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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子”悔恨得连连跺脚:“一定是中了迷药。我在等车时,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我右侧不到半米处,拿出一个瓶子模样的东西在我面前晃了两下。我感觉面前出现了一阵“雾”,但味道不是很浓,还带点儿香,所以并未在意。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我的手机是刚买的,四千多元呢。”
年轻妇女也说:“拿你手机的人离开后,我还一个劲提醒你,但你依然跟着我上车了,还以为你故意装傻或是害怕呢。”
听到这里,“聋子”再也坐不住了,冲前面的司机大喊:“停车,我要报警!”
司机并没有停车,却冷冷地说:“从1993年开始,广州警方就有规定,凡报案说被人控制意识,就属于编造情节,警方不予立案。”
“聋子”听了这话,象泄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回椅子上。
我更紧张地望了望车厢,暗中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和手机,硬硬的还在,暂时放下心来。
一直到“聋子”下车,他再没提报警的事。只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迷药的可怕。所以下了车,始终警惕地跟别人保持一定距离。即便不得不挤在一起,也迅速想办法离开。并且,时时注意对方手里有没有拿香烟、瓶子、吸管一类的可疑东西。这种感觉用一个字来形容极为贴切,那就是:累。
到了火车站广场,我更不敢掏手机出来打了,很后悔刚才没和陈刚约好见面地点。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胆战心惊地穿过危机四伏的广场,来到火车站检票口附近寻找。
谢天谢天,只找了一会儿,就看到陈刚站在一个电话亭旁。和他并排站的,还有一个女孩。他一手护着女孩,一手提着行李包,不住地东张西望,看上去非常紧张。女孩下身穿着一条漂亮的墨绿色短裙,上身竟然是一件男人的黑衬衣。女孩脸圆圆的,眼晴大大的,只是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忽然,我感觉这女孩好生面熟悉,再一细看,竟然是三年不见的丽娟!
我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惊喜地说:“丽娟,我终于看到你了!”
丽娟却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一脸茫然。
我急了:“丽娟,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海燕,杨海燕哪。”
丽娟摇摇头,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你。”
陈刚苦笑道:“不仅是你,她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神情象丽娟一样茫然。
原来,陈刚这次来深圳,就是为了接丽娟。丽娟嫁到高家三年,并没有生育,所以一直不准丽娟和家人有过多联系,更不准她回大陆。但半个月前,丽娟妈忽然接到高家电话,让他们马上到深圳罗湖火车站接丽娟回家,说丽娟得了精神病,成天发疯,高家被她弄得鸡犬不宁。
但三个哥哥都害怕把丽娟接回家后要负责任,于是就互相推诿。无论丽娟妈怎样哀求,就是没人去接她。高家一气之下发了最后通蝶,若再不来人接,就把丽娟扔大街上了。丽娟妈没法,只好厚着脸皮去求陈刚。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丽娟,嚎啕大哭!但丽娟,愈发茫然地望着我。
除了不认识人,丽娟很乖,陈刚叫她往哪走她就往哪走,叫她站她就站,叫她坐她就坐。
我疑惑地问:“她好象没什么呢,是不是暂时性失忆,并不是神经病?”
陈刚郁闷地说:“应该是病,你看,把我的手臂都咬破了。”说完,他扬了扬手。
果然,他的右手臂上多了几个深深的牙痕,有的甚至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我哽咽道:“那她是怎么从香港过来的呢?”
他叹了一口气:“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把她送过来的。我本来己经买了火车票,想直接从深圳回四川。可在站台上,她死也不肯上,又哭又闹的。特别是一听到火车的“隆隆”声,就闹得更凶了。到火车上,更是拼命用头撞窗户,稍不注意就到处乱跑,我一个人,实在控制不住她,又害怕她一路上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只好决定先在广州下车,然后坐汽车回去。”
我也急了:“那怎么办呢?就算坐汽车回去,你一个人,她半路要是闹起来,你也制不了啊?”
陈刚沮丧地摇摇头,他也无计可施了。
果然,一坐上车,丽娟又开始烦躁起来。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扭动着身子。我和陈刚一边一个按住她。
第275章()
陈刚苦笑道:“这还不算什么?只要听到火车的‘隆隆’声,她简直就,就不是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处境,无论是在流水线上做一线工人,还是在办公室做助理,甚至于开快餐店,我哪里象过一个人呢?总是惶惶然如一条丧家之犬!
好在,丽娟虽然很闹,一路上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平安到达我住的小区。下了车,丽娟再次恢复了乖巧的模样。
回到出租屋,王磊己经下班了,正在做饭。因为事先我己经打电话和他说明了情况,所以看到陈刚,他也并不觉得惊讶。何况六年前,他们也是认识的。王磊对陈刚和丽娟还有印象,甚至记得当年陈刚从厂里拿了两只鸡蛋分给我和丽娟吃的情景。所以当他得知丽娟这几年的遭遇时,也无限唏嘘。
吃过饭,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丽娟爱吃的零食。开始的时候,丽娟对这些零食理都不理,一副淡漠的表情。可当陈刚象三年前那样,剥开一瓣桔子,小心翼翼地把桔瓣上面的脉络一点点撕干净,再放进她嘴里时,她茫然的双眼,忽然就闪过一丝生气来,定定地望着陈刚,好半天,才怯怯地问:“我好象以前见过你呢,你是谁?”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陈刚的眼圈,也立刻红了,但他强忍着,启发性地说:“我是陈刚啊。”
丽娟皱了皱眉,似乎拼命想想起什么,她不停地自言自语:“陈刚,陈刚。。”
我们全都期待地盯着她,但喃喃地念叨了一会儿,她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很失望,陈刚并没有放弃,他坚持说:“虽然我不知道她这三年经历过什么,但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拿过一只圆圆的果脯盒子,试探地问:“这是什么?”
她胆怯地望了我一眼,小声说:“月饼。”
我奇怪地问:“这明明是盒子,你为什么要说月饼?”
她理直气壮道:“因为月饼都是圆的啊。”
我急了:“圆的并不一定是月饼,比如你面前的桌子,就是圆的,可它是桌子!”
她也急了:“我面前的不是桌子,桌子都是方的!”
我不由提高了嗓门:“这就是桌子!”
王磊赶紧拉了拉我:“不要刺激她。”
但我还是不死心,又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她忽然露齿一笑:“你是大白兔呀。”
我苦笑问:“我怎么会是大白兔?”
她得意极了:“因为大白兔都是白的啊。”
我这才想起,我穿的是一件白色的t恤。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她脑子现在转不过弯了,简直就是直线思维。我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再看丽娟,却小口小口吃着陈刚喂给她的桔子,一脸满足的样子。
本来想让陈刚和丽娟在广州多玩几天,但丽娟连门都不出,看到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她就拼命往别人背后躲,一脸惊恐。甚至于每当听到类似于火车的“隆隆”声,她就尖叫、狂躁,继尔发疯般地四处奔跑。
好在,虽然她仍然没认出陈刚是谁,却开始依恋起他来。两人几乎寸步不离,有时陈刚上一下洗手间,她一回头看不见了,就要到处寻找。每当看到她偎在陈刚身边,象孩子一般乖巧时,我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有一次,趁丽娟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我偷偷问陈刚:“把她带回家以后怎么办呢?她三个哥哥都不管她了,她妈连自己都没法照顾。”
他郑重其事道:“我要娶她!”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可你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你知道,在农村,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的。”
他断然道:“娶不娶她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这个曾经清秀爱笑的少年,脸上闪现出从没有过坚毅。
这时,熟睡中的丽娟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恶梦,忽然大声地狂叫起来:“啊!”我和陈刚吓了一跳,但她翻了一个身,重又沉沉睡去。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还是紧紧锁着。
陈刚爱怜地抹去她脸上的冷汗,把风扇又向她身边移了移。
我忽然很羡慕丽娟,无论经历过什么,她还有陈刚一如既往的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一个男人矢志不渝的爱更可贵的呢?倘若张大维当初如他一样坚持,我又何至于再次外出打工?虽然王磊现在对我很好,但他对婚姻的态度,总是模糊不清。即便有过山盟海誓,但倘若他真的抛弃我,我又能怎样呢?
遗憾的是,陈刚和丽娟只在广州呆了两天,虽然我和王磊极力挽留,但陈刚还是要走了。他充满期待地说:“也许丽娟回到家里,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人,病就会好了。”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外受过伤害的人,总希望回到家乡,亲人的抚慰能够疗伤,但往往,事于愿违。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在家乡,丽娟有陈刚,而我,却没有!
因为害怕丽娟听到火车的“隆隆”声又哭闹,所以临行前,专门给她吃了安定片。但陈刚害怕安定片吃多了对丽娟身体不好,只给她只了两片,便说什么也不给她吃了。
为了安全起见,王磊专门请了假送他们。在出租车里,安定片就开始起作用了,丽娟无力地倒在陈刚怀里,睡得很是香甜。谁知当到达站台时,一听到火车的“隆隆”声,她就开始狂躁起来,两颗安定片再也起不了作用了。她的力气极大,陈刚和王磊一人扯住她的一只胳膊也很难制服她。她在站台上一边狂奔,一边不停地大喊大叫。
好在王磊让我去找车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问明情况,便叫来医务人员给丽娟打了足量的镇静剂,她这才安定下来。
打过针,直达四川的列车也到了。陈刚半搂半抱着把她拖上车。大约是药物还没完全发生作用。在上了火车的那一刻,我看到丽娟缓缓地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忽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我不知我哭什么,是哭丽娟还是哭自己,我只知道,我的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我边哭边想,倘若不是我们的爸爸在煤矿中死掉了,我们就不会来广东,我们不来广东,丽娟就不会嫁到高家,丽娟不嫁到高家就不会去香港,不去香港就不会得神经病,不得神经病她就会和陈刚顺利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到老!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们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等待他们的,不知道还有多少磨难和坎坷。我曾说过:我要把丽娟当成一生一世的好友。可短短三年的时间,她由一个个天真无邪的花季少女变成现在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疯颠的妇人,我却什么也帮不了她!
第276章()
我们当初来广东,是为了寻找齐怀义的!现在丽娟这个样子了,我更应该完成当初的心愿,为我,为丽娟,为那三十八个无辜的生命,为我所有的父老乡亲!
既然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该死的齐怀义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么我去山西煤矿寻找,机会总归要大得多吧。齐怀义在山西采矿,当地政府或附近村民不可能他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我擦干眼泪,一字一顿地对王磊说:“我要去山西,我一定要找到该死的齐怀义!”
王磊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倘若不是那场矿难,你就会去上大学,丽娟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寻找齐怀义一直是你、是丽娟、也是那次所有遇难者家属的心愿。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暂且不论齐怀义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现在不要说山西,全国能开采煤矿的地方,小煤矿都是遍地开花,政府根本没有有效的监管和惩治措施。齐怀义的煤矿,只有三十八人,这种私人小煤矿,也许连名字都没有,你到哪里去找呢?”
我哽咽道:“六年前,我在爸爸坟前发过誓的。我告诉他,我一定要找到齐怀义,为他报仇!但是六年过去了,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不,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去山西一趟,就算仍然找不到,我也算对得起丽娟、对得起不得九泉之下的爸爸、对得起我的父老乡亲了。他们会看到,我己经尽力了,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改变的。相信爸爸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原谅我!”
说到这里,我己经泣不成声!
王磊眼圈也红了,但仍然坚持:“明知道会无功而返,为什么还要去呢?”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不相信地望着他:“你怎么如此冷血?”
他反驳道:“我不是冷血,我是冷静,你太感情用事了。”
我冷冷地说:“伤口在谁的心上,谁才知道疼。
他耐心地说:“据参考消息报道,中国每亿元gdp工伤死亡1人,2003年死亡达13。6万人,以此推算,今年工伤死亡人数将达到20万,‘是名副其实的带血gdp’。其实这个死亡数字不过是冰山一角,能够统计到的死亡数字,要么是国有企业,要么是死人较多的特大事故,私企和外企平常死个把人根本到不了统计部门,而私企和外企用工数量远远超过国有企业,你自己想一想,所有这些工伤死亡者中,有多个死者家属能拿到赔偿的?有多少个肈事企业或个人受到应得的处罚?”
我愠怒道:“如果当初遇难的是你的至亲,你还会如此冷静地分析吗?”
听了这话,他的脸立刻变得惨白,狂怒地盯着我!我没有见过他如此狂怒,从来没有!我知道,这种比喻是很不吉利,但话己出口,覆水难水。他还在盯着我,眼晴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我不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胆怯地说:“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己。”
他终于收回目光,拿出一根烟放在嘴边,但激动得双手直颤抖,打了几次火机都没有点着烟。
我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终于点上了烟,低下头,狠狠地抽着,我胆战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好半天,他才抬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好,我陪你去。”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真的?”
他惨然一笑:“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若不去一趟山西,你一辈子都会有遗憾。虽然,我并不认为你可以找得到齐怀义。”
我苦笑道:“其实,经历过这么多,对于找到齐怀义,我早己经心灰意冷。但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争取。倘若这万分之一的希望都破灭了,我才会死心。”
他爱怜地把我搂进怀里:“你和我一样执着,偏要等撞到南墙才会死心。”
我好奇地问:“你以前也撞过南墙么?”
他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当即打了个电话到三叔家,让三婶喊二叔接电话。二叔去年在广州白干了一年,直到现在,连一分钱工资都没有领到,回到家后,连吓带累就病倒了。病好后,背却再也直不起来了。这样的身体,就算他再想出来找工也没人要了,只好在家喂兔子、编苇席勉强度日。
二叔气喘吁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