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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林昇把茴香馅拌好,樱樱也要学包饺子,欧阳妤攸轻声细语,手把手教她怎么捏,还特意要包一个红枣馅的,说是谁吃到要幸运一整年。
樱樱那次磕伤头,所幸没什么大碍,但受了惊吓后,话说得越来越少,也比之前更爱黏人,近来她们相处久了,连睡觉也是在一起,林昇看着眼前柔和灯光下,那一大一小正叠坐在一起,大脸贴小脸亲密无间,他深知这样的日子快结束了。
带她来垦丁度假是他拿的主意,这里气温高,空气好,对她养身体再适合不过,细算算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她答应跟他来台湾,不过二十八天而已。
二十八天以前,在那个城市,她突然失去了联系。
他起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她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直到一天夜里,他接到她手机打来的电话,里面的声音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叫李小艾的女孩。
他见了才认得她是谁,奇怪的是她没打给季临川,她也不再叫她季太太,而是称呼她小攸姐,她说她在墓地,请他去劝她,因为她已经跪在她爸爸的墓前整整一天了。
记得她很早曾说过,爸爸葬礼后,她很少再去看他,她甚至连季家老宅旁边的那座房子都不敢去望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那个晚上,他看到的,是瘦骨嶙峋的欧阳妤攸,头磕在欧阳老先生的墓碑上,死死不肯走,她哭得全身无力,没发出一点声音,隐忍又哀痛。
夜里风很冷,黑暗里松柏树的枝桠,像恶兽伸展的獠牙。
她犹如一尊泥土挖掘出的瓷像,跪坐前倾,脸贴在冰冷的碑石上,一动也不动,唯有一双眼睛像泉涌,不停地流着泪,越来越瘦的她,眼眶深陷,眉骨凸显,她说对不起爸爸。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究竟怎么了,林昇不知道,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她从墓地带走,她手冰凉,浑身却很烫,林昇握住她的右手,意外发现她中指上的婚戒不见了,小艾将她随身仅有的东西交给他,不过是些证件,再无其他。
“林昇。”
晚饭后他回到房间,徐昊睿将楼盘装修的进展情况发了过来,正仔细看着,不知何时她突然进来,执拗的目光说:“我们回去吧。”
她签了离婚协议书,但还没有正式去办手续。
她说回去。
于是大年初三,他们离开垦丁。
回程的飞机落地后,欧阳妤攸许久不开的手机,瞬间无数条信息电话涌进来。
107。她是我前妻()
小沉和姑姑担心她,阿生也在联系她,陈嘉棠问她去了哪儿?
机场休息区人来人往,林昇去取托运行李,她低头看着手机,一遍遍滑动,一再确认,像是想从里面找什么,可最终她也并没有看到那个名字。
樱樱搂住她的腿,仰着脸看她,因为赶早班机,樱樱还没睡醒,欧阳妤攸把她抱起来,樱樱困得小脸歪在肩头,刚贴上就睡着了。
“你怎么又抱她,给我。”林昇说过很多次,不让樱樱找她抱,怕她累着,欧阳妤攸说:“她困了,再说她也不重。”林昇还是执意把樱樱抱走,欧阳妤攸去抓拉杆,他也不让,他单手推着行李箱,两人并肩走到机场出口拦车,却意外碰见了来赶飞机的颜潼。
磕伤樱樱,林昇当时没追究她,对她更没几分好感,没想到颜潼见了他们,却主动走来:“欧阳妤攸,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想看看恢复单身的季总,过得有多潇洒?”
“颜潼,你有病。”欧阳妤攸看在颜老和陈嘉棠的情分上,不想跟她计较,可这女人偏要惹她。
她笑:“季总新交了个女朋友,跟你不是一款的,看来他是想换换口味。对了,我最近刚听到一个更有意思的绯闻,原来策划开业典礼的若绮小姐,也是季总的老相好,我说怎么让她的公司来做策划,熟人好办事,她那么尽心尽力,啧啧,季总魅力无限啊,那么多莺莺燕燕在身边绕着,没了你这个季太太,他潇洒得很呢。”
欧阳妤攸愣神,开业典礼的若绮小姐?她没印象,但季临川够厉害,她跟他结婚三年,从不过问他的前尘旧事,这才短短两个月,一下冒出那么多老相好。所以哪有什么从一而终,非她不可,不过是他设下的假象,像绚丽烟雾般迷惑了她。
季夫人也没说错,她就不该把自己当个要紧的人。
此刻更不想被颜潼讨到口头上的便宜,欧阳妤攸反击道:“别人分分合合,你看得倒是挺乐呵,你自己呢?玩尽手段,陈嘉棠不是一样不要你,他宁可躲到云南边境,也不要见你,他就算缺了一条腿,你也一样配不上他!”
戳人痛处谁都会,她不过以牙还牙,更不想再跟颜潼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拉着林昇上了计程车。
回到林昇重新装修好的公寓,歇了半天,下午他要去楼盘看装修进度,问到她办离婚手续的时间,欧阳妤攸陷在思绪里没出来,神情恍惚,答非所问:“不麻烦,到民政局很快就能办好。”
“我是问你想什么时候去?”林昇穿上外套,正打算出门,转身走来看她:“不着急的话,等我忙完陪你一起。”
“哦,不急,让我再想想。”
林昇知道真正到了这一刻,她也有犹豫不定的理由,那就给她时间,好好做这个决定。
林昇走后,欧阳妤攸还在琢磨另一件事,协议离婚的内容她根本没来得及看,如果按季夫人所说,里面必然是不可能涉及财产分割,她当时一气之下签了字,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争取的机会,那腾远从此以后就彻底姓季,跟她欧阳再无半点关系了。
她爸爸当初在遗嘱里把家业资产全部交给季临川,这本就可疑,她过去不在乎,现在难道就这样放弃一切,全都让给季临川?
不可能,她才不想便宜了他。
晚上林昇还没回来,樱樱就说想吃饭,欧阳妤攸带她出门,路过梵森的专柜,从车窗望过去,奢华门店高端大气,开业后梵森珠宝已经声名鹊起,销售额屡创行业第一,记得当初他刚打算跨行做珠宝品牌,她曾为他担忧,投资转型不是件容易事,短短半年,他已经做到了。
他那些不着调的玩笑话仍在耳旁,他说将来你就是梵森珠宝的头牌,他说你想要的,老子都会给。无论当时他心意真假,这一切都跟她再无关系。
落下车窗,楼林投影从玻璃上移动,樱樱想吃意大利面,她在街边张望了一眼,让司机师傅在市中心停车,她随便挑了家意式西餐厅,带着樱樱进去。
说是随便,但在这地段开的餐厅,间间都是顶级的,对她这样不懂吃的人来说,至少味道有保证,意外的是,刚到饭点,装修极有格调的厅内,却几乎没有客人,制服侍从走来,歉意地告诉她,餐厅被包场了,今天不对散客营业。
她正要离开,餐厅门口突然停下一辆车,欧阳妤攸脚定在原地。
白色玛莎拉蒂上的车牌她再熟悉不过,她记得第一次坐上那辆车,还是老宅外遇到陈嘉棠那晚,卡宴被他撞坏,第二天林秘书从医院换给他的,她没想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会提前见到季临川。
从副驾驶座下来的女人,媚眼如丝,黑直长发及腰,穿着白色大衣,内搭及膝礼裙,裹不住的身段前凸后翘,不知是季夫人口中的殷茵,还是颜潼嘴里的若绮小姐。
季临川漆黑眼眸,瞥见她的那一刻,视线就未再动过。
斑斓灯光下,他一反常态穿上了白衬衫,领口敞开,黑色西装上别着耀眼的胸针,女人上去挽住他的手臂,顺着目光望向了欧阳妤攸。
“这位是?”
“我前妻。”他毫不避讳。
离婚证还没领,她已经是他前妻。
“哦,原来那个讨人厌的猫是你养的。”女人笑着,摆动手指算打了招呼,不等季临川介绍,主动说道:“我是殷茵。”
她就是殷茵,她去过那个房子,见过珍妮。
欧阳妤攸不动声色,紧了紧牙龈,虽林昇一再交代她不要再抱樱樱,但眼下她胃里翻着恶心,再待下去她忍受不了,她弯腰抱起身侧的小家伙,漠然看向他:“季临川,提醒你一下,那个房子是我的,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珍妮,请你都不要再碰,在我清理干净卖掉之前,烦请你趁早搬出去。”
她眼神果决,抱着樱樱正要走,季临川紧绷着冷峻脸庞,伸展手臂,突然挡在她面前:“房产证都不在你手里,拿什么卖?”
欧阳妤攸着实一愣,被他那微微低头,似有轻屑的语调,击得又气又恼。恰在此时,搂着她脖子的樱樱,突然奶音叫她:“妈妈,我好饿。”
欧阳妤攸微怔,这些天樱樱从未叫过她姑姑,但夜里跟她睡觉,偶然起床也会叫她两声妈妈,小孩子没睡醒时总会有喊习惯的人,她并未在意,但没想到樱樱此刻会如此叫她。
“乖,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她绕开眼前的人,却被季临川攥住胳膊,硬生生倒了回来,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口吻:“你女儿饿了,就在这儿吃,老子请你。”
前三个字他咬字极种,欧阳妤攸看向殷茵,又抬眼望了季临川:“好啊,包场的餐厅也清净。”
烛光晚餐,香槟美女,伴着钢琴演奏。
好一个有情调的季临川。
可惜了这么好的氛围,硬是变成了四人同桌,欧阳妤攸不理对面女人的脸色,给樱樱点了番茄意面和甜品,又要了一杯柠檬水,季临川看完餐单,见她什么也没要,拿眼眯她,接着对侍从念出几道菜名,提到烟熏三文鱼配鱼子酱,特意叮嘱要用美国某品牌的黑鱼子酱,别的都不行。
欧阳妤攸给樱樱铺餐巾,殷茵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很是奇怪,季临川前妻的孩子,却又不是他女儿,那是谁的,殷茵问:“你真是她妈妈?”
“后妈。”季临川冷意盎然,他端酒杯时,欧阳妤攸才注意到,他的婚戒还在,蓝锥石映光散着冷紫色,从前不甚留意的东西,此时却格外晃眼,他喝得很猛,一口见底,落杯狠盯着她:“动作挺快啊。”
“彼此。”她淡声回击,却也不看他。
殷茵忽然搂住季临川的手臂,长发垂落,靠在他肩头:“欧阳妤攸,小时候我们见过,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爷爷有一年生日,你爸爸他们来祝贺,那时候临川也在。”她抬脸问季临川,“那会儿她是多大?”
他想了想:“九岁。”
欧阳妤攸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从前爸爸带她去过不少宴会酒席,她不可能次次都记得清楚,殷茵不像是在拿那点事套近乎,反而是有意在透露她和季临川的过去,她说:“我跟临川一样大,我这个人呢,不爱跟小孩玩,所以跟你不熟。临川大学的时候,我们谈过恋爱。对了,他是我初恋,这么多年没见,早知道有今天,那时候你们婚礼我就去抢婚了。”
菜上桌,那份鱼子酱放在面前,腥味很浓,欧阳妤攸抓起柠檬水喝了几口,企图压下胃里的不适,耳边飘着季临川的声音:“茵茵,现在不用抢,不是更好?”
“是呢。”她盈盈地笑。
欧阳妤攸扔下餐巾,捂着嘴冲去洗手间。他对她知根知底,了如指掌,而她却像一无所知的傻子,季临川就是这么有本事,出招狠准,将她打得落花流水,欧阳妤攸扶着洗手池,呕得扯心动骨,喝下的柠檬水顺着嗓子咳出来,酸得她眼睛流了泪。
“胃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你突然离座,不知道以为你是因为老子吃醋呢。”季临川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把转过她的脸,手掌按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臂抬起,用袖口给她擦嘴,熟悉的气息喷染着她:“不擅长的事,你演得倒是挺逼真,怎么?真难受了?”
欧阳妤攸挣脱他,退后几步,疏远淡声问:“季临川,我都是你前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着急?”他紧逼近她,拇指揉上她唇角,“老子还没签字呢,你找什么急?姓林的这么迫不及待要娶你?”
“你比我急。”她拨开他的手,眉目清淡看着他,字字清楚透着警告:“要么协议书上你签字,我们去办手续。你不签,我们走诉讼离婚。”
108。等他另娶她人那天()
“诉讼离婚?”他笑,挑眼望她:“欧阳妤攸,该说你天真还是傻?你当老子养的律师团都是吃闲饭的,你靠什么跟我走法律程序,靠他?”
“我靠什么不要你管,我只问你,现在不签字不离婚是什么意思?你另寻新欢,挂着已婚男人身份方便吗?”
“老子方不方便,你也不必管,至于什么时候办手续,看心情,你等着吧。”
“季临川!”她咬牙:“我不会等,我没时间跟你耗着!你干脆点,摘了戒指,办了手续,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是谁的初恋,你的过去有多精彩,统统跟我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声线颤抖,越来越不像她。
“你不在意,掉什么眼泪?”季临川凑近,指肚再次摸上她的脸,熟悉温厚的触感,激得她一哆嗦。
她恍然,竟不知自己在哭,顿时有些慌,口无遮拦骂他:“季临川,你次次拿林昇指责我,你哪来的脸?你揪着我的那点过去不放,把自己装得好像这些年只有我,狗屁,你才真会演!你脏得让我恶心!”
就因为她不清楚他的那八年,他便可以这样欺负她。
季临川一丝恼意上脸,唇线紧抿,半响方说:“老子跟你一样?婚后老子有让不相干的女人出来惹过你?林昇他一而再出现,你多少次不听话,专挑老子的底线破,我给过你这样的困扰?”
说着话,他贴上来,不管她怎么厌恶抵触,双手锁住她肩头,鼻尖轻盈似蝶翅,一点一点触着她眉心:“我早提醒过你,老子不缺女人,守着你可以,放开你也容易。”
是,他爱的时候,便把生路堵死,不准她提离婚,他不爱的时候,哪怕折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欧阳妤攸恼火:“为什么不签字?协议书是你拟的,钱是你妈给的,让我不要再回来的人也是你,只差最后一步,以后再不会有人触你的逆鳞,更有听话讨你欢心的女人,还耗着干什么?”
季临川松开她,缓缓倒退两步:“你耗了老子那么多年,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就当是你欠下的,好好花点耐心,等着吧,等到老子决定再婚的那天,自然会找你办手续。”
他整理袖口,转身的间隙凑近说:“放心,很快。”
欧阳妤攸望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低哑道:“季临川,那张不合理的离婚协议,你不签更好。我们诉讼离婚,该是我的,你全都要还给我!”
“你做梦。”季临川头也未回,阔步离开。
欧阳妤攸抱着樱樱坐进计程车里,林昇打来电话,说有事还在忙,暂时不能那么快回家,她望着车窗外,说不清弥漫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像被倒进硫酸,灼烧销毁着血肉,再泼上盐水般,又刺又疼,樱樱小手摸到她脸上,糊晕沾染的泪水惊醒了她。
欧阳妤攸笑着抹了抹脸颊,低头柔声说:“樱樱,你的生日礼物一直忘了给你,是一件缀满花朵的小裙子,你穿上一定好漂亮,真可惜,忘在了那里。”
樱樱睁着圆溜的黑眼睛,问她:“忘在哪儿?樱樱好想要”
忘在了那个她再也不想踏进的房子里。
半生走来,住过那么多房子,只有那里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