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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武“哧”地笑了:“擒拿格斗有个屁用?不要说保安,就是连我都同情他们。真的打起来,保安会拼命吗?再说了,这些人中有好多是保安的老乡什么的,刚才那个保安组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但是老乡,有一个还是他侄子呢。真的打起来了,他到底是帮谁?”
宋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过是打工的呢,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忽然,孔驰站起来朝这边喊:“宋主任,你过来一下。”
要是在平时,一个普通的车位哪里敢这样子和保安主任说话。但现在,他不但喊了,神情还颇为不屑。宋主任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慌里慌张地走了过去:“什么事?你们想通了?”
孔驰似笑非笑道:“我们是想通了,你也是打工的,为厂方办事,我们也不为难你。我们这些人要一起去劳动局告状,你让手下的兄弟别拦我们。否则,真的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宋主任断然拒绝:“这个绝对不行,放你们走了我要承担责任的。我说过了,没用的,你们还是结工资吧,天晚了就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第88章()
旁边的江十月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跟他费什么话?我们一齐向门外冲就是了,哪只狗过来拦就打断哪只狗的狗腿!”
看到这边乱起来,厂区的治安队员也紧张起来。孔驰和江十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不一会儿,宋主任的脸上就渗出豆大的汗珠。真的如余武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保安队员神情紧张,有的还亲密地和男工们讲话。
宋主任非常狼狈,孔驰和江十月的口气也愈发不耐烦了。忽然,他们将宋主任推倒在地,一个个发疯似地朝大门口跑。
宋主任倒在地上着急地大喊:“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可那些保安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谁真的去拦住他们。眼看跑在第一的江十月就要冲到大门口了,忽然不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江十月顿时一惊,立刻收回就要跑出厂门的脚步。
果然,几辆警车和好多辆警察专用摩托车冲进厂区,并在离蓝球厂5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具体看不清多少人,警车和摩托车上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却不断提醒人们:警察出动了!
警察站在厂区,当然是代表厂方,肯定也是厂里请来的。虽然警察和治安队员们并没有任何对他们动武的表示,甚至很少人往这边看,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男工们立刻感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很多男工退回到篮球厂的位置,孔驰和江十月看到后面越来越稀少的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人群。越来越多的人将行李搬到了蓝球厂,甚至有几个人想过来结工资。开始的时候,孔驰和江十月几个活跃分子还想象刚才一样到处游说,但点头的人越来越少,对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漠。
宋主任立刻亲自出马,走向那几个拿着行李想过来结工资的人。先是一个,两个,三个。。男工们很快排成了队,一边叹气一边交出各自的厂牌、厂服、饭卡、宿舍钥匙,经过我们各部门代表一一确定签名后,领了工资,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厂门。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大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有老乡投奔还是好的,没有老乡投奔的便联系几个相同命运的人,准备到偏僻的山上或很难被治安队发现的地方过夜。
有很多人哀求我们:“工资我明天再拿,让我再在厂里过一夜好不好,就一夜。过一夜你们就多扣了十元好不好?不,二十元,三十元,五十元也行。”
对于这些请求,人微而言轻的我们只好无奈地摇头。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去年进厂时他借的是别人的身份证。1。55米左右,长得非常秀气,瘦弱得可怜。结了工资,他却抱着凉蓬边的柱子不肯走,他哭着求我们:“让我住一夜好不好,就一夜,我真的没地方去呀。”
胡海波问他:“怎么没地方去?是谁带你来东莞的你就再去找谁。”
男孩可怜巴巴地说:“是我哥带我来的,可我哥得了胆囊炎,这边看病太贵,他上个月回家做手术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们面面相觑,都非常同情他。按刚才驱逐男工的办法,余武应该威胁他离厂的。但余威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男孩,转身无奈地对我们为难地摊摊手:“怎么办?我真的是下不了手。”
但这时,除了这个小男孩,所有的男工都离开了。宋主任脸上露出了笑容,长舒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终于都走了。”
回头一看抱着柱子的男孩,诧异地问:“这个也是吗?”
我试探着问:“他好可怜呢,能不能让他在厂里过一夜?”
宋主任向我一瞪眼:“出了问题你负责?”
我吓得立刻噤了声。
余武只好走过去,轻声说:“走吧。”破例没有象刚才对待别的男工那样粗暴和大叫。男孩却仰着流满泪水的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下,忽然抱住他粗壮的大腿,哀求道:“求你了,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余武叹了一口气,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强硬地掰开他的手,轻轻将他抱离地面,另一手提着行李,将他送到门外。
我难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辞退通知书”,会计部结算工资那一栏有他歪歪扭扭的签名,我牢牢地记住了那三个字:刘小逢!
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等条件允许了,我一定要记录下他的名字,记录下曾经发生在广东东莞土地上的这段历史!
历史不会忘记,东莞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瘦弱而秀气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刘小逢!
我忽然想起了英国牧师约翰。多恩的诗:“每个人的逝去,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的命运,与所有人的命运相连。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呜,它就是为你而敲响!”
是啊,打工者付出心血和汗水,用以换取微薄的报酬,工作却没有任何的保障!今天被无理解雇的是刘小逢这一群人,事实我们所有人,或早或晚,都逃不过和他们相同的命运!
当天晚上,因为针织部一次性解雇了160名男式,梭织部那些放假的男工们也惴惴不安起来,他们四处打听是否梭织部是有一批男工也要被解雇。但所有经理级以上人员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干脆:“绝对不会!”
得到如此明确的答复,男工们安下心来。谁知第三天中午吃饭时,梭织部四个车间又有160名男工的名字被贴了出来,并要示这160名男工吃过饭后到篮球厂集合。因为前车之鉴,男工们虽然个个骂声不绝,但还是乖乖地回宿舍拿了行李,没有象上一批被解雇的男工那样对峙和反抗。据代表梭织部参加解雇事件的朱蜜说,这次只是象征性地来了几个治安队员,并没有象上次那样大张旗鼓。
留下来的男工们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那些仍在放假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很多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还解雇男工吗?”
那一段时间,笼罩在非典阴影下的“金秋”厂内忧外患,人人自危,不断有传言满天飞。这些传言有的是说非典的:哪里哪里又死了人;政府己取消所有大型集会,比如演唱会、人才市场等等。并且,所有工厂都停止了招工。每个传言到来都让我们害怕好一阵子,厂里给每人发放了一只一次性口罩,要我们不到万不得己出门时一定要戴上。当然,口罩的钱是要在我们工资中扣除的。
还有传言就是关于那些被解雇的男工,暂住证虽然没有过去查得严了,但依然没有停止。那些被解雇的男工们,很多厂本来就不招男工,现在因为非典,更是进不了了。有亲戚朋友的便暂时借住,也有几个人合租房子的。那些既没有亲戚朋友又没钱合租房子的,有的睡在桥洞里,有的睡在山上。还有部分回了家,因为内地非典查得严,从北京、广东等地回去的人,还没和家人见面便被隔离起来。
第89章()
在这样的传言中,厂里人人自危。和沈洲同住一室的韦驿己经辞职了,暂时只有他一个人住那间房,我每天一下班便和沈洲呆在一起,那段时间,沈洲对我也是少有的细心和体贴。在初夏的东莞,我们象两只看不到未来的流浪狗,互相安慰着等待不可预知的明天。
有一天晚上吃过饭,我又急急地朝沈洲的房间走去,段明兰忽然在路上拦住我,她似乎比以前漂亮了,但神色之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自从做了孟姑娘的助理后,我和包装组及车位组的老朋友都疏远了许多,似乎之间有了一种看不见的隔阂。此时的她,也不象以前和我说话那样随便了。
我努力亲热地问:“明兰,你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呢。”
她害羞地笑笑:“乱讲。海燕,还会不会解雇男工?”
我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呢,你又不是男的,问这个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谈一个男朋友,叫谢军,己经放假三天了,是我们车间的车位,我好怕他也被解雇。如果他被解雇,你能不能帮忙留住他?”
男车位是这次被解雇的首要职位,每一个被解雇的男工都是由各部门的主管点名的,那些主管都在想方设法留下自己的老乡或朋友,哪有多余的名额让给别人?再说我在车间的地位本就是非常尴尬,英姐又哪里会给我面子?想到这里,我暗中叹了一口气,极不忍心地摇摇头:“对不起,明兰,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我没有这个能力。”
听了这话,她神情愈发忧郁了起来,无助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看准四下无人,小声引导她:“或者,可以去劳动局投诉。”
她苦笑道:“劳动局?之前被解雇的那些人早就去过了。”然后她叙说了那些男工投诉的遭遇,听得我的心冰冷到了极点。
原来,那些被解雇的男工们在亲友的指点下,先是打电话给hm镇劳动局,hm镇劳动局让他们找劳动仲裁机构,劳动仲裁机构让他们找劳动监察部门,劳动监察部门要他们找社会保障部门,社会保障部门却让他们hm镇找劳动局,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打电话给东莞市劳动局,东莞市劳动局却又要他们找hm镇劳动局。他们象皮球一样被人家踢来踢去的,后来他们联合了几十个人硬闯进hm镇劳动局,hm镇劳动局第一次态度很好,让他们回去等待处理。
他们就听话地回来等处理了,焦急地等了三天,什么处理结果也没有。从厂里出来后,他们并不是住在同一处,第二次再去就剩十几个人了,hm镇劳动局的人就让他们拿劳动合同,他们拿不出,因为厂里根本没有和他们甚至任何人签订劳动合同;劳动局又让他们拿辞退通知书,他们拿了,是复印件,但上面结算工资那一栏有他们的签名,劳动局便以此认定既然己经领了工资并在辞退通知书上签了名,就是同意被解雇,还告什么告?如是还要告下去,叫他们去找劳动仲裁机构。
他们再想去找劳动仲裁机构讨说法时,才发现只能联系到几个人了。同时也明白,这样来来去去,就算讨了一个说法,就算补偿了一个月的辞退代通知金,还不够车费、电话费的钱,还有这这一切所付出的精力和所受到的屈辱呢?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要被这些人当皮球踢多久?当猴儿耍多久?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我完全傻住了。她哀哀地对我说了声:“打扰了。”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不远处一个黑瘦的男孩。我知道,那就是她的男朋友谢军了。
一周后,针、梭织两厂竟然又分两次解雇了180人。这180人解雇得更加突然,名单是早就拟定好的,甚至连原先的手续都省略了,只结了工资便将这180人打发走了。
这次解雇,连治安队都没有出动。但所有被解雇的人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第一次解雇那160名针织厂男工的混乱局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180人中有谢军的名字,再看到段明兰时,我感到十分惭愧。而她,除了不停地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虽然我现在是助理了,但我知道这个职位于我是名不副实的。不但帮不了段明兰,甚至自身难保。以前在学校,我一直拼命用成绩证明我的勤奋,用一点一滴的善良与宽容来证明我的人品。所以自从来东莞后,我一直认为,少出错最好不出错就可以证明我有能力胜任本职工作,与人为善可以证明我的友好。
可惜事实证明,我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与人为善,办公区的人依然对我刻意疏远了,即便偶有同事和我多说两句话,看到孟姑娘、英姐及珍姐等人,也立刻会讪笑着离开,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孟姑娘对我不象过去那样疏远了,特别是有时高总进车间时,她对我是益发亲热了起来。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但脑子却总也转不过来弯。所以在工作上,我并不开心。
幸好因为非典,很多人转移了视线。人们更多的是担心自己有没有发烧,以及非典会不会大规模爆发。一有发烧或咳嗽的员工,马上会被送去医院,或搬进特定宿舍进行隔离观察。
这种特殊的礼遇连职员也不例外,卫梦不过是轻微的咳嗽,去医院马上被要求照x光,打针吃药花了不下三百元,回来后还被厂里要求搬到特定宿舍隔离起来。在非典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上级己有文件严禁打工者返乡,回家己不可能。搬家那天,卫梦身后跟着一个勒令她搬宿舍的保安,她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刚想直上去帮她,旁边的朱蜜却一把拉住我,小声说:“别去,小心传染上也把你隔离了。”
我怯声说:“她好可怜呢。”
朱蜜也叹了一口气:“这还算好的,要不是政府现在硬性规定非典期间不能解雇人,厂里早就象解雇那批男工那样把她解雇了。”
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卫梦拿着行李,低着头跟在保安身后。那一刻,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更让人郁闷的人,在发放三月份工资时,我们每人亦被扣除了16元的植树费。在东莞的各个镇,每年的3月12号,各厂都会向所有员工收取“义务植树费”。所谓的“义务植树费”,就是每个人先交8元的“购置树苗费”,然后再交8元的“代植费”。镇上想得很周到,知道我们天天加班,便帮我们买好树苗,然后还要雇人为我们“代植”。
第90章()
天知道,虽然我们年年被征收16元“购置树苗费”和“代植费”,也没见路边的树有任何增加。而且,厂里向镇上报的人数远远低于厂内真实人员,真不知道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
这16元钱都是从3月份工资中扣除的,很多人非常不满。去年还员工发工资时对这笔不明不白的扣款很是恼火,为此差点打了财务部的人。但是现在,经过大规模的解雇,谁还敢再说一个“不”字呢?
如果在以前,遇到这种莫名其妙被扣款的事,想着自己辛苦的血汗钱就这样不明不白打了水漂,我一定要非常非常生气的。但是现在,我己经被扣得麻木了。还有一点就是,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家的平房己经盖起来了,我再不用象以前那样恨不得把钱掰成八份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怀念以前那种日子,怀念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