家背锅了,是谁就是谁。”
招儿点点头:“确实是谁就是谁的,认真说这车是我和姜武以及四叔三家筹钱买来的,打算合伙做买卖。合伙的钱我出了大头,你说能不能算是我的?”
杨氏心里一突,但还是阴阳怪气道:“红口白牙,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还说就是老四自个买来的。”
薛青槐被人挤兑了半天,因为大房两口子是兄嫂,他一直没怎么反驳。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了,道:“既然你们说什么都不信,不信那就不信了!”
“赫,爹你看,老四承认了!”
这颠倒黑白的,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招儿突然庆幸那日小男人的先见之明,他们说要搭伙儿,也就口头上说,第二天各家把要出的银子拿来,也都是随便混在了一起,放在招儿手里。
可临出门前,薛庭儴却是说了话,让三人把契立一立。将要做什么生意,每家出的银子,以后分红如何分,都细细写出来。
当时姜武和薛青槐还不愿意这么麻烦,说若是信不过也不会搭伙了,后来在薛庭儴再三要求下,由他亲自执笔写了契,一式三份,每份三人都在上面印了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