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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慧自信地说:“我哥一直看不起徐峰,说他没房没车,但我不嫌弃,只要徐峰对我好就行了。所以,徐峰要是以后敢背判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很羡慕于慧,她有足够的自信说出这样的话。而王磊,虽然他对我很好,我总感觉怪怪的。他总说怕自己不能给我幸福,但和我在一起时,他又非常珍惜,仿佛前世欠了我什么似的,真让人看不透。
因为房间不够,轮流冲完凉,我和于慧睡在客房,王磊和徐峰在厅里打了地铺。刚才一心想着的是逃离深圳,并不觉得难过。现在望着满屋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我重又担忧起来: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这个住宅区虽然半新不旧,但交通比较方便。所以第二天醒来,大家商量后,决定先租住在这个小区内。但这个小区租金也贵得惊人,为了节约,我们四个人花2500元租下了一套两房一厅。
因为不清楚樱之厂现在的状况,我们每天都呆在房间里,不敢随意乱走。就连一向稳重成熟的王磊和大大咧咧的徐峰也变得如惊弓之鸟。他们每天都用手提电脑上网,我知道,他们想在网上查询樱之厂这次罢工网页或相关信息,但什么都查不到!相对来说,徐峰要好一些,晚上还会陪于慧到附近散步。但王磊,几乎连门都不出。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话也越来越少了。
每天天刚亮,我和于慧就起床了,然后到附近菜市场买菜。回来后,两个一起做饭。收拾完毕,就坐在客厅里边吃零食边聊天。开始时,我们还觉得很新鲜,但一个星期后,我感觉越来越无聊了。于慧也是,她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逛商场吧。天气热了,今年的新款夏装该上市了。”
我犹豫道:“王磊很谨慎,他让我尽量少出门呢。
于慧不解地问:“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王磊胆子怎么这么小啊?这次罢工,徐峰是后备代表,我还主动发白纸让工人签名。我清楚地看到,徐峰被tw村派出所所长拿着dv狂拍了好几次。要不是我拉着他躲进女厕所,他肯定也被抓了。所以,罢工一失败,我们就决定逃走。但王磊,他好象并没有引起警察注意,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
我分辩道:“警察想铐走一个男工,他把男工拉开了,和警察发生了冲突。”
于慧半信半疑:“哦,是的,听说当时只要和警察发生冲突的,无论什么原因,一律要被抓进去。”
虽然网上并没有任何关于这次罢工的信息,但通过樱之厂幸存同事的电话联系,我们还是零零碎碎地得到了关于这次罢工的消息。
这次罢工事件,很多人怕受牵连,有近四千人逃跑、辞职或被迫离厂。三百多人受到警方调查,这三百多人,是警方是根据现场录象、员工相互之间互相揭发挑选出来的。并且,厂方还张贴了告示,要求员工举报闹事者,知情不报者将受到严重处罚。经过调查,开除了一百六十人,还有二十多人仍在被警方羁留,这二十多人,有10名是那12个谈判代表。
虽然剩余的罢工者仍然没有复工,但经过几天的持续对峙后,群龙无首,员工中出现了两级分化,有的人动了复工的念头,有的人处在犹豫和矛盾中,还有坚决不肯屈服。但终于还是有人违心地复工了,然后,更多的人加入到复工队伍中。厂方又重新招进去大量新员工,很快,樱之所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听到这个消息,王磊恨声说:“现在这个结果,绝对是樱之厂向有关部门塞了钱!否则,田中前后态度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天天反腐,却越反越腐。归根结底,腐败是由体制引起的!没有完善的政治体制,就是君子也会变成贪官;若有完善的政治体制,即便是小人也不得不清廉!”
徐峰苦笑道:“现在哪里不是一样呢?古人都知道乱世宜用重典,可我们现在倒好,法律只用在普通老百姓身上,到有钱有势的人那里,就成了可以随意玩弄的木偶了。我们县有一个副县长,听说他是在中央有人,贪了好多钱,家里那个富啊,听去过的人说,简直就象皇宫,七姑八大姨都跟着沾光。他长期在县内一家高档娱乐场所消费,欠了几十万,一直拖着不想还。那家娱乐场的老板就到县政府要,还是要不到,就把他举报了。可被双规隔离审查并拘役后,不到半年,重又调到另一个县做县长了,官比以前做得还大。而那个举报他的娱乐场所老板,却在医院里莫名其妙地死了。”
王磊摇摇头:“一个把贪污腐败当作习惯的社会,一个把任人唯亲当作习惯的社会,一个不尊重最底层劳动者的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呢?就比如那些政府官员和警察,拿的是我们纳税人的钱,到头来,却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徐峰无奈道:“可能他们以为,他们拿的不是我们纳税人的钱,他们是靠企业养活的吧。”
于慧撇嘴说:“那他们有没有想过,没有千千万万的打工者,哪来的企业?”
王磊冷笑道:“他们才不管这些呢。我早就明白,所谓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际上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取之于民倒是不假,但并不用之用民,而是用之于当权者的钱包了,用之于公仆们的吃喝玩乐了,用之于新闻媒体的黑白颠倒了,用之于这个社会的‘和谐’了!所有这些,不知道政府怎么想的?”
徐峰讥刺道:“政府进什么?政府就是人组成的,追根求源,一切问题还是出在人身上!我刚大学毕业那年,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工作,整天自怨自艾,想到的就是考几张资格证。现在我才意识到,大学生的失业问题,其实是和国家的贸易政策、教育改革以及中国在全球国际分工的地位是密切相关的。所有这些,都是由人决定的!”
第264章()
王磊附和道:“是啊,说到底,腐败是一个社会问题。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制约腐败的体制和环境。现在的体制和环境,想让人不出问题都不可能。为什么我们国家腐败那么多,而德国腐败几乎不存在,因为没有滋生腐败的土壤!现在社会存在的主要矛盾,就是腐败!”
他们三个人都是上过大学的,而我没有,所以,一般他们争论这些比较深刻的问题时,我总是很自卑,极少发言。但是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怯怯地说:“我们上学时老师说过,新中国成立后,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
王磊意味深长地问:“那你认为,当今社会,腐败是最大矛盾吗?”
我惶恐地点点头:“当然是,你什么意思?”
徐峰哈哈大笑起来:“王磊的意思是,如果最大矛盾不是主要矛盾,那么,什么是主要矛盾呢?”
我望着他们,感到十分茫然:是他们错了,还是老师错了?
幸好这时,于慧招呼我:“海燕,我们吃饭吧。看他们两个,越说越不象话了,只有吃饭才能把他们的嘴堵上。”
我正为刚才浅薄的话感到羞愧,赶紧狼狈万分地跑进厨房。
半月后,除了那二十几个被警方羁留的人没有消息外,一些逃跑的人,很多重又进了新公司。似乎,也并没有谁去找他们麻烦。直到这时,王磊和徐峰才松了一口气,我们开始尝试在网上或人才市场投个人简历。
徐峰最先找到工作,是国内一家著名的民营企业,离我们的出租屋并不远。只是刚入职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加班加点,这让他很是郁闷,一下班就对我们大吐苦水:“命苦啊,刚离开狼窝又跳进虎穴!”
与此同时,于慧也进入一家公司做跟单员。这让我很是奇怪:“你为什么不去应聘文秘方面的工作呢?你以前可一直是做这行的。跟单员比文秘要辛苦得多。”
于慧沮丧地说:“我都26岁了,要是做文秘的话,撑死再做四年。四年后就很难找工作了。跟单虽然辛苦些,但发展潜力大啊,赚钱应该也多一些,钱多到烧手了才能咬咬牙结婚买房呀。”
结婚买房?是啊,我也该结婚买房了。
王磊很快也在一家美国人开的公司找了一份工程部经理的工作,虽然工资和在樱之厂并不多,但严格按照每周五天的工作制,并且加班较少。不过这个厂,工人依然需要加班加点,只是劳动法贯彻得比较好,无论是底薪还是加班费,都是参照劳动法的计算方式。
最后,只剩下我了。
我原以为,以我在樱之厂做过总经理助理的经历以及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即便不能坐到樱之厂那样的好职位,但最起码,找一份普通的文员工作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但是,真的开始找工作,我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我己经25岁了,本来这个年龄是做普通文员的极限。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文凭,一个高中毕业生,又没有过硬的专业技能,想在广州找一份办公室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做假文凭,现在象样点的公司都有了证件测试仪,太差的公司倒是不需要测试,但那样的公司进去也没多大意思,更别提发展了。
几经周折,还是找到了一份声讯台主持人的工作,当时看到“主持人”三个字,我本来有些怯场。但招聘启示上的要求却非常简单:女性,18-25岁,高中以上文化,会说流利的普通话,五官端正,声音甜美。这样的条件,我当然符合,便鼓起勇气递上了个人简历。
负责招聘的一个眼晴细长的漂亮女人,“细眼晴”看都没看我的个人简历、身份证甚至毕业证,就果断地录取了我。我在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担忧,害怕和以前东莞那家所谓某权威机构的专题部采编一样,挂着羊头卖狗肉。好在和我同时被录取的,还有一个叫叶苗的湖南女孩。叶苗和我同岁,是本科文凭,又有两年的广州工作经验,肯定比我见过更多世面,连她都没有异议,看来这份工作应该不错的。
谁知,第二天上班便知,所谓的声讯台主持人,就是在一栋楼盘里租了四房两厅,厅内装着几十部电话,我进去时,这些电话不停地响起,屋内十几个女孩手忙脚乱地接着电话,用甜得发腻或黄得下流的话和对方聊天。
那天招聘我们的“细眼晴”明确告诉我们:“你们的工作就是陪聊,然后按照通话长短来收提成。”然后,她又指着一个矮胖的女孩告诉我们,“这个女孩极会抓住客人的心理,每月都可以拿到一万元提成呢。”
说完,便让我们把东西放进洗手间隔壁的一个房间。虽然我不需要住宿,但叶苗需要,我就帮她提着东西。小小的房间内竟然放着四张铁架床,又脏又乱,和我以前在流水线上做普工的环境差不多。
这时,我己经下定了放弃这份工作的决心。如果是以前,这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被生活所逼,我会做下去的,就象在那个专题部做下去一样。但现在,我有了王磊,如果再和客人说那些暖昧的话,即便工资再高,可我怎么对得起王磊呢?
所以,我把东西放在一张床上,小声对叶苗说:“这份工作太不光明正大了,我们还是不要做了吧。”
没想到,叶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行,我得做下去。”
我疑惑道:“以你的学历和经验,不愁找不到工作,为什么要做这个呢?”
她苦笑着说:“因为我身份证丢了,连户口都没有,没法重办,所以不好找工作。”
我惊讶极了:“没有户口,怎么可能?”
听了这话,她神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我是在广州上的大学,上学时,学校说为了方便管理,把户口统一迁到学校。毕业后,我找了一份工作,你知道,这边一般公司是不可能给解决户口的。按规定,学校可以保管两年,但学校和人才中心勾结,一定要我们去人才中心存档,否则打回原籍。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人才中心赚存档费。但我有一个表姐,就是毕业后把户口放在人才市场,后来身份证过期,再想重办,却找不到户口和档案了,有的说在人才市场,有的说在老家,结果去这两个地方找,又都没有。我们是外来工,户口和档案挂在人才市场,不但每年都要交保管费,也总不是办法。于是,我就想把户口迁回老家农村。但村委会说,我己经上了大学了,是非农业户口,非农业户口不能再迁回村里。于是我就在广州和湖南跑来跑去,受了多少冷眼和屈辱啊,做的却都是“无用功”,现在我的户口和档案还放在自己手上呢,我的很多同学也都在为户口发愁。真没想到,上了大学,我们倒变成名符其实的“黑户”了。更倒霉的是,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后,我的身份证放在包里又被偷了,没有身份证,好的公司都进不去,就只能进这种不正规的公司了,万恶的户口制度,真是害死人了,害了一代又一代!”
第265章()
说到这里,她眼泪都出来了。我不由暗自庆幸:幸亏当时没上大学,否则,或许现在我也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户”呢。“黑户”不好找工作不说,以后结婚生孩子都是个麻烦事。
我刚想安慰叶苗几句,门外却传来“细眼晴”不耐烦的催促声:“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出来,没看到外面忙死了吗?”
我和叶苗赶紧走了出去,外面一连串的电话声震得我耳朵发麻。只接了两个电话,我就以肚子疼为由,匆匆逃了出去。
放弃这份工作,意味着我又要走在找工作的路上。走在街上,我真想大声呐喊:“我不想找工作了,一点都不想!”
想想真是悲哀,这几年来,我始终处于工作和找工作的状态。可打再久的工又有什么用呢,从前一家公司跳出来后,仿佛终点又回到起点,我还在原地踏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拼死拼活打了五年多的工,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我家里还这样穷,我甚至没有能力帮助自己的二叔。我再也不想打工了!
可不打工,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每天都在为找工作奔波。但一个25岁的女孩子,没有大专以上文凭,没有过硬的技术,想在竞争激烈的广州市内找一份体面的办公室工作是何其难啊?很多时候,人家连我的简历都不收!连工作都找不到,我越发地自卑起来。
而王磊却并不在意。相对于找工作而言,他认为我更应该做的是学习日语,似乎学日语比找工作更容易似的。可我连工作都没有,哪有心情学日语呢?
他因为工作轻松,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越这样,越让我担心。以前,我不认为学历会对爱情造成什么影响,但现在,我越来越感觉到了。
特别是有一次,我找了一天工作无功而返,在回小区的路上,却看到王磊和一个漂亮时尚的女子并肩走进小区,我的心,猛地紧缩起来。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女孩的身材很高,和瘦高的王磊很般配。而我,却刚及他的肩头。很快,女孩走向另一栋房,我听不到她说什么,但从她的神情看,似乎很愉快,王磊也是笑眯眯的。
我不知道怎样走回房间的。刚进房间的王磊回到看到我,惊喜地说:“我也刚到呢,怎么没看到你。”
我冷冷地说:“你当然看不到我,因为你在看别的女人!”
他一怔,走过来刮了刮我的鼻子:“那是公司同事,人家早就和老公在这里买了房子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担忧地说:“就算现在她有老公,以后还会有很多没老公的女孩子呢。你要是给我戴‘红帽子’,我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