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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
刘备敬服地说:“先生所言极是,根基不稳,纵然四角延伸,取胜诚难!”
那人赞赏地笑道:“客果是敏慧之人,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道理相通,对弈如此,天下事皆然。得一牢固之位,若北辰居位,自可光耀四海,若无立锥之地,犹如飞蓬浮萍,徒叹年与时驰,无所作为!”
刘备心念一动,那人的话犹如一股从天而降的清泉,猛地浇得他心头霎时寒噤,他待要再言,楼里的客人却起伏连绵地喊成一片:“日入到了,送酒送酒!”
人群整齐地拍手吆喝,逼得掌柜迅即吩咐伙计去后面仓房,取出两瓮封好的葡萄酒,恭恭敬敬地捧去屏风后献给那人。
酒已送出,人群更兴奋了,欢呼声、跺脚声、巴掌声交相应和,百响俱全,轰闹得路过的行人也探了脑袋进来窥一眼。
“先生!”刘备在人声鼎沸中大声道,“可否露真容一见,备有些许疑问,望先生不吝解惑!”
屏风后没有回应,人潮蜂拥耸动,晃动的人头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几次垫起脚尖去望那映在屏风上的白影,看来看去只有更多的人头。
“贵客!”伙计挤出人群,怀里抱着一个酒瓮,对着刘备一躬:“这是那位客人送你的酒。”
刘备愕然地接过酒瓮:“是谁?”
“就是和你对弈的客人!”
刘备一诧,再看那酒,原来正是酒家送出的两瓮赠酒之一,他摸索着粗糙的酒瓮,轻问道:“那位先生呢?”
“他走了。”
“走了?”刘备呆了,突然的惊愕冰冷了血液,让他的声音变得缥缈虚幻起来,“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走,他让我转告贵客,今日相逢是缘,山水长阔,或者还能见面!”
刘备怅怅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他是谁么?”
伙计摇头:“不知道,他是新客,以前从没来过。”
手中的酒瓮越发沉重了,刘备怅然地望着那扇在人头攒动中模糊了轮廓的屏风,瑰丽的晚照透窗渗入,在屏风上勾勒出流水般的夕阳影子,如此美丽和让人留恋。
英雄、时势孰更重?诸葛亮强辩胜庞统
初秋,树叶转黄,风也冷了些许,扑簌簌裹了残叶落红在半空里飘了很久。
诸葛亮坐在屋外的长廊上,安静地看书,一阵风沙沙地扑面而来,幽幽的凉意在皮肤上生了根,缓缓向血液里渗透。
他把目光从书上挪开,抱着膝盖静静地望着那一爿天上的云,像个文质彬彬的笑脸,眉眼儿却微蹙出一丝暗黑的影子,仿佛不快乐的阴翳。
“孔明……”恍惚有人在喊自己。
诸葛亮抬起头,惊讶道:“元直?你几时来的?”
徐庶缓缓地坐在他身边:“我来了好一会儿,见你沉思,不敢打扰。”
诸葛亮歉然一笑:“出神了,见谅!”
徐庶瞧着诸葛亮手中的书,又翻了翻他身边的几册书,笑道:“偏是个好学之士,便是这些艰涩书,我非得作长久打算,你一宿便阅毕,真要恨杀世人!”
诸葛亮淡淡笑道:“我不做咬文嚼字而已,不肖元直诸人,皓首穷经,精研微言,我只粗粗拉过便罢,学得不精!”
徐庶一本正经地评点道:“诸葛亮读书,观其大略也,此乃真读书也!”
诸葛亮笑了一声:“又谑我不成?……我这里未曾备下好酒,元直只怕又不得遂意!”
徐庶摇手:“今日不饮酒!”
“元直戒酒了?”诸葛亮谑笑。
徐庶微微肃然道:“沉酒误事,譬如那日若非我为赚赠酒,我们何至几陷险境,为一己私欲,置朋友于危途,徐元直罪莫大焉!”
诸葛亮淡淡一笑:“元直何须负疚,但为朋友,生死何妨度外!”
徐庶叹了口气:“孔明之心,徐庶明了,可你毕竟不是寻常乡氓,平日里虽和你耽酒胡闹,畅快怡然,毕竟非长远相守之道。我知你胸存大志,隆中方寸之地岂能羁锁,或迟或早,总会一鸣惊人,脱颖而出。”
诸葛亮沉默了一会儿:“元直真以为诸葛亮可干凌云么?我素日虽有一二指点天下之论,也只是纸上谈兵。也许正如四邻所议,诸葛家老二性子狂悖,自以为天下无双,实则还不是和隆中农人一般,只是个泥腿子!”
徐庶用力点头,双目灼然如星:“徐庶断然不会看错,你为星辰,定能光照天下!”
“过誉了……”诸葛亮低低地一笑,朋友的夸赞和肯定没有让他激动,反而滋长了浅浅的惆怅,像水一般,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流溢出来。
“光照天下,谈何容易!”诸葛亮一叹。
徐庶静静地望着他:“事上万难之事,都在人为,退缩害怕,倒不肖诸葛亮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隆中非久居之地,你当出去一展宏图!”
诸葛亮微笑:“元直以为我当去哪里展宏图呢?”他仰面略停了一刻,“实不相瞒,姨父几次劝我出仕荆州,我兄长也曾邀我于江东谋事,可是……”他慢慢住了口,只轻轻摇头。
“只是他们都非孔明所愿!”徐庶很迅速地接口道。
“那么,何处才是诸葛亮之愿呢?”诸葛亮轻道,似问徐庶,又似自问。
徐庶渐渐默然,两人又不说话了,几片秋叶吹到了走廊上,一荡,停在了诸葛亮的肩上,他轻轻捡下,再轻轻地放在手边。
徐庶忽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孔明可否解惑!”
“但言不妨!”
徐庶拿捏着字句,小心地说:“那日在酒馆中,你为何要择攻擂之人?”
这一问,诸葛亮似没有太大的惊奇,他缓缓地说:“元直以为呢?”
徐庶大胆地冒出一个猜想:“那人不会是孔明择定的展宏图之人吧?”
诸葛亮稍稍沉默:“不瞒元直,我确有此打算,但我还想再看看,”他自言似的重复道,“再看看……”
徐庶却不能理解诸葛亮的选择:“恕我直言,此人在荆州五年,一身不建尺寸之功,帐下未有雄张之兵,几已沦落为乞食荆州牧的清客,孔明怎么会看上他?”
诸葛亮抱膝容然一笑:“元直可曾听说荆州小儿谚语:欲食蝉鸣谷,归依刘使君。他在荆州五年,虽潦倒边城,然民心归依,颂声不断,连荆州牧府邸僚属也暗中与他交往。我几次去荆州牧府拜访,都听闻府中有人议论此人,此人甚得民心,数年以宽仁之风名闻天下。民心者,天下根本也,得其民,斯得天下也。”
第38章 贤才择主(5)()
徐庶慢慢地品咂着诸葛亮的话,这几年,他和诸葛亮又去过几次新野,确实是风化肃然,处处闻得颂扬之声,又耳闻荆州豪杰名士多有归依者,致使刘表生出猜疑心。荆州上下一直风传,说刘表对刘备置而不用,乃刘表担心重用了鸠占鹊巢,没用,风头尚且如此劲足,用了,还不知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
徐庶恍惚体会了什么:“那,孔明决定了么……”
“没有,”诸葛亮摇头,“很多事尚不明朗,我想等等再说……”
风又起,轻缓的歌声顺风递入屋内,犹如掉入土壤的一颗种子,渐生渐长。
“季常来了!”诸葛亮笑道。
草庐外的虹桥上,几片飞红绕阑垂落,砌了一地烂漫胭脂。一少年一童子携手而来,一面走一面击节而歌,歌声如残烟缭堤,在冉冉阵风中寄于一川秋意。
马迟迟兮人哀哀,东风渐染兮华发霜。
霸陵秋色兮斜阳泪,江山满目兮尽凄惶。
东望故园兮泪双行,烽烟绝津兮只苍茫。
谁家梁间兮巢归燕,衔取旧年兮粉泥香。
依稀风烟兮散悲音,皆是离恨兮道凄凉。
去去,何时归故乡?
归故乡兮,冢上荒草年年长。
归故乡兮,四邻不识旧模样。
归故乡兮,父老兄弟依何方?
英雄碌碌兮功名忙,天下黎庶兮泪啼滂。
何时四海兮获升平,共罢干戈兮阖家唱。
歌曲凄婉绵长,轻飘飘地在风里久久盘桓,唱到最后一句,那草庐院门吱哑打开,诸葛亮倚在门口,应和着轻轻唱道:“共罢干戈兮阖家唱。”
“孔明兄,叨扰了!”马良含笑拱手,身旁的马谡也行着礼。马良刚行过冠礼,已脱了少年稚气,马谡却还是童儿装束,这两兄弟一黑一白,活似棋枰上的黑白子,泾渭何等分明。
诸葛亮笑道:“季常每来,未见人到,便闻歌声,曲中每含黍离之悲,让人欲罢而不能!”
诸葛亮让过两人进了草庐,马良抬眼望见徐庶,惊喜地匆忙拜礼:“元直兄也在,甚好甚好!”
徐庶还礼:“小马儿,小小马可好!”
马良哈哈一笑:“好,都好得很!”
说话间,四人进得屋来,分四角坐定。
“难得两兄弟造访,算来有三个多月未曾谋一面!”诸葛亮道。
马良笑道:“家父日前染病,小弟只得榻前恭顺侍奉,因此一直没有来草庐看望孔明兄!”
“如今可大好了?”
“累孔明兄挂心,已是大好!”
诸葛亮略略含愧:“我一向窝在隆中,四边不走,尊父抱恙也不曾看顾一番,实在抱歉得很!”
“无妨无妨,小病而已,孔明兄自有他事当做,何必劳苦跋涉!”马良笑呵呵地说。
“那改日必当造府拜望,以补疏漏!”诸葛亮谆诚地说。
马良笑着一谢,又说道:“我此来尚有一事要咨诹孔明兄,半月后乃庞公寿诞,孔明兄和元直兄可是要去?”
诸葛亮道:“庞公寿诞,我与元直都会赴宴!”
马良喜悦地轻一鼓掌:“那可太好,我今年也得柬书,头回造访庞公,不免忐忑,若是能与孔明兄与元直兄同行,升降揖让,周旋对答之时也可少犯错!”
诸葛亮温和地笑了笑:“季常无须紧张,庞公和气长者,何须担忧犯错!”
马良露出少年人怯生生的笑:“能得庞公邀请,是荆襄学子荣耀,我如今头次跻身荆襄英杰之中,自然少不了惴惴担心。”
“别的都好说,只庞公的侄儿那张脸太臭!”徐庶忽然插了一句。
马良还是一副宽容的笑脸:“庞士元么,他被水镜先生称为南州士之冠冕,又是名门出身,自然骄傲一点。”
徐庶嘲讽地说:“便是这冠冕戴太高了,越发要隔云断月,挡了他人的眼睛!”
诸葛亮温和地止道:“士元腹有才学,精奥深湛,加之出身名门,不免清高了一些,元直说得太过了!”
徐庶小声埋怨道:“只你见谁都是好的……”
“脸臭就甩一巴掌过去,帽子太高拔下来不就得了!”马谡本静静听他们说话,此刻忍不住说道。
马良喝道:“五弟,又胡说了!”
马谡撇撇嘴巴,虽不说话,脸上的神情还是不满的,他不似兄长温顺和蔼,骨子里蕴着不肯服输的好胜心。
马良一笑:“还有一事,须现在说了,免得晚了又有他事延误,再过两月便是年关,良想请孔明兄和元直兄去我家过年,不知可愿意?”
诸葛亮道:“只怕要辜负了季常美意,家兄前日来信让我去江东过年,所以,岁末便要上路!”
“你又要去江东?”徐庶失望地叹着气。
诸葛亮笑看着他:“要不,你也跟我去江东?”
徐庶挥挥手:“我才不去江东,”他笑嘻嘻地瞧着马良,“我自去季常家过年!”他说着还孩子气地对诸葛亮挤眼睛。
马良有些惋惜:“我本想趁着过年,邀二位兄长到家长住,闲来也可促膝长谈。我尚有诸多疑惑要请教二位,不料孔明兄竟要远赴江东!”他又微微笑了一下,“幸而元直兄能去!”
徐庶半是欢愉半是怆然:“徐庶一人孤单飘零,无家室之累,每年岁末都得到处打秋风,你既请我做客,别嫌我吃穷了你!”
马良哈哈一笑:“元直兄能来是马良莫大荣幸,良怎会生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四人一阵欢笑,秋风霎时烈了几分,把那洞开的门户轻轻合上了。
灯火阑珊,一点光明穿透深秋帏幕,落在廊下的纤纤残叶上。
筵席已撤,众客都一一作别离去,此刻留在堂上的不到访客一半。童仆取了残烛,换上新烛,堂内光亮便增了好些,盈盈地照在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上。
庞德公半卧主位,平静地睨着一屋的人,目光陡转柔和,抬手一招:“德操怎么避在一处,过来这边坐!”
司马徽笑着摆手:“今日我不是主,坐在主位,喧宾夺主,很不像话了!”
庞德公嗔责道:“水镜客气了,如此拘礼,倒显得我托大了!”他说着吩咐左右抬来一方茵褥,硬拖了司马徽过来就坐。
“诸位!”庞德公清声,刚才还嗡嗡喧嚣的屋子霎时变得安静起来,一双双眼睛都整齐地盯住了庞德公。
“今日议题:贤才择主!”
庞德公宣示完毕,底下又起了轻微的响动,似乎湖面的一层漪澜。
庞德公好结交青年才俊,每每聚会,必要设一议题,让年轻学子畅所欲言,他很少在辩论中擅加断语,任他们雄辩无休,待到最后才稍作点评。若是一次辩论能得他些许赞誉,无疑是莫大的荣耀,倘若因此他对你刮目相看,赐你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那便成了修饰身份的符节,奠定了你在荆襄学子中的地位。至今,只有三个人得过庞德公的品藻,便是这三人如今成为荆州学子翘楚,让多少人仰目而待。因此为博一名,多少人在庞德公面前极尽施展才能,恨不得立刻赚一个惊世骇俗的藻名,从此扬名荆襄,进阶富贵!
“我先抒言,妥与不妥,诸位校之!”底下站起一个人,原来是孟建,他捋捋八字须,“在下以为贤才为枝,明主为干,干若根基,干不丰,枝不茂,择主必得谨慎。得雄主而辅佐之,贤才可得尽用其才,得庸主而拱卫之,贤才不得尽力,才不但虚耗,身犹恐不保!”
“敢问何谓雄主?”一个声音置疑道,灯光打下来,流泻在一张清瘦的脸上,却原来是庞统。
孟建没想到起头就被庞统质疑,因觉得心里想得圆满了,便回答道:“雄主者,胸怀天下,有包举宇内,振策八荒之气度!”
庞统冷森森地一笑:“胸怀天下者,王莽也;包举宇内者,项羽也,公威所谓雄主便是这不忠不孝、暴戾凶恶之徒否?”
孟建被问住了,当下窘红了脸,强词道:“士元偏颇了,王莽、项羽乃霸主,非雄主,雄主者,王道荡荡,雅行不诐!”
庞统冷着脸:“王道荡荡,周天子正居王道,坐视七雄横扫六合;雅行不诐,宋襄公行仁义,数凌辱于楚,此为霸主乎,雄主乎,庸主乎?”
孟建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愣在场中,犹如一段被砍伤了的木头。
底下有人低声道:“真不留情面!”
庞统耳力奇好,扬声道:“何必背后说人,若有他意,可出来一说!”
说话那人“腾”地站了起来,腰间长剑铿然作响,他直视着庞统,洪亮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地:“请教士元,若公威所断雄主为非,你以为雄主为何?”
“元直兄!”庞统随意一拱,挑眼去看徐庶身后那人,只探到深不见底的安静。
他走至中央,侃侃道:“