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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绛紫色白鹤官服穿在他身上，衬得山高水长，遗世独立。和周围站立着的那些油腻发福的中年官员相比，卓拔挺立，愈发显得耀眼夺目。
宫灯夺目，星光黯淡，两个人遥遥相望。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是在目光相对的瞬间，似乎这天地间除了他们再也没有旁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你什么时候来的，身体好些了吗？”耳边忽然响起了苏清城的声音，江采苓杏眸一动，微微错开目光，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整理着发髻上的步摇，掩饰性地转移注意力。
“无碍，今天不是还有计划吗，我不来，怕你又冲动误事。”江采苓低声说着，目光瞟到了吴晓瑶身上，就在几日之前，她和苏清城制定了计划，准备在今日的接风宴上彻底让吴家和东宫联姻。
苏清城脸色微微一变，没有反驳什么，看到她头顶上有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抬手便将花瓣摘了下来。
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地飘落到地上，众人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很显然，十皇子和十皇妃之间的关系并没受到影响。
侍郎夫人心中不禁暗暗翻起了嘀咕，要知道在这传言中，下元节当晚十皇子看到了乞丐企图凌辱杜夫人的时候那可是怒发冲冠，当场就把谋划这局棋的十皇妃重重地推到了地上。怎么才过了不到三日，二人就和好如初了？
而杜念玉心中也闪过了一瞬间的阴鸷，苏清城竟然将自己晾在一边和贺翎儿说得热火朝天，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一想到前天贺翎儿对她说的话，心中的嫉妒之火渐渐平息下来。
在宫中七年，什么样的屈辱没有忍过，但凡是能忍的不能忍的她都忍过来了，不差现在的一年半载了。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长公主驾到！”一声又尖又亮的声音打断了每个人心中的所想，众人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楚皇坐下之后，大家也纷纷落座。崔念跟在长公主身后，一看到江采苓就咧唇笑了起来，如果不是长公主按着，只怕早早就跑到江采苓身边了。
楚皇和楚后位于高台之上，而在下首坐的便是顾既明。
“天哪，那个紫袍男人是谁，我之前还觉得我们太子已经算是俊美无双了，却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风姿绰约之人，也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不过你看他眉眼清清冷冷的，八成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要我说还是十皇子好看。”
“你们没有人觉得旁边那个人高个子男人很魁梧，让人一看就很有安全感吗？虽然看脸的话，还是紫袍男子更俊美一些！”
江采苓听到身后的贵女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紫袍男子是谁。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是该骄傲这个耀眼的男人是她的人，还是应该埋怨顾既明那张招桃花的脸。要知道，南安女子不同于洛阳女子的温婉，楚国民风豪放，女子追求男子的事情屡见不鲜。
楚皇悦然开口，“今日周国使臣前来我楚国，共商两国长治久安大计，朕心甚慰。此二位为周国的使臣顾大人和黎大人，今后见面需以礼相待。”
江采苓听到楚皇的介绍之后，才豁然发现，坐在顾既明身边，刚才身后贵女口中说得魁梧高大男子正是黎炎。
虽然黎炎是她生前一手从地方提拔到皇城城根底下的，然而他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能成为一国使臣出访列国，这种本事还真是让人不可小觑。
宴会正式开始，楚后笑着对顾既明说道，“我们楚国人杰地灵，自古就盛产美人，在我楚人眼中美人要符合三项，肤白，腰细，骨小。皮肤越是细嫩白净，腰肢越有柔润纤细，骨架越是匀称娇小便越称得上是美人。本宫特意为远道而来的周国友人展现一下我国传统的美人舞。”
随着抚掌三声，十个身穿藕粉色的美人便莲步轻移地走到众人面前，丝竹管乐声响起，女子们随着鼓点起舞，轻薄的纱衣露出了白皙的脖颈、手腕、腰肢和脚踝，透着灯光的渲染，舞女们身姿曼妙，看得人是眼花缭乱，在场很多男子都如痴如醉地看着，生怕错过一丝丝细节。
江采苓挑眉，轻轻喝了一口茶，偶尔瞟几眼顾既明，只见顾既明脸上依旧是十分清冷的表情，目光虽然欣赏着舞蹈，但是显然并没有沉醉在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黎炎说着什么。
楚后之所以安排这样一个节目，无非就是看看这使臣是不是好色之人，若是好色之人便赠与美人，若是贪财之人便送之金银，是不折不扣的楚国手段。
只是很可惜，顾既明和黎炎二人似乎都对美人没有什么兴趣。
楚后显然并不相信，但凡是男子都是好色之徒，不可能对这些美人们好不心动。这些舞女都是从楚国各大歌舞坊中选拔出来的相貌顶尖之人，难不成他们两个人是石头制成的吗？
一舞完毕之后，楚后笑着问道，“听说顾大人还没有成家，不知道会不会娶一位我们楚国的新娘子？”
底下的大家闺秀们一听到顾既明尚未成家，都来了精神，开始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顾既明的回答。
顾既明淡漠的黑眸在宴会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一个方向，唇角微微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一抹笑容仿佛是春风融化冰雪，眸色闪烁着黑曜石的光彩，唇瓣轻启，“或许吧。”
所有人顺着顾既明的目光，都汇聚在吴晓瑶身上。只见吴晓瑶一脸又惊又喜的神色，哪个少女没有希望过这样的场景呢：一个在大家眼中如神邸一样的优秀男子唯独钟情你一人，在众人面前宣布着她炽烈的爱。
顾既明的示好满足了吴晓瑶的自信心，以至于让她忘记了栾温之的存在。
目光扫过栾温之依旧面带儒雅笑容的脸上，江采苓举起茶杯掩饰住不禁勾起的唇角，她现在很确定，此时栾温之的心中一定十分煎熬。顾既明的优秀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是他有东宫太子的身份加身，也难免心中响起紧张的鼓点。
尤其，只有依靠吴家的兵力加持才能让他顺利地登上帝位的时候，吴晓瑶对他而言更是意义重大，仿佛是重要城池一般，一定不能失去。
这个计划是江采苓让贺潇潇帮忙告诉顾既明的，今日她的目的就是要当众撮合吴家和东宫的联姻，加快王氏的覆灭。
还记得今天早上贺潇潇问她：“难道你不怕吴晓瑶当真贪图你家顾相的美色，然后一冲动答应下来了吗？”
她的回答是，“一来，吴晓瑶从小就被吴家人洗脑，早已经将喜欢栾温之并且嫁给他当做一个植入内心的事情，不可能接受顾既明；二来，她不傻，一面是当太子妃从而当上皇后，一面是成为相国夫人。她当然会选择前者。”
其实她还有第三点没有告诉贺潇潇，刚才顾既明并没有直言他心仪的女子是谁，一切都只是大家的猜测，所以根本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惊梦园中格外的安静，事关之人各怀心事，旁观者则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八卦。
江采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惊梦园中响起，“吴小姐及笄之后，说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可惜全南安的公子哥吴小姐没有一个瞧上眼的，原来是等着顾大人这样的美男子呢！自古以来和亲都是促进两国友好的办法之一，若是小姐愿意远嫁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随着江采苓的话音落下，一些主和派官员眼睛一亮，脑子里就开始打起了注意，其中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文臣站起来附和道，“骁勇大将军战功赫赫，其女晓瑶堪比昭君，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先是提到吴家战功赫赫，后来又提到了吴晓瑶远嫁，句句都扎在楚皇的心中。
刚才江采苓直接将吴晓瑶捧到了昭君的地位，这就是意味着此事将不再是两姓之事，而是两国之事。吴家若是想拒绝，则不会那么简单。
然而在座的谁人不知，吴晓瑶爱慕着栾温之，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偏偏江采苓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她作为和吴晓瑶敌对之人，拆她姻缘倒不会让别人怀疑什么。
听到这些声音，吴晓瑶从满足感中抽离出来，看到楚后和父亲的脸色都不好，狠狠地瞪了江采苓一眼，然后连忙起身跪在楚皇面前，委屈开口，“陛下，瑶儿已经有了心上人。”
许久没有开口的长公主忽然开口，声音中透着冷嘲，“在国家面前将儿女情长如此重要，骁勇大将军教育女儿还真是用心呢？”
第131章 你是周国的贺翎儿！（）
吴梵闻言心中一愣，眼睛看向坐在高台上的雍容女子。
现在还记得，六年前那场变故中，孝和面对断壁残垣的驸马府，腹中尚有六个月的胎儿的她在那场大雨中长跪不起。
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公主大人，那个曾经在金銮殿上巾帼不让须眉的聪慧女子，那个南安城中千娇百媚女子中最英气的女子，如今面无表情地跪在崔家门口，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混成一潭，素白色的衣服被雨水打湿，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让人无法想象出此人就是孝和。
他撑着油纸伞举到了她的头顶，不忍地开口说道：“孝和，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陛下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不会因为你的长跪不起而改变主意。”
他现在还记得，雨水划过她的脸颊汇集到下巴处，连成柱子的雨滴混合着眼泪一滴滴落在了地上。什么也没有回答，苍白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道直线，原本的柔和的侧颜在那一天变得格外坚毅。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孝和依旧对那个人坚定不移地深爱着，爱那个男人超过爱惜她自己。要知道，他才是她的竹马玩伴，在孩童时玩游戏的时候她明明说过将来是要嫁给他的。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吴梵愤怒地开口，“在国家大事面前，儿女情长有那么重要吗？”
孝和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英气的眉眼充满了讥讽，“对于你这种奸臣小人也知道何为国家大事？”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的心中她竟然是等同奸臣小人的存在。
再后来，按照楚皇的密旨，是要永绝后患的。孝和腹中的胎儿绝对不能留下，楚皇当时对他十分信任，让他亲自去办。
那日，正好是传来崔恒在流放极地过程中死亡的消息，一进门就能看到高悬的挽联，白纸黑字飘在空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长公主府中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就连她自己也是身着黑色长裙，头戴一朵白色珠花。
“你可是为通敌罪犯私设灵堂是砍脑袋的大罪？”
孝和又恢复了以往的矜贵，仿佛那个雨夜中狼狈不堪的女子是旁人一样，英气的眉眼透着淡漠，“他派你来的？要了我腹中孩儿的性命？”
他苦苦劝导，“孝和，你若是想活命，就喝下了这碗药。”
孝和挑眉，挥手打翻了汤药，冷冷开口，“狗奴才，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本公主腹中胎儿是一个女孩，没有人会教她识文断字，也不没有人会教她舞刀弄枪。这样的女子，对他的皇位构不成威胁，但是若他执意如此，本公主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楚皇对孝和本来就有着忌惮，于是等到了四个月之后，见到孝和所生是一个女婴儿，便没有下死手，留下了崔念这一命。
从记忆中抽出来时，吴梵一时间竟然没有半句辩解之语。
吴夫人见到这一幕，眼底神色一沉，她自从嫁给吴梵之后就知道自己丈夫心中一直有着另外一个女人，对谁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中。可自从她见到孝和之后明白了，家中的侍妾们无一例外，都是有着和孝和长公主相似之处。
母亲对女儿的保护都是出于天然，她不图丈夫的爱，但是她要守护住女儿的幸福，她也不求女儿嫁给如何荣耀的男子，只求能嫁给她心中所念之人。
若是让她远嫁，按照晓瑶的性子，只怕会受很多苦。
想到这里，吴夫人看向了江采苓，轮廓柔和的眸子藏着一抹深意，优雅地回答道，“顾大人一表人才，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不过臣妇却听闻顾大人在洛阳早就有了订婚妻子？”
顾既明点点头，“夫人说得不错，但是若真的需要本相为两国友好而选择联姻，那么本相相信未婚妻定也能深明大义，能不费一兵一卒而换得两国修好也是造福百姓。”
闻言，江采苓抿着唇角，抑制住想笑的冲动，顾既明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有水平了。一来，他并没有说他想要求娶之人是吴晓瑶，只也没有说他真的要联姻；二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若是吴家反复这场联姻，则是不忠不义。
这下子，一定会有人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楚后此时已经后悔问了刚才的问题，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侧头看向楚皇，只见他正在摆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以妻子对丈夫的了解，楚后已经知道了，楚皇正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心中有些慌了神。
王氏历经百年辉煌，到了现在这一代，子嗣大多是从文为主，将军统帅等掌握兵权之人少之又少。如果不能拉拢吴家，那么栾温之的太子之位将坐得不会那么稳不说，王家的衰败是任何王氏子女不想看到的。
栾温之看似依旧保持着儒雅风度，心中却也着急起来，他并不喜欢吴晓瑶这样的女子，然而面对整个南安城，能给予他有助于争夺皇位的女子唯有吴晓瑶。
栾温之给侍郎使了一个眼色，侍郎接收到之后，微微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说到大周的顾相以及其未婚妻子，臣在民间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传闻，不知道当不当讲？”
“有何不可？”
“臣听闻，顾相的未婚妻子贺姑娘在四个月之前忽然上山寻求道法，而我们的十皇妃正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所以民间有人猜测，十皇妃其实一直都流落在周国，并且就是顾大人的未婚妻子贺翎儿。”
江采苓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惊慌，她一直都知道对于很多人而言，想要查到她之前是谁并不难，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真相一定就是真相。
早在江采苓归来之前，谢澄就已经在楚皇面前求了一道圣旨。
用谢澄的原话来说，“相信陛下也知道臣流落在外的女儿就是贺家的贺翎儿，然而贺翎儿和当朝顾丞相有昏厥，臣担心有政敌用我女儿的声誉做什么手脚，所以想请陛下赐一道圣旨给老臣。云阳她概不承认之前身份，陛下不会以欺君之罪惩处。”
楚皇碍于当时为了能有牵制谢澄的机会，生怕谢澄在其中做什么手脚，于是就在圣旨上亲笔写了下来。
所以现在对江采苓来说，只要死磕不认她就是贺翎儿，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江采苓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侍郎大人，你可是因为前不久你家夫人在酒楼中辱骂我而故意说这些话来逗本妃开心的？哈哈，侍郎大人，本妃觉得等你哪一天不小心被革职后可以说书去，届时定会让人给你些赏钱！”
侍郎没有想到江采苓会如此淡定，“臣本来也是不信的，然而听到一个周国来的商人描述之后，臣实在觉得和十皇妃太像了。”
江采苓继续笑着，站起身走到侍郎面前，倏地脸色一变，一巴掌打在了侍郎的脸上，侍郎脸上的肥肉连着胡须都一颤一颤的，那一声响亮的“啪”声震惊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